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法海寺壁畫 :人間的佛國情味

法海寺壁畫 :人間的佛國情味

時間:2024-10-20 07:21:22

他們一定是真的相信,當這些神佛一尊一尊被描畫、瀝粉、上色、泥金之後,便真的具有了神力,從此能夠賜福世人

法海寺壁畫

在北京,規模宏大的皇家寺廟并不少見,但說起在藝術史上的影響力,這些皇家寺廟都得往後排,西郊翠微山上的一座不大的寺廟卻拔得頭籌。

這就是法海寺——這個名字并非來自民間傳說《白蛇傳》中的法海,它意指佛法似海,廣大難測。近日,這座寺廟完成了閉門整修,恢複對公衆開放。

法海寺建于明代,曾經顯赫一時。現在雖還有2萬平方米的規模,但留下的建築并不太多,顯得有些稀落,加上香火早已冷寂,于是更顯出幾分冷清。

隻看外觀,你根本想不到它的大雄寶殿裡會藏着國之瑰寶——幾百平方米的明代佛教壁畫,讓這裡呈現出一片淨土的莊嚴來。中國工筆重彩畫家潘潔滋先生在觀看法海寺壁畫後贊歎:“平生所見壁畫甚多……當推法海寺第一。”

人間對佛國的想象

法海寺壁畫為明代寺廟建造時一并完成,如今已過去了600年,但是,明代乃至後世的佛教壁畫,幾無出其右者。

當年,寺廟由權傾一時的明英宗近侍太監李童主持修建,他不惜工本,調集了當時最高明的工匠。一批木匠、石匠、瓦匠、漆匠、畫工雲集于此,整整為它工作了5年。

等畫工完成最後一筆,佛像就位,經幡張挂起來,一切看起來都煥爛齊備,一個莊嚴華妙的世界便這樣在世人眼前鋪陳開來。

這些畫工們并沒有多大的野心想要赢得明代壁畫的“最佳”稱号,他們隻是極盡所能,一筆又一筆,不苟不倦地勾勒出他們心目中的佛、菩薩、天王、力士、天女們。他們一定是真的相信,當這些神佛一尊一尊被描畫、瀝粉、上色、泥金之後,便真的具有了神力,從此能夠賜福世人。

他們夜以繼日地工作着,在晃動的燈影間,神佛的位置、身形的大小逐漸清晰起來。

即使是在佛國,等級也同樣清晰——誰打頭,誰跟随,誰為主,誰為次,一絲也亂不得。這些神佛一東一西分列兩隊,都朝着正中間行進。

佛國的森嚴等級,既是人間的想象,也是現實的投射。東漢佛教傳入中國,距今已約1400年,在漫長的曆史過程中,我們對它不斷改造。在這一殿的明代佛教壁畫中,處處可見我們自己對佛國的理解,這些神佛的形象、裝束和儀仗,也處處帶上了漢人充盈的人間情味。

居C位的菩薩

在中國,大衆最熟悉最喜愛的佛教形象是觀音菩薩。在佛教中,菩薩的果位(佛教用語,指修佛所達到的境界)是低于佛的,但因為觀音菩薩的“主要任務”是普渡衆生,常“往來”于人間,于是赢得了最高的人氣。

因為這位救苦救難的菩薩格外慈悲,人們對他原本的性别也進行了改動——自宋代起,他就變成了姿容妩媚、寶相華美的女子——畢竟,女子更加溫柔可親、慈祥悲憫。人們對她增加了更多期盼,賦予她更多的法力,其中最有想象力的莫過于“送子”。

正因為如此,觀音妥妥占據了佛龛的背屏正中間的位置,即網絡流行語中的C位(center)。即便采用了坐姿,也仍然超過2米高。

這個放松的坐姿有專門的名字,叫“水月觀音”。這是觀音33個法身中的一種,也是禅宗流行于中國以後,人們最喜歡的觀音姿态。

菩薩頭光巨大,恰好突出了頭部的裝飾和臉上的情态。觀音頭飾華美,盡是繁花珍寶,頭頂的冠上還有一尊坐佛,這是辨認觀音菩薩的重要标志。

她微睜着眼,目光向下注視着跪拜在地的信徒們,臉部豐潤優雅,表情慈悲安祥。人們把最珍貴最美好的裝飾都賦予觀音,于是她身披璎珞珠光寶氣,輕紗繞體衣袂飄動,其輕薄透明讓人覺得呵口氣就會化掉。這種精細的筆法,是明代繪畫達到了頂峰的一個标志。

觀音身後還被巨大的圓光所包圍,更突出了飄浮之感。

觀音身邊是她的随從。右上角是年輕的武士,形象威猛剛勁,但面相卻幹淨稚嫩,這是觀音的護法韋陀,因為他不失赤子之心,于是臉部并非輪廓分明的樣子,反而帶點“嬰兒肥”的萌态。

左下角雙手合十敬拜的是善财童子,在《西遊記》裡,這是觀音收服的紅孩兒。此刻他戾氣全無,完全是個虔敬的孩子。

觀音的坐騎金毛犼也占了一席之地,這種異常兇狠的神獸被畫得略像獅子——神異之物也源于生活。

在華表頂上,犼的形象常見,也是取其機警、兇猛又忠誠之意。

觀音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這兩位常常成對出現,大小比觀音略小。

畫面極其嚴格地遵照了佛教傳統的儀軌,每位菩薩的坐騎、跟班都很完整——有獅子跟随的必定是文殊菩薩,有六牙象在側的則是普賢菩薩。

神佛的隊列

居中的佛和菩薩已經就位,東西兩壁上的神佛于是前來“朝見”。

這兩壁上主尊冠帻莊嚴,菩薩璎珞寶钏璀璨生光,天王護法披堅執銳盔甲明豔,加上随侍的天女、力士和一衆大小神佛,列隊緩緩向中心行進,佛衣飄舉、滿壁風動,似乎還有佩環泠泠作響。

每一壁都有一位“領隊”。

東側的領隊是大梵天,作為印度教裡的三大主神之一,他既是創世神又是毀滅神;到了佛教中,他的地位仍然崇高無比,是神中之神,諸王之王。但是從畫面上看,他倒沒什麼神仙氣質,完全是一位戴着冠冕的古代帝王,這是佛教漢化的表現。

無論是在佛教還是本土道教當中,經由人們樸素的想象,許多至尊的形象都被畫成了帝王像。畢竟,帝王是我們古人所知的權力最大的角色。

大梵天身後跟着三天女,一位持珊瑚瓶,一位撐幡,一位捧盤,這也是我們的傳統畫法——大神身邊往往有一些地位不高的天女侍奉在側,天國一如人間。

兩大護法天王緊随其後。他們都黑着臉,英武無倫不可侵犯。持琵琶的是東方持國天王,拿寶劍的是南方增長天王。

天王既是護衛也兼作開道,他們身後跟着一衆神佛菩薩。觀音再次現身,這次作八臂八手的形象,比起“水月觀音”的妩媚,多了許多剛猛,但S形的身姿仍然顯得妖娆無比。

有了觀音自然便有韋陀護法,他雙手合十,穩重而不失威猛。

他們身後還有一衆人物,有閻羅、魚怪、夜叉等等隊列。

“四大天王”寄托豐收厚望

西壁與東壁遙相呼應,格式也相像。

西壁的主神是帝釋天,他作女相,身周也是三位天女在侍,護法則是西方廣目天王和北方多聞天王。

一東一西兩對天王正好組成了人們熟悉的“四大天王”,這也是漢化得很徹底的形象,他們的兵器寶物大家都很熟悉,受《西遊記》影響較深。

這四位各持不同的寶物,被諧音為“風(鋒)調(琵琶)雨(傘)順(蜃,即蛇)”——原本是淩厲可怕的武将,卻被百姓寄托了豐收的厚望,成了可親可敬的保護神。

你若細看,會發現北方多聞天王手托塔,他正是哪吒三太子的父親托塔李天王,他所托的是舍利塔,鎮妖除祟。

四大天王算得上兩壁形象中的“最佳造型”,其中拔得頭籌的還要數西方廣目天王,他一手持蛇一手握珠,靈蛇寶珠,凜然威嚴。

他的身體畫得略大,形成了一個飽滿的弧,擺出這個造型,顯示要用很大的氣力,這種引而不發的姿勢更顯剛猛雄勁,無人敢冒犯。

天王的眼睛都瞪得溜圓,所謂“金剛怒目”。

還有半裸上身的力士,以一副“肌肉男”的樣子排在隊列尾部,與平靜端莊的佛與菩薩對比強烈。

這些人物高達1.6米以上,隻略小于真人,往往一條線畫下來長近1米,卻行雲流水氣脈不繼,這樣的功力,非經年累月的練習不能達成。

高手在民間

由于寺廟藏在山窩裡,長期不被外界關注,法海寺壁畫經曆動蕩年月,得以保存了下來。徐悲鴻、郭沫若、茅盾等都先後參與過法海寺壁畫的文物保護。

如今,壁畫已用珂羅版印刷技術進行複制,人們可以先在藥師殿參觀法海寺壁畫複制品、拍照留念,再去大雄寶殿一覽真迹。

法海寺壁畫大處氣勢磅礴,小處精緻入微。要是目力足夠好,你可以看到哪怕一平方厘米的地方,都層層疊疊地布滿花紋——或許是菩薩衣袂上的團花卷草,或許是天王盔甲上的帶扣,也或許是動物的毛發,細密有緻,蓬松柔軟。

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博士生導師王定理研究發現,法海寺壁畫“竟然沒有一處廢筆”。

畫面除了精工重彩,還采用了特别的技法,叫做瀝粉貼金。被“瀝粉”的線條帶有一定的厚度和立體感,顯得更加鮮活飽滿;貼金,自然更加輝煌燦爛。

這些作品完成之時,西方恰好正經曆文藝複興。與當時歐洲的代表性壁畫相比,法海寺壁畫毫不遜色。尤為值得一提的是,法海寺壁畫的工匠全部來自民間,這是真正的高手之作。

幸運的是,一座經幢上竟然記下了許多名字,其中有畫士官宛福清、王恕,畫士張平、王義、顧行、李原、潘福、徐福要等人。

不幸的是,他們留下的僅有名字,至于他們的生平、經曆、作品,人們一無所知。在藝術史上,工匠一般留不下痕迹。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堪稱中國藝術史上偉大的藝術家。

(作者系北京大學藝術學博士,藝術推廣人)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