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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亞鵬 父親的力量

時間:2024-10-22 05:18:45

女兒唇腭裂的事實強化了父親身份的責任和壓力,初為人父的李亞鵬在10年曆練中,如何為女兒建構自由成長的王國?

“第一次徹底的放下了”

李亞鵬是在朋友圈看到女兒那些視頻的。視頻合集裡,李嫣自稱李老師,身份介紹是時尚達人,她模仿母親王菲、劉嘉玲、李小璐等明星自拍,給大家示範如何尋找最佳自拍角度;她還教大家化妝,一出場帶着有點小俏皮的語氣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完美的,可能隻是因為我比較會打扮。”說完娴熟地塗上粉底、腮紅、眼線和口紅,以教導式的語氣跟網友調侃,“世界上隻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她像個小達人一樣,應承着網友的各類需求,大大咧咧曝光了王菲的化妝間,調侃“菲姐的時尚隻有我能跟得上”。

她有一張标準的V字臉,眼睛随媽媽,忽閃忽閃,水汪汪的,鼻唇間依然有淡淡的疤痕。她正直換牙時期,頂着一顆門牙,說起話來戲谑叢生,網友評價像沒了牙的白雲黑土,自帶喜劇效果。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以360度全景呈現在網友面前。很快,她的視頻被娛樂賬号加工成合輯上了微博熱搜,連續三四天杵在娛樂新聞頭條。

李亞鵬看完,跟身邊的朋友感慨,“我女兒今天鬧的這個事不小。”媒體緊追不舍問他作何感想,他拖着一貫四平八穩的語調回答—“我可能感受會更豐富一點。”怎麼能不豐富呢?在此之前,他拼力保護着女兒的私生活,從不讓她出席任何媒體和商業活動,微博上發布的照片全是“大全景、遠景、側面照”。幾年前,有媒體強行将攝像頭放在女兒頭頂,他忍無可忍,當場打了記者。

他像銅牆鐵壁一樣,給女兒築起了一層安全網。李嫣剛出生時,唇腭裂程度嚴重。李亞鵬“護犢心切”,拒絕任何外人接觸她,在家裡,司機、保姆都見不着孩子,身邊有朋友要來探望,他總說妻子坐月子不方便。初為人父,他在博客裡表達這份心情,“我的女兒出世了。我才知道這便是天降我之大任,我才知道三十五年的生活曆練隻是讓我今天有資格去做一個父親。”

跟大多數唇腭裂兒童的父母一樣,他瘋狂地搜集唇腭裂相關的資料,女兒滿月後,和前妻王菲帶着李嫣出國接受治療。那段時間,娛樂媒體頭條多半跟李嫣有關。夫妻倆憂心忡忡,擔心女兒在這樣的輿論環境裡沒法好好成長,兩人合計不行就留在美國生活,他們甚至開始在洛杉矶看房子,為女兒和自己做新的人生規劃。

他們越躲藏,越吊足了媒體和大衆的好奇心。他們的朋友反複遭到媒體追問——王菲的女兒是唇腭裂嗎?不明情形的導演張紀中、影星劉嘉玲公開為他們聲援,大概意思是:孩子很好,我們前幾天都去看過了。

一天晚上,王菲無奈地問他,“這件事現在該怎麼辦呢?對媒體就算了,對那些好心的朋友該有個解釋呀。”

他心情沉重,坐在電腦前,一晚沒睡,敲下1527個字的回應,标題是《感謝》,第一次公開承認,女兒李嫣是唇腭裂患者。第二天早上,他牽着王菲的手,摁下了鼠标鍵—确認發送,“很慎重、很有儀式感的。”李亞鵬曾在一檔訪談裡回憶,發出後,他一身輕松,提議去逛街,王菲習慣性把李嫣頭朝裡放進李亞鵬背着的嬰兒帶裡,李亞鵬擋了一下,直接把女兒的頭沖外。那個瞬間,他稱之為破釜沉舟,就想告訴世界:“我女兒就是一個唇腭裂小孩。”他承認,那是他真正改變的開始,他學會了正視和接受。

在女兒完成前期手術後,他決定創建嫣然基金,發願要救助一萬名唇腭裂小孩。他在博客裡向女兒承諾,“孩子,上帝給了你這個傷痕,我要讓這個傷痕成為你的榮耀。”1月初的一個下午,李亞鵬坐在休息室向《人物》記者重新提及這句話,“怎麼說呢,說的是挺有力量的,但是這句話背後也是有一點悲情和憂傷的。”

李亞鵬希望自己和家人的這份坦然也能夠影響女兒,但内心深處,他對女兒永遠上緊那根弦,小心翼翼保護着她的小世界,他封存了她手術前的照片,也從不讓她接觸外界—超出他控制範圍的世界。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人家比我們更坦然的時候,我就說好吧(笑),算你行,你厲害。”那些美拍視頻,李亞鵬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看到網友對李嫣的喜愛、接受和追捧,“第一次徹底地放下了,她這一亮相,我覺得我完全釋然了,什麼問題都不是,松了一口氣。”

精神支點

很難将眼前的李亞鵬跟昔日偶像身份産生更多聯想,采訪當天,他穿着黑色毛衣,黑色褲子,調侃自己又胖了10多斤,眼角處有了細碎的眼角紋。拍攝前,他跟化妝師讨教,貼面膜的時候一定要平躺嗎?他說自己現在不怎麼保養了。如他所願,現在他的身份标簽是企業家和慈善家,手下有嫣然天使兒童基金、嫣然天使兒童醫院、書院中國基金會、COART藝術嘉年華、培徳書院等項目。跟《人物》記者見面前,他剛開完一個年終會。過去一年,幾個項目進展順利,他正琢磨着,下一年怎麼多掙點錢,多補貼救助一些唇腭裂兒童,這被他看做真正具有意義的事情。李亞鵬是情懷追求者,他需要在一件事情中看到強大的精神支柱才能說服自己堅持做下去。

“他在做事的時候,如果找不到精神支點,他是覺得無趣的。”書院中國基金會秘書長趙寂惠說。

20年前,李亞鵬憑借《京港愛情線》在影視圈嶄露頭角,緊接着出演《将愛情進行到底》的男一号,該劇被稱為内地第一部青春偶像劇,一播出獲得極高收視,李亞鵬從此紅遍全國。之後幾年,他的事業順風順水,前後以男主的身份出演了金庸武俠劇《笑傲江湖》和《射雕英雄傳》,成為當時片酬最高的偶像新生。

公司對他寄予厚望,戲約不斷,“每天都有人拿着劇本和錢找上門”,他卻陷入困惑。2000年,在濟南泉城廣場,面對台下數萬觀衆的歡呼,他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很奇怪在那種時候居然讓我有一種警醒,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為了眼前的這種獲得,我将來要付出多少才能夠達到一種平衡。”李亞鵬說,他開始糾結于明星這個職業,“就是它給予我很多,可是我自己内心,我不認為它是我可以付諸一生去追求的目标,所以逼着我必須要去用很大的勇氣跟決心再繼續去尋找,我要放下它,獲得的同時它也成了你的包袱了,我還要學會放下它,再去尋找我新的人生方向。”

他跟經紀公司攤牌,堅持以後每年隻接一部戲,大家都覺得他瘋了。他說,身邊的朋友甚至家人,都不能理解他,“所以也就沒有什麼要去解釋很多東西。”此後10年,他保持一年一部戲的工作節奏。

那段時間,他反複想起1993年的一段往事。那會兒,他是中央戲劇學院大三的學生,在北京第一次接觸到搖滾樂後,他被震撼了,一心想着把這種音樂帶回家鄉新疆。他向父親借了800塊錢,整個暑假,每天背着裝有5個肉夾馍的書包,帶着七八個學生,拿着報紙,敲開了幾十家可能贊助的公司大門。他沒有任何資源,唯一的社會資源是一張中央戲劇學院的學生證,“以證明我不是一個騙子”。

最終,他籌得了97000元贊助,并把唐朝、眼鏡蛇、唱《安魂曲》的王勇請到烏魯木齊做了兩場演出,取得“一個空前的成功”。“非常不可思議,其實今天想想,我都覺得是非常困難的一個過程。”李亞鵬說,他特别想強調一下那個結局,“結局是我把所有賺的錢都捐了,也不能說捐,那個時候我還沒有這個概念,分享了吧。最後我用賺到的三四萬塊錢,在北京印刷了銅版紙的海報和文化衫,我們就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全部散發掉了,當時的烏魯木齊你可以看到一個景象,就是所有的出租車都貼着我們那個海報,很多年輕人都穿着我們的文化衫。最後我就給自己留了買一張機票的錢,回北京上課了。”

那次演唱會,讓烏魯木齊這個城市第一次接觸到了搖滾樂,這種分享讓李亞鵬感到快樂、安心、踏實,前所未有。在演唱會結束後,他靠在一個電線杆上,心裡欣喜,有欲望不斷追求更高成就的他也産生了一種恐懼:“這會不會是我這一生中做過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此後10多年,李亞鵬一直在尋找這種讓自己真正振奮的事情,一邊按部就班演着戲,一邊像八爪魚一樣,成立互聯網公司、投資酒吧、創建電影公司。

“我覺得首先他是一個特别有理想的人,一個理想主義者,而且想做很多事,想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人,因為賺錢實際上,他在很早的時候就有錢,所以他其實不愁錢。”王學兵跟李亞鵬是老鄉,也是多年的好友、同學,他記得,早期李亞鵬計劃做嫣然的時候,他就勸過李亞鵬,在中國做公益難度大,不要一時為了李嫣去做這個事,李亞鵬說他心裡有數。“那麼一做現在也就10年了,作為一個私募的一個慈善基金,做得其實已經很好了。”

王學兵很早就覺察到李亞鵬能成事。在幫李亞鵬做完那次演唱會後,王學兵發覺李亞鵬非常适合做與藝術類相關的生意,“因為他跟藝術家也能打交道,跟商人也能打交道。”

那場演唱會前,王學兵負責從北京帶樂隊和音響設備回新疆,中途對方答應好提供的音響設備突然不給了。王學兵特生氣,給對方寫信質問為什麼,“他知道我們什麼都沒帶來之後,他是先自己待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他說行,知道了,然後下午的時候,他找了金少剛商量怎麼辦,就是我們的音響師,金少剛說了幾種可能性。”

李亞鵬很快找了一個琴行的朋友,一下午開車橫穿烏魯木齊。朋友也做樂器代理生意,熟悉當地琴行和酒吧的情況,一路上說哪家有能用的音箱,他們幾個就沖進去拔線帶走。“因為眼下怎麼能夠順利地把這問題解決了,他就心裡比較清楚,而且他比較會說服别人。”王學兵說,自己在跟别人推薦一個劇本時,如果對方一臉茫然、沒有任何反應,情緒會瞬間跌到谷底,但李亞鵬不會,他會“換一個地方再去試”。

女兒給我一個更精彩的人生

李亞鵬能堅持,又善于變通。這種被王學兵看來“能成事”的品格,在李嫣出生之後經曆的種種事情上,有了鮮明的體現。

李嫣剛出生時唇腭裂程度嚴重,身邊很多朋友擔心李亞鵬想不開。同學聚會上,李亞鵬跟大家分享了這個消息,“他不但自己能夠挺過來,還能夠去照顧到我們的感受,說嫣兒接下來會做些手術,他很平靜,你能感覺到,他真的是已經準備好去面對這些事。”王學兵說,“因為這個事兒很大,就是孩子有那麼急的事兒,我想要是放在我身上的話,我可能會,就是至少沮喪的,而且外面的壓力又那麼大。”

幾年前,李亞鵬在一次深度訪談裡坦言,自己在女兒剛出生時也陷入一種混亂的情緒裡。他沒想好怎麼去面對,除了把女兒保護在一個無菌的環境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女兒剛查出有唇腭裂時,從醫院回家的路上,他問王菲:“你怎麼看呀?”王菲則說:“你什麼意思?你還不想要嗎?”李亞鵬說好,那我知道了。

李亞鵬很快擺脫了這種混亂情緒,他決定讓這件事具有公共價值,或者說更大的情懷,這符合他的人生取向。“嫣兒在美國所接受的矯正術在國内尚屬空白”,李亞鵬曾在媒體前反複強調過這個初心,全中國每年有數十萬唇腭裂新生兒,有些地處偏遠山區,得不到醫治,他想為這些和李嫣一樣的孩子做點事。他聯絡了美國的醫院及國内醫療機構,招呼朋友們一起捐助一個慈善基金—嫣然天使基金。

李嫣出生兩個多月後,他開始将精力投入到嫣然天使基金的籌備中。剛開始,他要求自己每次坐飛機必須給所有同航班的旅客發一份傳單。有一次,一個人當着他面把傳單扔到了地上,李亞鵬說了句對不起,低頭把傳單撿了起來,後來,嫣然基金收到了一張10萬的彙款,上面寫着對不起。另一次,朋友介紹他去上海籌款,說有個很有錢的富豪願意給他資助。李亞鵬中午一接到電話,買了機票當天下午就去了上海。朋友為此準備了很豐盛的家宴,富豪進門的時候已經喝多了,他上來一巴掌拍在李亞鵬背上,指着他的鼻子說:“李亞鵬,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全場陷入尴尬,大家開始找各種話題喝酒。李亞鵬沒說話,富豪每喝完一杯酒,他就給斟滿。這個動作重複了三遍後,他的真誠和謙卑打動了富豪,富豪成了嫣然的重要捐贈人。李亞鵬說,現在他們是非常好的朋友。

2016年10月6号,李嫣到成都探班某節目拍攝現場,她和爸爸一起做愛心拔絲土豆“我的人生價值我覺得是當我選擇了一個正确的方向以後,我會朝着這個方向不停地去努力,可能在這過程中,我的身心,甚至是靈魂會受到不斷的磨煉,我覺得這個本身就是生命的意義所在。”李亞鵬說,在他确定嫣然天使基金是一件值得付出的事後,他不再介意外界對他做任何評判。他堅持每年都去西藏等偏遠地區開展天使之旅,尋找符合救助條件的唇腭裂患者,盡管每次他都出現嚴重高反。

2012年,當他發現國内醫療沒法滿足唇腭裂治療時,又開始張羅成立了嫣然天使醫院。鮑爽當時在北京一家私立診所任總經理,王菲在那家醫院生下了李嫣。當她得知李亞鵬提議要建一所醫院的時候,她覺得“他一定是瘋了”。“因為建醫院太麻煩了,人命關天,而且是一個兒童醫院,事無巨細的瑣碎,而且不賺錢,開始幾年都不賺錢。”現任嫣然醫院行政副院長的鮑爽告訴《人物》記者,在建立醫院前,周圍小區有老百姓反對,居委會和衛生局又要求建院必須得到周邊居民的同意認可,他們隻好上門一戶一戶向居民宣傳自己的理念。更讓鮑爽意外的是,李亞鵬一開始就問她醫院拿下JCI(國際醫療衛生機構認證聯合委員會,用于對美國以外的醫療機構進行認證的附屬機構)認證有多大的困難。鮑爽覺得“這是我們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然後,她眼看着李亞鵬把一個個需要的人才請來,并在2014年通過了認證。

2014年1月,周筱赟向民政部舉報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嫣然天使專項基金存在“7000萬善款下落不明,涉嫌巨額利益輸送”的問題。緊接着2月份白岩松在央視節目中點評:“做好事兒也得先建底線,這個底線就是公開透明!”輿論嘩然。嫣然天使基金執行副秘書長周芳記得,當時内部人士因輿論壓力,30多個工作人員,走得剩了不到10個。

那段時間,李亞鵬剛離婚沒多久,嫣然又受到輿論指責,他承受着很大壓力,也有捐贈人勸李亞鵬,在完成嫣然最初的推動後,在适當的條件下應該慢慢撤出公益領域。他在當時的一次采訪裡回應,“從某種角度而言,我一生也不可以退出這件事情。因為嫣然是為我女兒所設立的,她終生都是我的女兒,所以這種承諾不會像商業項目那樣有所改變,而是一件終生都要做的事情。”

正是因為感同身受,李亞鵬也感受到了這件事情的意義。成立10年多,靠着他的堅持和熱情,嫣然天使基金和嫣然天使醫院都逐步走上正軌,從剛開始一年100台手術,到現在每年可以進行700多台手術。

李亞鵬說,這本是他給女兒的一份禮物,在參與多年的捐助後,他發現自己感受到了生命中更多的“喜悅”,這些體驗讓他更為完整,“在這個事情之前,我覺得我跟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都是很關注自己的得與失,情感與事業,但這個事情,就讓我把我的目光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去看這個世界,你看到這個世界更多的層面,我覺得精神的獲得是更重要的,自己也是一個受益者,你才會去這麼做。”

聊及女兒唇腭裂對于自己人生的影響,他承認自己有過短暫失落期,但很快,他開始“從另一個層面去認識這個事情”,“全都抛開了,跳出來看一看,我覺得我是很幸運的。真的。這種幸運隻供少部分人理解,是站在自私的角度來講的,就是我生活裡所有的事情,包括我的女兒,其實是帶給了我一個精彩的人生。我覺得是有點自私的,但我說的是真實感受。”

兩代父親

李亞鵬從小在裝滿烙鐵、電路闆的實驗室長大,父親是一位工程師。他經常跟着父親幫鄰居們做收音機、做電視、修家電,全部免費,鄰居們常常對父親和他投來感激的目光。父親常跟他說,一個男人最大的成功,就是成為一個受身邊人尊重的人。這也是父親一生的人生目标。

1999年,57歲的父親突然去世,突發性心髒病。李亞鵬當時在拍一個賀歲喜劇,接到哥哥電話時,父親已經離開。他在飛機上,戴着墨鏡,一路哭着回到烏魯木齊。

“到他追悼會那天,因為他後來是做了國企的領導,所以有一些什麼樣的傳言,然後,所有的這些領導都沒來參加,(但他們)前一天晚上去了我們家,跟我媽去道歉,說嫂子,說明天我們就不去了,都有點事,我們開會。反正各種理由,來了好幾撥。”李亞鵬記得,母親就說了句,沒事,你們忙吧。結果追悼會上,僅僅跟父親共事過的同事,大家自發來的就有400多人。人們對父親的尊敬讓李亞鵬非常感動,“所以我就覺得,我父親真的是我偶像,我覺得他的理想,他的人生理想,他最終那一刻他實現了。”

告别儀式上,他代表家屬發言,“現在靜靜地躺在這兒的,就是我那高高大大的父親……”說完這句,他倒了下去。李亞鵬說,那一年自己28歲,正處于人生觀、價值觀确立之時。讀悼詞的那個瞬間,他感覺與父親共通了,選擇了父親的價值觀,确立了餘生的人生目标。

父親對他沒有任何成功的期待,他隻希望兒子将來能考上哈工大,跟自己一樣,成為一名優秀的工程師。受大時代影響,李亞鵬的父母都是從外地奔赴新疆的盲流。李亞鵬的爺爺和外公都是國民黨,算是高級官員,因為這種家庭背景,父母都沒法參加高考。“非常巧合的是他們都是14歲,我爸爸是從河南,我媽媽是從安徽,14歲一個孩子,那時候他們都不算知青,我父母算是盲流,扒火車,搭貨車,走路,到了新疆以後,就冒充知青,然後就發一把槍,就去站崗了。我媽14歲,個子本身就不高,那會兒才一米三幾,一米四幾,說那槍一立,刺刀比她都高,冰天雪地就開始站崗了,14歲。”

母親靠着自己的努力成為了護士長,後來又去進修,成了兒科大夫。父親沒有什麼學曆,一直是一個普通工程師的職稱,憑借勤奮、踏實,最後掌管了所在的實驗室,管理着百八十号人。“所以我覺得我父母身上就是,我不是說他們是什麼貴族,我覺得他們身上有高貴的氣質。”李亞鵬說,父母給他上的最好的一堂課是做好自己該做的,盡人事,聽天命,守本分,不強求。

父親去世後,李亞鵬保持每年回河南葉縣掃墓的習慣,也盡可能帶着李嫣回去。每次掃墓的時候,他都會想起父親昔日帶他掃墓時的狀态。父親是一個很幽默、很開朗的人,每次都催大家快走快走,但快到墓地時,父親表情會突然凝重起來,不再和别人說話。“時不時地他會轉過臉來看我一眼,那真是很難去形容啊,那一眼,一種期待。不僅僅是說将來你有一天你要應該這麼做,可能你是代表了,你是我的孩子,你是下一代,我隻能說是一種期待吧。”李亞鵬說,父親那種神情讓他記憶深刻,“我說如果沒有當初的那一刻,可能也沒有今天我會帶着嫣兒去上墳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就是傳承。”

李亞鵬45歲生日時,李嫣為爸爸寫的生日卡。每次李亞鵬生日或者父親節,李嫣都會自己動手制作賀卡,勸誡爸爸戒煙,獎勵他一盒巧克力。李亞鵬說,父親的言行給自己帶來巨大影響,鄰居們對他父親的那種尊重和認可,也是他一直追尋的。他想起小時候,剛開始學着寫毛筆字的時候,父親在一旁給他寫了兩句話—“寵辱不驚”、“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讓他照着寫。李亞鵬14歲第一次離開家去安徽上學的時候,父親特意給他寫了一個紙條,鋼筆寫的,還是這幾個字。

“你受的什麼教育,你很容易就會想到你給你的子女要有一個嫁接、轉嫁過去。”李亞鵬感概地說,窦靖童3年前去美國,他把這兩句話發了條短信給她,窦靖童給他回了句—謝謝,爸。

他明白窦靖童還不懂,就像當年14歲的自己一樣,但等上了年紀,遭遇一些不如意,這些話會慢慢産生力量。李亞鵬笑着說,這兩句話現在是他的“能源棒、充電棒”。

在做嫣然以後,李亞鵬經常想起父親的人生目标和這幾句老念叨的道理,也開始慢慢思考自己生而為人的使命,“我覺得我的使命就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一些。”李亞鵬跟《人物》記者強調說,“别看這麼一句好像特别簡單的話,我都尋找了好多年。”

去年,他帶母親、李嫣和窦靖童參加了西藏的嫣然天使之旅,最後的一天告别會,主持人在台上說嫣然天使基金就是因為李嫣小朋友才設立的,屋子裡的七八十個藏民,過去給她們三個人獻哈達,李亞鵬特意躲在一旁看着。

“她們臉上那個笑容,我覺得這一刻是很重要的,其實她們那麼小,你說這個怎麼去教她們做,她不懂的,沒有意義,但是這一刻讓她感受到說,哦,如果你幫助了别人,你看到别人給你的那種回饋,我覺得這個是讓她們,就像我小時候,我父親為别人做了一些什麼事情,我能看到說,哇,大家對我父親那種尊重,我覺得那一刻是永遠會記在你的心裡的。所以我說那一刻,我當時還是蠻欣慰的。”

三四年前開始,李亞鵬反複問過李嫣一個問題—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有使命的,你的使命是什麼?剛開始李嫣聽不懂,問他—什麼是使命?李亞鵬說,使命就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帶着一個任務,是你一生當中要去完成的。李嫣說畫畫和設計。她反問李亞鵬,你的使命是什麼。李亞鵬說,通過我的努力,能夠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一點。李嫣說,那我以前說的都不算,我再想想。李亞鵬很滿足,至少女兒開始想這個問題了。

苦心和狠心

唇腭裂是一種先天性疾病,相關治療需要延續到18歲。李嫣一出生,就得跟大大小小的檢查和手術打交道。怕女兒多想,每次去醫院,李亞鵬和家人都陪着,女兒躺一把牙科椅上接受治療,他就躺在旁邊另一把上做做常規檢查,“就是想讓她心理上放松一些,不想讓她覺得她怎麼老去看牙,其實我們大家都經常去看牙。”女兒更小的時候,他說這種陪伴是“一種折磨”。每次治療,他躺在治療椅上,環抱着她,怕她掙紮,一手摁着胳膊,一手摁着腿,每次“止不住眼淚就下來”。

女兒的唇腭裂程度嚴重,在經曆這些大大小小的檢查和手術後,他越來越清楚,無論怎樣的手術都不可能完全抹去這樣一個印迹。“她未來的人生道路中,她一定會遇到來自各個方面的詫異的驚奇的目光。她要如何面對這樣的目光?面對這樣的人生?”李亞鵬在一次演講裡提到,他必須教會女兒去面對人生。

他着重培養女兒的意志力和承受力。“我隻希望她是一個能夠不容易被失敗打倒的人,我覺得這樣的人是有價值的。”李亞鵬告訴《人物》記者,每年的1月1日,他都帶李嫣去爬山,高度逐年上升。

李嫣1歲半時,大雪紛飛,他給她備了一塊巧克力,帶着她爬完了潭柘寺門口的那座山,前後走了兩個多小時。5歲時,李嫣已經可以獨自爬完靈山—北京郊區最大的一座山,上下山7個小時,來回14公裡。周芳有時候看着有點心疼,就在一旁撺掇老公,等李亞鵬走遠,背李嫣一會,一回頭發現李亞鵬故意放慢步子走在李嫣後邊,“對一個baby來說其實是挺難的,但是李先生覺得應該讓她堅持,因為他覺得可能嫣兒在這樣的一個家庭,她有唇腭裂,她比别的孩子更需要堅強。”

李亞鵬承認,每次目标的設定“基本上超出我們通常的心理承受的那個路程”,他想“養成她自己一個人去獨立完成這樣一個習慣”。“其實是在拓展她的極限,每次讓她突破一點點,每次她有自我突破的感覺,我認為她會逐步逐步地建立自己更大的自信。”他對女兒的期待裡,自信比什麼都重要。

他習慣引導女兒接受一些适時的挑戰。冬天路過天安門的時候,女兒好奇地問他,守衛五星紅旗的叔叔為什麼要一直站那兒。他問女兒和她的朋友們要不要試試,李嫣說好。幾個小孩一動不動站了20分鐘,結束的時候各個鼻頭通紅。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在教育上,受到父親的影響。他認可父親的那套理念——早放手、早獨立。14歲,李亞鵬轉學去合肥。當時從烏魯木齊到合肥需要在鄭州站中轉,走的時候,父親送他去火車站,給他兜裡塞了一張鄭州站倒車的中轉地圖,轉身跟母親離開。他一個人,拿着幾包行李,從鄭州站下車,搬一件走兩步,跑回去再搬一件,鄭州車站人山人海,他在“人腿中間拿着行李鑽”,就這樣哧吭哧吭挪了兩小時。夏天又熱,好幾次他坐那兒喘氣的時候,都猛回頭,看看父親有沒有跟着,最後發現“真是找不着了”。他理解父親的苦心,隻是“不相信他這麼狠心”。多年以後,在女兒身上,他似乎也延續了這份“狠心”。

李嫣如他預期的那樣,慢慢展現出超越同齡人的堅強和承受力。幾年前,有一次,李亞鵬陪她去看牙,需要打麻醉針,其他小孩進手術室哭着鬧着,都得家長陪着,排号到了李嫣,她一個人跟着醫生進了手術室,一進去啪地關了門,一個人完成了手術。

周芳對李嫣這種忍耐力印象深刻。李嫣有次腿上有一個傷,需要換藥,換前她向周芳借手機玩。“你知道上面有結痂,就粘在了膠布上被撕開,那個‘咵’撕開那一瞬間,看着都超級那個什麼。”周芳一旁看着都不行了,李嫣一直在低頭玩手機,沒任何反應,“她就會看手機,真的都不出聲,她看牙也是,打針什麼的,就是她會分散,其實她挺有智慧的(笑)。咱們雖然拿着個手機在那兒玩兒遊戲,但是可能注意力還是在那個腿上,還是會講哎呀呀,她真的在遊戲上。”

李嫣很少哭,情緒不輕易示人,跟她爸一樣,生活的煩惱都習慣自己消化。“他跟嫣兒和嫣兒她媽,我都很少見到有負能量的時候。”周芳說。

《人物》記者問李亞鵬,作為父親,看到女兒這樣的堅強會不會心疼?

李亞鵬停頓了一下,回答說,“如果有承受的能力,就去多承受一點吧。因為人生沒有什麼東西是如果你不想承受就可以不承受的,這是沒有選擇的吧。”

自由生長

李嫣遠比李亞鵬想象中自信開朗。她10周歲了,愛臭美,愛逛街,擅長鋼琴和畫畫,喜歡熱熱鬧鬧的PARTY,對浪漫的巴黎情有獨鐘。她聰明機靈,走哪兒都是開心果的角色,說的話常常讓大人不知所措。

“她媽有一次問她,說嫣兒,我怎麼就那麼幸運當了你媽呢?她說隻因為在人群裡多看了你一眼呗。然後(王菲)說我當了你媽,你是什麼感覺啊,(嫣兒)說第一口蛋糕的滋味,說的全是她媽的那個歌。”周芳帶着贊賞的語氣誇她,“她是小朋友裡面那種比較聽得懂笑話的小朋友,她特别會逗,她特幽默,她也識逗。”

另一次,桌上剛擺上一碗鴨血粉絲湯,李嫣對着湯說—王菲怎麼在這兒?李亞鵬聽得一頭霧水,李嫣解釋說—那為什麼這裡面有這麼多“粉絲”?“她有她自己的表達,挺獨特的一種表達,有的時候小孩會大體上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嫣兒我覺得,人群裡一眼能看出來,她還挺願意去表達自己的。”王學兵說,“她有自己很完整的那個小世界。”

李嫣是典型的雙子座,性格特質有明顯的雙面性。“她的古怪精靈,我覺得有點像她媽,但她有時候又特别的沉穩,又乖巧,我覺得這個可能像我多一點。”聊女兒時,李亞鵬的語态總是柔柔的,帶着寵愛。周芳調侃李亞鵬就是十足的女兒控,每次開會,李亞鵬一收到李嫣的微信—爸比,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李亞鵬就不行了,得快快把會開完,飯也不吃,趕緊奔回家。

他極大保護着女兒天生的性情,從不強行幹涉,任何事情都是商量着來,秉承的理念是尊重、平等、不強加自我意願,“我說過其實我并不希望她成為一個所謂多麼成功的人,我對這個沒有要求。”在教育理念上,李亞鵬和王菲保持高度一緻,任其自由生長,沒有任何功利心。

李嫣想學什麼就給報什麼,大提琴、鋼琴、法語、畫畫、書法,“她說不喜歡,我一堂課都不讓她多上,停,換。有的是課程。”李亞鵬強調—“你父母能夠給她創造更多的接觸機會就行了。”他常帶她去聽演奏會、看畫展,采訪前一天,他帶李嫣去聽了趙胤胤(著名鋼琴家)的演奏會,“當她看到說一個鋼琴的演奏者可以在那麼多人的全神貫注之下去聆聽,我覺得這就足夠了,至于她喜歡哪個,你不用管她,也不是非要喜歡古典。”

窦靖童喜歡紋身,從下巴中間到鎖骨紋了一條死亡線,為此常常被媒體貼上叛逆的星二代标簽。她接受采訪堅決否認,“我覺得我自己不需要這種叛逆,我父母也是很開明的人,我想要做什麼所謂帶着叛逆的感覺的事,我會提前跟他們說,他們也OK,比如紋身啊什麼的,但他們就說隻要你不後悔就行。(放棄學業的時候)他們說你想好了就行。”

李亞鵬跟窦靖童更像那種哥們式的關系,周芳說,兩人平時說話總是—“哎,我跟你說啊”,語氣像朋友間分享一個新事物一樣。王學兵記得,有次父親節,窦靖童給李亞鵬發了條短信,大概就是祝他父親節快樂之類的。當時他們正在吃飯,李亞鵬一臉滿足的樣子,把信息呈給王學兵,說“你看”,語氣裡暗含欣慰與驕傲。

李亞鵬算得上那種為女兒傾其所有的父親,當然他也有那個資本。李嫣有段時間學法語。法語老師上了年紀,住的離李嫣家太遠,不方便到家來授課。李嫣隻能每天過去,每次來回路上花近3個小時。時間成本太貴,李嫣學了10多次就不去了,可又跟她媽一樣,特别迷戀巴黎。李亞鵬看着費勁,網上也沒其他解決辦法,琢磨給弄一個在線學習軟件,最後做了一款語言學習的App—對話世界,還為此特意開設了一個新公司。

他強調也不全是為女兒,但從嫣然基金、嫣然醫院、培德書院到對話世界,他的事業版圖擴張剛好跟女兒的成長需求吻合。當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确認性地點點頭,“還真是,确實有很大影響。”

有了李嫣以後,李亞鵬開始癡迷教育。他特意為李嫣找了一位家庭教師,對方主要研究中國的儒家教育以及清朝的皇室教育。按照老師的安排,李嫣從1歲到7歲,每年的24節氣,他們一家人帶着李嫣去十三陵水庫,測量水溫和空氣濕度。有時候帶着帳篷,晚上一家人在山頂觀察星星,如果是驚蟄,他們會找一個蘇醒的蟲子,記錄它的動态。他和王菲随身攜帶厚厚的《本草綱目》,随時随地幫李嫣辨别遇到的新植物。這樣的觀察延續了160多次,風雨無阻。王學兵記得,有段時間李亞鵬經常給大家分享這些教育課程,大家都聽着很新鮮。

等李嫣上小學時,他又開始為學校頭疼,國際學校開放卻缺失傳統中國文化的教育,公立學校在素質教育上又不夠重視。為了把窦靖童轉到北京四中,他曾在學校門外站了3個小時,最後以窦靖童無法适應結束。李亞鵬至今心有遺憾,比如窦靖童到現在隻寫英文歌。對李嫣現在上的國際學校,他也有諸多不滿足,“比如他們的語文課本是用的新加坡的,那拼音跟咱都不一樣,你說那玩意兒學完了怎麼辦呢?”他說,“内心有一個訴求,想給女兒,至少是我心目中覺得更完美一點的學校。”

2014年,李亞鵬成立了培德書院。王學兵去參觀過,其中一些中國文化課程的設置令王學兵印象深刻,“我去的時候,有很多東西,就是書法、茶道、古琴那些,其實對我來說都是很陌生的,很多東西。他自己那個理念很明确,一方面是培養孩子,另外一方面我覺得也是在培養家長,他們提供了一個家長和孩子一起去完成一件事情的一個機會。”

幼兒園剛建好時,李嫣前去參觀,李亞鵬依然清晰地記得女兒說的第一句話:“看完以後她說,爸爸,你為什麼不早一點(笑),說我們原來那個幼兒園太爛了,我想重新再上一次。”這讓籌備了3年的李亞鵬感到“驕傲”,當中他也考慮過租一個縣城的校區,能在李嫣小學畢業前辦好中學,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放棄。李亞鵬說,“我們中學如果建好了,我會把她第一個轉學轉過來的(笑)。

“我覺得真心的朋友是他們當爸爸媽媽的一個竅訣。咱們的父母還是會把咱們當孩子,把他們當家長,就是在權威性上他們是高于咱們的,他們家隻是用比你年紀長的朋友的方式告訴你一些經驗。為什麼他們家的孩子會那麼自由,會那麼好,是因為束縛少。”周芳帶着些許遺憾的語氣感歎,自己的父母當初如果寬容些,或許現在她會是一位優秀的外科醫生。

給雜志拍攝時,李亞鵬躺在沙發上,拿出李嫣給他寫的父親節賀卡,一字一句地讀起來,表情專注、溫情。李嫣性格很酷,很少撒嬌或者煽情,對父親的關心也經常通過這樣的賀卡或者紙條傳達,留言後常附加一句—你看到了不要跟我說,看到就可以。她很少哭,哭也是躲在一個地方默默流淚。李亞鵬看着心疼,也不會上前問什麼,“她既然不想你看到,你就不要去打擾她,我相信她沒問題。”

他是一個非常懂得給孩子空間的父親,擅長拿捏分寸。窦靖童十四五歲的時候,他會跟她聊聊窦唯,“我說我認識你爸,很多年,我們不是很熟,但是我們在上大學就認識,我說你爸是一個非常棒的人,非常有天分,而且非常有自己個性的一個人。我說如果你覺得叫我爸會讓你覺得不舒服的時候,我說你就不要叫,我說你也不用叫叔叔,也客氣,我說你就不叫,你就(叫)‘哎’(笑)。”

周芳把這種分寸感評價為高情商。10多年前,她在麗江做了一個舞台劇,找李亞鵬投資了四五百萬,最後賠了,周芳躲在麗江大半年,誰也不見,開始吃抑郁藥。中間李亞鵬也沒說什麼,等她到了北京,隻字未提錢的事,問她要不要去逛街,要不要出來吃飯。“我特别感謝他,放任我在麗江躲起來(笑),他就會覺得說你應該有點時間來消化。”

王學兵說他是一個讓人舒服的朋友,他離婚的時候,李亞鵬調侃他—重獲人生自由了,“他絕對不會說什麼對錯,以後該怎麼弄,他就開個玩笑,不會給你朋友間那種關心的壓力,會讓你很輕松,很體諒你。”

這點上,周芳覺得李嫣遺傳了父母的高情商—絕不會讓别人為難。李嫣四五歲的時候,有次突然問周芳,“我是唇腭裂患者嗎?”周芳趕忙岔開話題,李嫣也沒接着問,“她不會逼着你,她發現你往旁邊聊,她不會盯着你不放,她不會給自己特大壓力,也不會給别人特别大壓力,她特别會照顧别人。”

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李亞鵬是個非常勤奮且自律的爸爸,不管晚上加班到幾點,隻要在北京,都堅持6點多起床,陪李嫣一起吃飯,送她去學校。司機說,晚上八九點如果有點空閑,他就打電話給家裡問女兒睡了沒,沒睡趕緊回去陪着玩一會兒,晚上再出來加班或者應酬。

工作再忙,他也會找時間陪女兒。他每年都會帶她去旅遊,為她舉辦有特色的生日會,帶她回河南祖宅體驗農村生活—組裝家具、種地、上墳。他内心裡還是典型北方男人的傳統價值觀,就像他在《楊瀾訪談錄》裡說的,那時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有母親妻子侄女兩個女兒,他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妻女在餐桌上把吃不完的剩飯推給他,他像兒時父親做的那樣大口吃掉。

在孩子的成長環境裡,他堅持父親應該扮演權威的角色,否則将來孩子不會服從權威,也不會成為一個權威,而母親要給孩子很多愛,這樣孩子長大後才能有能力去好好愛别人。

即使在和王菲離婚後,對孩子,兩人并未有任何角色改變。李嫣周一到周五跟李亞鵬和奶奶在一起,周末則多在王菲那裡,也沒有刻意安排,全憑孩子喜歡。到了李嫣生日,李亞鵬王菲也會一起親力親為。兩個月前,嫣然10周年舉辦了一場跑步活動,周芳問王菲能來參加嗎?王菲微信上回了一句—當然來了。周芳說特别冷,王菲說—沒事兒,我來。

“我覺得他們處理得還挺好的,亞鵬跟王菲,雖然一紙離婚書已經有了,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我看他們那感覺還是挺好的,OK,還是OK的。最關鍵的是對孩子來講,我覺得沒有看出很尴尬的東西來,跟以前一樣。”李亞鵬多年的好友胡軍在電話裡跟《人物》記者特别強調,“他們兩個都是很成熟的人,沒有讓大人的事影響到孩子,真是這樣。”

至于如何樹立父親角色的權威性,李亞鵬覺得“不需要一直挂在嘴上或者表現在形式上”,“可能在日常瑣碎的一些事情上,就關鍵是你要找到那個點,你比如我母親陪伴她比較多嘛,可能找到一個特别恰當的點的時候,我會在我母親面前也非常堅持,但是有時候你那種小小的一個堅持,一定那個點是能夠讓孩子能夠知道你是對的,不管你是對她還是找一個旁邊的人,就是能夠讓她借鑒到。”

他也打過李嫣。那會兒李嫣三四歲,有次家人聚會,很晚了還鬧騰着不去睡覺。李亞鵬一隻胳膊肘一夾,把李嫣拎到了小黑屋,屁股上啪啪兩下,“如果你發脾氣了,你就是要讓她記憶深刻,打不是最重要的,其實你的表情,你是可以非常憤怒。”周芳至今記憶深刻,李亞鵬提着嗓子、聲音很大地“嗯”了一聲,底氣十足,她在外面聽着先哭了。不過事後誰問李嫣,她都說不記得這事,“她不願意承認。”李亞鵬說。

有時候,他也拿她沒轍。考慮到李嫣牙齒的情況,他禁止女兒在家裡吃甜食。李亞鵬記得,有次周芳去她家,李嫣說你把我抱起來,自己在冰箱上層拿了一塊巧克力。周芳說你爸不讓你在家吃巧克力。李嫣說—是啊,你把我抱出去。“她就是在外面爬山的時候可以吃,她說在外面就可以吃,把她抱到房間外面院子裡吃完進來(笑)。她也有點狡猾,有她的那個小狡猾了。”

李亞鵬在父親角色上的這種平等和權威,王學兵覺得源自李亞鵬的原生家庭,“他們家應該是一個很開放的家庭,他跟他哥,跟他爸的關系非常好,像是哥們兒,他爸也是非常直率的一個人。”

大學有段時間,李亞鵬和王學兵留長發,染頭發,養成了一股子散漫氣,看不慣的事特多,覺得誰都傻逼。回到家,李亞鵬父親很嚴厲地說了他們一頓,“就是哥們間的,他們那種感覺,溝通也是,不是父母對孩子的那種,而是你這樣做有問題。你想如果他跟他哥在外面惹了事,他爸的态度就是說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們做的,你也躲不開的話,那就不要躲。我爸可能會從另外一個角度,就是别惹事這個角度。大事上他家肯定也是他爸做主的吧。”

當然,想給李嫣“做主”也不容易。美拍視頻出來後,他跟女兒強調,年齡還小,不适合面對社會,讓她關閉了美拍賬号,除了朋友圈,不允許她再使用其他社交媒體賬号。過了幾天,他發現自己在朋友圈被女兒屏蔽了。李亞鵬問她,為什麼把我屏蔽了。李嫣用“很真誠、很淡定”的語氣回他—我不知道。

“我說那你把我打開啊,過了一天也沒打開,兩天也沒打開,又過了兩三天,我說你怎麼還沒有把我打開,還把我屏蔽呢,(她)不說話了,大概把我屏蔽了有五六天吧。”李亞鵬拿出手機給《人物》記者看李嫣的朋友圈簽名—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李亞鵬帶着佯怒的那種口吻說—這是對我的挑釁!

在記者采訪完李亞鵬一周後,李嫣自拍的一段小咖秀又上了微博熱搜,有網友給李亞鵬舉報,我還是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吧—李亞鵬轉發說。

(實習生吳睿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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