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的寫生觀與形神兼備的寫形本領大凡親眼見過先生作畫的人都會被他那驚人的寫形本領所折服。先生作畫從不“打稿”也不“過稿”,最多隻在紙面上用鉛筆或手指甲圈畫幾處大輪廓定一下位置而已,然後即從局部入手勾墨線,行筆所到之處其濃淡濕渴、起伏頓挫即現紙上,其步驟之清晰、形态之生動、傳神之精妙真乃一氣呵成,令人目不暇接,沉浸在一種亢奮的享受之中。我被先生這種神奇的寫形功夫所打動而百思不得其解,曾問過先生為何有如此的功夫和寫生本領,先生回答說:寫生功夫不隻是對花對景描寫,更重要的是觀察入微和背記、背寫。應該培養背記的能力,要記結構、記變化規律,養成這樣的習慣才能運用自如。後來當我重新揣摩畫史上記載的趙昌圍繞園圃谛視花果禽鳥,自命寫生趙昌;易元吉入萬守山觀猿穴獐鹿之屬和穴窗伺其水禽動靜遊息之态;曾雲巢放草蟲于籠外草地上,觀其形态而物我兩忘……又何嘗不是在傳達一種觀察背記的寫生真谛呢?然而對于不善背記和背記能力有限的畫家而言,也隻能把現場“對寫”甚至“摹寫”對象作為一種必須的手段了。先生非凡而超群的背記、背寫本領讓我驚愕和敬佩。據知先生很少有對景細寫的大幅手稿,而常是以速寫本記寫生活素材,那别有天然野趣酷似江南水鄉昆明湖畔的柳浪莊分明是養成先生心摹、背記習慣的沃土,大自然才是他的第一位老師。此外先生還為自己營造了一個時時與花鳥對話的生活環境,那就是先生家裡除了種有石榴樹外,牆角處還圈養着山雞,屋檐下、樹叉上挂着大小不同的鳥籠子,并常換養着不同的鳥,中型鳥如藍壽帶(紅嘴藍鵲)、太平鳥、鹦鹉、山鵲、斑鸠、八哥;小型鳥如白玉鳥、白臉山雀、相思鳥……據說有一年先生帶中央美院國畫系的高班學生到京郊百花山體驗生活,當走進樹林中聽到鳥在鳴叫,先生考問大家正在叫的是什麼鳥,不同的鳴叫聲又是傳達什麼信息,學生們回答不出來,先生告訴大家是什麼鳥在叫,其叫聲是報信還是求偶或是喂食,叫的聲音和節奏有什麼不同……不但一一作出解釋,甚至能模仿出不同鳥的叫聲。
毫不誇張地說,先生筆下的鳥不但形态優美、活潑多姿,而且活靈活現、出神入化。所謂出神入化即鳥已被人性化甚至能“說話”(能對語、能自語)。如《杏柳山鵲》中的兩隻山鵲,一隻在喊話,一隻在視聽,以心相對;《同友圖》中的一隻斑鸠鳥與另一隻戴勝鳥彼此對視,各占據一方,各有打算;《雙鸠圖》中的兩隻斑鸠鳥在靜靜歇息中心心相印地守望着什麼;《早春競豔》中的一隻山鵲在擇羽毛的得意中自賞;《梅雀争春》中的一隻白臉山雀立于石頭上展示着自己,而眼神卻側目看着梅花,見出比美之心;《龍慶峽飛瀑》中的一隻鹡翎鳥獨落石頭上,探身歪舉着頭在聽瀑布的水流聲……在先生的作品中我們還可以見到描寫春夏秋冬四季多種草本、木本花卉植物和瓜果百馀種,聚散有緻,正側向背變化豐富。在先生的畫面中有野山石、太湖石,有各種各樣的坡石水口,各種野卉、野草……,真是琳琅滿目。然而最讓人賞心悅目的是先生畫的孔雀、蒼鷹和長臂猿。先生畫的孔雀可稱一絕,其形态莊重而富麗、雍容而華美。如《海棠孔雀》中所畫之綠孔雀在變形的十字構圖和兩組呼應的大折枝海棠花的映照中雄姿英發,透顯了一種沉着健美英武之氣;《丹楓玉羽》中的兩隻白孔雀在朱砂紅的楓樹葉和綠竹葉及石青色地花的襯托下以及灰藍色的沉寂天空映襯中悠然自賞,顯得格外素雅;《争輝》中的雌孔雀驕奢而自負,雄孔雀甩尾漫步朝向伴侶,在衆鳥中顯出王者之相,似有獨領春風之意。先生并不刻意去畫孔雀開屏,我想或許在先生心中開屏雖然美在一時,張揚在片刻,但也會露出不雅的一面;隻有不張揚的内在的美、收斂的美、自信的美才是品格升華的最美。先生喜畫雄鷹,尤善畫白鷹蒼松,先生筆下的白鷹并不兇猛,而是有一種傲岸之美、英雄之相。白鷹乃是高潔、正義的化身,是高瞻遠矚、統領群英的象征。白鷹配青松抒發了先生對中華民族長盛不衰、屹立東方的祈願。如作品《高瞻遠矚》中的雄鷹遠視蒼穹;《傲視群雄》中的雄鷹視野開闊,傲視列強;《英姿萬古》中的雄鷹獨占鳌頭,與青松同壽,英姿萬古。白鷹青松體現了先生内心世界的一種英雄之氣、正義之魂。先生對畫長臂猿情有獨鐘,尤喜畫白猿。先生筆下的長臂猿既活潑可愛、嬉戲調皮、悠然自樂,又通過犀利眼神、淩厲神态、機警而強悍舉止的刻畫透顯出其桀骜不馴的性格,同時也通過對野生環境的描寫體現了長臂猿險中求生、我行我素的生存理念。如作品《朱霞戲猿圖》和《兩岸猿聲啼不住》中描寫了打着飄悠攀援的白猿自我陶醉的心理世界;《野谷白仙》和《幽谷雙親》兩幅作品體現了猿面對大自然生存環境的一種無奈與滿足;《幽谷猿聲》中體現了黑白二猿活潑歡快的心聲;《白猿》中用以黑襯白的夜景和白猿的神态刻畫了其特有的心理狀态;《藤上玄猿》和《仙猿環啼最高枝》描寫了仙猿勇攀高枝的心理世界。繼北宋易元吉畫猿著稱以來,先生可以說是現當代畫猿水平最高的能手,其形神兼備、工寫結合的手段堪稱絕無僅有,為後世留下一筆很有價值的藝術遺産。
曠世奇才胸有丘壑田世光先生的藝術生涯占盡天時地利,從初露鋒芒到漸成氣候到得心應手,可謂水到渠成。在後來的歲月裡,先生創作了大量的花鳥、山水畫作品,藝術品格更趨成熟。先生稱得上是一位取材寬廣、手法多樣的曠世奇才和胸有丘壑的大藝術家。首先,僅從人民美術出版社為先生出版的“大紅袍”畫集中便可以見到先生畫過的春夏秋冬草本、木本花卉不下四五十種,瓜果有十馀種,各種樹木十馀種;先生畫過的各種禽鳥四十馀種,其中小型鳥十馀種、中型鳥近二十種,山雞、白鹇、孔雀、蒼鷹、鹭鸶等大型鳥近十種,此外還有金魚、長臂猿及蝴蝶、蜻蜓等。先生作品中的内容還有峽谷、風景、山石、瀑布、坡石、水口,甚至包括舟船及各種野樹、野卉、苔草,加之對煙雲、天空的營造等等,其取材之廣泛是同代畫家中少有的。在先生的鳥類作品中,當屬紅嘴藍鵲、山鵲、斑鸠等最為精彩,大鳥類以孔雀、蒼鷹、金雞、白鹇等最為突出,然而最具獨特性與代表性的是長臂猿。其次,從先生的作品中還可以見到多樣的表現手法,其中有深谙宋元工筆花鳥傳統理法的代表作如《和平之春》;在《頤和春竹》作品中,先生題有“因憶及宋人崔白雙喜圖而寫此”之句;在《扶桑梧桐》作品中,先生題有“用宋人筆法寫此”之句。作品中還有偏工沒骨意韻的如《金秋晚翠》中的楓葉;《嶺南初春》中的紅棉花;《杏柳山鵲》中的嫩柳和水草;《魚樂圖》及《故宮禦花園所見》中的金魚和水草;而《秋熟》中的豆花與扁豆、《早春》中的朱頂紅花及蝴蝶、《三友圖》中的紅梅、《老來少》中的老來少、《春花爛漫》中的杜鵑花、葉等則均以寫意沒骨法畫成。最讓人感到不同的是先生經常在生宣紙上用雙勾工筆淡彩或重彩暈染法畫花、葉或工寫兼施的沒骨接染法畫花、葉,用連勾帶皴的寫意法畫枝幹,用大寫意彩墨法潑寫山石、水口、瀑布、地坡,用散鋒批寫法畫松針等。将多種表現手法彙集一起完成一幅作品的例子在先生的作品中可以說是随時可見。其代表作有《山谷春深》《幽谷紅妝》《飛瀑》《嶺南初春》《龍慶峽飛瀑》等。更令人贊歎的是先生竟然能以大寫意勾皴法創作了多幅頗為精彩的水墨雲山,如《漓江煙雨》《漓翠泛舟》《桂林山水》《西陵峽》《太行山色》以及用重淡彩結合法畫的山水畫作品如《神女峰》《巫峽對岸》《陽朔碧蓮峰東望》《巴蜀勝境》等。
先生超人的寫形能力、寬廣的取材視角、純熟而多樣的表現技法讓人啧啧稱奇。在先生那裡并沒有所謂的工寫之分,他是一位能工又能寫,既精于雙勾寫形又長于敷染、既專花鳥又善山水、既能傳統又有現代的多才多藝的畫家。先生不僅沖破了工寫樊籬,而且将雙勾、沒骨熔于一爐,藝術上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通透圓融的地步。因此先生稱得上是胸有丘壑而“心向自然”,心中有大謀略又“道法自然”的曠世奇才,是一位了不起的藝術家。
(作者為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責任編輯:鄭寒白
注釋:
①1964年3月,原北京藝術學院宣布解散,原地改為新成立的中國音樂學院。原美術系師生分别被并入到中央美術學院和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以及原北京師範學院,李魁正随其所在的中國畫專業二年級全班學生一同被并入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