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毫無進展。你别想指望這幫窩囊廢。我找了保險公司,回答說我頂多可獲三分之一的賠償,其餘都不在擔保之列。我傻了眼,找出當初簽訂的保險合同一一對照,果然有很多條款模棱兩可。瓷器和字畫還有斡旋的餘地,青銅器啦、木雕啦、扇面啦等雜項卻毫無辦法。跟保險公司哪耗得起?隻能自認倒黴。我拖着箱子奔走于各種各樣的小旅館安身,生活突然處于某種可笑的比搜尋七彩刀還要困窘的境地。之後,我說的是大約一周之後,我終于在吳井路下段找到一處還算便宜的出租屋,收拾收拾家當正式搬入,一時不知道未來的生活該如何安排。還做古玩嗎?保險公司答應理賠的那點錢連重新起步的零頭都不夠。但也許還能開一家别的什麼小店,比如女性用品,乳罩、三角褲之類,就看我願不願意了。不,我不願意。我甯可整日無所事事躺在床上發呆也不願意幹一樁比偷雞摸狗還無聊的行當。沒準開一家戶撒刀店?昆明還沒有一家像樣的戶撒刀店呢。
兩天後,古玩城的看門老頭終于找到我,他似乎翻越了萬水千山,說小李呀總算找着你了,他們說你有可能搬到這裡了我還不信呢,但總要碰碰運氣嘛,所以——真啰唆。我問他有事嗎?我的案子有了眉目?他連連擺手,說你盡想好事呢,莫再想你那些東西啦,永遠莫想。這可是中國。我找你不是我在找你,是有人在找你。我問他誰找我。他說,一個女人。
還沒走到藍色施工圍欄那頭我就看見她了。她背一隻仿造的阿迪達斯旅行包,穿着相當土氣——對襟的黑襯衫上有碩大的金色撒花,猶如一對翅膀挂在胸前。一件正裝式樣的咖啡色外套緊緊裹住她高大的身體,豐滿的乳房幾乎要撐破它蹦到吳井路上。我仍然叫不出她的名字。
怎麼跑這兒來啦?怎麼找到我的?
我有我的辦法。她看着我,眼裡猛然湧出淚水。古玩城的看門老頭連忙告辭,将我們扔在灰塵漫天的施工現場。在她身後,巨大的挖掘機打樁機像兩個強奸犯一樣上上下下,發出驚人的吼叫。一堆堆泥巴被挖出,被抛棄,裡頭夾雜着玩具、衣服、殘肢、樹葉或頭顱。
别哭,别在這兒哭。
我男人死了。
我愣了。原以為她是見了我激動所緻。我走過去,從她手裡接過仿造的阿迪達斯。
走,先吃點東西。你慢慢說。
這個叫王勝紅的女人就這樣在我生活中駐紮下來。我不能确定這将是階段性的還是永久性的。有一點可以确定,我對她說不上喜歡,更說不上讨厭。戶撒仿佛隻是一個遙遠的地理概念,而她再也無法容忍;如果她男人不死,她還會回去的,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的小院裡安心等待,把莊稼伺弄好。但她男人死了。她回不回去還有什麼分别?我問她幹嗎不在距離戶撒更近些的保山落腳,她說保山沒一個熟人,再說,保山是害死她男人的地方啊。我看着她淺灰色的瞳仁——一些咖啡色雲翳如火山灰般散射,似乎拒絕深度,也拒絕同情。他怎麼死的?她說她還沒到保山就預感到男人出事了。果然,他一頭撞了看守所的牆,沒到醫院就不行了。她說她知道他幹嗎尋死,他沒拿到工錢,還背了強奸犯的名頭,政府根本沒想寬大他,還逼着他找出另外兩個同夥。他在戶撒本地可是遠近聞名的老實人呢。老實人也會發瘋,最終殺掉自己。她在保山就把他火化了,撒在山裡,直接跳上一輛開往昆明的大巴車,再也不回戶撒,盡管那裡還有三畝良田等着她。
晚上我們做愛。我們做得很充分。她的肋骨藏在柔韌的皮膚和稱手的脂肪下面,她的脖子很美,她的腳很長,她打開後像一件奇珍異寶,抑或就是我要找的七彩寶刀?我被這個念頭搞得哈哈大笑。她也跟着我放聲大笑,似乎這輩子還從沒這麼痛痛快快地笑過呢。之後又趴在我的胸前哭了。她說她男人死了還沒掉過一滴眼淚呢。我無法打斷她。我像哄一隻貓一樣哄她,直到她停止哭泣,默默趴在我胸口睡着了。我把她沉實的身體放下來,拽過被子蓋好。我躺着不動,思考我該拿她怎麼辦。是開個小店讓她守着,還是将她打發給某個朋友做點零工?我偏向于前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