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地洞内,萬籁俱寂,雙手反捆的呂克特自己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剛開始被投入地洞時,他還從心裡估摸盤算着時間,但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的他就丢了琢磨。每隔一定時辰,都有兩個人入洞,強制他拉屎拉尿和吃飯,其餘的光景他要麼躺在幹草堆裡,要麼靠牆坐着,其他什麼都不能做,也做不了。
洞裡陰冷潮濕,外加不能活動筋骨,呂克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打起哆嗦,發起燒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往下滾落,臉色蒼白,呻吟不停。一連幾頓飯食都是窩窩頭,呂克特強吞硬嚼,隻能勉強吃下拳頭大的一個,身高馬大的呂克特已經沒有力氣靠牆坐立起來了。看到這種情況,下來的兩人把冰冷的窩窩頭換成了溫熱的肉塊,他們怕這個德國人死在地洞裡。
“你們,什麼人?”呂克特不知問了多少遍,這回幾乎是乞求。
兩人無應。
“你們,放我,南京會給錢,多多錢!”呂克特繼續用其他方法與對方說話。
霹靂咣當兩個耳光落在了呂克特的腮幫上。
一陣錐心的疼痛後,淚水從呂克特的雙眼中流了出來,在這與世隔絕、暗無天日的地洞裡,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個什麼下場。
兩個人走了。
兩人給他脫褲子拉屎拉尿以及後來往他嘴裡填東西時,呂克特從對方呼吸的輕微響聲中判斷,他們鼻子裡塞了東西,而他們第一次來時是沒有塞的。呂克特不用思考,就知道個中緣由。從離開戲院到現在,他就再也沒有洗過澡,不但沒洗澡,連身上的衣服也沒換過,虛汗一直滿身,狐臭味一天重過一天。
不通風的地洞内,呂克特身上的氣味一般人是無法忍受的。實際上,呂克特自己也忍受不了,隻是他别無選擇。
在痛苦的煎熬中,呂克特多次暗暗分析來過的兩人到底是誰?他想到最多的是謀财的綁匪。自己在兵工廠當顧問,同僚和工人都知道他一個月的薪水抵得上百十個工人,在家吃洋餐,出門坐汽車,每天換衣服,三天換床單,從周圍人的眼神裡,呂克特不難體會中國人對他的羨慕。優厚待遇且不說,自己還隔三岔五去縣城古董店裡買東西,去東義興吃驢肉火燒,去春風戲樓看大戲……這些都不是一般的中國人所能做到的,包括那位堂堂的縣長李先生。所以,他猜測這次自己極有可能是被一幫窮瘋了的中國人給盯上了,成了綁架的目标。呂克特甚至還認為,關了自己這麼長時間,一定是來人和他們的同夥正跟兵工廠談條件呢。
除了謀财的綁匪,呂克特還想到過這次綁架是共産黨幹的。自己随法肯豪森幾年前來到中國,配合蔣先生所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消滅共産主義。幾年來,從德國顧問團主辦的《今日遠東》、英語的《紐約時報》和德語的《明鏡報》上,他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朱毛的部隊被追殺剿滅的消息。在鞏縣,他不止一次聽說過,洪士蔭不經任何審判就槍斃過好幾批共産主義分子。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鞏縣情報站借走兵工廠新造的一批槍彈,在刑場上做試驗,人死後又在身上打出了十幾個窟窿……兵工廠鬧過幾次罷工,每次都有一兩個領頭的人被帶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給被殺被捕者加上的罪名都是共産黨。而呂克特看來,這些人踏實肯幹,技術過關,他因此疑惑過好幾次:共産主義到底施展了什麼魔法,使一個接一個的中國人信服得五體投地。呂克特最後的結論是,共産主義者很可能把他當成了政府的幫兇,綁他是為了報複蔣先生。
偶爾,日本人綁架自己的可能性也在呂克特的腦海中浮現,不過,每次都是一閃而過,他認為經不住推敲。經不住推敲的理由有兩點:一是日本為德國在亞洲的唯一盟國,兩個國家共同防禦蘇聯共産主義斯大林,共同剿殺中國共産主義毛澤東和朱德。幾年來,兩國合作一直很好,德國需要日本在遠東牽制強大的斯大林,日本更需要德國從歐洲鉗制太平洋上具有強大制空制海能力的美國,互有所求,日本不會因小失大,綁架自己得罪夥伴,正如一個中國成語所言,投鼠忌器。其實呂克特來到中國後,還學會了一句俚語,叫“打狗還得看主人”,不過,他認為這句話太難聽,不适合用在他這樣有身份的博士頭上。呂克特否定日本的第二點理由很簡單,自己從德國科布倫茨來到中國,來到不起眼的中原小地方鞏縣,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日本人還沒有過黃河,對黃河南岸的鞏縣兵工廠情況不清楚,對自己的身份更不會了解,不會稀裡糊塗綁架自己。
黑暗中,琢磨中,呂克特開始怨恨起來。他怨恨使自己落到如此地步的兩種人,怨恨窮瘋了的中國人的卑鄙,怨恨共産黨的冷酷。
怨恨中的呂克特慢慢睡着了。
這一次,熟睡中的呂克特依舊做起了夢,不過不是一連幾次被砍手被剁腳被槍斃的噩夢,而是一場充滿希望的再生之夢、救贖之夢,在夢中,他甚至夢到了中國的委員長蔣介石先生。
呂克特的夢是從鞏縣兵工廠做起的。漆黑一片的地洞立刻變成了寬大深邃、燈光耀眼的地下防空洞和房屋連排、機器轟鳴的地上車間……
顧問呂克特穿梭在地下地上生産車間内,七九式步槍、伯格曼手提機關槍(德制MP18沖鋒槍)、捷克式輕機槍、勃朗甯手槍、八二式迫擊炮彈、“鞏式手榴彈”、七五式子母彈……每一種武器彈藥都像是自己的指頭,呂克特不但耳熟能詳,也感到可愛親切。每一次看到這些東西,呂克特都從心底欽佩發明了火藥的中國人的聰明,雖然它們并不是中國首先研制的制式,但中國同行依葫蘆畫瓢竟把它們都生産了出來,來到鞏縣的第一周,呂克特把它們一一測試過一遍,性能和原來廠家的東西幾乎不相上下。更令他吃驚的是,中國同行不但模仿,還在原來的基礎上加以改進,德制MP18沖鋒槍是呂克特最為熟悉的武器,但在鞏縣兵工廠變了樣,中國人在仿制時增加了闆扣,使之達到連扣連發,射停自如,徹底克服了MP18沖鋒槍不能停頓的缺陷;還有木柄式“鞏式手榴彈”,呂克特第一眼瞧見後一聲驚呼,這不就是德式M24手榴彈嗎?但中國人改良後的M24結構簡單、耗料少、操作簡便、易于批量生産;最令呂克特不可思議的是馬克沁重機槍,中國同行竟然給它裝上了雙輪,這一裝不得了,打起仗來可以随地形靈活移動,忽左忽右,坡上坡下,對方怎麼防備得了?
每走到一處,呂克特都仔細檢查測試生産這些武器彈藥的機器。按照分工,在兵工廠内,槍械專家黃業壁廠長負責武器仿制和生産,呂克特負責機器的調試、安裝、運行和維護,因為大部分機器都是從德國進口,小部分來自英國和美國,說明書全是密密麻麻的德語和英語,中國同行看不懂。自從日本人侵占了中國東北,蔣先生便命令加緊生産的進度,防止日本軍隊繼續向南推進。于是,鞏縣兵工廠工人加班加點,機器日夜轟鳴。身處中國腹地,呂克特明顯感到了與原來自己工作過的埃森克虜伯兵工廠同樣的氛圍,一種大戰将臨,烏雲壓城的沉重氣氛。
這種氣氛,呂克特原來感受的沒有那麼強烈,來到鞏縣半年之後,他的感受變了。
這年秋天的十月十一日,整個鞏縣縣城戒備森嚴,一溜黑色轎車從火車站快速駛進了兵工廠。在一群穿着黃綠色軍服的人簇擁下,一位身披黃色鬥篷、頭戴軍帽、臉上架着黑色墨鏡高個子男人和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士一同走下車來。廠裡的絕大部分工人不知來者何人,但呂克特知道,委員長蔣先生偕夫人宋美齡莅臨兵工廠視察。
下車後的蔣介石第一個握了握黃業壁的手,沒有講話,第二個握手的人就是呂克特,委員長熱情地握罷手,對夫人宋美齡說:“這位就是法肯豪森将軍經常提起的那位顧問,呂克特博士!”
委員長的話翻譯給呂克特後,呂克特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中國最高領導人竟然認識自己。
“謝謝蔣先生!”呂克特十分激動。
“不!我應該謝謝您!博士不遠萬裡來到鞏縣,幫我日夜生産槍支彈藥,抵禦外強之可能來犯,功勞甚高,功勞甚高啊!”蔣介石面帶微笑,言辭懇切。
呂克特正要回話感謝中國最高領導人的表揚,沒想到旁邊的宋美齡插了話:“博士先生在這裡生活習慣嗎?”
“鞏縣好,鞏縣好,白天吃魚,晚上看戲!”呂克特的話把宋美齡和蔣介石逗得哈哈大笑。
“不但要保護好博士,還要照顧好博士,出一點問題,我拿你們是問!”委員長看着旁邊的河南省主席商震,以及裴君明、李為山和洪士蔭說道。
衆人點頭不止。
委員長一行先是在兵工廠會議室聽取籌建化學分廠的彙報。自“九一八”日本侵占東北以後,秘密研制化學武器的行動被國民政府發現,為防止日軍今後大規模使用這些非人道的武器,軍政部兵工署秘密在鞏縣建立以生産防毒面具為主的化學分廠,對外稱“鞏縣化學廠”。
聽完彙報并作出指示後,委員長開始視察兵工廠,講解人一會是黃業壁,一會是呂克特,其他諸位文武緊随其後。
走在制槍分廠的路上,蔣介石提出一個問題:“博士,請您說說,貴國的‘二四式’步槍和日本的‘三八式’有什麼不同?”
1934年初,國民政府向德國毛瑟廠訂購了一萬支M1924毛瑟步槍,同時還得到了該廠提供的圖紙技術資料,鞏縣兵工廠負責仿制。蔣介石是行伍出身,不但對步槍十分在行,也知道步槍對部隊的重要性。
“各有千秋。”呂克特回答得十分利索。
短短四個字,蔣介石相信,他手下的中國人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他看了一眼呂克特,他從心眼裡欣賞德國人的直率。
“‘二四式’使用7.92×57mm毛瑟彈,比‘三八式’6.5×50mm步槍彈威力大,但‘二四式’的刺刀與‘三八式’相比要短很多,說得具體點,後者刀身部分比前者刺刀的全長還長,刺刀與槍管的連接也比前者牢固。”呂克特繼續自己的回答。
蔣介石默不作聲。他早年在日本留過學,專攻軍事,十分清楚日本軍人喜歡近距離的白刃戰。
“必須改進,否則我将士必将吃大虧!”蔣介石看着并排行走的黃業壁,臉色十分嚴肅。
走出制槍分廠的門口,蔣介石停了下來,眼望軍工署長俞大維。
“交給你一項任務,馬上改進‘二四式’,将槍托略微縮短、刺刀加長!”
俞大維領命,後作出部署,設計改進由黃業壁主抓,生産和工藝由呂克特負責。
中午,蔣介石舉行了宴請。蔣先生讓呂克特和黃業壁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邊,不時夾菜敬酒,兩人吃得十分惬意。呂克特旁邊是蔣夫人宋美齡,兩人用英語交流,整桌人羨慕不已。
“兩位先生,步槍是戰争之子,明年的今天我要偕夫人再來鞏縣,到時候,希望能親眼看到你們改進後的步槍。”蔣介石說。
呂克特和黃業壁一飲而盡。
這個時候,呂克特還不知道面前的這位蔣先生在中國一言九鼎。宴會結束時,他徹底領會到了這個中國人的厲害。
臨上汽車前,蔣介石突然扭頭問身邊的人:“鞏縣兵工廠為我軍事重地,護廠的警衛有多少?”
護廠隊隊長簡化民被喚了過來。
簡化民答:“一百多人!”
蔣介石繼續問:“一百多少?”
簡化民支支吾吾答不出精确數字。
“換人!”蔣介石嘴裡吐出兩字,轉頭鑽進了汽車。
鞏縣兵工廠從第二天開始,正式啟動了對德國M1924式步槍的改造,黃業壁和呂克特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宋雙水等一批技術工人更是日夜守護在機器旁,車、刨、銑、镗、鑽,沖壓、鍛造、打磨、調質、制緊不停。1935年8月,樣槍終于出爐,為了表示對委員長蔣介石的尊重,俞大偉署長将新槍定名為“中正式”步槍。
第二年十月十一日,蔣介石沒有食言,偕夫人宋美齡再次從南京來到鞏縣兵工廠。
拿在蔣介石手中的“中正式”步槍全長1110毫米,重4公斤,有效射程1000米以上,刺刀全長約575毫米,幾乎與“三八式”步槍等同。
改進還不光是這些,黃業壁告訴委員長,“中正式”步槍采用了7.92毫米尖頭彈,在射中目标時,強大的沖擊力會對中彈部位形成巨大空腔,造成内髒的大面積損傷,還有子彈進入肉體以後,會發生變形和翻轉,使肉體内部出現大面積的空洞,即使沒有射中對方要害部位,也無法通過簡單的陣前包紮來治愈。
蔣介石不停點頭。
黃業壁介紹完新槍的性能,負責生産的呂克特講話了。他說,以蔣先生大名命名的“中正式”步槍還有一個其他步槍不可比拟的優點,就是内部機件、構造均大體相同,包括槍機在内的大部分零件,隻需稍加修整即可互換,有的可以直接通用。
蔣介石不但點頭,而且把手裡的步槍高高舉起,随從的一圈人嘩啦啦鼓起掌來。
掌聲響畢,想不到呂克特突然提了一個問題。
“蔣先生,俞先生要我們批量生産,鋼材沒有問題,工藝也沒有問題,就是缺槍托的材料!”
蔣介石看着槍托問:“這是什麼木質?”
“胡桃木。”黃業壁答。
“就在鞏縣種胡桃樹,今年就種!”委員長斬釘截鐵。
省主席商震和縣長李為山趕緊點頭。
三十年代後期,整個鞏縣境内種植了大量胡桃樹,充分滿足了“中正式”步槍的生産需要。整個抗日戰争期間,中國的幾家兵工廠共生産了約五十萬支“中正式”步槍,成為中國士兵的基本武器之一,也成為抗日戰場的一代名槍。
當然,這是後話。
蔣介石這次在鑽進汽車前,又一次停了下來,重複了他一年前的那句老話:“鞏縣兵工廠為我軍事重地,護廠的警衛有多少人?”
新任護廠隊隊長任青山被喚了過來。
任青山立正敬禮:“報告委員長,一共173人!”
蔣介石沒有答話,低頭跨進了汽車。
汽車車門被關上之前,裡面傳出了一句話。
“再加50人!”
時間轉眼進入了1936年,華北不時傳來日本人準備向南進犯的信息,軍政部兵工署一次接一次增加生産規模,也一次接一次來電,詢問并敦促槍支彈藥的生産情況,署長俞大維更是三番五次親臨鞏縣督察,鞏縣兵工廠變得風聲鶴唳,呂克特比以前更加繁忙,作為回報,他的薪水增加了三分之一。
這年七月末的一天傍晚,工廠收到了一封來自南京的急電,俞大維陪同軍政部長何應欽明天飛來鞏縣檢查武器生産進度,恰在這時,鞏縣兵工廠發生了一場事故,動力分廠的發電機組突然停機。
發現問題的是朱荻,當天他的班組在值班。
出事故的是西門子電機公司的汽輪發電機,轟隆隆地響着響着先是咔嚓一聲脆響,然後速度就降了下來,一分鐘後徹底停止了運轉,從此再無聲息,全廠的機器因為缺電頓時停歇,接着全廠一片黑暗。
朱荻的班組驚慌萬分,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人人端着幹電池照明燈,滿頭大汗地查找起原因來。
慌慌張張的廠長黃業壁趕來了,發電機組出故障,等于兵工廠的心髒停止跳動,其他分廠沒有電力供應,都運轉不起來了。洪士蔭正在康百萬莊園南大院會議室與軍長裴君明商定迎接何部長的戒嚴和警衛計劃,突然接到廠警衛隊的電話,說是兵工廠出了亂子,也帶着人馬急匆匆趕到了。
機器出現重大故障,本來第一個趕到的應該是主管生産和設備的顧問呂克特,但這時他來不了。一連兩個晝夜,手操工具、渾身大汗的呂克特和宋雙水等技術員們一起忙上忙下,調試剛從德國購進的幾台銑床和磨床後,發起高燒累倒了,正在醫院挂水呢。
一個小時過去了,故障原因沒有找到,發電機怎麼也啟動不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故障仍然沒有排除,數次重啟都不成功。
黃業壁急得滿臉汗水,工廠每停産一個小時,兩萬多人就無事可做,損失暫且不提,關鍵是不能按時完成兵工署交給的任務,這個責任他擔當不起。更着急的是洪士蔭,工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南京長官莅臨視察的前夕出了事,對黃業壁嘴裡所說的偶然事件,他不贊同,懷疑這裡面一定有文章。當走進動力車間的洪士蔭一眼看到忙亂的朱荻班組,他心裡隐隐有了數。
洪士蔭布置手下秘密包圍了發電機組所在的車間,再有幾個小時查不出問題,就立刻以破壞抗戰罪逮捕朱荻。洪士蔭清楚,朱荻幾次帶領廠裡的工會鬧事,自己沒有逮人的合适把柄,這次倒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朱荻也看到了車間裡忽然間多出幾個黑色便衣,心裡明白了幾分,但他并沒有給機組人員多說一句話,仍然鎮定自若地搶修機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德國的發電機大如一間房屋,内部構件上萬個,運行幾年來沒有出過毛病,哪裡想到,一出問題就啞巴無聲,沒有人知道到底哪個部件出了故障。說明書厚厚幾百頁,并且全是德語,在場的沒有一個人看得懂,盡管朱荻幾個人爬上爬下,搶修仍然毫無進展。
洪士蔭虎視眈眈,他知道,朱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廠長黃業壁最後說:“顧不了啦,還是趕緊向顧問求助吧!”
在醫院陪同的翻譯曾鳴泉把工廠發生的事故告訴了呂克特,顧問從病床上一躍而起,即令曾鳴泉打電話告知朱荻,檢查循環冷卻水。
朱荻帶人檢查,黃業壁、洪士蔭緊跟其後監督,循環冷卻水沒有問題。
呂克特的電話又來了,布置檢查機油。
發電機的機油系統裡裡外外被檢查了一遍,還是沒有問題。
又過了半個小時,呂克特的電話再次從醫院打來說,肯定是發電機的平衡系統出了毛病,指示詳細檢修電機四角底部的墊片是否破損。
四角底部的墊片完好無損,為防肉眼觀測不準,朱荻領着一班人再次進行了加固,可是發電機仍然啟動不了。
時間到了夜裡十點,忙碌了幾個小時的工人們已經無計可施,洪士蔭坐不住了。
“不能拆開機器檢查嗎?”洪士蔭質問黃業壁。
對于外行洪士蔭的問話,黃業壁回答得直截了當:“這麼大的機器,如果不知道哪裡出問題就全部拆開,至少得一夜時間,這還不是最難的,拆開後要想組裝回去,沒有兩天是不行的。”
說完這話,黃業壁廠長雙手抱頭,一屁股坐在了闆凳上。
洪士蔭束手無策。
叮鈴鈴,車間的電話再次響起,聽筒裡病恹恹的呂克特說,他馬上回廠。
救護車送回了呂克特,在一名女護士的攙扶下,他走進了車間,先是一番詢問後,徑自走到機器旁,看了一通儀器儀表,最後一聲不吭地拿起一把小錘子,在偌大的發電機組上敲打起來。
咚咚咚,三聲敲打後,周圍的人誰都沒有料到,呂克特左手從女護士胸前摘下聽診器,将圓形聽筒輕輕放在剛才敲打過的機器外殼處,把兩個耳栓塞進耳孔裡,仔細傾聽起來。
咚咚咚,呂克特繼續敲打和傾聽其他地方。
時間過去了四十多分鐘,當呂克特敲打完接近一半機身的時候,隻聽撲通一聲,他一頭紮在了地上,由于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黃業壁、朱荻和他的夥伴們大驚失色,慌忙跑了過去,扶起摔倒的呂克特,架到了休息間的椅子上,女護士一陣慌亂,趕緊給呂克特打針輸液。
洪士蔭同樣慌了手腳,現在機器不轉了,如果洋顧問呂克特再出現半點閃失,他這個負責兵工廠治安和顧問個人安全的情報站長就會難辭其咎。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洪士蔭一語雙關地大聲吼道。黃業壁認為洪站長在說機器,而朱荻心裡十分清楚,狡猾的洪士蔭在暗指自己。
半個小時後,呂克特掙脫衆人勸阻,再次站了起來,手拎小鐵錘,咚咚咚地敲打起來。
動力車間裡,人人為呂克特捏着一把汗。
咚咚咚,呂克特滿頭虛汗,一隻手敲打完機器,另一隻手手拎鐵管傾聽,不停地更換着地方。
二十多分鐘後,呂克特在鐵錘敲過的地方用聽診器聽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臉上表現出了不同的神色,在同一個地方,他再次敲打了一次,接着靜靜仔細傾聽。兩次敲打和傾聽完畢,呂克特問旁邊人要了一支粉筆,在敲打之處畫了一個臉盆大小的圓圈。
洪士蔭不知洋顧問葫蘆裡裝的什麼藥,沖着呂克特就問:“顧問,畫個圓圈是什麼意思?”
呂克特瞥了洪士蔭一眼,一言不發,繼續敲打。
又是半個小時的時間,呂克特已經站不穩了,拎錘敲打的他晃晃悠悠,幾次差一點摔倒,朱荻想上去攙扶呂克特,剛邁開一條腿,就被洪士蔭一把拽住,口裡嘀咕了一聲:“顧問不需要你扶!”說完這話的洪士蔭自己走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呂克特的手臂。
呂克特看清扶自己的人是洪士蔭,一下把手抽了回來,用拙笨的漢語說:“你,我不要!”
正在洪士蔭尴尬之時,呂克特瞧了一眼旁邊的女護士,嘴角抿笑了一下。
身穿白衣,漂亮的女護士趕緊走上前去,雙手架着呂克特的胳膊,顧問繼續咚咚咚敲打起來。
沒人敢說一句話,心裡卻竊竊恥笑。
車間裡響了無數遍咚咚咚之後,當敲到機身底部某處時,傾聽後的呂克特微笑起來,他看着女護士,女護士一臉懵懂。呂克特再敲打傾聽一遍,又是一次微笑,正當女護士百思不得其解時,顧問拿起粉筆,在那裡畫了個碗口大的小圓圈。
畫完這個小圓圈,呂克特隻說了一句話,便再次昏倒在機器邊。
“拆開這兩個地方!”曾鳴泉翻譯了顧問的話。
朱荻帶人拆開了一大一小兩個圓圈。在大圓圈處,發現機軸上的一顆螺母不見了,在小圓圈處,找到了一顆破裂的螺母。
深夜二點時,發電機組重新啟動,片刻後,兵工廠燈光閃亮,機器再次轟鳴一片。
第二天,洪士蔭跑到醫院看望洋顧問,臨走時他嘴裡有意無意地蹦出一句話:“顧問,存在人為破壞的可能嗎?”
呂克特說:“有!”
洪士蔭大驚失色。
“誰?”洪士蔭緊追不舍。
呂克特繼續:“不過,這個人還沒出生!”
呂克特漫不經心地給洪士蔭解釋了原因:“事故是由機器上轉動部件老化松動破裂,然後甩出造成的。我們西門子的機器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如果遭到人為外力破壞,它會自鎖報警,我昨天晚上一到車間,就馬上檢查了機器上的報警裝置,根本沒有記錄。”
洪士蔭啞口無言。
幾天後,病愈後的呂克特來到了動力車間,中國工人個個在他面前豎起了大拇指,呂克特仰着臉,背着手,氣宇軒昂地繞着嗡嗡的發電機轉了三圈。
“知道我從你們的蔣先生處每月拿多少錢?”
洋顧問的薪水在兵工廠已經不是秘密。
“原來2000美元,現在3000!”衆人一齊回答。
呂克特聽罷衆人回答,立刻接話:“在機器上畫一大一小兩個圓圈,你們的蔣先生付我一美元就可以了。”
聽完洋顧問的話,衆人不得其解,但都知道洋顧問中國戲看多了,在賣關子。
“但要找到在哪裡畫,蔣先生得付我剩下的2999美元!”
說罷此話的呂克特笑眯眯地走開了。
一群中國工人個個愣在原地。
走出十幾米遠的呂克特突然轉頭,看到衆人還傻站着,立刻臉色大變,獅吼一嗓:“還站着幹什麼,雙手是讓你們幹活的!”
發電機組事故處理使洋顧問呂克特在廠内聲名遠揚,工人有時相互之間擡杠或者回家訓斥不懂事的娃娃,諷刺挖苦的方式變了,不再惡語謾罵,改為了以這件事作為話頭,“恁真有本事的話,也像洋蠻子一樣畫兩個圈給俺瞧瞧?”
宋雙水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他忽然想起,一次洋顧問檢查運行之中有雜音的機器,是用半尺長的起子放在耳邊聽出問題的,動力車間各種各樣的起子肯定一大堆,為什麼這次突然用起了聽診器?第二天見到洋顧問時,宋雙水壯着膽子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呂克特一聽,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然後把宋雙水拉到一邊,輕聲耳語:
“宋,你是個聰明的家夥,不要揭我老底好不好!”
宋雙水知道洋顧問的伎倆,笑着點了點頭。
“俺們中國有句老話,叫‘英雄難過美人關’,請問顧問,恁們德國也一樣嗎?”宋雙水最後提了個問題。
“英雄不分南北,英雄不分東西!”呂克特的話一說完,他自己、宋雙水和旁邊的翻譯曾鳴泉笑得東倒西歪。
呂克特傳奇的故事還沒有完。
鞏縣化學廠生産出了兩套防毒面具,工廠要選出兩人進行試驗。試驗在一個密封的房間内進行,房間裡釋放氯氣,戴好面罩的測試者至少要在裡面待半個小時才能出來。五名中國工人報了名要求作為測試對象,宋雙水也報了名。宋雙水報名的理由很簡單,其他幾個人都是年輕貨,沒有一個四十歲以上的人。
“你還是算了吧,有家有口,出了事怎麼辦?”負責甄選試驗對象的黃業壁勸宋雙水。
宋雙水嘻嘻笑了,看着廠長說:“黃廠長,俺兒子有了,閨女有了,該看該吃的東西俺都享受過了,就是出事,不虧!那些年輕貨啥都沒有見識都敢做,俺還怕個啥?!”
黃業壁從來沒有見過對面的人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看着憨厚的宋雙水,隻得同意。同意是同意,黃業壁知道,宋雙水是顧問呂克特欣賞的為數不多的技術工人之一,還得征求顧問的意見。
顧問呂克特不同意。
呂克特開口就是一句:“黃先生,我抗議,宋在吹牛!”
黃業壁一聽顧問說宋雙水吹牛,心頭一驚,因為宋雙水不是吹牛的人。
“宋胡說什麼世界上的東西自己都吃了都看了都享受了,這種态度是中國人對我的歧視和藐視。”呂克特神情嚴肅,這次不像開玩笑。與洋顧問同事幾年,廠長黃業壁清楚,外國人對歧視和藐視這兩個詞看得重。
黃業壁聽罷曾鳴泉的翻譯後,目瞪口呆,一時語塞。
“黃先生,宋和我相比,誰吃的東西種類多?我見過他在機器旁吃午飯,幾乎頓頓都是黑乎乎的面包(窩頭)和亂乎乎的蘿蔔豆腐菜,德國牛排他吃過嗎,法國奶酪他吃過嗎,挪威三文魚他吃過嗎,阿根廷烤乳豬他吃過嗎?”呂克特口若懸河,一通羅列。黃業壁心裡清楚,這些東西宋雙水不要說吃,聽沒聽說過都還不一定呢!
“黃先生,宋和我相比,誰看到的東西多?他一天到晚不在廠裡就回家裡,他可能去過洛陽、鄭州,去過南京、上海,但大不列颠的倫敦去過嗎,愛琴海岸的希臘去過嗎,香氣襲人的阿姆斯特丹去過嗎,還有我來到了他的家鄉鞏縣,他到過我的家鄉科布倫茨嗎?”黃業壁再清楚不過的是,宋雙水為接貨去過洛陽、鄭州,南京、上海他沒有去過,更不要說外國的城市了,顧問嘴裡的一系列洋城市,說上三遍讓宋雙水重複,他也不一定能說對。
“宋還說該享受的自己都享受了,這更是吹牛!德國的汽車,英國的早茶,維也納的音樂,布拉格的風景,還有法國的……”呂克特打住不講了。
“還有法國的什麼?”黃業壁追問。
呂克特這時臉露尴尬,知道自己嘴快失言了,但又不得不講。
“還有法國的女人!”
黃業壁和呂克特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翻譯曾鳴泉也笑了。
笑畢,黃業壁順着呂克特的話說:“顧問,老實巴交的宋雙水沒您吃得好看得多,更沒有您會享受!”
“您這個中國人說話沒有歧視和藐視,客觀!”呂克特望着黃業壁豎起了大拇指。黃業壁不知道顧問說了一大通話的真實目的,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既然您選拔的根據是看誰吃得好看得多享受得痛快,那就應該把這次試驗的機會讓給我,因為宋比不上我!”
黃業壁沒有想到顧問的玄機原來在此,讓顧問當試驗者,廠長黃業壁堅決不同意。
“我們德國人向來按準則辦事,準則剛才我們都認可,我是兵工廠的一員,就享有準則賦予的權利,否則就是歧視和藐視,我抗議,強烈抗議!”呂克特一步不讓。
不管呂克特怎樣糾纏,黃業壁還是堅決拒絕。
呂克特使出了他的第二招。
“黃先生,您全找中國人進行試驗,測試結果适應中國人,但德國人和中國人呼吸系統不一樣,萬一日本人向鞏縣兵工廠投下毒氣彈,你們戴着防毒面具都活下來了,全廠就我一個人完蛋,這是更大的歧視和藐視!”
黃業壁最終沒有拗得過呂克特,決定宋雙水和呂克特參加測試。
在進入實驗室前,黃業壁千叮萬囑宋雙水,如果他看到顧問出現異常,随時可以敲門中斷試驗,顧問的命比天大。為防止意外,醫院安排了洋顧問喜歡的那位女護士在場,還把鞏縣唯一的一輛救護車叫來了。
試驗開始,兩人戴着面罩進入房間。鞏縣模仿美國産品試制出的防毒面罩包括罩體、眼窗、呼吸活門和頭帶等部件,呼吸活門通過導氣管與濾毒罐相連,濾毒罐裡裝有濾毒層和吸附劑,以淨化有毒氣體。兩人進入後,房門立刻被關閉,宋雙水按照程序擰開了裝有氯氣的鋼瓶閥門,頓時,一片黃綠色煙霧騰起,頃刻間迅速彌漫了整個房間。
十分鐘過去了,房外的人個個提心吊膽。
二十分鐘過去了,屋内的宋雙水沒有敲門,人人捏着一把汗,黃業壁來回踱着碎步,眼睛一直觀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
這時,聞訊的洪士蔭趕來了,他責怪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向他報告,出了問題,誰能擔得起責任。經洪士蔭這麼一說,豆大的汗珠從黃業壁的額頭上冒了出來。
二十五分鐘到了,屋内的宋雙水還是沒有敲門。洪士蔭要強行打開實驗室的門,被黃業壁制止:“洪站長,您還不知道顧問的脾氣?不到時間把他拉出來,他一定會惱羞成怒,而且還會要求做第二次。”
三十分鐘終于到了,房門被迅速打開,第一個走出來的是宋雙水,他摘下了面罩,滿臉憋得通紅,一陣龇牙咧嘴痛苦的表情後,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宋雙水試驗的防毒面具沒有問題。大家期待的呂克特沒有出來。正當大家焦慮萬分的時刻,呂克特搖搖晃晃出來了,一隻腳剛跨出門檻,整個人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摔倒後的呂克特沒有滾動,而是四肢軟綿綿地無力分開了。
試驗手冊上講,從毒氣室出來的人中毒會昏倒,昏倒後的表現有兩種:在地上滾爬掙紮者,說明中毒為重度,但還可以救治;如果摔倒後四肢自然伸開,兩眼翻白,說明毒氣已經進入神經,輕者癱瘓,重者死亡。
黃業壁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試驗手冊上的這些話。眼前的情景是他始料未及的,宋雙水沒有事,想不到顧問竟是這種結果,德國人的呼吸系統看來和中國人的真是不一樣!從症狀來看,顧問就是不死,也是癱瘓一個,這個責任他實在擔當不起,想到這些,黃業壁身子一歪,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便癱坐在地上。
洪士蔭吓了個半死,他不顧一切,一頭撲到呂克特身邊,迅速撕掉面罩,使勁搖動呂克特的頭部:“顧問,顧問,您醒醒,您醒醒啊!”
任憑洪士蔭如何搖動,雙眼翻白的呂克特再也沒有半點反應。
洪士蔭也嘩啦一下坐在了地上,哽咽着繼續呼喊。
呂克特仍毫無反應。完了,一切都完了。
女護士撲了上去,做起了人工呼吸。一陣嘴對嘴人工呼吸後,呂克特還是毫無反應,不得不進行胸外心髒擠壓,當女護士雙手向下使勁一壓,哪裡想到,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從呂克特嘴裡傳出。女護士吓得魂不附體,她急救過不知多少病人,還從來沒有見過心髒停止跳動的病人能發出如此洪亮的聲音。
呂克特竟然一下子坐了起來。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呂克特一邊揉搓自己的胸口,一邊嬉皮笑臉。
接着,洋顧問自己站了起來,看着那位渾身哆嗦的女護士,又補充說了一句話:“人工呼吸不就可以了嗎,還擠壓我的心髒幹什麼!”
在這樣一位頑皮的洋蠻子面前,衆人哭笑不得。
最後,呂克特提出一個條件,這兩套防毒面具得送給他和宋雙水,作為九死一生的紀念,驚魂未定的黃業壁隻好點了點頭。
呂克特第三次見到蔣介石,是在1936年10月11日。委員長蔣介石聽取兵工廠生産武器彈藥和防化用品的彙報後,在廠内匆匆走了一圈,便匆匆離去,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從進廠至離開,呂克特看到的蔣介石與前兩次截然不同,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講話的次數也大為減少。呂克特知道,這一年的中國變了,日本人磨刀霍霍,舉行大小演習多遍,一場大規模的戰争已經不可避免,僅存的問題在于日本人什麼時間、什麼方式開戰。呂克特從報紙上看到,整天都有中國人誓死不做亡國奴,主張積極抗日的呼籲,北平、上海、南京、西安各地的青年學生走上街頭,遊行示威,西北軍的楊虎城和東北軍張學良甚至出現了同情學生請願的傾向,共産黨和很多自由報刊更是指責國民政府采取的不抵抗政策……
蔣介石這次來鞏縣,下過兩道命令,一道是鞏縣兵工廠必須按照軍政部指令完成生産任務,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否則以渎職罪論處;另一道是加強對鞏縣兵工廠的保護,除了保護生産設備設施外,尤其注意保護重點技術人員的安全,出現纰漏提交軍事法庭處置。說第二道命令時,蔣介石停頓了一下,當着大家的面,凝重地看了呂克特顧問一眼,在場的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呂克特的命在委員長的眼中比誰都重要。聽完委員長的話,洪士蔭毛骨悚然,他是保護呂克特顧問人身安全的第一責任人,洋顧問出問題,自己就會被提交軍事法庭。提交軍事法庭意味着什麼,洪士蔭心底跟明鏡似的,十人九斃!
蔣介石走後,裴君明和洪士蔭拿到了委員長侍從轉過來的一封信,信是中共豫西工委寫給兵工署的,俞大維又把此信上報了蔣介石。
“俞署長台鑒:我處近段發現洛陽當地白馬寺、龍門石窟、關林諸處日本浪人及和尚時有所現,宵小之輩,亦非偶見。由此聯想洛陽下轄各縣定有同樣異情,鞏縣為兵工重鎮,國脈所寄,際茲險局,得失安危,影響至巨。鞏縣兵工廠職員逾萬,居民亦分列其間,奸匪匿迹,在所難免。表面雖若無其事,而實則隐憂彌深。為謀防患于未然計,建議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将軍迅速采取斷然之策,嚴加防範。”
呂克特期待的第四次與蔣先生的會面終于到來了。呂克特看到,蔣先生和法肯豪森總顧問親自帶領一幫精銳人馬,趕到了自己被關押的地洞前,先是擊斃了兩名正在洞口外打盹睡覺的看守,然後一個接一個進入地洞,蔣先生和總顧問走到他面前,為他松綁,兩雙大手各自握住了自己的一隻手……
咚咚咚,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呂克特醒了。從氣流和步子的頻率來看,來了兩人,不過不是蔣先生和總顧問法肯豪森,而是兩位綁匪。
原來一切都在夢境中,呂克特無奈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