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下午五點剛過,一副生意人模樣的張一筱獨自出現在船幫老大焦仁卿的府門前,“砰砰砰”擂擊了三下大門。
“誰?”門内人大聲問道。
“徐麻子的外甥,大舅托俺給卿爺帶點禮物!”張一筱自報家門。
片刻之後,大門打開,家丁把頭探出門外,見張一筱身邊再無他人,才放他進入。
這裡順帶交代一下徐司令和焦仁卿的關系。
兩年前的一個冬天,徐麻子派人化裝成獵人挑着十幾張羊皮、狼皮和一張虎皮到鞏縣縣城皮毛行去賣,然後用賣皮的錢購置食鹽和藥品帶回。剛進城門,那張巨大的虎皮就被街上四處遊蕩的焦仁卿手下看中,不分青紅皂白給搶了去,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卿爺看上恁的東西是恁的福氣!”第二天半夜,焦仁卿房上的青瓦呼呼啦啦被石塊砸碎了一半,大門上貼着一封信:“卿爺好!老虎皮恐怕已經鋪在府中太師椅上了吧,麻煩恁明天傍晚日落之時派手下一人背二十斤粗鹽到東城門外抵債,過期不候!浮戲山遊擊隊徐麻子。”焦仁卿沒把徐司令放在眼裡。哪裡想到,兩天過後,自己鄉下的三間祖宅失火了,大火整整燒了半夜。第二天天沒亮,侄子慌慌張張送來了一封信,信中寫道:“卿爺好!給臉不要臉,對不住了!麻煩恁明天傍晚日落之時派手下一人背四十斤粗鹽到東城門外抵債,如有不從,五日之内,取走恁項上人頭!浮戲山遊擊隊徐麻子。”焦仁卿知道了徐麻子的厲害,乖乖派人背着四十斤粗鹽去抵債。家丁回來時,竟又取回一張虎皮,還是隻母老虎皮。母老虎皮尾巴上還綁着一隻小布袋。焦仁卿打開布袋,嘩啦啦掉在地上三十塊大洋和一封信。信依舊為徐麻子所寫:“卿爺好!四十斤粗鹽已收到,謝啦!委員長提倡夫妻平等,現再為尊夫人送去老虎皮一張。另置大洋三十塊,是修複鄉下三間失火祖房之費用。願與卿爺交個朋友,請卿爺方便之時到山裡做客!浮戲山遊擊隊徐麻子。”
進入大門,張一筱看到一畝地大的院子裡三四個斜挎步槍的漢子來來回回走動,個個緊盯着自己。
張一筱在家丁帶領下不緊不慢走向堂屋,焦仁卿已經坐在五間瓦房中間大堂内,太師椅上鋪着一張巨大的老虎皮。
“卿爺,俺大舅向恁問安!”張一筱跨進大堂門檻,鞠躬緻禮,随即把一包點心放在了大堂中間的八仙桌上。
“不敢當,不敢當呀,徐司令可好?”焦仁卿起身迎接。
“他可沒恁這份福氣!恁也知道,城裡那個洋蠻子不見了,他天天帶着五千多人的隊伍在浮戲山轉悠,忙活着找人呢!”徐麻子的隊伍實際上也就千把人,到了張一筱的嘴裡,一下子翻了好幾倍。
“坐,坐,城裡裴軍長和洪站長也一樣,快把縣城給抖落散啦!前幾天還把俺給喚了去,逼着寫過血書呢!”焦仁卿一邊給張一筱讓座,一邊抱怨自己所受的怨氣。
看着八仙桌旁另外一張太師椅上也鋪着張老虎皮,還是隻母老虎皮,張一筱不敢坐。
“卿爺,這是俺師娘的座位,俺還是站着說話吧!”
“坐,坐,這還是恁大舅送給俺的禮物呢!”焦仁卿瞅着母老虎皮說完話,随即一聲大笑。
坐定之後,張一筱靈機一動,順着焦仁卿的杆子爬了上去:“恁寫血書的事俺大舅也聽說了,怕卿爺受到驚吓,才交代俺來瞧瞧!”
“徐司令也知道這事?”焦仁卿急忙問。
“咋不知道哩,現在不是國共合作嘛,相互之間有事都吭吭聲,俺大舅說的!”張一筱喝了一口家丁端上來的茶水,輕描淡寫地說道。
“中,中!咱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得一塊掏出屙屎勁防老日!”地痞焦仁卿是個識時務者。
一番寒暄問候之後,焦仁卿話入正題。
“大外甥,徐司令派恁來,有何吩咐?盡管言語!”焦仁卿是個聰明人,知道徐司令派人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其實也沒啥事!”張一筱扭捏起來。
“大外甥,俺和恁大舅是老朋友啦,說!”雖然焦仁卿根本沒有見過徐麻子,但嘴裡卻和徐司令稱兄道弟。
“那俺就說啦!俺還有一個小舅,前兩天為争一個店鋪,和人動了拳腳,失手把對方捅成了重傷,現在那幫人正在拼命找他呢!”張一筱一臉苦色。
“小事,小事,大外甥告訴俺地址,夜裡俺派十個八個弟兄過去,弄平那幾個龜孫!”此類事情,在焦仁卿那裡,小菜一碟。
“俺大舅不讓這樣做,他怕家醜壞了自己的名聲,在隊伍裡不好說話!”張一筱的語氣十分堅定。
“恁說咋辦?”焦仁卿做事從來不拐彎抹角。
“俺大舅想請恁派條船,把俺小舅偷偷從鞏縣縣城弄到洛陽去,租船的費用他出。”張一筱說出了這次來的真實目的。
“俺的船隻在咱鞏縣黃河灘邊打魚,不出遠門!”焦仁卿沒有答應。
張一筱聽完焦仁卿的話,知道他在說瞎話。
“聽說卿爺經常派船去鄭州、洛陽!”張一筱随即抖落出一點猛料。
焦仁卿一聽這話,嘩啦一下站了起來,暴跳如雷:
“哪個王八蛋胡說的,老子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卿爺别生氣,都是人瞎說咧!卿爺能不能破次例,讓恁手下的漁船跑趟洛陽?”張一筱不死心。
“這個不中啊!大外甥,恁也知道,裴軍長和洪站長這一段查得死緊,任何船都不能在黃河裡走!”焦仁卿把裴君明和洪士蔭當作了擋箭牌。
“黃河裡不中,走伊洛河不就行了嗎?”張一筱對鞏縣到洛陽的水路了如指掌。
“大外甥,伊洛河也一樣啊!要不恁讓徐司令給裴軍長和洪站長打個招呼,俺一定派船送!”焦仁卿堵死了所有的路。
張一筱知道,老奸巨猾的焦仁卿是不會輕易答應自己要求的,該是讓這隻老狐狸就範的時候了。
于是說:“卿爺,俺大舅除了點心,還讓俺給恁帶來了一個小禮物!”
“啥東西?”焦仁卿緊張起來。
張一筱慢慢悠悠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布團,放在了八仙桌上。焦仁卿急忙打開布團,裹在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是焦仁卿塞進魚肚裡用來裝大煙的空鐵管。
這件東西在焦仁卿手裡,不亞于一顆手雷。
焦仁卿霎時面色蒼白,額頭冒汗。他心裡清楚,徐麻子已經摸清了自己販大煙的事,不得不答應張一筱的要求。
臨走時,張一筱說:“卿爺,俺替大舅先謝謝恁!不過他說了,這事不能讓裴軍長、洪站長和李縣長他們知道,不能因為自家私事丢了名聲。”
焦仁卿先是點頭同意,随即補了一句:“徐司令的私事俺一定辦好,俺的那點私事萬萬請恁大舅不要對外言語啊!”
張一筱說:“俺大舅說話行事的方式恁還不知道?”
“領教過,領教過!”焦仁卿一連說了兩遍。
“卿爺,俺走了,小舅的事就拜托了!”
拿起八仙桌上的空鐵管,不急不忙用布裹好,輕輕裝入上衣口袋,張一筱出門飄然而去。
至此,營救出朱荻後,使他從戒備森嚴的鞏縣縣城安全撤離的交通工具已經辦妥。
晚上六點半,各路人馬回到姜大明家。
姜大明不但摸到了六台換氣扇确實是三台一組輪換開的信息,而且摸準了從地面上進入防空洞倉庫通風道的入口。韋豆子花言巧語,從姐姐那裡“騙來”了防毒面罩。賈老漢不但送來了全套拆卸通風道的工具,還告訴張一筱,他來的路上,看到糊塗茶店關上了大門,挂出了“糊塗茶賣完”的木牌,不過,四位遊擊隊員已經埋伏在糊塗茶店前後監視着,他們跑不了。
“好!明天晚上營救朱荻的所有工作準備妥當,這事先放一放,現在吃飯,吃完飯準備幹今晚上的大活!”張一筱沖着大家說。
說完這話,張一筱把賈老漢拉到一旁,吩咐說:“老賈,恁現在還不能和俺們一起吃飯,在街上買兩個饅頭啃啃吧,得馬上去通知鞏縣地下黨所有成員,備好槍彈,晚上八點到詩聖街糊塗茶店周圍埋伏,十點進攻!通知完後,趕緊回到詩聖街,讓那四位同志盯緊點,今晚糊塗茶店這麼早關門,說不定有情況。”最後,張一筱還給賈老漢詳細交代了人員的分工和各自行動時的位置。
賈老漢二話沒說,匆匆離開了姜大明家。
張一筱完全可以提前讓交通員賈老漢去通知,但他沒有,不是因為遺忘,而是想盡量減少洩密的環節和時間周期。
快到七點鐘的時候,姜大明媳婦把一筐熱氣騰騰的白面馍端上了桌,平常都是一個菜,今晚,按照姜大明的叮囑,她一連備了三個菜,涼拌蘿蔔絲,大蔥炒豆腐,還有一盆大肉炖粉條,張一筱和韋豆子一看傻了眼。
“嫂子,肉都上啦,難道往後的日子不過啦?!”張一筱笑着說。
“看恁說的,咋不過哩,還等着恁教俺孩杜甫白居易的詩呢!”姜大明媳婦又從竈屋裡拿來了碗筷。
“吃,吃,大家吃!”姜大明從馍筐裡給張一筱和韋豆子各拿了一個發面馍,然後給身後的媳婦使了個眼色。姜大明媳婦明白丈夫的意思,趕緊在圍裙上擦了兩把手,去到院子外的大門口放哨。
當張一筱和韋豆子正握着又香又軟的白面馍往嘴裡送時,他們倆、姜大明兩口子以及鞏縣城所有的老百姓意想不到的大禍降臨了。
轟隆隆!
轟隆隆!
天崩地裂。
大地在顫抖,房屋在搖動。
“飛機投炸彈了,快跑到院子裡去!”張一筱大吼一嗓,屋子裡的三個人沖向了門外。來到門外的張一筱看到,頭頂上的夜空中,六架低空盤旋的飛機轟鳴而過,接着又是一陣“轟隆隆”的巨響,頓時地動山搖,狼煙彌漫。姜大明媳婦吓得趴在了地上,嗷嗷直哭。這時候,遠處傳來了“哒哒哒”的呼嘯,張一筱知道,那是地面高射炮還擊的炮聲。
日本人的飛機轟炸縣城,張一筱馬上明白了一切。
飛機的響聲漸漸消失。剛才一直彎腰蹲在地上的張一筱這時站了起來,站立之後,他擡頭向空中望去,一個奇怪的現象出現了:鞏縣縣城的上空,大約百十米高,懸挂着四個巨大的火團,火球還在向上慢慢移動。
連續觀察五六分鐘後,三人眼中的火球才慢慢變小,最後熄滅。
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不好!兵工廠那邊有大火!”姜大明突然一聲驚呼。張一筱趕緊朝姜大明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城北兵工廠那邊地面上一片通紅。
“老姜,恁趕緊回廠,去摸摸情況!”張一筱說。
姜大明跑出了家門。
張一筱沒有心思繼續琢磨夜空裡發光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必須盡快思考夜裡計劃好的行動是否能如期進行。今晚實在太蹊跷,日本人早不轟炸晚不轟炸,偏偏這個時候派飛機來,天都快黑了,怎麼能看清地面要轟炸的兵工廠目标呢?但現在兵工廠方向火光沖天,說明日本人找到了判别目标的辦法。那麼進一步想,既然日本人找到了辦法,為什麼還向詩聖街一帶投擲炸彈呢?因為姜大明家離詩聖街不算遠,張一筱剛才聽到的兩聲巨響是從詩聖街那邊傳來的。
“不好!老日不但要轟炸兵工廠,還要制造混亂,掩護糊塗茶店裡的人撤退!”張一筱恍然大悟。
張一筱和韋豆子跑進屋内,匆匆化了裝,别上手槍,沖出了姜大明家的院子。
來到詩聖街上,張一筱他們看到了慘不忍睹的景象:詩聖街的最西頭,幾間商鋪被炸彈夷為了平地,散落四處的木梁、棉被、麥稭燃着熊熊大火,附近很多商鋪屋頂上的蓋瓦被炸彈氣流掀落,街面上滿地都是炸成碎片的瓦礫,各家各戶木窗上遮風的黃紙全被震穿,留下的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大街上,鬼哭狼嚎,雞飛狗叫,亂成了一鍋粥。更多的人是在逃難,男人們有的拉着闆車,車上坐着老婆孩子,有的身上背着大包小包,身後跟着女人孩子,哭喊着向街兩頭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哭喊:“老日來了,老日來了!”
撥開一撥接一撥逃難的群衆,張一筱和韋豆子向街中央糊塗茶店跑,離店還有二十多米的時候,張一筱看見了自己從山裡帶來的一位遊擊隊員,他正蹲在大街邊的一家商鋪的屋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糊塗茶店的大門。
“有什麼情況?”焦急萬分的張一筱直奔主題。
一看隊長到來,那位隊員想站起身來說話,被張一筱一把按住。随即,隊長和韋豆子也都蹲了下來。
“隊長,出大事啦!二十多分鐘前,不知哪裡來的飛機投下了兩顆炸彈,突然有人就在街上大聲吆喝,老日來了,老日來了,快往城外跑啊,整個街上就亂起來了!”遊擊隊員驚魂未定。
“糊塗茶店裡的人呢?”張一筱急忙問。
“也随着街上的人群向東跑了!”
“跑了?!”張一筱大吃一驚,滾圓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下。
沒等手下反應過來,張一筱劈頭蓋臉又是一句:“他們帶走那個顧問沒有?”
“沒有!他們三個人跑的。那個姓朱的身上背着一個方形的大布兜,一老一少擡着糊塗茶店裡的那個大銅壺,急慌慌跑的,沒有看見顧問出來!”遊擊隊員報告。
“有人跟蹤沒有?”張一筱已經急得滿頭大汗。
“小五子跟去了!”
張一筱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們跑後,看見有人出來過或者進去過?”張一筱接着問。
“沒有!前面俺在看着,後面還有咱們的兩個人守着!”
蹲在街邊的張一筱不再問話,望着滿街逃難的男男女女的身影,聽着呼爹叫娘的孩子們的哭喊,他必須盡快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時間久了,不但日本人會越跑越遠,而且裴君明和洪士蔭的人馬很快就會趕來。
“沒有時間了,恁去告訴後面的兩個隊員,恁們仨馬上翻牆進院子!我們兩個從正門沖進去!”張一筱告訴手下。
張一筱兩人撲向了糊塗茶店的正門。
他用匕首一把撬開了門上的銅鎖,和韋豆子一起拔出手槍,從門兩邊閃電般沖了進去。
進屋後的韋豆子迅速打開了後門,三位遊擊隊員也撲了進來。
糊塗茶店三間房内死一般寂靜。
搜查一遍後,沒有發現半個人影。張一筱讓其他三人去檢查後院小屋和水井,自己和韋豆子劃亮火柴,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隻在屋中間的地面上發現了一個紐扣,這種紐扣,張一筱大眼一瞧就知道不是中國人身上的,因為要比中國的紐扣大上許多,一定是洋顧問西裝上的紐扣。三個人也從院子裡回來了,說沒有可疑的地方。
“快,快搬開水缸,下去救人!”張一筱喊。
水缸原來每天都是滿滿的,但今夜卻是空空的。幾個人一齊用力拔出水缸,缸底立刻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一股刺鼻的狐臭味撲面襲來。
張一筱渾身一驚,自己原來的判斷是正确的,這兒果真是個藏人的密洞。但現在他沒有時間為自己準确的推測興奮,必須立刻入洞救人。
韋豆子爬進了洞内。
韋豆子在洞内擦着了一根火柴。
“有人!”洞内傳來了韋豆子的一聲大喊。
張一筱緊張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在韋豆子入洞的幾秒鐘内,他最害怕裡面傳出一聲“沒人”的喊聲,要是那樣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怎樣向“洛陽大哥”交代,向延安交代。現在确定了洞内有人,他緊張的心緩解了許多。
“是洋顧問,他還穿着戲服,化着妝呢!”洞内再次傳來韋豆子的聲音。
“快檢查一下,顧問受傷沒有?”張一筱朝洞内喊。張一筱喊這話的時候,吩咐屋子裡的其他三人守好前後兩道門,他自己準備入洞。
洞内傳來韋豆子“啊”的一聲驚叫。
張一筱渾身一抖。
“隊長,不好啦!顧問死,死了!”洞内傳出來的聲音,無疑是晴天霹靂。
原來,韋豆子入洞後,劃了一根火柴,不但看見洞内有人,而且看到躺在麥稭堆裡的人臉上化了妝,渾身穿着戲服。待他走近麥稭堆準備仔細看時,第一根火柴熄滅了。韋豆子接着劃了第二根火柴,他要按照隊長的要求檢查日思夜盼的洋顧問受傷沒有。當他舉着火柴小心翼翼湊近顧問身邊看時,“啊”的一聲驚叫,洋顧問的喉嚨已經被割斷,脖子四周的麥稭被血迹染紅了一片。
正準備入洞的張一筱猶如五雷轟頂。
張一筱不顧一切,撲通一下跳進了洞裡,他必須盡快核實韋豆子的話,否則他會瘋狂的。跳進洞裡的張一筱順着韋豆子的喊聲就撲到了洋顧問身邊,在黑暗中,他抓到了洋顧問的手,千真萬确,手是冰涼的,是那種死亡的冰涼!張一筱在自己的戰友犧牲後,他都要最後握一下他們的手算是告别,因此,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張一筱渾身顫抖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但沒法給“洛陽大哥”交代,給延安交代,也難以給裴君明、洪士蔭交代啊!自己來救人,卻尋到個死人,不被裴君明、洪士蔭栽贓陷害是不可能的!自己受不受處分已經無所謂,但這将給組織帶來多大的傷害啊!張一筱沮喪萬分,使勁用手擂起地來。
“豆子,再劃根火柴,讓俺最後看一眼洋顧問!”張一筱費盡心機找了六天六夜,還從來沒有見過洋顧問真面目,現在人死了,他想瞧一眼。
韋豆子劃亮了一根火柴。
膽大的張一筱趴近死者的臉旁,仔細觀察起來。盡管沒有見過真人,但洋顧問的頭發、鼻子、嘴、耳朵的各自形狀以及它們組合起來的整體模樣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哎呀!不對!”張一筱一聲大呼。
韋豆子舉着火柴湊到了死人臉上。
“快看,頭發不卷,鼻子不高,嘴巴不大,耳孔裡也沒有長毛!不是洋顧問!”張一筱又是一聲驚叫。
當韋豆子擦亮第四根火柴後,張一筱嘴裡喊道:
“簡化民!”
簡化民被日本人移花接木殘忍地殺害了。
确認麥稭堆裡躺着的死者不是洋顧問呂克特,而是簡化民後,張一筱隻有短暫的興奮,随即便冷靜了下來。因為,前面自己和戰友們六天六夜的工夫打了水漂,一切都得從頭開始,打探到命懸一線的呂克特的下落就成了他們即将面臨的天大問題。
張一筱和韋豆子一道爬出洞外後,沒有讓水缸還原,他想讓裴君明、洪士蔭的人馬進屋後馬上發現線索,從而節省他們的時間。
“快!撤退!”張一筱下達了命令。
當張一筱五個人從後院圍牆翻越而去的同時,前門外傳來了四五輛摩托和汽車嘎嘎的刹車聲。
洪士蔭帶着三十多手端沖鋒槍的人馬撲了過來。
逃出糊塗茶店,張一筱帶着幾個人沿着黑暗的巷子離開了詩聖街。這時他的腦子裡思考着一個問題,洋顧問現在到底在哪裡?自從部下告訴他朱福貴三人逃走時并沒有押着、扶着、攙着、背着或者擡着呂克特後,他的心裡就怦怦跳個不停。難道這個洞本來就沒有藏匿呂克特,而是藏匿簡化民?張一筱迅速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們幾個搬開沉重的水缸時,一股刺鼻的狐臭味極其強烈,這說明呂克特在這個洞裡藏匿過。是不是簡化民身上也有狐臭呢?這一點,張一筱在洞裡時就核實過了,他掀開了簡化民身上的戲服和裡面的棉襖,用手指觸摸了一下簡化民的腋窩,鼻子裡沒有聞出半點狐臭味。那麼是否前幾天朱福貴三個人已經把呂克特轉移走了呢?張一筱邊走邊想,還是否定了這個疑問。如果呂克特已經被轉移,他們三個還有留在糊塗茶店的必要嗎?在目前戒備森嚴、日查數遍的鞏縣,日本人應該比誰都清楚,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他們絕不會因為多賣兩天糊塗茶而冒命喪黃泉之險的!因此,不存在呂克特被提前轉移走的可能。
呂克特沒有被提前轉移走,三個人也沒有帶走,三間店屋、後院小屋、水井和地洞裡更沒有他的人影,難道呂克特掙脫三人的看管,或者施展拳腳打倒三人後逃跑了嗎?想到這種可能性,張一筱抿了一下嘴角,輕輕一笑便否定了。自從傍晚時分開始,四名遊擊隊員一直盯着糊塗茶店的前後門,突然從屋内蹿出人高馬大的呂克特,遊擊隊員不可能看不見。
讓人牽腸挂肚的呂克特啊,你到底在哪裡?
走在漆黑一片的巷子裡,緊張和無奈使張一筱頓覺饑餓寒冷,渾身冷顫不斷,從中午到現在,他粒米未進,半口熱湯未喝。這時候,他下意識地将自己冰涼的雙手伸進褲子口袋裡。他的右手剛一伸進口袋,心裡瞬間一驚,自己摸到了一個圓圓的硬物,是那枚在糊塗茶店地面上發現的紐扣。
張一筱忽然停了下來。他一停,前後四個人也都停了下來,每個人的右手哧溜一下都伸進了懷裡,緊緊握着槍把,他們都以為隊長發現了可疑情況。
看不清紐扣顔色和形狀的張一筱用手反複搓磨着圓圓的紐扣,繼續緊張地思考:明明是呂克特身上的東西,沒有出現在洞裡,為什麼會出現在店鋪中間的地面上?
事情蹊跷。
兩個問題迅速出現在張一筱的腦海裡。
一是誰把這枚紐扣放在或者遺忘在地面上?難道是紐扣自己掙脫并扯斷縫線掉在了地上?張一筱搖頭否定。是呂克特本人?張一筱認為同樣不可能,呂克特人高馬大,從收集上來的情報看,雖說不懂中國功夫或者西方拳擊,但也有二分蠻力,老日押解他,一定不會讓他舒舒服服,肯定從頭到腳捆得結結實實,不可能讓他随便撿東西或者丢東西。是老日?張一筱認為更不可能。自從探得糊塗茶店的水缸下有密洞那刻起,張一筱相信自己的同行是專業的,他們不可能遺留半點呂克特的東西在店鋪三間房内,甚至呂克特的一根黃色卷發也不會。這麼一琢磨,張一筱認為,這枚紐扣肯定是呂克特本人在場,老日慌亂時不慎用外力碰掉了紐扣,無意中掉落的!
第二個問題是,這枚紐扣什麼時間掉落或者遺忘在地面上的?大白天?張一筱不假思索就否定掉了,因為大白天呂克特在洞裡,他自己上不來,老日一般也不下去,就是下去也不會帶個紐扣上來。況且,大白天地面上有個紮眼的東西,不被他們三個人發現,也肯定會被來喝糊塗茶的顧客看到。隻有晚上,晚上店裡燈光昏暗,掉個東西才不會被發現。
“晚上、地面、呂克特在場、日本人慌亂、外力”五個關鍵詞被張一筱提煉了出來。張一筱的大腦快速轉動着,他在營造五個關鍵詞同時出現的那種情景。
“隻有老日夜晚轉移時,從洞内把呂克特提出地面,制服呂克特時留下的!”張一筱構思出了這種情景。老日把呂克特從洞中提出,強行制服他,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帶他一塊逃跑轉移!
所以,三個人不是獨自走的,他們一定帶着呂克特!
張一筱急忙把剛才看到三人逃跑的那位遊擊隊員叫到跟前,讓他把三人逃跑時随身攜帶的東西再說一遍。
“沒什麼可疑的東西!姓朱的身上背着一個大布兜,另外兩個人擡着糊塗茶店裡的那個大銅壺。”
聽完遊擊隊員的描述,張一筱忍不住在地上跺了一腳,輕輕叫道:
“王八蛋!他們把洋顧問藏在銅壺裡!”
韋豆子和其他三人大吃一驚。
“不可能啊!大銅壺上面的壺口隻有小碗碗口粗,旁邊的壺嘴比茶壺嘴粗不了多少,他們怎麼把又高又大的洋蠻子塞進去?”韋豆子疑惑。
“俺剛才一直也都是這麼想的,所以一開始就把大銅壺否定了。恁們想想,如果把大銅壺從中間鋸成兩半,藏個人還困難嗎?”張一筱說。
“把大銅壺鋸成兩半,裡面藏個人,外邊一定得用繩子捆啊,這樣不就容易引起外人的懷疑了嗎?”韋豆子不相信。
“恁們别忘了,這把大銅壺外邊還套着一層厚厚的棉被,是保溫用的。有棉被裹着,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别。”張一筱立刻回答韋豆子的問題。
韋豆子和其他三人聽完隊長的分析,倒吸了一口涼氣。
“俺原來以為他們和其他逃難的人一樣,帶上貴重的東西跑,銅壺值錢,他們才那樣做的!王八蛋小日本,太狡猾了!”看到三人逃跑的那位遊擊隊員感歎十分。
“從恁剛才說的朱福貴身上大布兜的形狀看,裡面一定是發報機!因為除了發報機,俺在店裡從來沒有見過方方正正同樣大小的東西!”
韋豆子四人再次驚歎隊長的分析。
張一筱随即命令,三位遊擊隊員立刻去尋找跟蹤的遊擊隊員小五子,并指示他們發現朱福貴三人的落腳地後不要驚擾,立刻派一人來姜大明家報告。張一筱接着說明了這樣做的原因。今天朱福貴他們一定是察覺出呂克特被藏匿的地點暴露,才在日本軍方的配合下,趁夜色冒死将他轉移到另一個安全地點,最終目的是将他挾持到黃河北岸。但也由于飛機的轟炸,裴君明的部隊肯定在黃河南岸築起了銅牆鐵壁,他們今夜不可能把呂克特轉移過河,肯定擇日行動。
三位遊擊隊員敬禮後離去。
張一筱帶着韋豆子匆匆回到姜大明家,因為張一筱心裡明白,賈老漢通知鞏縣地下黨今晚參加營救行動,而現在縣城突然遭到日本人轟炸,一定亂了方陣,急切期待下一步如何行動的指示。
果不其然,張一筱和韋豆子回到姜大明家時,賈老漢正焦急地等待隊長的到來。張一筱把剛才發生的事給賈老漢叙述之後,賈老漢頓時傻了眼。
“這可咋辦哩,這可咋辦哩?”賈老漢急了。
“通知了多少人?”張一筱問。
“全部通知了,大家一聽可高興啦,就等今晚十點動手呢!”賈老漢回答。
“恁趕快再去通知,取消計劃,但不要說明原因。”張一筱命令賈老漢。
賈老漢起身準備再次出發。
“老賈,通知完恁馬上回來!”張一筱吩咐道。
賈老漢轉身離開,離開前,張一筱從馍筐裡拿出兩個白面馍,掰開夾了幾筷子大肉炖粉條,塞進了賈老漢手裡。他知道賈老漢不可能有時間在街上吃東西。
張一筱和韋豆子吃起了晚飯,姜大明媳婦本想把馍和菜拿到竈屋裡餾一下,被張一筱拒絕了,他想快點吃,等姜大明摸清情況回來後,趕快制訂下一步的方案。
賈老漢十點鐘回來了,姜大明十點過一刻也回到了家。
姜大明摸來的消息令在場的人驚歎不已。
姜大明說:“今晚快到七點鐘的時候,兵工廠圍牆外邊的四個角突然升起了四個火球,火球不是自己飛上天的,而是由四個大氣球拉上去的,火球剛上升四五十米,飛機就從黃河北岸飛過來了,一批三架,飛來了兩批,他們投放的炸彈全部扔在了廠内。”
“炸死人沒有?”張一筱打斷姜大明的話,問道。
“炸死了五個人,炸傷了幾十個,工廠的十幾間廠房被炸毀了!”姜大明答。
“裡面的機器呢?”張一筱再次問道。
“他們炸的車間都是兵工廠最重要的地方,不過,裡面的機器早就轉移到防空洞裡了,裡面隻有一些鋼材毛坯。”姜大明說。
張一筱心裡輕松了許多。
姜大明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看着張一筱,又說了一句:“俺臨回來時,又打聽到一個消息,說詩聖街西頭也在飛機飛來前突然燃起了一團大火,六架飛機中的一架返回時在那裡投了兩顆炸彈!”姜大明最後說,自己之所以回來那麼晚,是在廠内參加了救火,火全部撲滅後,他才脫身回來。
張一筱清楚,這兩顆炸彈是投給糊塗茶店裡的日本人的,好讓他們趁機突圍。
在随後的半個多小時裡,張一筱幾個人一直在分析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今晚上本來計劃好的行動泡湯後,将直接影響他們明天晚上營救朱荻的行動。因為按照“洛陽大哥”和延安的指示,他們在鞏縣的所有行動必須以營救德國顧問呂克特為主。
在張一筱心裡,營救出德國顧問呂克特自然是最重要的任務,但救不出延安急需的兵工人才朱荻,他會終身遺憾。
時間到了半夜十一點的時候,小五子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五子說,他一直跟蹤着朱福貴三個人,他們擡着銅壺走出詩聖街東頭沒多遠,就上了路邊的一輛馬車,馬車混進逃難的人流中,離開了東城門,最後駛進了七八裡地外的石窟寺内,他在外邊盯了一個多小時,見沒有動靜,就趕緊回來報告,正好在東城門外遇到了找他的三位戰友,他們三個又過去繼續盯梢了。
“一老一少擡壺在街上走時,恁發現什麼奇怪的現象沒有?”張一筱急問。
“他們擡的好像不是空壺,看起來重得很,當時俺就想,壺裡難道裝着很多東西?!”說話的小五子疑惑不解。
小五子的話印證了張一筱的推測。
小五子按照張一筱的命令趕快吃飯,因為吃過之後,他還要趕回石窟寺,換其他三位遊擊隊員回來吃飯休息。小五子吃完飯臨走時,又說了一件事:
“隊長,還有一件事俺剛才忘了。就是下午三點鐘時,糊塗茶店老闆朱福貴的老婆提着小銅壺出來了,好像是去送糊塗茶。俺按照恁的要求,就悄悄跟在後面,她最後去了春風戲院,出來接壺的不是别人,是那個戲院的老闆。她一直站在戲院門口十幾分鐘,還不時往四周觀望,後來還是那個老闆把壺送出來的。”
小五子的話解開了張一筱一個晚上以來的疑惑,原來他估計日本人在鞏縣隻有一個窩點,看來自己錯了。因為今天晚上除了朱福貴三個人,有很多人參與了行動,而且還是計劃嚴密、分工詳細的行動。
春風戲院的楊老闆是日本間諜!張一筱斷定。
小五子走了。
屋子内的幾個人又是緊鑼密鼓地讨論,讨論的焦點是如何處理解救呂克特和朱荻的時間沖突。
時間到了十二點的時候,張一筱忽然從闆凳上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
“改變計劃,今天夜裡先救朱荻,明天白天和晚上全力營救呂克特!”
“還向洛陽彙報嗎?”姜大明問。
“延安不是說了嘛,如有緊急情況,我們可以自行處置,今晚的情況太緊急了,不用請示,出問題俺一個人負責。”張一筱比任何一次都果斷。
下一步,是要選一個人進入通風道,下到倉庫間裡去。
韋豆子、姜大明和賈老漢都表示自己最合适。韋豆子說自己長期打遊擊,經常舞槍弄棒,救人這事自己在行;姜大明表示自己一直在兵工廠,對廠裡情況比較熟悉,他自己也認識朱荻,是最佳人選;賈老漢強調自己是拉車子的,經常修理的車輪是轉動的,通風道的換氣扇也是轉動的,兩者原理相通,他比别人合适,還有工具是他帶來的,使喚起來順手。
張一筱思來想去,最後選定了賈老漢。因為韋豆子是明天營救呂克特的主要人手,動不得!姜大明是地下黨在兵工廠唯一的内線,也斷不得!臨出發時,張一筱告訴賈老漢,下到倉庫後,他要趴在門口說上一句暗語,等對方對出下一句暗号後,再撬開小倉庫間的鐵鎖,裡面的人就是朱荻。
賈老漢說的暗語是:“昔有佳人公孫氏。”
對方回答的暗語是:“一舞劍器動四方。”
張一筱逼着賈老漢背誦了好幾遍,聽到已經朗朗上口,才命令各人備好武器和救人工具出發。
四個人離開了姜大明家。
半個小時後,他們分批來到了兵工廠圍牆外,找到了姜大明事先偵察好的那個入口,給賈老漢戴好防毒面具并在他腰裡系好兩個繩頭後,正式啟動了營救朱荻的計劃。
給賈老漢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卸掉的換氣扇不能工作,警報将會響起。
十五分鐘過去了,賈老漢拆掉了進口處不遠的那台換氣扇,換氣扇被賈老漢腰裡的一個繩頭拉了上來。空繩頭再次被送入洞中。
張一筱一直看着手表,心髒也像表針一樣,一下一下怦怦地跳着。
三十五分鐘過去了,兩根繩中的一根被洞裡人抖動了兩下,張一筱他們知道,這是他們幾個和賈老漢約定好的暗号,可以向上拉繩了,第二個換氣扇被他成功卸下。
一分鐘之後,第二個換氣扇被提了出來。
張一筱的心被揪着,還有二十四分鐘時間,他在心裡默默祈禱賈老漢一切順利。
賈老漢下到了倉庫中間的通道内,下面關鍵的一步,就是要找到朱荻被關的那個小倉庫間。
賈老漢蹑手蹑腳,從第一個倉庫間開始,趴在鐵栅欄外輕輕喊起暗語來:“昔有男人公孫氏。”
一緊張,賈老漢把暗号喊錯了,他記不起來自己該說的那一句話裡是“佳人”還是“男人”了,“佳人”被他叫成了“男人”。賈老漢之所以這樣叫,有他自己的道理。一是這句話裡有個“公”,“公”不就是男的意思嘛!第二,下一句話說“一舞劍器動四方”,舞劍耍刀的哪能是女人。
一連喊了五扇門,沒有一個回應,賈老漢隻是看到第三個倉庫間裡有個人從地上爬起,聽了他又說一遍“昔有男人公孫氏”後,竟又躺下了。
時間過去了四十八分鐘,洞口外的張一筱三人不知道洞内發生了什麼情況,個個急得滿頭大汗。因為按照計劃,這個時候,應該把一個人拉出地面了。
正準備趴到第六扇門前喊“昔有男人公孫氏”的賈老漢突然回過了味來,不對,不對啊!張隊長教自己那句話時,為了方便記,他在心裡還做過解釋呢!“佳人”當時不是被自己暗記為自己“賈家的人”嘛!
當時間還有八分鐘的時候,賈老漢回到第三扇門口,嘴裡輕輕喊道:“昔有賈人公孫氏”。
“一舞劍器動四方!”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坐了起來,對出了下半句。
賈老漢掏出懷中的鐵棍,撬開了倉庫間的鐵鎖。
“快走,四叔讓俺來救恁!”賈老漢沒有說别人,說的是四叔,因為隻有四叔才知道這句暗号。
賈老漢急忙把朱荻背到洞口,幫他戴好防毒面罩,綁好繩子,便使勁扽了兩下繩子,朱荻立刻被外邊的三個人淩空拉起,向上而去。
當朱荻剛被拉出通風道洞口的時候,刺耳的警報在防空洞内響起。
幾十米遠的倉庫大門打開了,一隊士兵從外邊沖了進來。
空繩頭吊着防毒面具被放了進來,如果這時賈老漢戴上防毒面具,系好繩子上去,時間剛剛還來得及。
賈老漢放棄了。
他心裡十分明白,他一走,進來的士兵很快會發現朱荻的倉庫間空着,那樣的話,整個縣城就會很快實施戒嚴,張隊長他們就沒有時間把朱荻送到焦仁卿那裡了。自己不走,士兵看在押人員一個不缺,隻能認為是警報系統出了問題,待他們查清問題出處再實施搜查,朱荻應該早已脫離了危險。用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自己換取一個兵工人才,組織和延安會得到多大好處啊,這筆買賣劃算!
想到這裡,賈老漢使勁扽了三下繩子,這是他與張一筱約好的信号,意思是自己走不了啦。
賈老漢迅速跑到朱荻的倉庫間,學着朱荻的樣子躺在了地闆上。
三下扽繩的信号傳來,張一筱明白了一切,望着黑洞洞的通風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着嘴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