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我隻能撤出西村。木讷的打刀匠羅布不可能打出七彩寶刀——他完全不具備那樣的氣場。火紅山菜館的阿昌人幹嗎騙我?算了,他們肯定是道聽途說。我聽來的謊話還少嗎?何況幾個醉鬼的謊話?我沿着來時的田壟、河岸往回走。西村黑壓壓地待在它自身的倒影之中,猶如夢中之人進入另一個夢境中。路過村口那座小院時,我停下來,走向它。院落漆黑,沒有狗,也沒聽到院角裡有豬哼鳴。我叩了叩門。屋裡迅速亮起燈光——仿佛我們早已約好。門果然開着,我推門而入。女人敞開堂屋的門走出來,燈光從身後透出。她穿得不多,領口敞着。我說我沒找到我想找的人。她說,進來吧,我給你弄點吃的。我随她走進去,屋裡的擺設除了更加簡陋粗鄙和普通的阿昌人家沒什麼兩樣——過于繁複的天地君親師牌位差不多占去了一整面牆,沙發椅子和矮凳都舊了。看起來家裡就她一人。她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放心,她說,我男人跑到保山打工,過年才回來。我問她家裡沒養豬?她說早殺了,年前殺的,還沒打算再買豬仔。我給你弄點臘血腸子吃吧,再給你打一碗酒。
女人忙活半天,端了血腸和米酒回來,屋裡香氣四溢。我真餓了,不管不顧放開肚子吃喝。她也動了動筷子,喝了幾杯米酒。夜色厚重而溫柔。之後我任由她一把拖住我進入内房。這個饑渴的女人終于找到一個自動送上門的異鄉漢子。她高大、豐滿、瓷實,讓我無端想起一把把精美的戶撒刀。我大約上午十點才醒。她笑吟吟地端來吃的——滿滿一大碗面條,擱了當地出産的鮮醋。我仔細端詳她。一點也不難看,但也說不上漂亮。我有些恍惚。外面的天空太亮了。不是藍,是亮,像被剛剛淬了火的明豔豔的刀。她問我是不是今天就走。我說是的,吃了這碗面就走。她不再說話。我們默默吃了面條,我撂下碗筷,背上背包,踩着陽光往外走。随後我在院門前站住,問她說,難道你從沒打算像你男人一樣離開戶撒?她說想過啊,當然想過,問題是她男人已經走了,她要再走,哪個種地看家?我說你為什麼不讓你男人回來看家,你出門試試?她笑了,說女人終歸是女人嘛。我不再說了。沉默橫在我們中間。她說,昆明漂亮嗎?我無法回答。她說,昆明很大?我說是啊,比戶撒大。她笑了,露出整齊雪白的牙。她說我曉得你找哪樣呢,回去再找找看,再找找。我說你曉得?她說我當然曉得。來找七彩刀的不止你一個。我說你屋裡還留過誰?她說,就你。我笑笑,問她回去是什麼意思?她說回戶撒鎮啊。我說你知道薛老八能打出七彩刀?她站在門檻上,笑而不答。我覺得我該給她點什麼,錢,或者别的什麼東西。但想想就作罷。這地方,我再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