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鲽魚計劃 第3章

時間:2024-11-07 11:27:39

徐麻子和張一筱翻身下馬,撲騰騰快步踏入浮戲山雪花洞。

兩人自從在康百萬莊園接到裴君明“莫名其妙”的任務安排後,心裡一直憋着一種氣惱。可是一進洞口,就聽到了吳政委的一聲大喊,“老天爺,恁倆可回來了,頭頂上的天被人捅了個大窟窿!”

吳政委所說的天出窟窿,就是徐麻子兩人在康百萬莊園聽到的情況。半晌午徐麻子他們剛走半個時辰,豫西工委的電報就到了。豫西工委在鞏縣的線人報告了呂克特被綁的消息。

三個人急匆匆坐下琢磨對策。

“政委,洛陽工學學生會頭頭是‘洛陽大哥’的人嗎?”張一筱劈頭就問。

“‘洛陽大哥’的電報也專門講了這件事,完全是栽贓誣陷。他們與洛陽工學學生沒有任何關系,但那個學生會頭頭失蹤後,問題就說不清了。”吳政委手舉電報解釋。

“到底是哪幫王八蛋幹的?”徐麻子怒氣沖天。

“‘大哥’沒有解答這個問題,電報上隻有兩條指示,據說也是延安社會部的意見:第一,呂克特被綁架現在不是其個人生死問題,而是直接影響抗日大局,威脅統一戰線,鞏縣抗日縱隊必須認清事态之萬分危急;第二,我方不但遭人陷害也遭友黨不信任,命令你隊停止其他一切活動,全力搜索和營救,困難和危險自行處置,七日之内完成任務。”

又是一個“七日之内完成任務”,徐麻子和張一筱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到傍晚時分,徐麻子幾個争争吵吵踅摸出了一個方案。

遊擊隊劃成三幫,分頭找人。徐麻子帶領隊伍主要人馬在浮戲山周圍幾十裡的山區尋找,這一帶是抗日統一戰線形成後,軍長裴君明和縣長李為山認可的共産黨可以暫時栖息的合法地盤,因是林密、草茂、穴多的山區,綁架者将呂克特偷運至此藏匿的可能最大;吳政委帶領一小部分人到伊洛河和黃河兩岸搜,鞏縣兩河區域都是國民黨的轄地,他們的行動不便公開,否則會因“搶地盤”遭受到政府軍的圍剿,因此都扮成打魚摸蝦和在河灘上開荒的模樣。吳政委之所以冒風險來到兩河區域,主要是考慮洋人有可能被綁架者運到黃河北的新鄉,如果政府軍沒有盤查發現,那樣的話,天果真就塌了。

張一筱帶着五個别動隊裡的機靈人化裝去了鞏縣縣城。鞏縣縣城不但是國軍轄區,也是防務重點,不要說遊擊隊整隊人馬不好進,就是單槍匹馬也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這還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重要的理由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夜一天,國軍把縣城像鐵鍋裡翻煎餅一樣,都快給鏟子忽騰零散了,仍然沒有發現呂克特的半點蹤迹,檢查盤問空前嚴厲。但縣城是綁架洋顧問事件的發生地,不入縣城,怎麼能摸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隊人馬分别時,徐麻子說:“咱們仨把話說在前頭,要是最後那個洋蠻子在誰的地盤上疏漏出了事,就别回來了!俺自個出事,司令俺肯定是不幹了,也幹不成了,就回家燒爐子打鐵磨刀,自己拉隊伍跟老日幹。”

吳政委說:“俺這邊出事,政委俺也不幹了,在浮戲山給隊伍喂馬做飯。”

張一筱見兩個頭頭斬釘截鐵說了話,自己也不得不緊跟上腔:“俺的問題更好解決,雪花洞俺肯定不回來,老家也不回去,俺把槍讓小弟兄交回來,自己跳到黃河喂鼈去。”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徐麻子說。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吳政委答。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張一筱最後應。

三支隊伍魚貫而出雪花洞。

雪花洞口前的火把映紅了山野。

徐麻子跨上馬背,剛要舉鞭策馬,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朝着已經換成便裝的張一筱惡狠狠地嚷叫:“恁個王八蛋,要是進城和那個叫什麼紅櫻桃的女戲子熱乎誤了事,俺把恁的大頭小頭一塊砍下來扔進黃河喂鼈!”

吳政委帶着另外一幫人也都紛紛躍到了馬背上,聽見司令一聲大喊,馬上接去了話茬,“恁還是省一刀吧,上邊的大頭一砍,下邊的小頭像段豬大腸,屁用沒有。”

張一筱身後的幾個随從捂嘴嬉笑。

“兔崽子,笑什麼,聽着罵俺,心裡高興是吧!還不快給首長敬禮!”張一筱沉下臉怒斥。

張一筱和手下齊刷刷敬禮。

三支隊伍黑夜離别。

馬蹄聲聲響徹山間石路。

午夜光景,張一筱幾個人分頭摸進了鞏縣縣城,一個接一個閃進了“瑞祥鐘表眼鏡店”。

老闆名叫“四叔”,是鞏縣中共地下黨的頭頭。

四叔說:“傍晚俺接到了‘洛陽大哥’派人捎來的情報,知道恁帶人來,并且讓俺配合恁。”

張一筱和手下人一口氣喝幹了各自碗裡的溫開水,接着開了口:“四叔,有吃的嗎?”

四叔手下的人拿來了一筐黑白相間的花卷和幾個大蒜頭,幾個人一口馍一口蒜再加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個半斤重的杠子馍下肚,張一筱才定下神:“說說城裡情況。”

四叔說,這回的事可能真是鬧大了。

四叔從呂克特在戲院看戲說起,講到了在東義興吃飯,最後講到了昨天一個白天縣城周圍都雞飛狗跳,鞏縣平頭百姓剛開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陣勢,直到後來看到布告,才知道縣城發生了綁人大事。四叔講這些東西的時候,語速均勻,像牆上挂的鐘表一樣均勻,職業影響了他的習慣和生活。但後面的話,四叔的語速就均勻不起來了,顯得急促和惶然。

“今天早上得到消息,昨天深夜,洪士蔭把兵工廠朱荻和王炳生抓走了。”

“這倆是什麼人?”張一筱急問。

“朱荻是兵工廠的工會主席,王炳生是制槍分廠的車工,過去廠裡很多次抗議活動都是他們倆人張羅的,兩位都是秘密地下黨員,這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們根本與呂克特被綁之事毫無關系。”

“洪士蔭以什麼理由抓人?”

“今天早上,工人們圍起廠部要人,洪士蔭出來露面了,說兩人對廠子以及廠子裡的人頭比較熟悉,他們不是抓人,是請他們來提供線索。現在縣長、廠長、博士的翻譯和司機也都被請來了,難道他們也被抓起來了?”工人聽罷,無言以對,隻得散去。

“這是洪士蔭借刀殺人!”張一筱怒氣沖沖。

“确實是這樣,但我們這邊也不好硬插手,畢竟現在是統一戰線。”四叔解釋。

“恁這邊有幾個人?”張一筱瞧着四叔問。

“正式黨員有十五個,都是鐵杆!分别在縣城工廠、鐵路、師範學校、醫院和兩家煤炭場上班,他們手下各自還有三到五個積極分子。”四叔如數家珍。

四叔話音剛落,張一筱就接了茬:“明早能碰頭開個會嗎?”

“可以,但按規定開會不能在店裡,隻能去東街一家包子鋪,俺讓手下天亮通知這十五個人。”四叔答話。

夜深了,其他人都上床睡覺了。鐘表店黑黢黢的地下倉庫内,張一筱和四叔對面坐着,桌子上燃着一盞煤油燈,燈光昏黃,但兩個人的胸腔内卻是烈焰熊熊,熾熱無比。兩個人都清楚,一場大事讓他們兩個攤上了,呂克特如果藏在城内,他們兩個必須給找出來,還必須活着回來,就像一盆潑出去的水要讓他們從地上收回來,收回來的水還不能髒。不知是地下室密不透風,還是内心焦急,兩人額頭上布滿了一層汗珠,在煤油燈的照耀下閃着碎光。

“得從呂克特身邊的人打探起,隻有見到這些人,才能問清呂克特的情況。”張一筱說。

“洪士蔭也是這麼做的。洋蠻子的事情一出,他身邊的人全被洪士蔭‘請’去了。”四叔說。

張一筱聽罷四叔的話,沒有一點吃驚,洪士蔭這樣的老手,事情一定會做得滴水不漏,迅速隔離關聯人之事他是不會疏漏的。

張一筱心裡想着的隻有一個問題:“這些人現在在哪?”

四叔回答得極為利落幹脆:“不清楚。”

“四叔,不清楚不行,明天得布置人打聽到人關在哪!”張一筱同樣利落幹脆。

四叔點頭。

兩個人開始排查接近呂克特最多的幾個人。下午,四叔接到中共豫西工委的電報後,已經做了許多準備,他向張一筱詳細介紹起情況來。

從四叔的介紹中,張一筱知道了一些内情。和那個洋博士來往比較多的人一共有四個。第一個是兵工廠廠長黃業壁,兩個人幾乎每天工作都在一起,但下班後各顧各的事,一般不來往;第二個人是衛兵“镢頭”,為洋蠻子端茶倒水,開門送信,吃喝拉撒伺候着,可以說是形影不離,住在洋蠻子隔壁;第三個是翻譯曾鳴泉,工作時寸步不離跟在洋蠻子後面,用工人的話說叽裡呱啦放洋屁,下班後得看洋蠻子參不參加活動,參加的話,曾鳴泉陪着去,不參加就回自己在縣城租下的一套四合院;最後一個是司機蔺天基,隻要洋蠻子外出,蔺天基就開車随行,但聽廠裡人說,洪士蔭規定,洋蠻子去哪裡,隻在開車前幾分鐘才通知蔺天基,到達目的地後,蔺天基不參與任何活動,必須身不離車。

問題是,這四個人,一個已經死了,活着的三個張一筱一個也不可能見到。

“還有與呂克特接觸較近的人嗎?”

四叔不在兵工廠當差,搖了搖頭。

“咱們上去眯一會,天快亮了!”四叔說。

“時辰過得真快,呂克特,恁個洋蠻子在哪裡呢?”張一筱揉了一下惺忪的雙眼,無奈地歎了一聲長氣。

第二天早上,“滿嘴油”包子鋪樓上坐滿了人。

夥計端來包子和稀飯的時候,兩桌人胡噴亂谝,你一言我一語商量着老闆侄子婚禮的事,夥計一走,包間内的兩桌人立馬安靜下來。

“大夥都聽好了,這是俺大侄子,他的事就請他說。”四叔先開了頭。

大侄子張一筱說話了。

“弟兄們,俺的那位新媳婦是咱鞏縣縣城人,家裡彩禮也給了,牛也給女方牽了,娶親的響器也請過了,三天後就要拜堂成親。昨天夜裡新媳婦卻被人綁走了,現在請大夥來,就是要大家一起幫俺尋找俺的新媳婦,三天之内找不到新媳婦,俺這個敗家子也就沒臉回洛陽了。”

大家都知道新媳婦是誰。

從此呂克特外号“新媳婦”。

四叔還說,找不到新媳婦,不但侄兒回不去,他洛陽的大哥會被左鄰右舍恥笑,也對不起列祖列宗。遊擊隊和地下黨稱中共豫西工委叫“大哥”。

“大家都見過俺大侄子的新媳婦嗎?”四叔問。

呂克特在鞏縣縣城既是異人,也是名人,十五個人個個點頭。

“新媳婦在咱們縣城堪稱一枝花,獨一無二,有誰看到他經常去哪些地方嗎?”四叔問。

包間裡炸了鍋。

有人說在東義興看見他吃過包子,有人說在扁鵲診所看到過陳瞎子給他号過脈,有人見他在黃河岸邊騎着白馬來來回回奔騰,有人見他在鞏縣城西的山溝裡打過野兔,進城後不坐轎車而是步行,獵槍上挂着七八隻兔子大搖大擺走在街上,最後一個人說,在“春風戲樓”看他砸過場子,還給扮演金枝的“紅櫻桃”送過香噴噴的洋胰子……

又有人提到了“紅櫻桃”,張一筱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這裡有必要作個交代。

張一筱在開封上學那陣,在學校裡鑽研詩詞,寒暑假回到鞏縣老家,喜歡琢磨戲詞。琢磨戲詞得去看戲,一身學生裝的張一筱變成了春風戲樓裡的常客,聽着瞧着就認識了紅櫻桃。認識紅櫻桃之後,問題就來了,年輕的張一筱竟搞不清戲詞和詩詞的區别來了。和學富五車的家父談論唐詩宋詞,張一筱談着談着就扯到了戲詞上,理由還冠冕堂皇:任何一首詩詞都可以當成戲詞唱,任何一段戲詞如果不唱而誦,本身就是首優美的詩詞……父親認為兒子的腦袋在黃河裡洗澡時灌了渾水,就派人盯了梢,這一盯果真發現了問題,兒子在和女戲子紅櫻桃相好。三教九流,戲子入冊,父親本希望自家有出息的公子學成之後,娶個千金小姐光宗耀祖,續延張家輝煌,哪裡想到兒子竟與下九流女戲子纏綿不休,這還了得!吵紅了臉,互不相讓的父子最後攤了牌。失去資助的張一筱辍了學,不得不回到鞏縣,白天輔導幾個縣立師範學校的學生誦讀四書五經,晚上跑到春風戲樓聽戲,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兩個月後,紅櫻桃的心軟了下來,不願影響張一筱的前程,斷然不與癡情的學生娃見面,不論張一筱在戲院門前朗讀裴多菲的情詩,還是喊唱梆子戲《織女與牛郎》,紅櫻桃硬是擺出了一副鐵石心腸。這個當口,父親乘虛而入,派人勸降,哪裡想到兒子竟宣布與其斷絕關系,永不踏進家門一步。又苦等了一個月,張一筱還是見不到紅櫻桃,就是偶爾堵到了人,也冷若冰霜。丢了家人,失了美人的張一筱最後去了延安,一心一意打敵人,因為日本鬼子入關了。

來到延安的張一筱進了社會部的特訓班,開班儀式上部長說,原來你們的對手是戴笠領導的國民黨情報組織,看來現在還得加上更加狡猾的日本人。擒拿格鬥,騎馬打槍,喬裝打扮,卧底偵察整整淬了三年,所有課業通過後,張一筱回到了河南。

“就這些?”張一筱知道自己走神了,趕緊追問。

一陣寂靜之後,包間裡又熱鬧起來。有人說,去年春節時,看見過洋蠻子坐着小轎車,在一群背槍士兵的簇擁下在縣城邊上放過孔明燈,夜空裡一串流星飛向了黃河北;有人說,這個家夥一次到縣城南街的古玩店,一口氣摔了三個鈞瓷花瓶,店主響屁不敢放一聲,因為前三個都是赝品,第四個才是真的;還有一個人說,洋人喜歡看石刻古墓,去時身上背着照相機,據說去過石窟寺,臉貼到石頭女人胸脯和肚皮上瞧,還去過宋陵,一口氣圍着荒墳亂冢轉了幾十圈……包間裡,呂克特在鞏縣虛的實的、真的假的,點點滴滴被挖了出來。

桌子旁,一個滿臉胡須的漢子始終沒有說話,張一筱盯住了他。

這個人不得不開口。

“新媳婦還,去過,去過‘環肥燕瘦’!”

“環肥燕瘦”是鞏縣一家有名的妓院。

“恁肯定也去了,不然怎麼會看見新媳婦去過?”一幫人起哄。

說話人姓賈,六十來歲,紅着臉一五一十道出了實情。原來他家有輛黃包車,自己拉白天的活,兒子跑夜裡的路。兒子每天夜裡都在“環肥燕瘦”門口趴活,一次拉了個醉醺醺的洋人從“環肥燕瘦”回兵工廠,那天一次掙的“腳費”比前幾個晚上的都多。

這個問題大家議論完,張一筱朝四叔使了個眼色,四叔馬上接着提了下一個問題。

“恁們看,咱鞏縣誰會綁走新媳婦?”

答案五花八門,但“土鼈”、郭大社和焦仁卿三個人最為集中。這三人在鞏縣大名鼎鼎,是縣城裡的三幫地痞。大家一緻的意見是,這三撮家夥雖然比不上豫西土匪人多勢衆,但對縣城了如指掌,白天黑夜在城裡晃蕩,深知洋顧問身價不菲,很有可能綁人敲詐勒索或者換取羁押在獄的同黨。

包子吃完,稀飯喝幹,張一筱給十五個人劃了片,分頭尋找。要求是每個人分管區域裡住家商鋪,客棧茶莊,臨街的大屋子河邊的草蓭子必看之外,牛棚豬圈,煤窟磚窯,大櫃小櫥,地下室舊倉庫,柴火堆牲口鋪……邊邊落落,旮旮旯旯都要瞪大眼睛瞧仔細搜索,就連茅房裡的屎蛋子都要用腳踢踢,看看到底是人屎蛋子、驢屎蛋子還是樹上落下來的黑不溜秋的楝棗子。

張一筱的話音一落,幾個正在吃飯的看着手裡的包子,人人咧起了嘴,不願再往嘴裡塞。

一陣嬉笑。

四叔接着說:“這事十萬火急,有新媳婦的情況必須立馬報告,沒有情況也要彙報。”因為縣城是國軍的地盤,雖然眼下一緻對外,但也摩擦不斷,為防止擦槍走火,四叔給每個人重複了彙報的時段和信号,大家不能一起到店裡,那樣會引起外人懷疑。

衆人散去。

包子鋪裡隻留下了兵工廠來的那個人、四叔和張一筱。

“老姜,讓恁留下來主要是想問問新媳婦在廠裡和哪些人接觸多?”四叔解釋。

留下來的人叫姜大明,是廠裡總務科的科長。黃業壁、翻譯曾鳴泉和衛兵“镢頭”被他重複了一遍。

“這些都知道了,還有哪些?”四叔趕緊插話。

幾分鐘停頓後,姜大明想起來了。

“還有一個人。”

“誰?”張一筱和四叔幾乎同時喊。

“宋雙水。”

“什麼人?”張一筱和四叔一同驚叫道。

姜大明豎起大拇指,嘴角向上翹了起來:“廠裡最好的技師!新媳婦的好多想法都由這個人領着一幫家夥呼呼啦啦來完成的。”

“這人現在在哪?”張一筱問。

“現在廠裡的一部分重點人頭雖然沒有被‘請’去,但不讓回家,挨個摸排,宋雙水就是其中一個。”姜大明提供了有用的線索。

姜大明走後,張一筱對四叔說:“這下看來對上了。”

“什麼對上了?”四叔疑惑不解。

張一筱這次帶到鞏縣的五個人中,有個叫韋豆子的,就是宋雙水媳婦仨弟中最小的一個,出發前漫不經心地低聲嚷嚷說,他那個嘴笨但手藝活利索的姐夫在兵工廠混得還不錯,經常往家裡給小外甥帶點外國糖豆、鉛筆什麼的,說是洋蠻子賞的。聽到這話的張一筱留了個心眼,但沒有想到這個人還真跟呂克特扯上了瓜葛。

離開包子鋪,張一筱化了裝,帶着韋豆子開始了搜尋洋顧問的漫漫征程。

張一筱根據大夥的讨論,除了分片負責搜尋的人員外,選出精幹的四人,連同自己和韋豆子分成三組,暗查三幫地痞。

第一組去查“土鼈”。西街幫領頭“土鼈”吃的是生意人的飯,開店的擺攤的一看見“土鼈”歪歪扭扭地走來,個個站得筆直如嵩山之松。第一組很快打聽出,五天前“土鼈”的老爺子蹬腿升了西天,這幾天他率衆披麻戴孝忙于守靈、出殡。老爺子死于綁架之前,出名的孝子“土鼈”不可能在這期間再去分心綁票。第二組負責東街幫,暗查工作也較為順利。東街幫頭目名叫郭大社,臉兩邊胡子拉碴,不刮不剃如豬毛,一年四季敞胸露懷,前胸卷曲的黑毛十分紮眼,似豬鬃。憑豬毛豬鬃之威嚴,郭大社霸占着鞏縣半拉城的煤窯運輸,運煤的車夫每次遇到郭大社,立馬停車擦汗,然後屁颠屁颠地勾頭擺手讓路。如果綁了一張大票,郭大社一定會靜心踅摸如何以票換金,但近兩日郭大社并無消停,天天帶着一夥弟兄與仇家厮殺不停,被人砍掉了三根指頭,此時正在醫院病床上哼哼唉唉叫喚着呢!

追蹤北街幫的張一筱和韋豆子就沒那麼順暢了。

北街幫是縣城三夥地痞中最大的一幫,也叫船幫,幫主焦仁卿。鞏縣境内伊洛河裡和黃河灘上的打魚舟有兩百來條,都得給焦仁卿按月出份子,不願交抽頭的有,不是木船底被人鑿了一個洞,就是堂屋門半夜被人潑了一門闆臭烘烘的稀屎。焦仁卿身穿長衫,頭戴禮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據說用五石小麥換來的西洋墨鏡,鞏縣百姓喚“西洋鬼”,而手下人見面喊“卿爺”。與“土鼈”和郭大社相比,焦仁卿是最有心計的一個,張一筱從一開始就認為,如果三個地痞攪和洋顧問的事,肯定出在焦仁卿身上,所以親自帶人出門會會這位“卿爺”。

半晌午,頭戴破棉帽,身穿黑色棉襖的張一筱就和韋豆子手拎扁擔,腰裡束着一盤草繩來到了鞏縣黃河灘頭焦仁卿的魚鋪,想找份送魚的活兒。他們事先摸清了焦仁卿魚鋪的規矩,一大早收魚,然後雇人挑着竹筐送魚。腥味彌漫的魚鋪裡已經湧進了一群來挑魚的漢子,每人腳邊兩隻籮筐,正在等待賬房先生的過秤份額。張一筱和韋豆子悄悄地進了屋,一聲不吭站在門旁後面,明裡是等待,暗裡是觀察。兩人不光看清來了八名挑夫,也看清了魚鋪的内部結構,稱魚的鋪子三間屋寬,地上四個大木鬥裡分别盛着大大小小的鯉魚、鲫魚、草魚和鲢魚,賬房先生低頭算賬,一個小夥計根據要求從木鬥裡撿魚、過秤,然後裝筐。當七個挑夫出門,正在給最後一個稱魚的時候,賬房先生擡頭看見了大門旁還站着兩個陌生人。

“幹啥哩?”賬房先生把挂在鼻梁上的圓眼鏡框扶正,随即一聲質問。

“先生,恁要挑魚的嗎?”張一筱向前一步,滿面堆笑。

“走,快走,沒看到這是最後一份,木鬥都空了嗎?”賬房先生不耐煩。

“先生,明兒還有活嗎?”張一筱仍然滿臉堆笑。

“走,快走,明兒說明兒的事。”賬房先生朝門邊的張一筱兩人擺了一下手,繼續埋頭理起賬單來。

四個木鬥全空了,第八個人也挑起兩個籮筐從張一筱和韋豆子兩人身邊走出屋外。張一筱怅然若失,在魚鋪裡并沒有發現可疑情況,看來這次來算是白跑一趟了。随着賬房先生“走,快走”的吆喝,兩人悻悻地邁出魚社門外。走出幾十米外的拐角處,張一筱憑借職業習慣,回頭看了一眼魚鋪門,這一瞧不得了,發現了問題。

一個挑夫擔着兩筐魚,後面還跟着一個人從魚鋪走了出來。這兩人不是賬房先生,也不是撿魚稱魚的小夥計。韋豆子納悶地看着張一筱說,剛才屋裡隻有兩個人,怎麼突然冒出了另外兩個人,還有一點,明明四個大木鬥裡一條魚都沒了,忽然間咋又多出兩筐魚?張一筱回頭看了兩眼,一把把韋豆子扯到了牆角處,以防對方察覺。

“豆子,這兩人有問題!三間房寬的魚鋪裡剛才空落落的,藏不下一條魚,更藏不下兩個人。在鋪裡時恁看到沒,魚鋪右後面有一個小門,門從外邊鎖着,這兩個人和肩上的魚肯定藏在裡邊。”張一筱悄悄說道。

韋豆子回憶起來了,魚鋪右邊後山牆上确實有一扇鎖着的小門。

遠處的兩人朝他們的反向也就是縣城方向走去。

趴在牆角的張一筱和韋豆子探出半個頭,觀察了幾眼後便縮回頭來。

“豆子,看出可疑情況沒有?”張一筱問。

韋豆子搖了搖頭。

“剛才挑魚的那八個漢子走出魚鋪時,俺多瞟了一眼,他們和這個挑魚的樣子不一樣。”張一筱說。

“咋個不一樣?”韋豆子急忙問。

“第一,剛才那八個人挑魚時邁的步子大,而這個邁的步子小;第二,剛才八個人肩上的扁擔彎得輕,而這根扁擔彎得重。同樣的籮筐,同樣的扁擔,同樣的魚,這個挑夫和别的不一樣,隻能說明一點,挑的東西不一樣。”張一筱說完,韋豆子覺得有理,但還是有點半信半疑。

“俺的推測還有另一個證據。去送魚,魚鋪先要過秤,到了飯店商鋪還要驗秤,不需要監視挑夫半途偷魚藏魚,前八個人沒有監視,這次有,不對頭!”這次張一筱的話使韋豆子相信,隊長的推測不僅是推測了。

“走,跟上!”張一筱一聲輕呵。

兩人解開腰裡的麻繩,連同扁擔一起塞進了小路旁邊的草叢中,然後從棉襖口袋裡掏出圍巾包上臉,又把肥大的棉帽裡外翻了個個,剛才的黑色變成了灰白色,人一下子變了模樣。

兩人遠遠跟在後面,韋豆子問旁邊的隊長:“難道他們是給洋顧問和看守的綁匪送吃的喝的?”

張一筱搖了一下頭,輕聲回答:“不像!吃的喝的不會從魚鋪送,這樣不合邏輯。”

“難道是送武器彈藥,比如長槍、手雷、手榴彈之類,準備突圍逃跑?”韋豆子馬上又提出了一個新疑問。挾持人質逃跑僅憑兩杆盒子炮是不行的,需要重武器和足夠的彈藥,對韋豆子這次的話,張一筱這次沒敢直接否定。

到了縣城之後,前面挑魚的擔子沒有走大路,而是拐彎抹角在小巷内兜起圈子來,跟在後面的張一筱明白,他們去的地方肯定不是飯店也不會是買魚的商鋪,一定是一個隐蔽的地點,必須要在他們到達目的地之前,查清擔筐裡是什麼,否則一旦他們忽然閃進巷子裡的一處宅院,就沒有辦法應對了。張一筱在韋豆子耳邊低語了一會,韋豆子繼續尾随其後,張一筱則側身閃進另一個巷子裡,瞬間不見了蹤影。

跟蹤在悄無聲息中進行。當挑魚的擔子從一條長長的巷内出來,準備拐彎進入另一巷口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對面巷口處正好迎面走過來的一個急匆匆的行人,一頭和挑夫撞在了一起,行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身子壓在了其中一個魚筐的邊角,籮筐翻了個底朝天,另外一個籮筐裡的東西也蕩出了一大半,白花花的滾了一地。

白花花的東西不是飯菜,不是武器,而是魚。

冒失的行路者不是别人,正是張一筱。看到地上和籮筐裡都是鯉魚、鲫魚,他徹底失望了,盯了大半天,原來還是個送魚的。跟在挑夫後面的中年漢子見有陌生路人撞翻了魚筐,頓時惱羞成怒,望着地上的張一筱破口大罵,“王八蛋,眼睛裝進褲裆裡啦!”邊罵邊在張一筱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張一筱對這個人的反應并不感到奇怪,撞翻了人家的魚筐,罵幾句踢幾腳都是能預料到的。但接下來那位挑夫的反應,張一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同樣摔倒在地的挑夫沒有說話,也沒有罵人,而是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神色慌張地撿起地上散落的魚來。挑夫翻身的動作如此熟練麻利,逃不出張一筱的眼睛,挑夫非農夫!張一筱知道内有隐情,馬上機智作出了反應,他假裝拙笨地爬了半天才從地上站起,嘴裡一邊說着“咋弄哩,沒瞧見,沒瞧見”,一邊撅着屁股從地上雙手撿起魚來,剛撿了兩條,中年漢子朝張一筱屁股上又是一腳,張一筱撲通一下來了個嘴啃泥。

“滾,快滾!”中年漢子大吼。

張一筱從地上爬起,在自己棉褲上抹了兩把濕漉漉的手,嘴裡喊着“咋弄哩,沒瞧見,沒瞧見”,便拐進了巷子,一溜煙消失了。

晌午飯時刻,尾随跟蹤的韋豆子回來了,一腳踏進眼鏡鐘表店地下倉庫的門,就看到張一筱端坐在小桌旁喝茶。

“豆子,恁先别說話,恁聽聽俺猜得對不對?”張一筱神秘兮兮地看着韋豆子。

“隊長請!”韋豆子不知隊長葫蘆裡裝的什麼藥。

張一筱一拍大腿,冒了一句:“挑魚的兩人最後去的地方是,是煙館。”

聽罷隊長的話,韋豆子先是渾身一驚,接着倒吸了一口涼氣,兩個人鬼鬼祟祟最後果真是鑽進了一家隐蔽的大煙館。

“俺看到恁明明跑開了,恁咋知道他們進了煙館?”韋豆子詫異萬分。

張一筱沒有說話,而是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個臉盆,韋豆子趕緊湊了過去,臉盆裡竟然放着一條鯉魚。

韋豆子一聲驚呼:“哪來的鯉魚?”

“請聽俺細說端詳。”張一筱詳細給韋豆子講述了事情經過。

張一筱故意撞倒挑魚之人後,自己也順勢倒下。從筐中散落地上的一條條魚的外形使機警的張一筱頓起疑心,怎麼每條魚的嘴邊都沾有血,而身體和尾巴都是幹幹淨淨的?常識告訴張一筱,從河裡用漁網捕上來的新鮮魚,嘴邊是不會有血的。同時,地上的魚幾乎個個都是一拃長,斤把左右重,而剛才魚鋪四個大木鬥裡的魚個頭可是大小不等啊!帶着兩個疑問,張一筱從地上爬起後佯裝幫助撿魚,實際上是伺機掂量魚的重量,這一掂不得了,本該一斤重的魚至少有兩斤。疑惑不止的張一筱正在考慮下一步怎麼辦時,中年漢子朝他屁股上猛踹的一腳幫了張一筱的大忙,他順勢再次摔在地上,趴在地上的瞬間,一條魚閃電般就被他塞進了領口裡。回到店裡,張一筱從魚嘴裡取出了一個半拃長、大拇指粗細的鐵管,打開石蠟密封的一個鐵帽,黑黝黝的大煙土露了出來。

暗中玄機終于被發現,“卿爺”在走私大煙。鞏縣處于鄭州和洛陽之間,鐵路和陸路雖然便利,但哨卡多,從兩城販煙土到鞏縣風險大,“卿爺”就用起了船。“卿爺”在鄭州、洛陽買好煙土,就派人運到兩地的碼頭上,從魚嘴裝進魚肚,然後用船運到鞏縣,再用特定的挑夫送到縣城的煙館。

“卿爺”倒賣煙土的事實确認後,他綁架洋顧問的可能也就被張一筱迅速排除了,煙土販運倒賣利潤驚人,混迹江湖的老手不會舍安求險,涉綁票求贖不穩之事,會誤了自己長久的營生。

到此為止,一般人應該排除掉縣城三個地痞參與綁架洋顧問的嫌疑,但張一筱不會。他還需查證另一個重要的線索,就是在東義興飯店裡血刃“镢頭”那一男一女兩個人的來曆。如此非凡的身手和殺人的心态,必是訓練有素的熟手,絕非初出茅廬的新客,尤其是直接動刀的那個女人,連戳兩刀,一刀封喉,一刀緻命,絕非一般江湖平庸之輩所能。經過暗中摸排,“土鼈”、郭大社和“卿爺”手下沒有這樣的男人,更沒有這樣的女人。三幫地痞自家隊伍沒有這樣的高手,還不能排除他們的嫌疑,如果他們雇了外人呢?張一筱繼續讓人了解近幾年他們是否有雇用外力參與縣城内讧的先例,得到否定的結果後,他才暫時排除了三幫人綁架呂克特的可能。

話說兩頭。

當天夜裡事情一出,洪士蔭請示戴笠後,下半夜就把全部與呂克特有直接關聯的人從縣城監獄轉移到了一處秘密之地,破解裡應外合,串通綁架之可能。秘密之地不是鞏縣情報站宅院,不是縣府警察局,也不是第九軍在鞏縣軍部所在地——“康百萬莊園”的南大院,這些地方人多眼雜,很容易走漏風聲,洪士蔭是不會選擇的。障眼術專家洪士蔭命令手下,所有人員上車之前,都要被結結實實蒙上頭罩。帆篷卡車在縣城内正反兜了幾圈後,車上人雲裡霧裡不知所往,正在暈暈乎乎之際,卡車停了下來,一個接着一個被押進了這個誰都想不到的極為隐蔽的地點。

用了同樣的手段,第二天深夜被抓的朱荻和王炳生也被帶了進來。

裴君明指揮軍警在鞏縣縣城和鄉下大規模搜查之際,洪士蔭在這個秘密之所對被抓之人一個個過堂審訊。

第一個審訊核對的是廠長黃業壁。洪士蔭既是戴笠同鄉,也是戴笠創辦的最早的特工培訓班——電訊班的首期學員,戴笠的話句句銘記在心,字字當聖旨,尤其欣賞戴老闆的一句至理名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每次分管區域河南諸城出現驚天大事,他不是從外部懷疑,而是從内部查起,從最信任的人查起。盤問一個小時後,沒有發現黃業壁半點破綻,也無絲毫疑點,但洪士蔭仍然不肯罷休,左敲右擊,窮追不舍。黃業壁是個兵工專家,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屈辱,勃然大怒,與洪士蔭對峙不休。正當局面不可收拾之際,戴笠來電,“如無疑瑕,放黃”。原來,黃業壁是軍政部兵工署長俞大維欽定之人,聽說河南情報站羁押黃業壁進行無休無止審訊,立刻狀告部長何應欽,對黨國忠心耿耿的廠長怎麼可能綁架自己的左臂右膀?何應欽即刻電示戴笠,日寇大敵當前,虎視眈眈囤積黃河北岸,随時可能渡河南犯,這時兵工廠廠長卻被休業帶走,成何體統?

黃業壁被放。放人時,洪士蔭嬉皮笑臉:“黃兄,愚弟與您了無半點芥蒂,一心為國,休莫怪罪。長兄走時,還得請您再受一回委屈。”黃業壁被蒙上眼睛,架出秘密之地,在縣城繞轉兩圈後回到了兵工廠。

論與呂克特的親疏程度,第二個該審訊的就是衛兵“镢頭”,但“镢頭”喉管已斷,僵屍一條,況且父母早亡,身屬孤兒,外加還沒有處相好,幾年來以廠為根,也就無從查起。

這就輪到了翻譯曾鳴泉。

曾鳴泉是南方蘇州人,早年留學奧地利,學的是日耳曼文學,取得學位後就受聘到南京國防部工作。呂克特來到河南後,曾鳴泉被派了過來,老婆孩子因受不了北方氣候,不願随從。從大都市來到一個小小鞏縣,孑然一人的曾鳴泉雖然滿心不樂意,但因為薪水比原來高出一大截,也就不好多說二話。

洪士蔭和曾鳴泉一問一答半小時後,最後把焦點聚在了翻譯提前離開東義興這件事上。曾鳴泉一五一十把在東義興吃飯前後的經過詳詳細細做了描述,目的隻有一個,是呂克特嫌他礙事,攆他自己先走的。洪士蔭說,光說不行,得有證據。曾鳴泉說,“镢頭”可以證明,洪士蔭答,證人死了,屬無效證明;曾鳴泉說,呂克特本人也可以證明,洪士蔭答,證人丢了,同樣屬無效證明。審訊繼續延伸,洪士蔭問曾鳴泉提前離開去了哪裡。曾鳴泉回答幹脆,自己跟着呂克特白天翻了一天槍炮彈藥,晚上又叽叽喳喳譯了一場大戲,口幹舌燥,身子骨實在受不了,就回家睡覺。洪士蔭問,有誰能證明其回家睡覺,曾鳴泉想了半天,大戲散場已經夜裡十點,又陪顧問在飯店待了半個多鐘頭,夜深天黑,他一個熟人和鄰居都沒有碰到。

最後,洪士蔭說:“曾翻譯,你要是我,沒有證人的話你自己能相信嗎?”

洪士蔭扭頭走開了,曾鳴泉被留了下來,進來了兩位五大三粗手執蘸滿辣椒水皮鞭的漢子。

壯漢皮鞭伺候翻譯曾鳴泉的時候,洪士蔭接着審訊司機蔺天基。

洪士蔭說:“天基,你跟我多年了,知道我的脾氣,咱們不繞圈子。”

蔺天基鎮定自若,向洪士蔭立正敬禮:“站長,謝您多年栽培,天基對黨國忠貞不貳,問啥答啥。”

“天基,咱們組織内部的規矩你比兵工廠任何人都清楚,站長我也不再贅言。跟你放個明話,别人交代,提前洩露顧問去向的人就是你,我的問題是,對方是共産黨還是日本人?現在說出來,看在咱們共事多年的分上,留你條活命!”洪士蔭這回采用的是栽贓法,把沒有的事說成鐵闆釘釘,先把蔺天基一把推進挖好的墓窯裡。

蔺天基聽罷站長的話,額頭上冷汗直冒。

“站長,這是有人故意陷害,出發前三分鐘‘镢頭’來叫我開車,車子啟動後才告訴我去戲院,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知,動了車上了路,我怎麼去通知别人?!”蔺天基據理力争。

“車行在路上,扔個紙條用車燈打個暗号,路邊隐蔽好的人不就明白了!”洪士蔭不依不饒。

“站長,當時‘镢頭’、顧問和曾翻譯都在車上,我什麼都沒做,不信您找他們作證。”蔺天基緊張而不慌張。

“另外三個人在車子上怎麼坐的?”洪士蔭緊追不舍。

“‘镢頭’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上,顧問和翻譯坐在後排。”蔺天基趕忙回答。

“坐在後排的兩人當時幹什麼?”

“他們一直在聊天,曾翻譯給顧問講晚上那場大戲的劇情。”

“在春風戲樓和東義興,你把車停在了哪裡?”

“停在了戲樓和飯店門口,寸步沒有離開車子。”

“有誰能證明你寸步沒有離開?就算你沒有離開,一直坐在車裡,但要是有人上前和你接過頭,誰能證明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從洪士蔭嘴裡說出的話,蔺天基打死也沒有料到。

蔺天基一時無言以對。

洪士蔭見火候已到,忽然站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氣勢洶洶,手指蔺天基鼻子,暴跳如雷:“蔺天基,行駛途中,你有充分的時間通風報信,兩個人坐在後排聊天,不可能看清前排,而能看清前排的‘镢頭’死了,你往車窗外扔沒扔東西或者閃沒閃車燈,死無對證。”

洪士蔭沒有停下呵斥,嗓門提高了一碼:“這是其一。其二,因為‘镢頭’當時在旁邊,聯絡不方便,你可能采取了第二套方案,停車後由外人前來和你主動聯系,把顧問看戲吃飯的事給洩露了出去。”

蔺天基目瞪口呆,知道大難從天而降,跳進十幾裡地外的黃河也洗不清了。

和曾翻譯一樣,神秘的地方蔺天基一時半會是出不去了。

在洪士蔭審訊黃業壁、曾鳴泉和蔺天基的時候,手下的其他兩個小組也把前面幾天去過呂克特房間的人挨個捋了一遍,廠辦送信送報的小青年、打掃房間的女傭、當天碰巧給呂克特送古董的老闆等四五個人被折騰得哭爹叫娘,下跪求饒,但個個都不承認參與綁架呂克特。

憑多年經驗,洪士蔭隐隐約約感到,這些人都不是幕後真兇,熊心豹子膽就是摘下來給他們看,他們也不敢睜眼。

真兇另有其人,洪士蔭堅信。

洪士蔭掐掉煙頭,開始審訊朱荻和王炳生。

開始審訊前,洪士蔭吩咐部下,備好辣椒水、老虎凳、竹簽、火鉗和電椅,有塊硬骨頭要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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