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有味憶兒時 七、姥家門口唱大戲
時間:2024-11-07 10:40:23
三四歲時,我最愛唱的兒歌是:扯大鋸,拉大鋸,姥家門口唱大戲。接閨女,喚女婿,就是不讓小外甥去。隻因嫌他太淘氣。不讓去,也得去。變個小鳥飛過去。唱到這裡,我便揚起兩隻小臂膀,忽扇着,做小鳥騰飛狀。這一天,果真盼到了,外祖父七十壽辰,請來個小戲班,母親帶着我趕過去了。路程倒不算遠,從我們家到外祖父家所在的三棵樹村,相距不過幾公裡,兩個村子同屬大荒鄉。外祖父家的院落很大,五間房子前面伸出個“大長脖兒”,距離大門足有十丈遠。高高的門牆裡面,隔成兩段,前段養雞、養鵝、養豬,還有畜圈;後段有幾間廂房。東牆外面是一片梨園,春天時節,花開似雪,白茫茫的,坐在屋子裡,就嗅得到花香。鄉親們幾天前就張羅着給金老爺子祝壽。為了接待小戲班,他們在大門外打谷場上搭起了戲台。正日子的前一天,戲班的角色都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戲文一句我也聽不清,媽媽說是《郭子儀拜壽》,她原本也不懂,聽我父親講解過。戲裡的女角全都是由男演員裝扮的,行話叫作“反串”——這些我都不關心,隻盼着給姥爺磕頭,接受賞錢,吃“八個碟子、六大碗”。來的。三月初八,外祖父壽誕之日。清晨起來,“壽星老”就穿上了紅襖、紅褲、紅襪子,紮上又寬又長的紅腰帶;然後,吃下了特制的長壽面,山參、銀耳湯,外加兩個完好無損的熟雞蛋,吃之前在身前身後滾動一遍,說是要“滾運”(滾走了災病,滾來了好運)。祝壽開始了。“壽星老”端坐在太師椅上,窗外奏起歡樂的鼓樂,沖天炮百響齊鳴。舅舅代表子女先緻賀詞,然後,在媽媽帶領下,姨娘們和舅母依次叩拜。姥爺從事先準備好的财寶箱裡,随手拿出铮铮作響的“袁大頭”,每人一律五塊。待到第三代人祝壽時,我給姥爺磕了三個響頭,并按照媽媽事先囑咐的,高聲說:“一祝姥爺壽高七十,二祝姥爺壽高一百,三祝姥爺壽高一百二。”姥爺高興地捋着胡須,連聲誇我聰明,當即賞賜了十塊銀圓。到場?”母親說:“你三個姨夫,兩個去世了,一個遠在天津。一見大女婿到了,姥爺會懷念他們,你的兩個姨媽更會傷心、痛苦。祝壽本來是歡樂的事,怎能影響一家親人的心緒呢!等過兩天,賓客散了,你爸爸再單獨來串門兒。”我又問她:“那些大紅彩紙,不都是你帶過去的嗎?怎麼,你跟人們說,是我舅母剪的?”母親說:“裡面有好幾張是你舅母剪的。她歲數小,眼睛好,剪得細緻。”關于母親的剪紙藝術,我想多說幾句。剪紙是滿族聚居區特别是闾山一帶上層婦女的一項重要的女工活,也是當地女性唯一接受過名師(也都是女性)指點的獨特的文化傳承。像江浙的絲繡,京津的書畫一樣,都是閨閣中從小養成的富有文化品位的傳統技藝。滿族剪紙,在藝術上具有本民族特定的語言和風格,有“無字天書”之美譽。就其文化淵源來說,它屬于氏族社會未形成文字之前,遠古風情的形象記憶,折射着一個古老民族的充滿原始意味的圖騰文化信息。舊時在這一帶,走鄉串戶,随處都能見到從白頭老媪到少年女童的剪紙藝人,俗稱“剪媳婦人兒”。剪紙藝術題材豐富多彩,包羅萬象,舉凡風花雪月,飛潛動植的自然風貌,日常生活中的婚喪嫁娶、衣食住行,以及反映古老文化傳統的生産習俗、節令習俗、婚喪習俗,還有遍布民間的神話傳說,可說是應有盡有。作的。翻看着剪紙冊,我随口說:“看來滿族是特别重視生育的。”母親說:“也不隻滿族,哪個家庭不盼望着人丁興旺、兒孫滿堂呀?”我想了想,也真是這樣。《詩經》中,周人就以昆蟲中繁殖力強的螽斯(俗稱蝈蝈)為喻體,祝賀新人多子多福,家族繁衍昌盛,舊時稱之為“螽斯衍慶”。在舊時代,一般的母親在幼小的兒女面前,都避談生育之類的話題,可是,滿族在這方面比較開放,他們早婚的較多;為了早日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一些殷實富戶還有娶大媳婦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