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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耳語 2

時間:2024-11-07 12:34:27

馬輝悄悄把警棍插在腰裡,他和汪傳法跟在我身後,穿過竹林,從小門走進杜雪家,迎面是一大一小兩棵櫻桃樹,還不到成熟期,青色的櫻桃密密麻麻地隐藏在枝葉間。院子西南角是正門,兩扇紅漆鐵門敞開着,寬大得能進出小卡車,大門旁邊是三間廂房,連着一溜敞棚,裡面堆着一些機械和原木。靠近南牆那邊用鵝卵石砌了一道矮牆,種着花花草草和幾畦蔬菜。

帶閣樓的兩層小樓貼着紅色大理石牆面,樓前一左一右長着兩棵很有年頭的石榴樹,樹梢輕輕拂抹着二樓的窗口。一群麻雀在樹枝上跳來跳去,發出快活的叫聲。帶拱頂的走廊高大氣派,鋪着沒有抛光的大理石闆。杜雪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立在門旁側身請我們進屋。對着門口靠牆是紅色的木條案,供奉着一尊關公塑像。西牆下有一組象牙白色的真皮沙發。沙發對面是電視櫃,電視機正在播放着古裝劇。挂着窗紗的大窗子占據了半面南牆,窗前放着兩把藤椅。

她關了電視,請我們落座,招呼我們抽煙,然後用一個竹木托盤端上三杯綠茶。

“這是自家山上的茶,比不上茶葉店裡的高檔茶。魯松,你将就着喝吧。”她微微屈膝把三杯茶分别放在我們面前,然後退後兩步,在窗前的藤椅上坐下。

“這個茶好!”汪傳法端着玻璃杯,很誇張地吸着鼻子聞着茶氣,眼角瞅着我,“茶葉店的茶都是加了香精的。”

我把茶杯端起來,望着葉芽在熱水中徐徐展開。

她雙手絞在一起放在膝蓋上。五月的陽光透過窗紗照着她的側面,臉部輪廓比當年更顯得恬靜柔和,微翹的睫毛下,雙眸幽深清澈。“魯松——”她擡起左胳膊,屈起手指,手背抵住下巴颏,望着我問道,“你好像不是我們眉鎮派出所的警察吧?”

“我剛調過來。”我說,“今天是第五天。”

“才五天?——”她的口氣帶着自嘲,“你就來我們家辦案了!”

我們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也算不上是啥案子,”汪傳法捧着茶杯,小聲替我解釋,“财二被人打傷住院了,花妮說是德林打的,我們來落實一下——”

“呀,打得很嚴重嗎?财二現在哪家醫院?我……”她突然停住了,身子微微一挺,凝神聽着院子外面汽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汪傳法放下茶杯,雙手扶着膝蓋想站起來。馬輝緊張地望向我。我們要拘走的人回來了,而我們卻像客人似的坐在他家的沙發上喝茶。

她站起來,我們随着她走出屋子。一輛白色的皮卡車駛進院門,停在敞棚前,車門打開跳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個子比我高不了多少,穿着一身迷彩服,袖子高高卷起,露出黝黑的胳膊。他嘴裡叼着香煙,袅袅煙霧在胡子拉碴的臉前缭繞,看外表是一個很普通的山區男人,不修邊幅,舉止粗魯。

他站在車廂前,雙手搭在車上的鐵籠上,想把籠子搬下來。籠子裡有兩隻半大不小的黑背狼狗。他又停住了——看見了走廊下站着三個穿警服的男人。他吐掉嘴裡的一截香煙,晃着肩膀向我們走過來。

“他不是羅德林,他是羅德林的一個哥們兒。”我正琢磨着怎麼當着杜雪的面,以合适的方式給她丈夫戴上手铐時,汪傳法湊近我小聲說。

“汪傳法,你們跑這兒來幹嗎?”穿迷彩服的男人走近屋廊,“閑着沒事兒幹了?去拿把掃帚掃掃大街也是好的,鎮上拿錢養你們這幾個還真不如……”

“劉紀,你可别胡說八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汪傳法陰沉着臉,顯得很嚴肅,“這是咱派出所新來的魯警官,以前在刑偵大隊。”

“哇,刑警!”他梗着脖子望向我,“派出所的警察都想方設法往縣局調,你怎麼這麼個别?”

“媽的,逮不着羅德林,把他铐走算了。”馬輝嘟囔着,把警棍抄在手裡。

“劉紀!你那麼多話!”杜雪望着站在走廊下的男人,笑着說,“魯警官和我是高中同學。”

我的兩個同伴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臉上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同學?”劉紀走上台階,“屋裡喝茶!”他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對杜雪說道:“嫂子,老同學來了,還不得把你最好的茶葉拿出來呀!”

她站在那兒,沒有動身:“魯警官今天來,是為了财二的事兒……”

“這事兒?我比誰都清楚,前天晚上我在現場。那個小子,躺醫院裝孬種,想靠訛人發家嗎?”劉紀和我面對面站着,“你剛來還不了解俺德林哥的為人。傳法,你來說說,咱們這附近三鄉五村的,大白天拿着漁竿去水庫釣魚,俺哥他拉下臉來攆走過他們嗎?”

“這倒是,”汪傳法說,“德林是個大量人,場面得很。”

“财二背着電瓶,黑天半夜來電魚,大大小小的魚電了一魚簍,他和花妮兩口子一個月也吃不完。其實偷魚再多也是小事兒,可氣的是,他把兩條大狼狗給毒死了,一條狗就是三千塊錢啊!這不,我又去縣城買了兩條——”說到這裡,劉紀滿臉通紅,“前天夜裡,我和德林哥在外面喝完酒,我送他回來,到了水庫邊的石頭屋子那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沒聽見拴在那兒的兩條大狼狗叫。我停下車,發現兩條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還熱乎乎的,遠處水庫邊有光亮一閃一閃,我們跑過去,逮個正着,德林哥能不生氣嗎?踹了他一腳,财二也是喝了酒來的,這小子一喝酒,就覺得老天爺是老一他是老二,和俺德林哥對打起來,沒幾拳就被打趴下了。我趕緊上前把财二拉起來,這小子躺地上裝死。德林哥讓我把财二連同他的魚簍和電瓶都給他送回家,我扛死狗似的把他扛到皮卡車那兒,把他弄進駕駛室,來到花妮美發廳,裡面睡覺的屋裡亮着燈,我敲了兩下玻璃門,嘿,燈突然滅了,花妮也不應聲。我回到皮卡車上,點着一支煙,聞到了手上有血腥味兒,我打開頂棚燈,看見手上沾了不少血,财二像個死狗似的躺在後排座上,我拿出手電筒,發現他腦袋上裂開了一道口子,有二指多長。我把他的上衣脫下來,纏在他頭上。我想先去把傷口給他包紮了,開車來到宏濟診所——”

“吳兵大夫肯定沒在診所裡吧?”汪傳法低聲插了一句。

劉紀和汪傳法對着眼神,心照不宣地嘿嘿笑。

杜雪輕咬着嘴角,悄悄地走下走廊,繞過西面的石榴樹,走向小菜園。邊上的菜畦裡是兩行新栽的西紅柿苗,在漸漸毒辣的陽光下蔫不唧兒地倒伏在地上。畦埂上有一摞硬紙闆,她蹲下來,拿起紙闆開始逐棵為秧苗遮擋太陽,做得耐心又充滿了樂趣。

“宏濟診所裡沒人,我開車又回到花妮美發廳,裡面燈光大亮。一敲門,花妮就把門打開了,上了皮卡車,我們帶着财二又來到宏濟診所。花妮用高跟鞋啪啪地踢門,裡面沒有動靜,她掏出手機,離開我幾步遠撥通了一個号碼,她壓低了嗓門,可是話我還是全都聽見了,‘你又拐彎去誰家了?财二的頭都快被人打爛了,還不快點回來!’好了,就此打住。”劉紀嘿嘿笑着,“你們揀對本案有用的聽,傳法呀,你可别聯想太多。”

“你剛才說——”我問劉紀,“财二頭上的傷口有多長?”

“也就二指多長,不到三指,我覺得可能是他倒地時被石頭劃破的。”他伸出手指比畫着,“吳兵很快就開了門,幫我把财二擡進去,他給财二弄傷口,我一看沒我什麼事兒了,就把财二的魚簍和電瓶卸下來,給他擱在診所門口,開車回家了。這點兒傷口,竟然把你們派出所給驚動了!”

“花妮拿到輕傷鑒定書了,這可不是說着玩兒的!”汪傳法說,“輕傷就屬于刑事案子了。要不然魯警官也不會親自跑一趟。”

劉紀臉上立馬罩上了一層寒氣,這個結果顯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攥着右拳一下下擊打着自己的左手掌,“早知道這結果,我真不應該把魚簍和電瓶給财二送回去,留着也是個罪證啊。”

既然羅德林不在家,我們隻好告辭。杜雪在菜園裡直起身沖我揮了兩下手,沒說什麼。劉紀送我們出了小門。我說:“你見到羅德林,就讓他到所裡去找我。事情既然發生了,躲是躲不過去的。”

“德林哥真的是去濟南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他說,“我要是見着他,一定轉告你的話。”

花妮從樹影下走出來,望着我們空手走過索橋,她迎上汪傳法,“沒抓着?羅德林沒在家還是咋的?”

“花妮,你不要給我們壓力好不好!”汪傳法有些不耐煩,“魯警官早飯都沒吃,就來為你辦案了。”

“喲,”花妮噘了噘塗着口紅的嘴,像是要表示感謝與抱歉,“我請你們去張三飯店吃早餐。”

“你先回去,”我說,“案件有了進展,我們會通知你。”

我們沿着原路返回鎮子,到張三飯店前的岔路口,我揮手把花妮打發走了。閻強正要走進飯店,看見我們,停下來問道:“羅德林呢?”

“沒在家,去濟南了。”汪傳法說。

“真去了假去了?你們核實了嗎?”閻強望着我問道。

我沒搭理他,心裡想着等到晚上夜深人靜時,我再帶人去羅德林家裡,也許能把他抓住。

汪傳法說:“指導員你也沒吃早飯?”

“我今天起得太早了,孩子夜裡發燒,先是去縣醫院找了兒科主任,好在隻是普通着涼感冒,我把孩子送回家,去縣直機關幼兒園給孩子請了假,又去局裡戶籍科領取上一批辦理的身份證,風風火火趕回來,才說出來吃個早點,就來了兩撥人找我辦戶口。”閻強說,“你們也沒有吃早飯?來,一起吃!”

“我早就吃過了,玉娥準時六點半開早飯,”汪傳法說,“魯警官和馬輝還沒吃。”

飯店大廳裡擺着兩排餐桌,靠左手間是開放廚房,一道擺着盆碗的矮櫃把餐廳和廚房一隔為二。餐廳一角有個弧形貨架,上面稀稀拉拉擺着幾瓶酒。店主張三趴在貨架前面的櫃台上,低頭翻看厚如磚頭的賬簿。他擡頭看了我們一眼,耷拉下腦袋瞅着賬簿。腰系圍裙的老闆娘隔着餐桌面對張三而坐,兩隻肥胖的胳膊架在桌上,鼓着兩腮,斜視着張三。

“今天這是咋了?三嫂,不忙着拾掇菜,倒和三哥怄起氣來了!”汪傳法笑着說道,“老夫老妻的,有啥氣一夜還怄不完?還要影響生意!”

“四菜一湯,十個饅頭,二十元的标準。”閻強吩咐着,一邊穿過餐廳往後院的包間走,“這次可記住了,張三,一定不要放味精!”

張三耷拉着頭,一聲不哼。

“今天開不了竈了!不中用的老家夥,一大早揣着三百塊錢去買菜,屁都沒買回來。說是錢被小偷偷走了。”老闆娘站起來,指着張三的腦袋,“警察來了,你給他們說說小偷長啥樣,讓他們趕緊去抓!”

“有啥用?”張三啪地把賬簿掼在櫃台上,眼巴巴地望着我們,“上次我被偷走二百多塊錢,去找你們報案了,小偷的影子你們都沒找着!”

“我和張所長都是領導,不方便親自出馬抓小偷。現在不同了,我們所裡新來了一員大将,抓小偷是手到擒來!”閻強拍着我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說道。

張三扭頭看了我一眼。“别說你們抓不着小偷了,就是抓着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罰點錢就放掉!對小偷處罰太輕就等于縱容,越是罰款他越偷得厲害!”他忽然激動起來,“要是依着我,抓住小偷二話不說,先把手剁掉,看他以後還偷不偷!”

這張三恐怕是整天剁雞爪子剁出職業病了吧?我望向店外,趕集的人來來往往,很是熱鬧,正是小偷下手的好時機。

“依着你?哼,那我們呢?你把我們放在什麼位置了?”閻強冷眼望着張三,“你把你的菜炒好就得了,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要油沒油,要肉沒肉,我歇火不幹了!”張三恨恨地說道,他嘴上這麼說,手卻又把賬簿打開了,撓着頭皮,瞅着賬簿上一個個戶頭,“每天光見來喝酒的,個個喝得暈暈乎乎,揮揮手洋洋而去,卻不見現錢,個人賒賬,單位也賒!我幹飯店快十年了,老婆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年地裡收的莊稼全搭上,現在欠着信用社三萬塊錢的貸款,就落下這一本賬,打開,撥打着算盤一算,覺得我張三真是個有錢人,十八萬啊!”他嘟嘟哝哝,“可是合上賬簿,又覺得是廢紙一堆。”

“張三,也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太不開竅,顧客賒欠你,你就賒欠賣肉的啊。”閻強不那麼冰冷了,換了一副笑臉開導張三,“一環套一環,别把繩子拴自己脖子上。”

“閻強,派出所欠我三千八百六十三,你今天能不能先給我個零頭?我好去買菜。”

“你這人真是榆木腦袋,砸都砸不開!”閻強說,“我們堂堂派出所,還能賴你這點餐費不成?你應該先給那些不可靠的人去要賬!”

張三硬着頭皮站起來,拿起圍裙束在腰裡,走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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