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房子裡,遇見相同的自己
時間:2024-11-07 08:33:16
何豔新,家住永州江永河淵村,群山之間,群嶺懷抱,低緩處,三四百戶人家的村落,新的房子建在村外,進到村裡,都是老房子。往老村子裡走,左彎右拐,到了村子右側——村子最外面的一座房子,大片稻田伸向遠處的山。r一層半小樓,老人現在的家。r一間半屋,一明一暗,一層半房。r緊挨右側牆,開了扇小木門,即正門。單門,推開,進門第一間,四四方方的小客廳,十二平方米,客廳、餐廳,都在這兒。單門正前方四米處,與門齊寬的過道,形成門洞,無門無框,門洞開始,一分為二,右邊,僅供一人上下的窄梯,上到閣樓,樓梯不像是有經驗的泥水匠砌的——樓梯笨重而拙,梯級長度和高度不均勻。她在這裡摔斷過腰骨。門洞另一邊是走廊,往前幾步,走廊快結束的左邊,有扇更窄的門,是老人的卧室,這是一明一暗中的一暗,房間五平方米,一床一桌,除此無他。應和古人說的,卧室要小,不宜大。r客廳,幾乎空無一物。而卧室,好像家中所有之物,都藏匿于此。老人說着說着,站起來,往卧室裡走,不斷地從裡拿出照片、墨汁、紙片。r走廊盡頭,左邊為廁,右邊為廚,像臨時搭建,算不上一間房,湊合前面的卧室,并稱為暗房。r至于閣樓,老人不叫它房間,就叫樓上,村子裡都這麼叫。寫女書字、唱女書歌、做女紅,都在樓上。r房子一直如此,與時間一樣,與十年前沒差别。r樓上的兩個窗戶洞,像兩隻眼睛——主人已老,眼睛有疾。窗戶不要去想象有什麼玻璃、窗木條之類的東西——就是兩個紅磚空洞,像一座沒完工的房子。建房之初,沒安窗戶,空成兩個磚洞,正好剩了些殘磚,小工師傅花了三分鐘時間,把多餘的磚頭、木闆、圓木,随手堆放在窗戶洞裡,另一個窗戶洞幹脆用黑不溜秋的木闆封死,洞裡堆了十分之二高的磚,沒人去動它們。隻有季節更疊,窗戶眼睛下面,外牆中間,正橫橫地爬着一條絲瓜藤,高處,挂了兩條大絲瓜。牆上的爬藤類植物枯了生青,青了又黃,枯黃的藤葉,蔫蔫地趴在牆上,不想爬上去,也不想爬下來,放空了,什麼都不想,神思都不在了。綠的藤蔓,背負着層層疊疊的綠葉,勇猛地往上爬,想淹沒這堵赤裸的紅磚牆。r有人站在她的房子前,說了句,房子太舊了。r身邊的人,馬上附和,是,太舊了。r身後的人,告訴老人,弄弄門臉,搞好看點,給你點補助。r房間,老人氣味太重,黑着個臉。何豔新的房子是村子最外面的一片花瓣,容易受到風雨的襲擊。老人用了些新鮮白亮的石灰把門楣、門框刷了薄薄的一層白色,像新的一樣,其餘牆體依舊是紅磚裸露,老氣橫秋,像危房。r窗洞下,一行磚的位置,突兀地伸出兩根黑的圓木頭,像老人回憶自己年輕氣盛時,說出的某種反抗的話,不顧後果地沖出來,不周全,有戾氣。r一樓窗戶的木框,從另一棟老房子裡拆過來的,黑色的窗戶木條、大片紅磚塊,獨獨門框刷了兩道豎豎的石灰,門洞上方,無匾可放,用石灰刷出一塊匾額大小的地方,像幕幽默的啞劇,太陽就是燈具,早上來,晚上走,光影變化,劇中主人一動不動,神情亦不動,動的是觀者。r牆四周,也刷過一層石灰,早已變成半黑、深灰、淺白,泛出來的黃,是裡面土牆透出來的顔色,淺淡不一。r沒有燒透的紅磚,披着舊裝,呼吸着舊歲月的塵垢,癡癡地站成幾間房,為老人遮風擋雨,安度時日,一年又一年。r何豔新,地地道道的農村老太太。與其他村民一樣,每天,來往于田間地頭,偶爾,直腰,想一想在廣州和北京的兒女,最後,她總是想到,剛回家不久的三兒子的婚事。r孫輩們,與她住在一起,少年是鄉村裡躍動的鮮亮點,老人的生活,也因他們不斷地激蕩起飄揚的水花。r老人的家,外在的環境,屋裡的陳設擺件,沒有一點女書的影子,更不要講中國最後一位女書自然傳人的榮耀迹象了。看不見一個女書字。r有段時間,老人的客廳裡也挂滿了與女書相關的東西:木鏡框裡,鑲嵌有何豔新在北京、長沙、東京等地參加女書活動的照片;有女兒在女書園工作的照片;牆上也挂了一張政府頒發的“女書傳人”牌匾;有何豔新寫的幾幅女書字。現在的牆上,女書的影子隐藏了起來。r“因為悲傷。”r屋裡的擺設:長沙發,四人座。一個木櫃,三層,兩開門。木椅三把。一張四方桌。牆上,一挂鐘,四方形。下面鏡框裡,十多張家人的照片。r這樣的描寫,會讓人感覺這是一個不錯的家,實則,曾經有無數去過她家裡的人,都用四個字來形容——家徒四壁。r老人的這些家具,具備鄉鎮特色:質量差,做工粗糙。r桌椅沙發等物件,沒有一件好的,不是一邊門掉了螺絲,就是缺了角,粘在上面的劣質木皮,凹凸不平,它們對粗制濫造的自己實施自虐——鼓起來、爆開,自絕。r沙發的扶手、靠背,破了很多地方。木櫃,不知是誰家不要的,木質疏松,估摸着已經支撐了三四十年,油漆,是早些日子,潦潦草草塗上去的,到處露出木頭的本來顔色。r老人坐在黑色的人造皮革沙發裡,低垂着眼簾,昏昏欲睡。r桌子也是,上面鋪幾張報紙,釘子釘住。難道桌面太髒,還是已經被蟲子蛀壞了才用報紙遮擋?r自打家具到老人家裡,就沒新過。r客廳裡最喜慶的是巨幅毛主席像,誇張的紅,太大了,屋子裡映得都是紅色——鼓勵破沙發,要喜慶地過日子。r一些來不及整理進裡屋的剛曬幹的衣服、襪子,被推到沙發的一角,騰地方讓客人坐。r老人出門提的手包不錯,估計是女兒或兒媳給她買的,或者是見母親出門需要包,就把自己用過的這個洋氣十足的包,給了老人。r老人的家,屋外比裡面舒适,外面陽光充足,光亮。r屋前,一堆樹枝、木塊、木條,随意堆靠在牆上,沒有了一絲生命的迹象,幾根不知名的野草藤,嘻嘻哈哈地纏繞些綠色在枯枝木棍上,試圖喚醒些記憶,木骨頭倒在地上,聽到旁邊冒出綠色的小草,發出“唉”的一聲歎息,一輛廢棄的闆車,噼裡啪啦地壓在它們身上,陽光滿滿地,漲滿了整條河流。r較新的一輛剛被使用過的手推車,立在門口休息,用來懸吊車子的長繩,丢在地上,它一旦連接起屋頂上的鐵輪,就會把一小車水泥漿,拉上屋頂。r地坪裡還堆了些永遠都用不上的東西——廢棄的電視機接收器,農村裡直接叫“鍋子”,報廢了,與掃把、散架的門、拆老屋時剩下來的木頭——燒焦了,都混在一起。r靠外面的一角,地上滿是紅色的鞭炮紙屑,使得整個空間繼續充滿了昨日的喜慶。r紅屑末、木頭黑燒痕與灰色舊物,躺在地上,灰舊建築物垂直站立。r——一幅靜默的攝影作品,光影形成斜三角,一半在平面,一半折疊垂直往上,你凝視,總感覺照片一定會在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動動手指,踢踢站累了的腳。r地坪清掃得還算幹淨。r房子外牆,連着大片田地,谷穗垂腰,站不穩的,就會靠着老人家的牆,直到有人來收割。田地一直蔓延到遠處的山,才打住。鄉村山野,四季變化最大的,就是田地,顔色更疊,春天是水田,之後插了淺淺的、顔色不深的秧苗,慢慢長大,濃郁的綠色,抽穗開花,稻谷金黃——繼續變化:收割,僅剩枯黃的稻草稈。初冬,田裡不多的野草也黃了。寒冬,田裡的雪最厚,路上的雪早早融化,田裡斷頭的稻谷稈子還頂着一點雪,冒出水面,給路人看,證明自己并沒有死。接下來,當然就是牛拖着犁铧、人扶着犁,把地翻過來,給天空看,然後,新的一輪變化,重新開始,輪回……r房子就是站在大地上的一個孩子,它試探地接近,活潑潑的植物,伸出一個屋角,露出紅磚的一隻胳膊,羞澀地試探性地伸進田裡,水有點涼,又退回到屋檐下。r老人跨出房門,置身于田地、山、植物中。r遠處,一道長長的山嶺,劃過天空。r遠處是紅花嶺。白色的雲,洶湧、積滿在山嶺那邊,橫嶺低處,擠得太甚,雲團的上半身就略微彎腰,伸到嶺這邊。r白雲、青山、橫嶺,綠色由遠而近,濃淡相間。最近處,田地裡的高粱稈枯成黃色,一小塊,低低地,長在綠色的群山之下。r油菜籽黃了,枝頭的籽熟了,枝葉也黃了,整個油菜稈都是黃的。大片的油菜剛被農民砍倒在地裡,一堆堆,黃顔色深淺不一,如畫,層次柔和。r遠山群青,襯托出油菜的黃。梵·高的向日葵,在這裡得到另一種不同的表達,向心展示另一片天空,激情而不瘋癫,飽滿而不歇斯底裡,痛苦而沒有絕望,憂傷柔和的女子,生長在希望萌生的大地上,這與女書有關。r老人笑起來很可愛,信賴充滿了整張臉,傳播速度很快,整個身體都在笑,像個孩子。不笑的時候,神情嚴肅,一個人,很多問題會糾纏着她,靈魂深處,她經常看見自己坐在月光下,與自己說話,給自己看那些生活的苦,女書字一行行地記載了這一切。r她說,很早之前,她就把苦,埋在心的最裡面,隻有動情的女書,才能喚醒。平常,老人開心地生活,遇到投緣人,一起去看姊妹,她走路的姿勢越發輕巧。姊妹來到身邊,隻有溫存的愛。r與何豔新老人相關的房子不少。r她出生時的那棟房子,還在村子裡,堅守着。到處都是倒塌的牆角。r從外婆家回來一個人住在河淵村,也有一小間房子。r後來搬到繼父家,和媽媽一起住。結婚,與丈夫另外建的房子。r後來,自己一個人住的房子。r還有,老大、老二、老三建的房子,散落在河淵老村、新村。r老人穿了件滿身開蘭花的襯衣,帶你去村子裡轉,順便去認認她曾經住過的房子。r老村最裡面。r“就是這棟。”r她站在一棟房子前,她出生的家早早地不在了,房子還在,幾乎倒了,隻有牆,和腳下的石闆路。何豔新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也是最後一個。從老房子轉到後面的新屋裡時出生的,所以取名為何豔新。“豔新”,河淵村土話叫“冷西”,“冷西”在土話裡,就是“轉過來”的意思,從老屋轉到新屋,轉過來生了她,以此意為名。r“這是我媽媽改嫁以後住的房子,現在關牛。”r磚房,沒有石頭門,框是木頭的,不大,門頁懶懶散散地關着,裂開的口,可以看見屋子裡的天空。生鏽的鎖,挂在門上,好像隻是一個關門挂鎖的符号,村裡,有些鎖就是從地上撿一把稻禾,夾在兩腿間,雙手搓成一根繩,穿在門環上,一年、兩年。r媽媽房子的磚,砌得更簡單,燒得也不透,火候不均勻,有些淺,有些老得掉渣,比起村裡其他房子,這房子起得草率了點。r巷窄。r繼父,後來也是何豔新供養送終。r何豔新從這兒出門,背一把鋤頭,出工,掙工分。r與村子涼亭相距不到二十步,是何豔新婆婆的房子。r“我老公的父母家。”r現在沒人住,一棟讓人驚訝的房子,竟然保存得如此完美,老的磚,色澤深沉,整體呈青色,圓潤。大塊大塊的石頭,整條整條的石頭,做地基,房屋高大,八間大房。r“為何這般豪華?”r原來,房子之前的主人是地主,後來,分給了很窮的婆婆家。r現在房屋主人是何豔新丈夫的弟弟。裡面鳳、龍、鳥、花紋、浪花,雕工精緻。鳥獸沉在暗暗的灰色裡,黑色的時間,趁月黑風高,日日從容侵蝕。流水淹過之後,花鳥露出時間的水面,看着遠去的水,知道下一波水浪馬上又會到來,它們守着木的身體,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感受,鳥獸的動作竟也不見被湮沒,依舊靈動,使屋子把昨天——撐到今天。r整棟房,分成兩半,另一半的主人也去廣州打工了。r工業的滔天巨浪,時間之流與之相比,竟會顯得渺茫無助。隻要有些氣力的人,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男男女女,不會把時間留在大山裡、鄉村裡,幾乎都會到城市去打工。湖南與廣東接壤,大部分人在廣東打工。r“不去。”r沒有這麼愚蠢的人,在城市的工業裡,用一個月的氣力,就能賺取在村裡一年也賺不到的錢。r你的母親,在家,一年一人種兩畝地,除掉農藥、化肥等成本錢,最後賺錢一千多元。r誰都算得明白,都去城裡打工,成為工業的一個零件。r老人的小叔子全家,去廣州很多年了,即使再多年,每年春節也都會回來。r出門,站在房屋這端,不遠處的樹,高過屋頂,搖曳、翹首,說着它們的話,與村裡的舊房相比,它們是新興派。r石闆路不平了,舊了、破損了,老人走路有點踉跄了。r老人走在曾經住過的房子後面。r老人帶你爬上一棟樓房的平頂。r你沒有進過這樣的村子,在村裡走得太久,有多少天啦?是第幾回來到河淵村?與村子裡的老人一起,沉默地坐在院子裡,用欣賞的眼光評說千年的樹木,老的村子。r此刻,踏上屋頂,瞬間——豁然——開朗,灰色的時間,沉澱在村子最底部,慢慢地,試圖淹沒村子,淹沒村裡的人,它們爬上磚牆,染黑了村子。你從城市裡來,帶着工業的轟鳴,你慚愧地低頭,但美好的村子,不受時間怪圈的影響,繼續自由地綻放,秘密之花——一覽無遺,時間呼嘯而去,它在工業的規則裡,守時守點地吩咐人伸出手指,在時間齒輪咬合之後的一瞬間——按上手印。r在這裡,時間失敗了,面對的,是不一樣的生靈,不斷變化的植物,一些冰山樣的女人,露出水平面的,她們随海水洶湧,沉寂的淚水浸泡在海水裡。豐富、多變、堅忍的她們,時間的工業規則,在她們面前失效。時間隻能回到城市裡,去那裡放肆。時間從工業裡來,在名利場裡堅如磐石。在這裡,沒有呼吸的空間。r她們才真正地愛着南山,她們是大地上飄蕩的浮雲。r群山、大樹,新的房屋,周遭的植物,緊繞着村莊這一片數百間的房子,它們不想讓一片花瓣枯萎。r老人的兩個兒子承包了村裡靠山的大池塘。r三兒子借此機會,把房建在旁邊,整個村子就他一戶人家在田地的這邊。一棟小小的新房,突然躍過大片田野,跳出老村子,跳出新村,隔得更遠,像顆種子,被鳥遠遠地銜在山的下面,與村子隔着好幾十畝地:一棟房子,一層,上面平頂。獨獨的一棟房子,像旁觀者,看着新村子、老村子。r“等以後有錢了,再加兩層。”r屋後面,原先是一個大池塘,後來圍成三個小池塘。r十月,池塘水很淺,中間露出三五個小土堆,像島,長滿了草。四周的山和樹,淡淡地,淺到天地裡,又倒映回水中。r風從山谷刮過,從對面的嶺上掉下來,從這裡,進入村莊。r老人站在池塘邊。r三兒子還在給自己砌房。r“下次與山楓一起回來,就住這裡。作為一個朋友,住在這裡。”r老人說。r三兒子四十多歲,一直是一個人,沒有結婚。r——一座山、一棵活得郁郁蔥蔥的古樹、一棵被岩洞裡的水沖毀了的古樹、一個一分為三的池塘、一棟一層的房子、一條小溪、一座五步長的小橋,在一個人的引領下,從山開始,依次向田野靠近,向村子靠近。r從村子這邊看過去,長草的田地,蒼郁的古樹,枯黃的樹枝,四周是層層疊疊的山。r何豔新老人站在今年新長出來的竹子前。r問。r“你們哪天回去?”r現在是吃小竹筍的時候,她要蓮梅去山上找些,中午吃,她還希望你們帶點回北京去吃。r“三哥房子那山上,有很多竹筍。”r冬天,池塘裡的水全幹了,長出大片大片的雜草。r靠近池塘,有一個岩洞。這山是石頭山,裡面都是空的,隻要一發大水,裡面就有很大的魚被大水沖出來。r風吹響山中的岩洞。r老人背對村莊。r讀高中的孫子放假在家,用手推車拉土,幫三叔建房子。r三哥的房子建好後,每天走過中間這片田野,回老人家裡吃飯。r老人靠坐在牆邊的長凳上,陽光把窗戶的影子投在老人身上,把老人的影子投在牆上。r老人的心思還在飄,随山谷的風,她把女書的各種神思,映照在蓮梅身上。r兒子們大了,一個個,慢慢地從家裡分出去,自立門戶。r最小的兒子何山楓,分給他的是家裡的老房子,在村子最裡面,淹沒在衆多老房子裡,巷子遊離,房屋林立成巷。r從外觀看,山楓的房子比老人現在住的房子要氣派,像大戶人家,堅固的大門,大的木框,長的、高的石門檻,莊嚴氣派。r老人站在外面,表情複雜。她不願意再走進這房子。說到進去的時候,她在退後。r“山楓的父親就死在這屋子裡,之後,我就怕進去。”r老人話語裡充滿了驚恐。r走在村子裡,從這裡轉向另一頭:房子裡、門外邊,坐了不少的老人。r三四把鑰匙挂在老人手上,她不斷地梳理着黑白相雜的頭發,鑰匙不斷地碰撞,發出聲聲脆響。這些路上,看見曾經的她,和那些與自己一起哼唱女書歌謠的姊妹,一起走出家門,在大廳裡,說話、聊天。r老人的每一個日子,都在不斷地經過童年、少年,還有老年。她跨過寬而厚的石門檻,走進深長的巷子,遊在熟悉的深海裡。陽光傾瀉在綿延的屋頂上,她的生活,在石闆路上行走,從老到小,從小到老。r孩子們從她身邊跳着跑過去,摸摸他們的頭,村子裡,每一間屋裡,都有她記憶的影子。r大兒子的新樓房,與村裡的老房子貼得最近,唇齒相依,村子最外面的一片花瓣掉了,這棟房子就擠進來,嚴嚴實實地把老房子擠在後面。r一條路,“之”字形地爬上村莊前面那座山,有路的這一大片山林,沒有房屋,路,繞開村莊裡的房子,自己爬上去,到山頂,看看嶺的那邊。r那邊,還是山,還有更高的嶺。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