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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有味憶兒時 二二、花雲

時間:2024-11-07 10:35:52

在讀私塾的年月裡,最為暢懷惬意、賞心悅目的,莫過于春秋兩季的郊遊了。

印象最深的那次春遊,是在結業那年,恰值梨花開得正鬧時節。先生帶領我們來到闾山東麓一處丘陵地帶,整個向陽的一面坡,上上下下,高高低低,疊疊層層,到處泛濫着、奔湧着浩蕩的花潮,浮蕩起連天的雪浪。我們沿着一條蜿蜒曲折的土路穿行于花樹叢中,像是闖進了茫無際涯的香雪海,又好似粉白翠綠的萬頃花雲呼啦啦地浮蕩在頭頂上。仰望天穹,蔚藍而高遠,雪白的雲朵,像羊群、棉絮一般,舒卷着,遊蕩着,轉瞬間就變換一個模樣。遠處的山巒罩着煙岚晴霧,仿佛蒸騰着熱氣,青松翠柏間欹側着一些奇形怪狀的岩石,充滿了潑辣的生意。

歸來後,先生讓我和嘎子哥以這次郊遊為素材,寫一篇記叙文。要求既要紀實,把眼中的所見寫出來,又要把心中所想也呈現在紙上。他說,高明的畫師總要在圖像之外給人留下一些可供思索的東西。

化境。

當時,很費了一番腦筋。後來琢磨出一個思路,用現在的話講,運用了聯想(其實,這裡面也有思辨)。我把郊遊中看到的梨花景觀,同我外祖父家的梨園作了比較。我講,外祖父家的梨園是在平地上,我進入裡面,感覺像是穿越花海;而郊遊中看到的梨園,卻是在一個丘陵坡地上,站在下面往上一望,仿佛是一片花的雲霞浮在頭上。所以,我的題目叫作《花雲》,寫了大約有五六百字。卷子交上去後,我就注意觀察先生的表情。他細細地看了一遍,擺手讓我退下。第二天,父親請先生和“魔怔”叔吃春餅。坐定後,先生便拿出我的作文讓他們看,我也湊過去,看到文中畫滿了圈圈,父親現出欣慰的神色。

原來,塾師批改作文,都用墨筆勾勒,一般句子每句一圈,較好的每句雙圈,更好的全句連圈,特好的圈上套圈。對欠妥的句子,勾掉或者改寫,凡文理不通、文不對題的都用墨筆抹去。所以,卷子發還,隻要看圈圈多少和有無塗抹,就知道作文成績如何了。

席間,父親請先生為我另起個名字。早前,父親按照輩分,并參照我的兩位兄長“慶學”“慶賢”的名字,為我定下了“慶良”二字;結果未出四年,他們先後謝世,迷信很深的父親,一直覺得這個名字不祥。後來,因為嘎子哥叫“慶槐”,“魔怔”叔說,那就叫“慶沂”吧——古代王氏家族,有過“三槐堂”和“沂國公”的顯赫名頭。可是,用過之後,鄰裡、親戚都說“沂”字不好認,有的念“斤”,有的念“芹”。所以,這次請老先生再起一個。

榮也’。”

付的。

這年除夕之夜,按照老先生的要求,我曾寫過一篇紀實文和一首紀事詩,題目是《燈籠太守記》。

燈籠太守者,除夕燈官之谑稱也。我村之太守不知其名姓為何,亦未審其身世。以平日未曾謀面,推知其原非本村人氏。

古制:“嘉平封篆後即設燈官,至開篆日止。”嘉平為臘月之别稱;篆者官印也,封存官印為封篆,官印啟封稱為開篆。官府衙門于臘月二十前後封存印鑒,公事告辍;鄉村設置燈官,由民衆中推選一人充任,俗稱燈籠太守,暫攝民事。一俟翌年元月下旬,官府之印鑒啟封,鄉鎮署員各就其位,燈官即自行解職。

聞之父老,此俗積年已久,漸成定例。裡巷習傳:充一月之燈官,将三載淪于困厄。衆皆目為不祥,願承此差事者甚少。然亦非人人皆能勝任,故燈官之遴選,頗費周折,終以鄉曲之遊俠兒居多。其酬金、職司、權限,由當事人與村中三老議定,各村之間類同。

丁亥之歲,冬日奇寒,除夕陰暝尤甚。薄暮初臨,百家燈火已齊明矣。少間,窗外鑼鼓聲喧,爆竹轟響,步出庭外,見秧歌列隊款款而來。燈籠太守着知府戲裝,戴烏紗亮翅,端坐于八擡大轎中。健夫二,搖旗喝道于前,旁有青紅皂隸護衛,赫赫如也。

巡察中,遇有燈光不明、道路不平者,傾置糞土、亂潑污水者,太守辄厲聲叫停,下轎喝問,當衆施罰。如戶外無缺隙可尋,即徑入院中。雞鳴犬吠、嬰兒啼哭者,辄以“聒噪老爺耳鼓”受罰;而如冰雪緻滑,則以“閃折太守腰肢”問罪。誠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受罰者均鄉間富戶,俗稱“土财主”者。赤貧之家固無油可揩,而巨室高門亦未敢輕啟釁罅。凡所承罰者,均由事先圈定,屆時深文周納,務求捉定口實而後已。所獲無多,以足用為限,一以酬恤太守之勞,一以應年關不時之需。而樂民娛衆,固所期也。

燈籠太守出巡之夜,師尊劉汝為先生亦攜杖往觀,于引人發噱處,辄掩口胡盧而笑,三數日内猶屢屢話及;并以“燈籠太守”為題,命我們作一文一詩,借督課業。遂泚筆為文,以紀其實。

紀事詩是一首七絕,用的是“七陽”韻:

聲威赫赫勢如狂,查夜巡更太守忙。

畢竟可憐官運短,到頭富貴等黃粱!

老先生看過文章,在題目旁邊,寫下了“描摹實事,清通可讀”的評語;對這首七絕,好像也說了點什麼,記不清楚了。

我從六歲到十三歲,像頑猿箍鎖、野鳥關籠一般,在私塾裡整整度過了八個春秋,情狀難以一一縷述。但是,經過數十載的歲月沖蝕、風霜染洗,當時的那種凄清與苦悶,于今已在記憶中消融淨盡,沉澱下來的倒是青燈有味、書卷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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