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與耳語 27
時間:2024-11-07 12:37:58
午夜的街面上幾乎看不見什麼人了。
“找個旅館住下吧!”我說。“N縣可不是什麼溫柔鄉。”閻強說,“連夜趕回眉鎮吧,抓着财二,就大功告成了!”“看财二手無縛雞之力的蔫巴樣兒,怎麼能把那個高個子打死呢?”張所長說,“還有第三者,第四者。”“再厲害的人睡着了,不也跟死豬一樣?”閻強說,“一個女人趁男人睡着了,拿把刀或者錘頭給打死,這樣的案子發生了多少了!”我們駛出縣城,上了國道,路上的大貨車比白天還多,全都亮着刺眼的遠光燈。“困不困?魯松。困了咱就靠路邊歇會兒。”張所長說,“我的眼睛讓強光彈刺傷了,現在一看見強光就流淚。”“我熬夜沒問題。”我說。“我在部隊的時候,可以兩天兩夜不合眼。”張所長說,“現在不行了。”過了泰安,駛進K縣境内的縣道,路上車少了。“親愛的家鄉啊,我回來了!”閻強感慨萬千,“回家的感覺真好,路是一樣的路,山也是一樣的山,可是心态就是不一樣。所長,當年你們打完仗,回到祖國的土地時是一種什麼感覺?”“記不清什麼感覺了。”張所長的聲音低沉,顯得很遙遠。“魯松你不知道。”閻強說,“張所長當年靠挂在脖子上的兩串香蕉,背着一個身負重傷的戰友,在深山老林裡走了五天五夜,才回到了祖國的懷抱。他背回來的那個人現在是個将軍了,前年來看望張所長,武裝部長、咱們局長,都陪着。張所長也不向他提點要求,部隊淘汰的越野車給咱們一輛也比這破車強啊!”“我背他回來時,可沒想過他以後是當将軍,還是回家種田。”張所長說。“魯松。”閻強說,“如果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說。“憑第一感覺說,說真心話。”閻強說,“不是讓你思考了再回答,那樣的回答就虛僞了,答案就不是自己内心深處想成為的,而是這個社會想讓他成為的那種人。”“你自己先說。”我說。“我想成為一個不犯錯誤的人,即使犯了錯誤也不會被追究。這是大實話,聽着就跟我閻強境界不高似的。”他說,“你呢張所長?你是不是想當将軍?”張所長困了,他打了個哈欠,“剛參軍入伍那會兒,确實想過,大家都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後來上了戰場,我才發現想當元帥的士兵沒一個是好士兵。”“嗯,有點道理。”閻強說,“魯松,你呢?”“我就想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我說。“你難道不想再增加十公分?比現在高,比現在帥?你難道不想有錢,至少要讓智商增加三十吧!”閻強嘿嘿笑着,“不說實話,沒法跟你聊!”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她還會用那種溫柔的眼神望着我嗎?還會給我做布鞋嗎?如果當初我也去文化館學戲,也許在梁山面對小混混出手的就是我。假如我們很年輕時就結了婚,生活可能就會變得很平淡,也許失而複得的愛情才會更加珍貴,對愛的理解會更加深刻。面包車穿行在黎明前寂靜的公路上,離眉鎮越來越近了,張所長和閻強睡着了。我望着車燈照亮的前方的公路,兩邊的樹木刷刷向後退去,幻想着和心愛的女人一起生活,下了班擔水澆園,劈柴生火,割草喂鹿,那麼多活兒兩個人一起來做。翻過一道山梁,天漸漸亮了,路邊有了早起下地幹活的人,戴着草帽,扛着農具,聽見汽車駛來,站在那兒,轉身望着我們的面包車。雲霧缭繞的山峰清晰地顯現出來,蜿蜒的眉河上飄蕩着乳白色的薄霧。看見她家的索橋了,寂靜地橫跨在水花激蕩的淺壩之上,嘩嘩的水聲傳進車裡。“還是眉鎮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閻強忽然睜開眼睛,扭着臉往水庫那兒看,感慨道,“水面寂靜如鏡,薄霧朦胧,真如仙境一般啊。”面包車駛進鎮子。“直接去花妮美發店!”閻強在後排座上探着身子,“趁财二還睡着,把他堵床上。”“是的!”張所長說,“魯松你繞到後面,防止财二跳牆逃跑。”我把車停在花妮美發店門口。街上沒人,兩邊的店鋪都還沒有開門。我繞過十字路口,往荒草地走。沒走幾步,露水打濕了我的鞋,腳上一陣清涼。街道那邊,傳來閻強的叫門聲。五分鐘後,我聽見閻強隔着牆頭叫我,“魯松,魯松,回來吧。”我走到美發廳正門,張所長和閻強坐在車上,花妮坐在後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黃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帶着睡意。“你們找财二幹啥?”她先開始發問了。“給财二找了個活兒。”閻強說,“包吃包住的活兒。”“别逗我了,閻哥。”到了派出所。張所長說:“花妮,你比我們還清楚,我們為什麼找财二?财二現在哪裡?”“打工去了。”“胡說八道!”閻強說,“财二前幾天回來了,還領着一個外地人。”“沒有啊,他自個兒回來的,住了一夜就走了。”花妮說,“那天晚上汪傳法巡夜,還在門外和财二說了幾句話。”“有人能證明,财二和一個外地人回來了,那個人就是被埋在山坡的死者。”張所長望着花妮,“你還來報案,說那個人曾經爬進你家裡偷東西,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花妮側過臉,疑惑地望向我,好像是要我來回答。花妮一口咬定财二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就走了,她把他送到郵局門口,坐中巴車走的,羅老伍能證明,财二和羅老伍還開了幾句玩笑。張所長把我和閻強叫到所長室。“咱們馬上去縣局,向領導彙報案情。花妮怎麼辦呢?”“帶着她!”閻強說,“把她送拘留所去。”“那種地方!一個女人還是不要輕易進去。”張所長說,“萬一她真的對财二的事情不知道呢,豈不冤枉了她?”“花妮肯定有所隐瞞。”閻強說,“現在我懷疑,是她和财二共同把那個家夥打死了!”“假設是她兩口子作的案。”我說,“把花妮拘留起來,她這條線索就成了死的,倒不如讓她回去,财二或者别的和案件有關聯的人,可能要和她聯系。”“好,就這樣!”張所長說,“小魯發動車。”我們剛要出發,郵遞員騎着幸福摩托車來了,我和張所長都從車窗裡扭臉望着郵遞員。汪傳法接過報紙,拍了一下郵遞員的後背。報紙裡夾着一封信。“魯松收。”他嘀咕着,走到面包車前,在張所長和閻強的關注下把信交給我。我把信揣起來,發動了車子。到了縣城,他倆去局裡向領導彙報。我去移動公司查花妮手機的通話記錄,把她這個月的通話記錄打了出來,然後叫了輛三輪車,來到公安局,上樓到技術科。技術科的屋門開着,屋裡沒人,我在孫雷的桌子前坐下,掏出信。魯松!再有十分鐘就12點了,你睡了嗎?我突然想,要是現在你在我身邊,能幫我出出主意就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片迷茫。他今天下午到杜廟來了。我曾在電話裡和他提起離婚的事,他很驚訝,不相信我竟然會有這樣的決定。如果走法律程序,判決離婚了,他會覺得很沒有臉面,他會不會更要借酒澆愁呢?這也是我擔心的。下午他來了,對我說他以後決不喝一滴酒了。我說我還想在杜廟住兩天,他也沒強求我一起回去,一個人開車走了。我娘看出我有心事,她老了可是察言觀色還很敏銳。可能從我拿起針線納鞋底起,她就有所察覺了。但是她什麼也沒說,也許她覺得女兒大了,一切由我自己做主吧。可是,魯松,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我不想讓老人為這事操心,我明天下午回眉鎮。你可以繼續把信寄到這兒來。我隔兩天回來一次取信。離婚可能要比我想象得還困難,太難太難了。我想遠走高飛,永遠離開眉鎮,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夜這麼深了。村裡人都已入睡。很靜很靜,我胡思亂想,也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不論寫的是什麼,我都想寄給你。……我把信收起來。我何嘗不想跟她一起開始全新的生活!好日子就快到來了。我拿起電話。“花妮,我是魯松。”“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她說,“财二怎麼能和那個人是一起的呢?”“财二前些日子在哪裡打工了?”“說是去北京郊區,但是那個地方屬于河北省。”“你知道他有一把手槍嗎?”“手槍?沒有啊,絕對沒有!财二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你别看他嘴上整天說些狠話,好像他多厲害似的。你們都不了解,其實他——”“他這次去了哪裡?還是回原來的地方嗎?”“不知道啊,他大前天走了之後,還沒有跟我聯系過呢。”她說,“他以前出門,隻要一到地方,首先就會給我打個電話。你說,他會不會出了啥事兒?”她哭了起來,“其實财二對我真的挺好的,我以前是嫌棄他沒有能耐,沒有男子漢的魄力,恨鐵不成鋼!”“财二有手機嗎?”“沒有,他都是用的公用電話跟我聯系。”她說,“那個人跟着财二來幹啥呢?會不會是财二知道了那個人欺負了我,他把那個人給殺了呢?可是财二那麼瘦,那個家夥那麼高大,财二怎麼能打得過他呢?”花妮的問題,也是我在問自己的問題。韓雄說,财二他倆租車,說是來找人要債,那麼他們要找的是什麼人?我盯着花妮的通話記錄。一個手機号碼和花妮通話最頻繁,幾乎每天晚上聯系,而且通話時間還挺長,這是吳兵的手機。還有一個區号是0316的座機,在晚上也和花妮通過幾次話。我撥打這個号碼,無人接聽,一直到第三次,有人接聽了。“您好!”我說。“您也好!”一個男人的聲音,“幹嗎老是打這個電話?”“我想找個人。”我說,“請問您這裡是——”“我這裡是迎賓大街。”“迎賓大街?”“京東燕郊的,天安門往東三十公裡。”他說,“别再打這個電話了,這是插IC卡的公用電話,我正遛狗呢,聽着這個電話老是響,就接聽了。”孫雷辦公桌旁的牆壁上貼了很多紙片,既有業務方面的專用術語,也有某個案件的備忘信息,還有一些警句格言什麼的。屋門推開了,閻強走進來,臉上帶着一絲神秘的笑意。“魯松,我潛意識裡有了一個假設!”他說,“财二發覺了花妮和吳兵的關系,他叫上一個打工時結識的朋友,來向吳兵索要經濟補償費,吳兵打死了那個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