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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角色始變

時間:2024-11-07 06:48:43

正午。德長順店内食客滿座。更有多位客人因為沒有空位可坐,戳在門口站等。而與它緊挨着的迎客居這會兒裡面卻空空蕩蕩,有得是位子,卻沒哪個人肯走進去。這種局面,對德長順來講,已經不止一天了,而且,外賣窗口也是光顧者整日不斷。

r忠仁兩兄弟做出的熟食,在這店内開賣之後,頭倆月還沒顯出什麼來,但進入第三個月之後,生意眼看着就上揚起來。那真是一傳十,十傳百,周圍方圓十裡,好喝一口的人幾乎都知道了它這兒有比其他店更好吃的下酒菜,不論是醬豬耳、醬豬蹄,還是醬肘子、醬香雞,都是色正味美,口感好,非一般餐館、熟食店出的東西能比。由此,慕名前來者由三三兩兩很快變得絡繹不絕。一到飯時,進了迎客居的客人有時也會被認識的人拉過來,這使得那店的女老闆有氣也是幹瞪眼。那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人長得不難看,但性情很刁,她常常是惱惱地在德長順門口轉悠,恨恨地往德長順窗内尋摸,隻是又不能把流失的客人生拉硬拽到她的店内。

r忠仁和弟弟忠義按照孫敬德的要求,早停了自己原有的外銷,他們是專心專意地為德長順忙活上了。德長順為他們提供了落腳之地,使他們得以在京城生存下來,他們得對得起孫老闆;再有,他們也不想在德長順隻混個吃住不花錢,他們還想着讓德長順的月流水額突破原有的數字而使自己有所得。一見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将店裡的生意帶動起來了,忠仁很快又開發出多種新的醬制食品,諸如醬羊蹄、醬羊排、醬鴨掌、醬火雞腿、醬驢闆腸、醬雞胗、醬鳳爪等。這使得店裡可供的熟食種類更為豐富。

r這會兒,從後廚出來的孫敬德見門口等位的人已經排成隊了,忙招呼吧台内的靳友才搬出備用的凳子,請客人落座。而前台的夥計賈才和劉三,還有一個傳菜員這會兒正上菜撤台于席位之間,已是滿頭冒汗。趙興這會兒也上手了,跟着傳菜,遞酒。整個店堂内,幾個人忙得是不可開交。

r一個客人臨出門了,向站在門口的孫敬德豎起了大拇指。

r客人說:“您這兒的涼菜做得不錯。”

r孫說:“多謝誇獎。常來啊!”

r客人說:“沒問題。”

r此客出門,在門外等座的排在前面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帶着老伴兒正要入内,一個身穿廚師服的中年男子開着個電動車遠遠而來,他一停下車,便跑上前,擠到了他們前面。老人見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你怎麼不排隊啊?”

r男子說:“我不是在這兒吃,我是買點涼菜打個包就走。”

r老人說:“打包也得後邊排隊去,該我了。”

r男子說:“我是前面鑫第大酒樓的,有客人偏要吃這兒的醬耳絲,正等着呢。”

r老人說:“我不管什麼鑫第不鑫第!”

r老人扒拉開他,拉着老伴跨入門内。

r來了。”

r鑫第是京南名店,位于德長順東側隔着一片物流庫房的另一個街區,兩家相隔有四五裡地,以豪華高檔著稱。它在硬件設施和軟件服務上都遠遠超過了德長順這樣的餐館,那兒的人自然是常被人高看一眼。但這會兒,排在那老人後面的人又快速跟進一步,仍不讓這男子加塞入列。

r男子無奈,急得有些火燒火燎,直跺腳。

r孫敬德見狀,忙走近那男子:“您别着急。您要是打包,到窗口那兒買點兒不就是了?”

r男子問:“那兒賣的和裡邊的一樣嗎?”

r孫說:“一樣。您要多少?”

r男子說出了個數量。

r孫沖店内的趙興喊了聲:“你去給他打個包!”

r因為他看到搞外賣的夥計,這會兒也是正忙得騰不出手來,他這是讓趙興前去幫忙。

r他知道鑫第大酒樓的檔次,知道去那裡請客吃飯的人不是官場上的掌權者,就是社會名流、商界大老闆;那裡的客人也能點名要吃德長順的醬制食品,可見自己店的影響已經輻射到了什麼份上。他不能不為此高興。忠仁兩兄弟沒進店之前,他這兒哪有這種時候?他感到他請忠仁兩兄弟過來,太正确了。他不能因為服務跟不上,再得罪了客人,這時他自己也介入了接客。也有多日了,他每天都是從早上盯到深夜,客人什麼時候走淨了,他才回屋休息。他忘了累,或者說,他顧不上累不累了。店裡旺盛的人氣,使他也進入了少有的高度亢奮之中。

r隻是這會兒趙興一跑去為那位打包,前台的那三個人招架不過來了,因為又有客人吃好了,離座,需撤台;又有新客人進門了,入座,要點菜;傳菜口更是不時有菜從後廚被人遞出來,需要人去接,需要人去給客人上。

r孫關照完那個男子,又忙接替起趙興剛才幹的差事。

r而這會兒,吧台前,要結賬付款的人也已讓靳友才應接不暇。

r孫端起傳菜口那托闆上的一盤辣子雞丁,忽然想到一個人,他沖賈才喊:“亞男哪兒去了?”

r他想讓亞男趕快來支撐局面。

r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心跳加劇,且手心冒汗,下颌骨兩側疼痛,喘不過氣來,一下子就虛脫了一樣,兩條腿站不住了。他急忙扶住了近前的一根柱子。

r德長順後院。這會兒,忠仁兩兄弟正蹲在這院内一空地上忙着給一批雞清膛。他們邊上有一溜液化氣爐子架着幾個大桶在炖着什麼,有熱氣從那些蓋兒的邊沿處冒将出來,像雲霧一樣,彌散着肉香。

r亞男在為他們幫忙,在為他們從後廚打水出來,倒在一個盆内,然後,清洗那些收拾好的雞。

r這批雞有兩百來隻,他們要趕快醬制出來。現在的局面是,他們供不應求了。他們剛來德長順時,是在後廚占兩個竈眼炖制他們的東西。随着生意的上揚,兩個竈眼很快就不夠他們用了,他們的操作間便移至這比後廚更為寬敞的後院。他們在這裡支了個擋雨的大棚,又添置了六個爐竈。

r在這個時候,亞男和他們已經處得很融洽了。

r在他們面前,亞男從沒有擺出過老闆千金的架勢,倒是很像個值得親近的大姐姐,彼此間沒有什麼距離感。她比他們哥倆年齡都大,忠仁小她三歲。她在七歲時,母親因病離世,她從小耳濡目染,在性情寬厚的父親的影響下,待人随和,很少見她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與他人發生争執。她知道忠仁兩兄弟是父親請來的,因而相處間,表現得很注意分寸。

r三個人正忙活着,靳友才突然從後廚跑出來,隻聽他大聲喊道:“老闆不行了!”

r三個人當時,都是一驚。

r孫敬德離開了這個世界。

r他是急性心肌梗死引起心髒缺血供氧不足而去的。

r他沒能等到救護車把他送至醫院。

r當趕至的救護人員從車上卸下擔架,要擡已平躺在床上的他時,他已氣息全無。他的雙眼倒是睜着的。在那一刻,忠仁俯身于他的近前,看到他的眼底極為清晰地映現出自己的面孔。他看到了自己!他一定還有話要跟自己說!——忠仁強烈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忠仁把自己的臉更近地湊向他的臉。忠仁大聲地呼喚:“孫老闆!”但他沒能做出回應,他隻是雙眼毫無遊移地仍然迎對着忠仁。那是一種永遠的定格。

r忠仁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模糊。他在那一刻落淚了。他哽咽着,又一次呼喊道:“孫老闆!”

r孫的後事處理完之後,亞男要離京回老家山西。她要把父親的骨灰安葬至孫氏祖墳内。

r臨行前,亞男把全店員工聚在一起做了如下交代:“我不在時,你們每個人都要各司其職,有處理不了的事,請示忠仁,由他拍闆,也就是說,他就代表我,你們都要聽他的。”

r她的這一決定,事先并沒有跟忠仁透露,這讓忠仁感到十分意外。讓忠仁更感意外的是,亞男說這話時,口氣相當強硬,俨然一位君主面對自己的臣民,這和忠仁印象中的她迥然有異。在忠仁眼裡,亞男一直是一位性情平和,做事少有主見的女子,他們彼此接觸有一段時間了,他還從未見她有過這種架勢。但這一刻,她顯然居高臨下了,顯然把忠仁也擺在了可指令可驅使的範圍之内了。

r散會之後,忠仁追上了走入後院辦公室的她。

r忠仁說:“你這麼宣布,不太合适吧?”

r亞男問:“有什麼不合适的?”

r忠仁說:“那麼多老人兒都可以盯攤兒,我一新來的,不應該排在前面;再說,前台有靳友才,後廚有廚師長,還有趙興,這店裡,他們都比我更合适于替你主事。”

r亞男說:“趙興要開車跟我走,那兩個人,我信不過。”

r忠仁說:“他們要是不聽我的呢?”

r亞男說:“誰不聽,你可以讓他走人。”

r這話說得極幹脆。

r忠仁真的得重新審視她了。她真的完全變了一個人。她不僅是在居高臨下地發号施令,而且也是在果斷從容地交授權柄。

r不順。”

r亞男說:“你管他們最合适。我父親在時,已經把你和他的關系公開過,你實質上就是這個店的二股東。”

r忠仁說:“我沒帶來一分錢。”

r亞男說:“你帶來了技術。這個店每月十萬塊錢流水以上部分有五分之一是你的。這個時候,讓别人管,才最是不合适。”

r忠仁說:“可是我也想陪你去安葬你父親。”

r亞男說:“不用了,老家那頭有人。你看家吧。我記得我父親活着的時候跟你說過,你要把這個店當成你自己的店。”

r忠仁還能說什麼?他能感覺到,她和她的父親在對待自己的态度上,是一樣的信任。而她現在的角色實質上已經就是以往她父親的角色。孫敬德不在了,他的女兒自然而然就是這個店的主宰者。他何忠仁的确得換個視角面對這個幾天前還為自己幫忙打雜當下手的女子了。她确實也不再是原來的她了,他也不能再用原來的眼光看她了,他也得學會對她服從。

r他從那房間中退了出去。

r在他要退出那房間的那一刻,亞男又告訴他,因為趙興要跟她同行,店裡采購的事,她已安排供貨商每天上午送貨上門,他想着關照一下就是了。她說她少則五六天,多則半個月就返回來。

r他說:“我知道了。”

r忠仁要送孫敬德一程。

r這一天,到了出京的高速公路收費站入口處,忠仁才從趙興開的車上下來。

r他向亞男和趙興告别:“路上小心。”

r他向孫敬德告别:“一路走好。”

r他說這話時,已是熱淚盈眶。他這個時候看不見孫的面容了,他面對的隻是裝有孫的骨灰的靈盒。但他似乎還與那日一樣,正俯首于孫的近前,看着孫眼中映現出的自己。孫對于他太重要了。沒有孫,就沒有他的今天,就沒有他在京城這個世界的立錐之地。孫是他進退維谷、身陷絕境時的救星。孫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再生之父。孫比他的親生父親要年長幾歲。孫在與他相處的日子裡也真的不亞于父親那樣時時關愛着他。他多麼想多陪孫一會兒,多伴孫一程,但店裡又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去應對,他不能不按亞男說的那樣,去擔當起主理德長順全局的責任。他隻好向孫告别。他最終從那車上下來,也是為了孫能走得放心。

r在返回的路上,忠仁沒有找公交車或出租車乘坐,他是步行走向他賴以生存的店的,走向孫昨日為主亞男今日為主的店的。那路途十分的遙遠,他得走很長很長的時間。他需要這種行走來疏解他的悲傷情緒,使自己靜下來,思考一下必須得思考的問題。他的淚抛灑了一路。他總覺得這一路,孫就伫立于他的上方,在眼望着他,要向他述說什麼。他何嘗不想向孫傾訴心迹呢?他要替代亞男掌控德長順了,也可以說,他要替代孫掌控這個生意開始看好、人氣開始激增的德長順了。他在這個店的角色已經變化。他從今天起,不能再單純地操持制作與銷售熟食這一項目了,他得學會分身,他必須得拿出相當一部分精力面對後廚那些廚師、那些熱菜、那些涼菜,面對前台關于上菜、關于撤台、關于收銀、關于迎賓送客等諸多事項。否則,他會讓亞男失望,讓在天之上的孫失望。如果店内這諸多事項中有一項出現不當,都會顯現出他的工作不到位,顯現出他能力的欠缺。他的确得好好做一番思考。他首先得想好怎麼重新安排他現在和弟弟忠義正幹着的這攤兒事,以便抽出身來。

r你何忠仁現在等于又站到一個新的基點上了——他想到了這一點。

r行至半路,他遇上了吳文斌。

r吳當時是開着一輛面包車,拉着兩大塑料桶去了毛的仔雞,正奔往德長順,給他送貨。店裡沒有因為孫的離世而停業,在經營上,一直還照常運行,吳的貨也一直沒有斷過供應。這天,在吳的車上,副駕駛位上還坐着一個瘦瘦的留着披肩長發的中年男子。吳是在車子行進中意外地發現他的。車子在他身邊停下後,他被吳叫上了車。

r他落座之後,吳向他介紹那男子:“這是我一哥們兒,叫王長生,他過去一直都是德長順的常客。他住的地兒離德長順還真不遠。他也正經是個有學問的人,這是剛從南方講學回來;他還是個美食家,城裡有點兒名氣的餐館,他沒有沒去過的。你就管他叫王教授吧。”

r忠仁向王伸出一隻手:“你好。”

r王握住了忠仁的手:“剛才,吳兄還叨唠你呢。你幹得不錯。”

r吳說:“人家現在可以說是德長順二老闆了。”

r忠仁說:“别這麼說,我隻是個打工的。”

r吳說:“你那兒的情況,我還不清楚?老孫頭一走,還不是你在支撐局面?他那獨生閨女懂什麼?我都建議你娶了那女人,正經把德長順開成個夫妻店。這年月隻有兩口子經營的店掙錢,心能往一處想啊。”

r忠仁聽了這話,臉不禁一紅。因為吳這麼一提,觸及了他的心靈隐處。他還真想過,将來在京城腳跟站穩了,一定要娶個女人。在他這個年齡段,女人是有着極強的誘惑力的。因為女人,他已經發生過多次夢遺,甚至自慰,隻是他不能把這種事告訴任何人,隻能暗暗地獨自幻想,有一天真的能把一個令他傾心、令他按捺不住激情的女人擁抱入懷,讓他天賜的男人的本能得以痛快淋漓地釋放。他也從骨子裡非常羨慕身邊總是陪伴着一位豔美超群的女人的男人,他覺得那是一個男人在這個世上取得成功的重要标志。他希望自己将來也會有那麼一天。但不管怎麼說,亞男是從未進入過他思慕範圍之内的。亞男在他眼中,形象太過于一般了。亞男站在他面前,從未誘發過他那方面的沖動,哪怕往來中肉體出現過碰觸。且亞男大他有三歲之多,他把她視為異姓姐姐尚可,兩人若做夫妻,對于忠仁來講,這不能說不是又一道心理上的障礙;更何況如今的亞男已經接替了她父親的位置,已經是他的老闆,是他需要尊重需要學會服從的店主,讓他向她說:“我要娶你,你做我的女人吧!”那怎麼可能呢?那等于讓他自我降低了已定的擇偶标準,更等于讓他做一種違心的攀附。他喜歡女人,需要女人,但他又絕不願自身成為女人的附庸之物。他現在之所以聽命于亞男的指令,是根本就沒把亞男視為單純的一個女人。隻是這會兒,他還不能這樣回應吳的建議。他心裡清楚,如果如此袒陳他的内心世界,是對亞男的不敬,也是對在天之上的孫的不敬。

r忠仁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r吳說:“怎麼不可能?”

r王對吳說:“這你還不能強人所難。何老弟這模樣,我想早就有比那老孫頭的閨女要漂亮的女孩兒守着了。”

r這對于忠仁,更是沒有的事。忠仁連忙否認。

r吳對王說:“咱們先到他那兒把車上的貨卸了。然後,讓他請客,我出錢,咱們再在一起好好給他上一課。”

r他拉着王長生,本來就是要借着送貨到德長順喝酒的。他倆是酒友。由于和孫敬德早有交往,他對亞男的情況也十分清楚,所以才導出那番話來。現在是路遇貨主,他自然是更來了興緻。

r忠仁說:“既然是我請客,我就全包了。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們到店裡,看哪兒不順眼都給我說說,我心裡也好有個數。”

r吳對王說:“你看你看,他剛才還說他隻是個打工的呢!”

r王說:“他那是謙虛。據我所知,凡是能成大事的人,都内斂而從不張揚。”

r忠仁說:“實話實說,店裡這攤兒,我确實是在盯着,不過,是從今天才開始。亞男送孫老爺子的骨灰回老家山西了。”

r王說:“那你還真是責任重大。走,我們給你參謀參謀去。”

r車子重新啟動,上路了。

r忠仁一行人進入德長順店門時,店内已是食客滿座,而吧台處,夥計劉三正和收銀員靳友才鬥嘴。

r靳友才說:“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r劉三說:“幹嗎這麼橫啊?”

r靳友才說:“你是不是要找不自在啊?”

r劉三說:“你厲害!”

r當他倆看到忠仁帶人進店來了,又都趕忙閉上了嘴。

r王長生沖他倆一笑。他認識他倆。他是這地界土生土長的人。他自己的住處距這個店直線距離不超過三裡路。他去南方講學之前,不僅是這個店的常客,還是這趟街的常客,他家裡吃的用的大都是在這趟街上買,他對這趟街上的衆多店鋪都有所了解。他對德長順的印象是:環境一般,生意一般;老闆孫敬德待人很誠懇,其女兒亞男不怎麼愛吱聲,夥計劉三幹起什麼來挺麻利,吧台内的這個靳友才很會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司機趙興人很忠厚,另外一個夥計賈才是老實巴交。至于後廚的那幫廚子,他沒有什麼接觸,不好評價,但對他們出的東西感受平平,一直覺得沒什麼菜能做得讓人吃了還想吃。隻是近來有半年時間了,他由于沒在北京,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變化。但這會兒,他随着忠仁一跨進店門,立刻有了一種新的感覺,不是劉三和靳友才鬥嘴引起了他的注意,而是這店裡的人氣大大地超越了以往。因為緊随他們的身後,又有兩撥客人接踵而至,每撥都有七八個人,可是廳堂内,已無空位了。

r他不由得對忠仁說:“這兒跟過去不一樣了啊!咱們是不是得改日了?”

r忠仁說:“說好我請客,哪有改日的?”

r忠仁當下引王和吳穿前廳過後廚,在後院大棚下,讓正在那裡忙活的忠義支起個桌,請二位圍桌坐了下來。

r這當是一次極其随意的小聚。但就是這次小聚,引發了忠仁後來的一項重大決定。

r一口酒下肚之後,王長生品嘗了一通忠義布上桌的各種熟食制成的涼菜。

r他忍不住問忠仁:“這些熟食都是出自你的手?”

r忠仁說:“是啊。”

r王對吳說:“想不到德長順還真攬進了一個人才。這些熟食做得相當的不錯啊,不僅顔色純正,而且有嚼頭,回味醇厚。我說這店生意怎麼變得這麼好了,原來有招人的地兒了。德長順能做起來,你何忠仁能成氣候。”

r忠仁問:“您覺得我要經營這個店還應該注意些什麼?”

r王說:“你先告訴我,你在這個店究竟處于什麼角色。”

r忠仁說:“亞男走之前,這個店,她委托我全權負責。再有,按照孫老闆在世時的承諾,我享受這個店月十萬流水以上五分之一的分成。”

r王說:“你運氣不錯啊。我聽文斌兄說過,你和你弟弟進京時,身上隻帶有一千來塊錢。孫老闆一上來,就能給你這種待遇,一般人做不到啊。看來,他是真看上了你的手藝。換個人,你不投點資入點股,他能讓出這麼一塊利來給你?”

r忠仁說:“不過,我和我弟弟在這個店裡不享受死工資。月流水上不了十萬,我們也就隻能混個白吃白住。”

r王說:“這也夠可以的了。這個店月流水十萬還成問題?你就按這桌位算,一張桌子每天流水五百塊,十張桌子不就五千塊了嗎?你這兒不止十張桌子啊。月達十萬,輕輕松松。孫老闆真是在白送利給你啊!你來這個店有多長時間了?”

r忠仁說:“離四個月還差幾天。”

r王問:“頭仨月是什麼情況?”

r忠仁說:“第一個月打了個平手,第二個月略有突破,第三個月流水上十三萬了。”

r王說:“我敢說這個月這店的流水絕對在十五萬以上。”

r吳插言說:“我想孫老闆活着的時候,這麼幹,是有目的的,他恐怕不僅是看上了忠仁的手藝,想留住他,準是還打着招一個上門女婿的譜。”

r忠仁忙擺手說:“他沒那意思。”

r吳說:“他那是還沒跟你明說。他能平白無故地對你這樣?不可能。”

r王說:“不管怎麼說,忠仁你是遇上天賜良機了。咱不提你想不想做上門女婿的事。如今,孫老爺子不在了,那承諾還算數吧?”

r忠仁說:“立有書面協議,上面注着:長期的。德長順不倒閉,它就應當有效。”

r王說:“這就行啊。她孫亞男就是也沒想過嫁給你,她也不能随意毀約。大凡協議,國家都有合同法保護着呢。你甩開膀子幹吧!把生意往大裡做!你看沒看出來?如果光守着現有的這個攤子,你就是每月得那五分之一,也得不了太多,因為這兒的桌位限定在那兒了,再怎麼翻台,店裡的總收入也有個頂到頭的時候。照我的意思,你得想辦法增加前台服務區的營業面積,也隻有這樣,你才會真能掙到大錢。”

r吳說:“王老弟說得有道理,把生意往大裡做!你掙到錢了,她孫亞男也不會少掙,她不是授權你主理這個店嗎?你就來個大刀闊斧。”

r忠仁說:“我現在總覺得自己精力有限,有些事,還顧不上。”

r王說:“什麼精力有限?是你還沒有完全進入新的角色。你現在不能隻是死盯着某一專項了。你現在得把自己想成是一國的君主了,你得總攬全局,得敢于開疆拓土。你先打聽打聽,你這兒兩邊的店有沒有想轉讓的。如果有,就把它兼并過來。”

r吳說:“兼并一家,這店就有規模了。像你這兒北側的活動中心,我看它至少有你這店四個大,南側的迎客居也有二百來平方米。”

r忠仁說:“可沒聽說過他們誰要轉讓。”

r王沉吟了一下,說:“要是這樣,那咱們就在自身上想辦法。你看你這店的頂子是不是可以挑樓,往上加蓋一層?”

r吳說:“這頂子不用挑,我上去過,那是平的,有承重梁。我看那上面往上加蓋三層都沒問題。”

r忠仁說:“孫老爺子在世時,就有在房頂子上加蓋二層的想法。”

r王說:“那你還猶豫什麼?增加營業面積對店裡有好處,孫亞男她能攔你嗎?加啊!加完了,你再好好做一番内裝修;那時,你再在這店裡一站,感覺會完全不一樣,那可就是酒樓了!過去不想上你這店裡請客吃飯的人都會來了,因為再上你這兒來有面子啊!”

r吳說:“你不能隻想着當個小飯館的二老闆就不錯了。王老弟跟你說這些,就是為了打開你的思路。現在這時代,人能有機會就得抓住機會。不然,你會連自己都對不起,你會到老了的時候,後悔。”

r“說到機會,我還想多說幾句。”王自飲了一口酒,接着吳的話茬兒說,“要知道,現在天時、地利,你算是都占上了。先說天時,現在國家早就明确個體私營經濟已經是整個國民經濟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你這個時候進來,可以放心大膽地招呼。你把德長順做得越紅火越有氣勢,政府越歡迎,那樣,起碼可以增加就業人數啊!而地利,則在于好多手裡攥着錢想做投資的人現在注意力還大都集中在城北城東,都覺得城北屬于上風上水,城東可以紫氣東來,還沒有誰拉開架子要來占領咱們這塊地兒。”

r吳插話:“據我所知,京城南二環路以北,老字号飯莊數得着的就有東興樓、全聚德、便宜坊、仿膳、泰豐樓;形成點氣候的高端酒樓又有順峰、俏江南、湘鄂情;有點知名度的餐館,像金百萬、大鴨梨、青年餐廳、眉州東坡、宋老蟹、西貝莜面村,更是數不勝數。但咱們這兒還真沒有這種陣勢。”

r大樹。”

r吳又插話:“咱們這地兒,就算是人口密度不夠,但人們的消費潛力我敢說并不比别處差。過去,人們請個客、會個友大都是在家裡擺一桌,現在有點經濟收入的人誰還願意在家裡又擇菜又洗碗地累個半死呢?咱們這兒是有一桌敢拍出上千塊錢的主兒的!為什麼你見着的不多或還沒見着,是你這德長順還沒做到那個份兒上,還不能讓人覺得在你這兒花這麼多錢,值,體面。現在是有能力這麼消費的人有點什麼應酬都上東邊的鑫第了,都進城裡上全聚德、上順峰、上金百萬了。”

r說嗎?”

r這一天,忠仁真是被這兩位說得心氣大增。

r那天夜裡,快十二點了,他躺在床上還難以入睡。他尤其對王長生的話印象深刻。他覺得王不是在胡謅亂侃,而是在誠心淨意地為自己指點下一步應該走也值得走的路。隻是要擴大德長順的規模,就涉及先期投入,他個人目前還無能為力,而德長順有沒有那個家底,亞男肯不肯讓他放開手腳如此這般地大幹一場,在亞男回來之前還尚屬未知。

r王臨走時,送給他一張名片,那上面記有王的電話号碼、住址,還寫有這樣四個字:你的朋友。

r忠仁覺得,王這個人還真值得做他長久交往的朋友,因為這個人有頭腦、有見地。

r他正這麼想着,有人在外邊敲院門。

r他遲愣了一下,迎了出去。

r是劉三要見他。

r劉三低聲說:“我想跟你說件事。”

r忠仁把劉三讓進院内。

r在院内的一角,劉三壓低聲音說:“不知你注意沒有,靳友才這些天一直在吃黑單。我說的一直,是指自打孫老爺子去世那天起,我就發現他在這麼做。他是趁亂下手,見亞男顧不上照看他這頭兒了,便開始鑽空子。我敢肯定他在這麼做,是因為我今兒個明明給客人上過的菜,他在結完賬的單據上卻愣是将這道菜劃了,标上‘客退’,意思是客人點的這道菜,沒上,退了。你若不信,你查查他今天交的單子,一看,你就會明白。這些天,他交給店裡的單子,沒有三五個标上‘客退’的菜,算我沒說。而這‘客退’二字,大都是他收了客人吃喝的全款之後,再加上去的,他把‘客退’收回來的錢,全裝進他自己的腰包了。他這些日子,每天至少吃進二百塊錢。我不會冤枉他。他玩的這一手,在咱們這一行,倒不是什麼新鮮事,好多店的收銀員全這麼幹。因為這麼幹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所以行内人都管這叫吃黑單。這個靳友才是在欺你剛入這行,有些事還不摸門。我之所以忍不住把這事告訴你,是怕亞男回來,一看收支太懸殊,懷疑你做了什麼,要那樣,你不是為這個家夥白背了一個黑鍋嗎?”

r忠仁聽了,半晌沒做回應。

r在劉三面前,忠仁極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靜。在一時還無法證實對方所言之真實性的情況下,他自知做出任何表态都會難免欠妥。

r但是,等劉三離去之後,他的平靜無法保持了,更無法再繼續思考店面擴建之事。他難以自持地從後廚的後門走進店的前廳,打開電燈,把近七天,也就是孫敬德去世之後店裡存留的前台點菜單據都從一櫃子内翻出,他一張一張地查看起來。

r他很快就從中找出标有“客退”字樣的單據近四十張。他不禁有些愕然。他想不到那會有這麼大的量,這不僅是指單據本身,還在于疊加起來的“客退”金額已不下一千四百塊錢!即平均起來,每天都有這樣的單據五至六張,每張單據退掉的金額都有三四十塊錢!就是斷定其中的一半是真實的“客退”,那剩下的一半所産生的損失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回屋後,忠仁忍不住推醒了熟睡中的忠義。

r他把那些單據遞給了忠義,并向忠義複述了劉三的原話。

r忠義看完那些單據,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r忠義說:“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店裡每天不可能有這麼多退菜。平常我也去前面,我清楚前面的上菜情況,有客人退菜,也大多是因為後廚一時做不出來了,客人有事等不及了,或是上的菜本身出了問題,客人不滿意,但後一情況如果發生,那退回來的東西呢?這幾張單子上标的退菜是涼拌豬耳絲、醬香豬蹄,可我從沒有聽後廚的人說過咱們的熟食出過問題,而這兩種涼菜主料都是現成的,後廚不可能在一定的時間内做不出來。得想辦法讓這小子住手。他吃的也有咱們的一份啊!這是個賊!”

r忠義說得非常到位。的确是,靳這麼幹,不僅會造成店裡收支失衡,還直接侵犯了他們兩兄弟的自身利益。但怎麼處置這件事,忠仁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r這一宿,忠仁更是想睡都睡不着了。他不知道亞男若是遇上這種事,會怎麼辦。把靳立刻轟出德長順?亞男倒是在臨走時授予了他可以開人的權利,但若如此處置,誰又能來接手靳的差事?讓靳把已經吃進去的吐出來?靳能老老實實地從命嗎?他聽人說過,孫敬德開店沒兩年,靳就在店裡收銀管賬。靳在孫還在世的時候,沒這麼幹過嗎?這是店裡的一個不小的漏洞啊!這個漏洞不趕緊堵上,他們兄弟倆現在也等于是在給一個賊忙活啊!

r忠仁召開了他來德長順之後的第一次店務會。

r這是在德長順前台店堂内,是在轉過天來的上午,店裡開門接客之前。

r之機。

r等前台、後廚的員工從不同方位入座後,站在店堂中央的他開始了他的講話。

r他面對的一共有十四個人:前台劉三、賈才、靳友才,還有一個專管外賣熟食的銷售人員、一個傳菜員,後廚廚師長、兩個炒鍋師傅、一個涼菜師、兩個配菜工、一個打荷工、一個面點工、一個洗碗工。

r那廚師長是個大胖子,有近四十歲的年紀,名叫崔永平,人平時看上去,很随和,但這會兒是最後到的,顯得挺有派頭。

r忠仁說:“我宣布幾件事。一是,從今天起,我正式介入咱們這家店的管理,各位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就說話。二是,咱們得明确個奮鬥目标。我核算了一下,咱這店打我來了之後,日平均流水還不到五千塊錢,我想這還不行,刨去各種開支,店裡剩不下什麼。咱們得照着日平均流水六千塊錢以上幹。前廳、後廚的人都得再加把勁。三是,店裡設立個專職外采人員。老爺子在時,店裡的食材用品都是老爺子帶着趙興去批發市場買。老爺子不在了,這些日子,店裡一直都是外請供貨商送貨上門。但我考慮這麼做有不利之外,首先,人家給咱們送貨,貨的價格肯定要比咱們自己去市場采購貴,不然,人家能白忙活?其次是貨好了壞了的,不如自己在市場裡挑選。自己在市場裡挑選,不好,我可以當場不要,再從别家選;但人家把貨送上門來了,貨不好,你不要,人家可以拉走,可你當天就沒得用了。再有,臨時發現什麼東西缺了,讓人家送,人家不一定能按照咱們規定的時間趕過來。因此,我決定從明天開始,找個可靠的人就專職負責這攤子事。”他說着,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裡的靳友才,“靳師傅,這差事就交給你了。你跟錢打交道有經驗,最起碼在賬上不會出錯。每天你辛苦點,早起會兒,貨還是去批發市場買。咱們對面的那些小攤兒小店,有咱們用的東西,但那都是經過幾道手了,太貴,咱們别圖近圖省事。你每天要争取在後廚人員上班前,把店裡當天要用的貨買回來;店裡臨時缺點什麼,也别怕跑腿。趙興沒回來之前,拉貨,你可以每天雇車;趙興回來了,就讓他當你的助手,給你開車。這,還得給大廚一個任務。”他又用手指了一下坐在靳身後的崔永平:“崔師傅,每天貨來了,你一定要驗一下秤,這不是對咱們靳師傅不放心,是防那些賣東西的給咱們貨時做手腳,缺斤短兩。驗秤的好處是,當天就能發現問題。有了問題,咱們可以馬上去找他們。”

r忠仁說這些話時,很平和,從表面上看,一點也沒有顯出有所針對。但實質上,他這會是專門為解決靳友才的問題才開的,他要堵住店裡的漏洞,他要解除靳友才現有的職務和權力。隻是他很理智。他不想讓靳感受到太大的刺激,他要讓靳不失面子地從原崗位上下來。這時候,他還不清楚這個靳有什麼其他背景,他怕自己對其處理如果過激,會引發對抗,使店在經營中失去安穩。而讓靳去盯外采,這在表面上看來,絕對是出于一種信任,因為那是個花錢的差事,且他在表述中,還用了“可靠”二字,等于還給靳戴了頂高帽。

r但靳友才還是聽出了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靳問:“我要是盯你說的這攤兒,這中午、晚上的要是遇上臨時去添貨,一時趕不回來,前台誰收銀?”

r忠仁輕描淡寫地說:“我會再安排個人。”

r他頓了一下,轉移了話題:“還需要明确一件事,咱們的銷售單不是一式三聯嗎?從今兒起,前台服務人員下單時給客人的那聯,還照舊;給後廚的那聯,崔師傅你一定要收好,等亞男回來,交給亞男,好讓亞男跟吧台對賬時有個依據。”

r忠仁說得依然很平和。

r靳友才這會兒的臉色已經明顯地陰了下來。他若有所悟地惡狠狠地瞪了坐在旁側的劉三一眼。

r忠仁有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再去與靳觸碰。他接着對崔說:“從今天起,崔師傅你還真得多上點心,得讓每一道菜炒出來都是精品,不能湊合。這樣,熱菜回頭客多了,咱們的總流水才能更上一層樓。”

r崔回答:“這你放心。要說每天增加三五千的流水,我不敢打保票;增加個千八百塊錢,我說那不是什麼難事,你月底看好吧。”

r到此,忠仁宣布會結束了。

r會後,收銀這攤兒,他沒有安排什麼人接手。他心裡這會兒還沒有合适的人選。他單獨對靳說:“你踏踏實實地先把外采這攤兒幫我盯起來吧,這很重要。我對這攤兒一點都不摸門。收銀,我倒是可以替你管起來。”他這是要自己先兼着支應這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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