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抓捕羅德林的行動卻沒能實施,當天上午我去集市上抓小偷時受傷了。我們離開張三飯店,閻強派汪傳法跟着交管所去查車了,我和馬輝換上便衣,便往集市上走去。
田裡的莊稼長勢喜人,來趕集的種田人臉上挂着笑容,與熟人打起招呼來個個聲音洪亮。買肉買菜付錢時也都顯得很豪放。穿過菜市場,在服裝攤前,我發現一個形迹可疑的小青年,尾随着兩個挑選衣服的婦女,小青年左手拿着空提包,遮擋住右手,伺機伸向女人的挎包。眼看就要人贓俱獲了。馬輝性急,掏出手铐就向小偷沖過去。小偷察覺不妙,拔腿就跑。馬輝扯住小偷的胳膊,扭在一起。突然一輛摩托車從人群中沖出來,對着馬輝撞去,我躍起來撲向騎摩托車的小偷同夥,連人帶車撲倒在地。押着兩個小偷回到派出所,我才發現右胳膊被摩托車的排氣管燙傷了一大塊,左手腕也腫了起來。“膽敢襲警!先送看守所關起來再說。”閻強沖着小偷狠狠踢了幾腳,憤怒的表情掩飾着成功的喜悅。我以為他真要把小偷送看守所,便讓汪傳法去租輛車來押送。“先唬一下小偷,來個下馬威!治安拘留,十五天後還是得放人。别說拘留,就是蹲幾年大獄,也改造不了小偷。”閻強對我說,“不能讓你白摔一回,不如重重地罰上一筆,改善改善兄弟們的夥食。”兩個小偷起初不承認作案,說是來趕集的良民。閻強讓馬輝把他們一個铐在摩托車上,另一個铐在大楊樹上,在烈日下曬着。我來到鎮衛生院。衛生院裡冷冷清清,一派即将倒閉的迹象,我找到姓姚的院長,他給我的手腕拍了片子,說骨頭沒事,隻是扭傷,衛生院沒有會正骨的大夫。“我知道誰會,走,去找汪狗,跌打損傷他最拿手了。”姚院長說。他帶着我來到食品站,那位會正骨的汪狗是一位屠夫,正拿着刀子站在案闆前賣肉,嘴裡叼着香煙,二話沒說,把沾着豬油的手在皮圍裙上擦了擦,攥住我的手腕捏揉了幾下,嘴裡的香煙也不取下,牙齒咬着煙蒂說聲:“好了,記着一星期别讓這隻手負重,最好是找個硬紙闆固定住。”便又拿起切肉刀。果然神奇,我的左手腕立馬不那麼疼了,隻是右胳膊上燙傷的這一塊比較麻煩,抹了燙傷膏,恐怕三天兩天的也痊愈不了。一個小時後,我回到派出所,兩個小偷曬得渾身大汗,耷拉着腦袋一一招了供。閻強開口就是罰款一萬。兩個小偷顯然是老手,讨價還價,搞得閻強很不耐煩,最後交了三千元放人。這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閻強拿出五十塊錢讓馬輝去買了酒菜。鄰牆法庭的兩個人聞到酒肉味,便湊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喝起來。閻強望着我胳膊上的燙傷,說:“魯松,你要是不摔這一跤,今天就太完美了。把槍拔出來,放一槍震震小偷,還用得着舍身去撲嗎?”“拔槍肯定來不及了,”馬輝說,“指導員你沒在現場,不知道當時摩托車開得有多猛!要是魯哥不撲倒他,肯定就得把我撞殘了!”“指導員,”我說,“你晚上帶隊去抓羅德林吧!”“你安心養你的傷。”閻強若有所思,“孩子還發着燒,我得抓緊時間趕回去。羅德林的事兒,周一上班再說吧!”這天是星期五,下午四點鐘閻強就騎摩托車回縣城了。我在所裡待到六點,去鎮政府食堂吃了晚飯,一個人溜達着走回宿舍。我的宿舍位于鎮外的山坡上。一個破落的大院子,幾棵老核桃樹下五間大瓦房。以前全民皆兵時,這裡是武裝部的一個訓練基地,槍支彈藥都上繳後就閑置下來了,成了派出所的地盤。四周全是山林,除了東面小山丘前住着一位靠打獵為生的孟大爺,再無鄰居。院子裡全是荒草,連石頭牆縫裡都長滿了。院子東北角有一眼泉水,坡形的大石頭下面砌着小蓄水池,邊角上留了一個缺口,泉水從缺口裡流出來,在院裡的雜草間形成一條若隐若現的小溪。除了偶爾聽見孟大爺的狗吠叫外,就隻有風吹過山林的聲音了。星期六我起床晚了,在有限的幾本藏書中找出一本武俠小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同一本書我有時候很入迷,覺得自己就是書中的俠客。有時卻看不下去,覺得全是胡編亂扯。今天的閱讀狀态屬于後者,沒看幾頁就把書放下了。我把手槍從槍套裡抽出來,無事可做時,我喜歡擦槍打發時間。我卸下彈匣和槍管,把槍身分解,擦了槍油,用棉布翻來覆去擦拭幹淨,重新把槍件裝上,然後步行去鎮上食堂吃了午飯,下午坐在門前的核桃樹下,看四周的山景。對面山上好像有一個紅衣人影兒,遠遠地在樹叢中隐現。過了一會兒,那個人影兒就消失再也不見了。傍晚時分,有人敲響大門,是杜雪,她和玉娥騎着摩托車來了。玉娥留着短發,笑眯眯的,和汪傳法很有夫妻相。杜雪把摩托車推進院子,她穿着紅色短袖襯衫,手上戴着黑色的蕾絲薄手套。“我聽傳法說——新來的魯松住在山上槍庫裡。我和杜雪正好去南山有點事兒,順路過來看一眼。”玉娥說,“你這屋子收拾得倒是挺利落,就是太大了,像個大禮堂。魯松,周末你怎麼不回家陪老婆孩子?”“我離婚了。”“孩子呢?判給她了?”“沒有孩子。”“哦,原來如此啊。”玉娥在屋裡走了兩步,回到門口,望着院子說,“你這兒的好處是安靜,不好處是太安靜了,很荒涼的感覺,你一個人怎麼能受得了?看這些荒草!多招蚊子啊。魯松,你有頭嗎?我幫你把草鋤掉。”“沒有。”玉娥走到院子裡,用手薅起草來。杜雪站在門口,打量着空空蕩蕩的房間。積滿灰塵的厚木闆槍櫥被我擦洗幹淨,用來堆放着衣物。我把四個裝手榴彈的空木箱壘成一個台子,當作竈台,上面擺着煤氣竈和鍋碗。挨着木頭箱子是一隻鐵皮水桶。房間太大了,大得可以容納一個排的民兵列隊練習立正稍息。杜雪走到我的簡易竈台前,掃視着鍋碗。我拎起燒水壺,想去泉邊打水。“不沏茶了,我們站一下就走。”她盯着我的右胳膊,“咦,你的胳膊怎麼了?”“不小心被摩托車排氣管燙了一下。”“怎麼搞的?你這麼冒失怎麼能當好警察呢?”她說,“燙傷不容易好。我去年炸魚時手背被熱油燙傷了,去藥店買了幾種藥膏,都不怎麼見效,聽人說獾油管用,我就去村裡打聽找到了一小瓶,沒用完手就好了,不記得放哪兒了,回家我找找看。”“謝謝。”“先别謝我,萬一找不着,你也别失望。”她說,“要是能找着,明天給你送過來。”她走到屋門口,“他和财二打架的事兒,要不是你昨天去我們家,我還一點不知道呢。我今天上午去縣醫院了,給财二送了點醫藥費。”她說,“你說這件事,也不算很嚴重吧?劉紀說他去找閻強——”“不管找誰,犯了事還是要積極主動接受處理。”她輕咬着嘴唇,像是自言自語:“真想不到,魯松你竟然當起了警察!我記得你在操場上練武術的時間,比坐在教室裡讀書的時間都多,還記得經常有社會上的小青年結夥來學校找你,不是來叫你出去喝酒就是來找你打架。你不是高二下學期辍學了嗎?同學們都傳說你跟着師兄開卡車去了。”“是啊,我是去跟着師兄學開卡車了。”“那你怎麼當上了警察呢?你後來去當兵了?”“我跟着師兄跑了半年卡車,師兄出了點事兒,我就又回四中繼續上學了,第二年考了個公安專科學校,畢業後分配到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我說,“我回學校後,才知道你去文化館學戲了。”“唉,十年一晃就過去了,當年的同學現在也都失去了聯系。”“你怎麼沒有繼續在戲劇藝術上發展呢?”我說。她沒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說道:“魯松,我這兩天聽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情,說你拿着槍,連一隻狗都不敢打!局長一生氣就把你從刑偵隊貶下來了。不過還有一個版本,說你在酒桌上把一個交警隊長給打了,所以受了處分。”“你很好奇,便過來看看這個不敢打狗卻敢打人的警察?”“不是好奇,”她說,“我隻是覺得這些傳說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