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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店主求嫁

時間:2024-11-07 06:49:13

義怡軒錢永昌辦公室内。

r姚二站在屋子中間正式向坐在大班台後面的錢永昌提出辭職,說自己想出去闖闖。

r錢有些意外。他說:“自己幹不是那麼容易,我不就是個例子嗎?我幹這個店多少年了,沒掙到什麼錢,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到現在還沒還完。”

r姚二說:“但我還是想出去試試。”

r錢說:“我知道你是嫌我給你開的工資低了,這,我很快就會給你加的。我已經想好了,我得另辟蹊徑。我要做酒類批發。到時候,你這搞采購的人脈廣,我不會讓你閑着,你的收入也不可能還是像現在這樣。”

r他說着,打開身後的一個櫃門,那裡面陳列着十餘種酒的樣品。

r他接着說:“你看,這些都是我搜集的各地酒廠造的酒樣。咱們就以咱這義怡軒為基地,接客的同時開發酒類消費大戶。這叫雙管齊下,肯定能做起來。我琢磨,能想到這麼做的,在京城餐飲界,恐怕還隻有我錢永昌。你就跟着我往下幹,我真做起來了,虧待不了你。”

r姚二說:“您這想法不錯。可我聽說,何忠仁也是這套思路。”

r錢一怔:“他也要做酒?”

r姚二說:“不是。他還在做他的熟食。”

r錢說:“他不是讓人連底兒都端了嗎?”

r姚二說:“您大概還不知道,他現在也是一家餐館的老闆了。”

r錢有些驚訝:“那餐館叫什麼名字?”

r姚二說:“德長順。那離咱們這兒還不太遠。您應該也知道它,是個老店。那店老闆前不久死了,他接手了。”

r錢往前伸了一下脖子:“那店我知道。那老闆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r姚二說:“就是這老闆的女兒讓他接手管那店的。據說他們是分成關系。他和他弟弟在那店裡一邊做餐飲一邊做熟食,内銷外賣,幹得相當不錯。”

r錢眼睛瞪得有點大了:“還有這事?”

r姚二說:“我就是看他們幹起來了,才想到,我也得出去試試。我想我不比他們缺胳膊少腿。我也許有一天會比他們幹得不次。”

r錢盯視着姚二的臉,一時間好像有點走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也罷,既然你說到這份上了,出去幹就出去幹吧。”

r他讓人給姚二結清了工資。

r姚二從義怡軒出來後,很快在一條小街上租下了一個門面房,且挂上了日雜店的招牌。是金淑娴暗地裡資助了他。金淑娴這會兒已經離不開他了。他從義怡軒辭職後,金一筆借給了他十萬塊錢。

r讓忠仁想不到的是,他接手管理德長順沒幾天,鄰店迎客居的人和他公開對陣了。

r他們在店門口推出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專在每天中午和晚上上客高峰時喊客。

r客源。

r他們第一天喊客,忠仁沒太在意,但到了第三天晚上,忠仁忍受不了了,他發現如果任由對方長此下去,德長順的生意沒法往下做了。因為第三天這天,一撥十幾個客人其中有人已經前腳邁進德長順的大門了,生生地還是讓對方喊過去了。

r對方那女孩兒放着嗓門喊:“過來啊,我們這兒便宜;來啊,想吃什麼都有!來啊!”

r當時,德長順店裡十二張桌子還空着六張。

r正站在門前迎客的劉三不禁沖從後廚出來的忠仁說:“你聽見了嗎?他們這是在搗亂啊。”

r忠仁怔了一下:“我出去看看。”

r他随着那撥欲入又離的客人走出店門。

r等那撥客人被那女孩兒讓進迎客居,忠仁站在自家門口沖那女孩兒招了一下手。

r那女孩兒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

r忠仁問:“你們老闆一月給你多少錢?”

r女孩兒說:“沒多少,一月兩千塊錢。”

r忠仁說:“你上我這兒來吧。我看你挺能幹,我一月給你三千。”

r女孩兒一笑,不置可否。但她顯然聽出了忠仁話裡有話,她沒等忠仁再次張口,退回原位,又旁若無人地喊開了:“來啊!這邊請!這邊請!五塊錢吃飽,十塊錢吃好!”

r這又顯然是在回應忠仁。這讓忠仁猶如重重地挨了當頭一棒。忠仁感到臉面全無,不禁怒從心起。

r有人在他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回頭,王長生正站在近前。

r他有些意外:“喲,你過來了?”

r王問:“幹嗎呢?”

r他意識到對方已經看到自己剛才的所為,有些尴尬:“沒事。裡面坐。”

r他把王讓進店裡。

r王是路過這兒。王的确看到了剛才的一幕。他之所以停下來,是想向忠仁進一言。

r忠仁想請王喝杯酒,王說他剛喝過了,喝杯茶就是了。

r兩人在一個角落落座後,忠仁親手為王斟了一杯茶。

r王說:“我看你今兒的情緒不太好。”

r忠仁說:“唉,遇上點事。”

r這時,窗外又傳來那女孩兒的喊叫聲:“過來啊!這兒便宜,想吃什麼菜都有!”

r忠仁對王說:“你聽見了吧?這隔壁開始弄這一出了。”

r王說:“這你甭太在意。她喊她的,動不了你大局。不過,我還真得提醒你一句,該忍則忍。你剛才是不是要拉那女孩兒過來上你這兒幹?甭想這個。你拉不來。你這隔壁的女老闆,你應該知道,那不是什麼善茬兒。那女孩兒是她的外甥女。你最好别招惹她們。”

r忠仁問:“按你這意思,我該怎麼辦?”

r王說:“裝看不見,沒聽着。”

r忠仁說:“可他們這麼攪和,确實影響我這兒的正常經營啊。”

r王說:“你有叫座的東西,她沒有,你怕什麼?你把你的熱菜再做好喽,她就是再放出八個人喊客,也改變不了根本局面。這是剛開始,客人還沒醒過悶兒來,人們一旦吃出個三六九等,她那兒再怎麼喊,也不會都往她那門檻裡邁。你沉住氣。再者說,她這麼靠喊客做買賣,也不是正經路數,檔次太低。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不會聽她那兒這麼一喊就進她的店的。肯進她的店的人,你注意沒有?恐怕大多是打工的、送煤的、掏地溝油的、收破爛兒的,那都上不了台面,消費水平不可能有多高。這些人聽了她的人招呼,進了她的店,無非就是圖個便宜,圖花不了什麼錢就能填飽個肚子。但你開店不能指望着靠這路人掙錢,你要站到比她高的一個層面上來,要吸引不怕花大錢的人進來,這樣,你才能有大的利潤可賺,有大的發展可圖。而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你就不要和她比着來,也沒必要拉那女孩兒過來,你現在急需做的,是我前兩天跟你說的那些。你要真能在短時間内,讓你這兒的規模上去了,就是别人強拉着你去和迎客居搶奪那路客人,你也不會去了。因為沒那必要了。再有,你就是想往店裡多拉些客人,也不應該找那種女孩兒為你抛頭露面,那在北京人眼中隻是個柴火妞。正經有品位的女孩兒能那麼站在街頭叫喚嗎?你要找,也得找一位有氣質懂禮儀不土不俗之人,這個人得能成為你這店的一個高雅的景觀,一塊靓麗的招牌,得讓人一照面,就能眼前一亮,來了還想再來。”

r忠仁說:“你說得有道理。我這兒現在還真是缺一位像你說的這樣的人。我這兒的現狀是,一到上客高峰,前台就顯着亂了;就幾個秃小子,都是隻知道悶着頭幹活。”

r王說:“既然你也看出這是個問題了,那還猶豫什麼?”

r忠仁說:“不是我猶豫,是我不知道從哪兒能找來你說的這樣的人。”

r王問:“真想找嗎?”

r忠仁說:“真想找。”

r王說:“我手裡現在就有這麼一位。她絕對符合我說的這些條件。”

r忠仁問:“她現在在幹什麼呢?”

r王說:“她現在在我一朋友開的大酒樓做前台主管。那大酒樓遇上拆遷了,很快就要停業,一停業,她就得下來。她是湖南人,今年二十九歲,正是步入一個人成熟的年齡,而且,她前不久離婚了,正獨身,她不僅人長得姿色絕佳,還沒孩子,沒有任何牽挂,可以一門心思投在事業上。她上過旅遊學校,在餐飲業也幹了六年多了,有豐富的禮儀知識和實戰經驗。她要能到你這兒來,肯定能讓你這兒前台變個樣。”

r忠仁說:“隻是我這店眼下就這麼大,人家在大店幹慣了,不一定能看得上。”

r王說:“我不是給你策劃過嗎?說不準哪天,你這兒一擴建,也成大酒樓了。你這兒的前景是有吸引力的。再者說,她出來是為了掙錢,你工資開到位,不怕她不來。”

r忠仁問:“她現在底薪多少?”

r王說:“聽她說是五千。”

r這個數,在當時的城南,相當于一般餐館兩個前台領班的工資。

r忠仁說:“我倒是可以給她這個數。”

r王說:“那我就跟她正式談談。”

r忠仁說:“那我就等你信兒了啊。”

r王說:“好。你就等着吧。”

r就這樣,兩人說着說着,就把這事定了下來。

r王這天臨走時,再次提醒忠仁不要和迎客居的人再直接發生接觸。

r他說:“其實,你這鄰居來這地面上也沒多久。她是去年天冷了,才接手那個店的。她那店原先是個山東人經營小吃,轉讓了。我估摸,有你這店在這兒戳着,她幹不長。”

r他還告訴忠仁,他跟那女人的男人認識。那男人在這地面上也是數得着的主兒,人稱程二爺。這女的是外來戶,是河南的,來北京後,靠上了這位程二爺,想當正室,沒戲,才讓這程給她支了這麼個攤兒,有個事做。他說:“你現在就讓她叫人喊去。這兒畢竟是天子腳下,她不敢幹出太出格的事。”

r忠仁這天把王送出店門,正欲反身回店時,廚師長崔永平從店内迎了出來。

r他把忠仁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将手中的一沓進貨單據遞給了忠仁。

r他對忠仁說:“這裡面有問題。有四五種上面記的東西,我後廚驗貨時沒有。”

r忠仁說:“你這意思是,靳友才報的是虛單?”

r崔說:“不止一次了。我一直沒敢說。今兒個,我是發覺他有點邪乎了,再不讓你知道,你得覺得我們後廚的人是不是把有些東西都順走了。你現在可以到後廚看一眼,他這單子上寫的牛腩10斤、百合30個,可今兒個入店的貨裡根本就沒有。他下午雇車拉回來的東西都堆在那兒呢,我們都還沒動呢。”

r忠仁沉吟了一下,随崔回店,進了後廚。

r忠仁決定跟靳友才攤牌了。

r忠仁認定這個人不能再留用了。忠仁上次懷疑他在客人的消費單上做手腳,沒有把他當即轟出店門,是為了求穩。但現在,忠仁沒有那麼多的顧慮了。他親自接手店裡收銀這項工作之後,店裡沒有出現任何波動,這讓他對于全面介入店裡的管理有了底氣。幾天下來,他也看出來了,店裡的人大都習慣于每天按部就班,就是有誰想掀什麼風浪,也動不了這種大局。而做夥計的做出讓老闆不舒服的事,不能一而再,肆無忌憚,貪得無厭,逮個機會就想侵占老闆的利益,天底下任何一個當老闆的都不可能容忍;容忍了,就等于米倉内容忍鼠患,牧場上容忍害群之馬。況且,忠仁上次給他調換崗位,實質上就有再看看他的表現的意思;讓崔驗貨過秤,更是在提示他,不要再想着鑽什麼空子,但他執迷不悟,不知收斂,着實是無可救藥了。馬上讓他走人,不再給他做任何手腳的機會——這是何忠仁當時跟着崔永平到後廚了解清情況之後,不再猶豫地做出的決斷。

r忠仁讓人把靳友才叫到了後院辦公室内。

r他坐在了孫敬德過去常坐的一張桌子的後面,把那沓單據扔在了靳近前的桌案上。

r他擺出這種架勢就是要告訴對方,在孫不在世亞男不在店的今天,他何忠仁就是德長順的一店之主。

r他問靳:“這單子上有的東西,而實質上沒有到店,你怎麼解釋?”

r靳已聽說忠仁查對了他今天進的貨,他辯稱:“肯定是我雇的司機在車上沒上心,我去買别的東西的時候,那些先裝上車的貨被别人偷了。”

r他說的也有可能。通常的情況是,開餐館的人到一個市場去采購,很難在一家攤位就能把東西買齊,他一般是買了一部分貨之後先将其擱到車上,再去下一家采買。而那些臨時受雇的司機在等候過程中,也很難做到一刻不離地精心照看貨主的東西。

r但忠仁說:“如果被人偷了,那你回來,就該說明,還報賬,是什麼意思?”

r靳說:“卸貨的時候,我沒顧得上清點,沒發現少了什麼。”

r忠仁說:“好了,我也不追究誰的責任了,你把你的工資全結了吧,我這兒不設采買了。我已經想好了,還按孫亞男走時安排的那樣辦,店裡每天需要什麼,讓人直接往店裡送就是了。”

r靳問:“你這意思是讓我走人?”

r忠仁說:“是這意思。”

r靳說:“要這樣,咱得把話說開喽,我可是在你沒來這個店時就一直在為這店忙活,你想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天底下恐怕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r忠仁說:“我可以給你點補償。”

r靳問:“給多少?”

r忠仁說:“多給你一個月的工資。”

r靳說:“少點吧?我可在這個店幹了不止三年了。按國家勞動法規定,也不該是這個數。”

r這倒讓忠仁一怔。忠仁沒學過國家勞動法,他不知道那法裡到底是怎麼規定的。但在這個時候,他不可能再去做什麼查證。他盯視着靳,仿佛更進一步地看清了這個人的嘴臉。他問:“你說店裡應該補你多少?”

r靳說:“給兩萬塊錢吧。”

r這不是個小數,這也不屬于店裡的正常開支。這需要不需要先請示一下亞男再做回答——忠仁腦子裡出現了這一閃念。但他很快對此做出了否定。他這會兒是一分鐘都不願讓靳繼續在店裡待了。他想,對方如此開口,無非是想難為住自己,自己今天還就認這個頭了!他進而想,如果亞男回來了不同意支付這筆錢,他就是讓亞男從他的利潤分成中把這筆錢扣回來,他也要先讓面前這個家夥走人!

r他對靳說:“好!明天中午兩點之後,你來拿錢吧。”

r他手裡的現金還不夠對方要的這個數,他要湊上第二天中午店裡的流水,再一筆結清這個人的所有錢款。

r姚二在一家養生中心的門口,意外地碰上了鄭玉芳。

r鄭玉芳告訴他,她現在已在這家養生中心上班。

r姚二很驚訝,說:“你不是一直跟錢永昌在一起嗎?”

r他知道鄭玉芳到義怡軒後,和錢永昌的關系很快發展到了什麼份上,但他還不知道這倆人之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r鄭玉芳說:“我早就跟他分開了。他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他隻想讓我一輩子當他的小老婆,我沒必要再跟他耗下去了。”

r等鄭玉芳返回那店内,姚二在原地站了好久沒有動窩。他忽然間打定了一個主意。

r忠仁沒有再去和迎客居的人計較。他接受了王長生的勸導。他沉住了氣。他這會兒必須要做的,是每天早早地出門,到批發市場去采購當日之所需。他當初能讓靳友才接手這攤兒事,是覺得,隻要貨回來了,有人驗秤,就不會出大的問題,因為大多數貨的價格是可以掌握的。但這會兒,通過已經發生的事,他意識到采買讓任何外人去做都有着自己難以把控的地方,隻有自己介入其中,才能确保花有限的錢買回貨真價實的東西,才能不會半途有所“丢”損。他這會兒也的确需要走到第一線上來。做熟食,他是行家;但管理一個餐館,他還是一個新手,許多門道,他還不清。他隻有深入其中,才能把握住關鍵。而采買,不僅關聯着店裡的菜品質量,更直接關聯着整個店的實際效益,關聯着他和忠義之應得,他不能不像對收銀一樣投入精力。因此,在辭退靳友才之後,他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找人送貨上門,也沒有找第二個人接手靳的差事,他親自出馬了。他要在盯住收入這塊兒的同時,把支出也把握在自己手中。他這會兒,也完全從做熟食中脫身而出了,他把那一攤兒全交給了弟弟忠義。他也确實顧不上那頭了。那頭就全店來講,隻是個子項,且忠義已經完全掌握了其制作工藝,每天不過是在不斷地複制。他要保證在目前至亞男從老家回來這一時段,店裡不再出現任何疏漏。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在亞男面對他時給其一個滿意的交代。他隻是在收銀上,做了一項相對靈活的安排:他在店裡時,他收;他不在店裡時,由賈才臨時替代他。

r這一天上午十點來鐘時,他還在距德長順十裡外的批發市場購物未歸,店裡早早地來了一胖一瘦兩個客人。他們落座鄰窗的一個桌位後,點了兩個菜,便喝開了小酒。他們喝了有半個來小時之後又要求加菜。就在劉三從傳菜員手上接過菜為他們将其上桌時,窗外傳來鄰店迎客居那女孩兒喊客的聲音:“過來啊!上這兒來啊……”

r劉三有些注意力轉移,沒察覺到那兩個男子中的胖子突然站起,結果,手中的盤子碰到了對方的身子,有湯汁灑到其衣袖之上。

r胖子當即吼叫起來:“你他媽的怎麼搞的?沒長眼啊?”

r劉三說:“實在對不起。”

r胖子發威:“給我弄幹淨!”

r劉三放下手上的盤子,趕緊從旁邊的家私櫃上拿來一塊方毛巾,給胖子擦拭起衣袖。

r胖子盯住那毛巾:“這他媽的是擦桌子的抹布,你怎麼用它擦我這衣裳?我這可是真絲的,一件五百塊錢都拿不下來,你他媽的是想找揍了吧?”

r劉三一時不知進退,僵在那兒了。

r坐在胖子對面的瘦子,也站了起來,他探身對胖子說:“讓丫舔喽!”

r胖子還真聽了他的提示,一伸手抓住了劉三的頭發,使勁往下按劉三的頭:“對,給我舔幹淨。”

r劉三掙脫胖子,撤身至一旁:“我找塊幹淨的給您擦不就得了?”

r胖子揚手給了劉三臉上一掌:“你他媽的還敢跟老子來勁!”

r這一掌竟把劉三打倒在地。站在吧台處的賈才見狀忙抽身從傳菜口跑向後廚。他生性怯懦,不敢直接上前阻攔其施暴,他要到後邊去喊人。在場的傳菜員也吓得縮在一旁。那瘦子這會兒亦離位上前,擡腿踢了劉三一腳。

r恰在這時,亞男和趙興出現在店門口。他們這是剛從外地回來。

r亞男在老家安葬好了父親的骨灰,沒有做過多的停留,便踏上了返程的路。她盡管在走時把店裡的所有事務都全權委托給了忠仁,但她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對于掌管整個德長順,她更是心中無底。她愛她的父親,她從小是在父親的精心呵護下長大的,她不能讓她的父親失望。而這一點,對于她又于無形中成為一種巨大的壓力。她之所以在那天臨走時,做出那樣的委托,實質上不僅是由于分身乏術,别無選擇,還在于她要試一下,看能否有人可以分擔她的壓力,成為她在這個世上的新的依靠。也正是由于有試的因素在内,她不可能完全從這中間超脫出來。在返回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擔心,店裡會不會于她不在時,出什麼事。

r員工。

r當時,在她腦子裡閃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這樣?而第二個念頭則是:忠仁幹什麼去了?怎麼不在店裡?

r但這樣的問題,在這會兒是容不得她找人解答的,她作為店主不能無視眼前的一切或者旁觀。她把臂上挎着的一個小包扔給在旁的趙興,沖上前去。

r她喊道:“你們怎麼打人?”

r胖子回頭,見是一個高大的女人,且怒目逼視着他,不禁一愣。從塊頭上看,他并不比亞男強壯多少,但他沒有示弱。

r他迎視着亞男:“你要幹嗎?找操怎麼着?”

r這後一句是北方人語言中極髒的話。亞男發蒙,而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r好在這個時候,賈才領着忠義從傳菜口的過道沖了過來。他們的身後還跟着一幫後廚的人。

r忠義上前狠勁地拉了一把胖子的膀子:“你少在這兒撒野!”

r這一把拉得用力極猛。那胖子後退幾步,沒有站穩,仰面摔倒在一桌子近前,頭在他倒下時還重重地磕碰到了那桌沿上。

r這一磕一摔,讓這家夥好半天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r等他從地上爬起來,他用手在雙眼處抹了一把,好像要更清楚地分辨一下,誰在緻使他如此。他拉開了鬥雞般的架勢,盯視着忠義:“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r忠義說:“我看你是活膩了!”

r他說:“嘿!夠他媽橫的呀!你知道我是誰嗎?”

r他猛地從衣兜裡抄出一個物件。那物件在他的把握下瞬間彈出一把刀來,其刀尖閃着寒光指向忠義。

r被他打倒在地的劉三,這會兒原本想站起身來,但一見那刀,鞧在原處沒敢動窩。其他在場的店裡人一時間也似乎都失去了反應能力,全僵在了那裡,這其中也包括亞男。亞男的臉上這會兒沒了一點血色,給她提包的跟進店裡來的趙興臉也白了。

r胖子。

r這秃頂男子年齡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體格健壯。他往那兒一站,真如同一道茁茁實實的牆。

r他對胖子說:“幹嗎呀?爺們!”

r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幹什麼的?”

r秃頂說:“我就是這地面上的。你是喝多了吧?”

r胖子說:“我沒喝多!你讓開!”

r忠義鐵青着臉,對着那秃頂叫道:“你讓他殺我!”

r胖子持刀前撲,要撞開擋他的秃頂。他聲嘶力竭地叫道:“你當我不敢殺你!”

r但他的身體與秃頂的身體發生碰撞的瞬間,他所持的利器被秃頂劈手奪下。

r秃頂說:“别這樣!”

r胖子一愣。他沒有料到擋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出手會這麼利落,這麼讓他猝不及防。

r站在旁邊的瘦子本來準備上前為胖子助陣,但在這一刻,他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看到,随秃頂同來的還有五個人,他們這會兒也已跨進了店門。

r他忙打圓場:“算了!李子!”

r他管那胖子叫李子。

r秃頂口氣平和地對胖子說:“有話好說。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r胖子直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秃頂。在此同時,他也發現了随秃頂同來的衆人。那一個個正與他立目而視。他的氣焰不由得減了一半。

r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那隻灑有湯汁的袖子:“我這衣服怎麼辦?”

r秃頂說:“哦,衣服弄髒了?”

r他問還鞧在地上的劉三:“你給人弄的?”

r劉三說:“我是不小心。”

r秃頂對胖子說:“這好辦。你把這外套脫下來,我讓這店的老闆娘給你洗幹淨。你先想幹什麼去就幹什麼去。到時候,我讓他們給你把衣服送上門去。”

r瘦子說:“話說到這份上了,李子,别跟他們廢話了。”

r他拉了胖子一把,那意思明顯是:見好就收。

r胖子用手撣了一下那隻袖子,随瘦子跨出門外。

r秃頂把手裡的匕首遞給旁側的一個男子:“把這還給他。”

r那男子追出門去。

r這會兒,劉三從地上爬起來了。他對秃頂說:“他們的飯錢還沒付呢。”

r秃頂說:“讓他們走吧。多少錢?待會兒我替他們付。看我們坐哪兒?”

r他是帶着人來消費的。

r亞男忙招呼賈才,引秃頂等人擇桌入座。

r忠義對亞男說:“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們!”

r他要追出去,接茬兒找那兩個家夥算賬。

r秃頂回過身來,對忠義說:“兄弟!事兒過去了就過去了。我不是說了嗎?他們的賬待會兒算我頭上。”

r亞男對忠義說:“我看劉三事兒不大,聽這位大哥的吧。”

r趙興這會兒穩住了神,他跨前一步,也勸忠義:“算了吧。”

r他說着,把忠義推向傳菜口的過道。

r忠義扭頭問劉三:“剛才是怎麼回事?”

r劉三說:“是他碰了我,湯汁灑在他袖子上了。我看他們就是來找碴兒的。”

r一場風波到此,算是過去了。

r亞男當時一路勞頓,顧不上再在店裡照應什麼了,她讓後廚的人炒了兩個菜,和趙興一起簡單地吃了點,自己便回到了後院。她要回屋休息一下。

r在她就要推門入室之際,她忽然又想到了忠仁。

r她回首問這會兒也回到後院的忠義:“忠仁呢?”

r忠義說:“他買東西去了,還沒回來。”

r亞男問:“怎麼?他自己盯采購了?沒讓人送貨?”

r忠義說:“他想省點。”

r“靳友才呢?我怎麼也沒看見他?”她接着問。

r忠義回答:“他被我哥開了。”

r“開了?因為什麼?”

r“這事,你還是待會兒問我哥吧。”

r亞男聽了,愣在了那兒。

r亞男靜不下心來了。

r她本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但她回到屋裡,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員工和顧客發生沖突,這在餐飲界并不新鮮,事情過去了,她沒再挂在心上。但靳友才被忠仁開了,卻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象不出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急切地希望能盡快搞清這中間的緣由。她甚至懷疑忠仁辭掉靳,且親自外出采購,是在搞收支集權于一身。他這樣做,對自己來講是好事還是壞事?對全店來講是有利還是不利?她不能不去做這樣的自問。也就是說,她現在需要重新對忠仁做一番審視了。她臨走時,把店裡的一切都委托給了忠仁,确實是出于對忠仁的信任,但這會兒,她回店了,是否應該立刻收回她給他的權利,讓店裡的一切重歸于她獨自掌控,也是她必須面對的大事。她開始後悔授權與忠仁了嗎?她是覺得他在處理靳的事情上有失于對她的尊重了嗎?她腦子裡有點亂,一時有點理不出一條明晰的思路。靳是她父親在世時一直很器重的人,她也一直對他印象不壞。而除了這事之外,還有一件事更讓她一時間沒了主意。

r有人敲門。

r她起身,打開了房門。她看到忠仁出現在她的面前。

r他剛從外面采購回來。他帶來的一車貨,正在院門口由後廚的人往下卸。

r他眼睛閃亮地說:“你回來了?”

r她點了點頭,且定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她似乎要從他身上尋找出他與以往的不同之處。

r就在兩人接下來要說什麼的當口,賈才從前廳跑過來,告訴他們,剛才那個幫着勸架的秃頂這會兒和那一幫子人吃喝完了,說錢忘帶了,要一抹嘴,走人。

r賈才問二人:“怎麼辦?”

r亞男感到意外。她說:“他這人怎麼這樣?”

r忠仁對賈才說:“我怎麼沒聽明白?你說的這個人勸什麼架了?”

r賈才簡單地述說了一下一小時前發生的事,并補充說:“那人說了,王教授是你的朋友,你要是要錢,可以管王要。”

r亞男瞪起了眼睛:“這成了什麼事!他們吃了多少錢的東西?”

r賈才說:“五百二十七塊。”

r亞男說:“不是小數啊。他不能以為幫着勸了回架,就可以在咱們這兒白吃白喝啊。”

r忠仁對亞男說:“咱們過去看看。”

r他們從店後門入店,經後廚,走向前廳。

r秃頂這時候,是喝得有點多了。一見忠仁和亞男從後廚過來,本來就要帶着人跨出店門的他又回轉過身子,迎向忠仁。

r他顯然認出了忠仁是誰,他大概要上前和忠仁握手,但腳下一步沒踏穩,身子前傾,竟一下子栽進了忠仁懷裡,虧了忠仁反應快,抱住了他,不然,非得跌倒不可。

r秃頂說:“你是,何,忠,仁?”

r忠仁點頭。

r秃頂說:“我是王……教授的朋友,盧……二虎,做砂石生意的。聽王……教授說,你是個人物,今日特來拜訪,想請你,喝一杯,但你一直沒……沒露面。我今兒身上沒帶錢。我這會兒急着和我的這幾個兄……弟,去找人談個事,回頭你見着王教授,就說我們哥幾個在你這兒吃飯了,沒給錢。他知道該怎麼辦。你……放心,錢跑不了。你聽明白了嗎?”

r他說着用雙手扳着忠仁的雙肩還使勁搖晃了一下。

r忠仁當即回答:“聽明白了。”

r秃頂說:“你要相信我。”

r忠仁說:“我相信你。”

r秃頂說:“是個爺們兒。剛才你這兒的那個夥計太啰唆,一百個不放心,偏要去請示什麼老闆。我真……有點煩了。”

r他松開忠仁,向忠仁抱拳:“咱們後會有期。”

r忠仁放他走人了。也就是說,忠仁沒有向他再多說一句話,沒有去做一點的争取,沒有對他的做法表示一絲一毫的不認可。

r忠仁甚至很客氣很禮貌地送他行至門口。

r忠仁說:“走好。”

r秃頂說:“再會!”

r忠仁說:“再會!”

r等秃頂帶着那幫人跨出門去,一直站在忠仁身邊的亞男有些惱了,她對忠仁說:“不能讓他們走!”

r忠仁對亞男說:“我看他不像是個無賴,隻是喝得有點過。”

r亞男說:“他說的那個王教授,我認識,過去是咱們這兒的常客,可他不是什麼有錢人。他能掏自己的腰包替他們來付賬?”

r忠仁說:“就當是咱們吃點虧吧。在這地面上做事,該吃點虧吃點虧。”

r他說罷,轉開話題:“走吧,到後院辦公室去。有些事,我還想向你彙報一下。”

r亞男遲愣了一下。她大概沒有想到忠仁會如此一錘定音。在這個店,孫敬德不在了,她做為合法的繼承人,一切理應她說了算,忠仁則應當是她意志的執行者,可這會兒,這關系明顯地颠倒了。

r但是,她還是跟着忠仁走回了後院。她好像也有心進一步看看這個她全權委托的人在她面前還會做出什麼樣的表現。

r在辦公室裡,亞男坐在了她父親在世上時一直坐的位子上。她是沉着臉聽坐在她對面的忠仁開始彙報的。她在這個時候沒有再提剛剛發生的事,也沒有就靳友才的事向忠仁發問。她還真像一位面對仆從的主宰者,耐住了性子。

r忠仁沒做任何掩飾地向她述說了他在她走後的兩項決定,一是關于靳友才,二是關于自己接手外采及安排賈才在自己不在時收銀。

r講完這些事情的前前後後,忠仁從座位上站起身,打開一旁的一個鐵櫃的門,從中取出了不少的鈔票和一本前台收款底單。他将之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r他說:“這是這些天的收入,你過過目,賬單,也在這裡。”

r亞男沒有去動那兩樣東西,也沒有做出任何表态。她似乎忽然間清空了腦子裡曾想到的所有問題,而沉陷于另外一種無法自拔的情境之中了。

r她把昂着的頭垂了下來,目光亦不再與忠仁俯視的目光接觸。

r桌面上,有一枚訂書機用的細小書釘,她用兩根手指捏起了它,并舉在眼前,好長時間,沒有去顧及忠仁的存在。

r忠仁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冷漠和尴尬。他一時無法揣摩出對方真實的心态。他隻是十分不解地意識到,對方對他所彙報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那麼感興趣。

r他忍不住說:“你剛回來,是不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r他轉身,欲要退出此屋。但當他察覺到亞男坐在那裡仍沒做什麼反應,他又有些不安地轉過身來。

r他看到這會兒亞男把臉仰了起來,把目光停聚在了他的臉上。

r他問:“你還有事嗎?”

r她說:“我在想一個問題。”

r“什麼問題?”

r“哦,算了,不說了。”

r“怎麼,還不想讓我知道?”

r“不是。”

r“不是,那你說啊。”

r“怎麼說呢?”

r“說啊!”

r亞男撇開那個書釘,用那隻手支撐住額頭。這使她的半張臉都處于被遮擋之中了。

r過了好長時間,她忽然冒出了一句:“我真不知道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r忠仁問:“遇上什麼事了?”

r亞男說:“我在想我父親說過的一件事。”

r忠仁說:“能告訴我嗎?”

r亞男遲疑了好一會兒,把遮擋着半張臉的手移開了。

r她說:“我父親在你進這個店之後,曾幾次提到,讓我嫁給你。”

r她的語音很輕,那語速也緩慢得出乎尋常。

r忠仁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r作為一個正常的年輕的男人,忠仁是需要女人的。但是,如果讓他選擇一百個女人,他也不會讓亞男入得其列。他之所以曾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吳文斌向他提出的建議,就是因為他對亞男從來沒有産生過一絲一毫那方面的念頭。他過去隻是把她視為老闆的女兒,現在,也隻是把她視為新的老闆。讓她嫁給他?讓他做她的丈夫?她是他心目中的妻子、他永世之一半?這對于他,太不可想象了。

r亞男突然用雙手捂住整張臉,她似乎是在自語地說:“在回來的路上,我曾一遍遍地在想:我嫁給你嗎?我嫁給你嗎?我父親為什麼會選中你?為什麼要把你領進門?!”

r她也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不是在問忠仁,而是在問自己。她是向自己發起了進攻!就像戰場上的士兵面對強敵,意識到自己就要敗下陣來,就要成為對方施虐的俘虜,幹脆自己對着自己的腦袋舉起了手槍。

r忠仁顯然看出了她此時矛盾的心理。他說:“我不知道你父親在世時,都是怎麼跟你說的,如果你覺得我現在在你這店裡讓你不便,我和我的弟弟可以馬上離開。”

r亞男猛地站了起來。她沖忠仁攤開了雙手。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忠仁,氣勢逼人地問:“你是看不上我嗎?”

r這讓忠仁又為之一怔。

r他沒有當即做出回答,而是在兩人相互對視了片刻之後,低下了頭。他後退了一步。

r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r亞男居高臨下般地反問:“你是什麼想法?”

r這像是一場國事談判。雙方在這一刻都變得相當嚴肅,全無一點男女溫情。

r忠仁說:“你容我想想好嗎?”

r忠仁退出了那個房間。

r院裡,靜無他人。後廚的鼓風機也早已息止了響動,那表明店裡午間竈上的工作已經結束。

r忠仁沒有像往日那樣在這個時候還要到前台照看一下,他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這個時候,他好像有些身心俱疲了。

r忠義沒有在屋裡,不知幹什麼去了。忠仁仰面躺到了孫敬德昔日給他安排的床上。他想靜靜地做一番思考。這張床的架子是鐵制的,很是結實,它體現了孫敬德當時的良苦用心。孫敬德當時很明顯的意圖就是希望忠仁能長久地留下來,而不要再存有他念。現在,這張床的物主則是亞男了。還有這房屋,這避風擋雨的房屋,這冬有暖氣夏有空調的房屋,這與那工地的闆房不在一個層次的房屋,也是屬于今天的亞男了。是亞男讓他繼續享用孫敬德給他提供的所有便利。這是現實。這種現實,正是在這一刻,讓他難以回避地,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種必須得面對的感覺。

r他難道真的不知道亞男的真實想法嗎?不是的。從亞男一提到這方面的話題,他就明白了亞男的意思。亞男顯然是想讓他遵從她已過世的父親的遺願。隻不過是她本人還不肯放下一店之主的架子,與忠仁站到同等的位置上,還不肯以一個普通女人的身份向一個男人傾露内心的欲求。倒是他何忠仁這會兒着實陷入了一種極度的矛盾之中。他在這會兒由于無論如何還無法把亞男與他想象中的自己的那一半疊合在一起,在心理上是排斥亞男向他的情感世界靠近的。但這種排斥的後果,又會是什麼呢?他不該權衡一下它的利弊嗎?

r他又坐起了身。他仿佛又看到亞男的那張面孔。那面孔中沒有什麼可誘發男人沖動的地方,但她在對他的注目中卻明顯地透着一種淩人之色。他很清楚,這個女人的身份和地位已經決定了她是不容拒絕的。他現在如果拒絕她,他不僅得向他現在所能享用的所有便利告别,而且,還會重新回到原位,回到在京城這個世界無以立足的境地。他的熟食産品就目前來講,除了德長順,已經沒有第二條銷路,他一旦失去德長順這一依托,若想繼續經營下去,就得重立門戶,重打市場,但他現在還沒有那個實力。最起碼,他還沒有實力取得政府規定的經營者必須具有的證照。因為要想取得熟食加工許可證,要想取得産品經銷營業執照,他首先得具備一定規模的場所。他咨詢過,光這種場所的租賃費用,要想達标,他一年最少也得支付五十萬元。這一額度對于目前的他還屬于天文數字。至今,他還沒有得到他和孫敬德約定的那個利潤分成,即使今天的亞男不會違約,如期如數地将那分成款給他,他算過,最多也就是一萬五千元,一萬五千元與五十萬元之間相差三十三倍!這樣的現實,也就決定了,他如果離開了德長順,也就隻能重做原先那種遊商而失去已有的所有保障。他還願意重新帶着弟弟推着三輪車到某個工地門口或居民區街頭推銷叫賣他們的産品嗎?他還願意重新遭受政府管理部門的查抄驅趕嗎?他難道帶着弟弟忠義從老家跑到京城來,就是來“享受”那種生活的嗎?不是啊。他是奔着好日子來的,是奔着比在老家活得要舒坦、要自在才出來的啊。他不可能再回去了。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就必須得有一個像樣的地方落腳,就必須得有一個可以開花結果的地方紮根。

r他又平躺下身來。他把兩隻手交疊着放在自己的雙眼處,似乎要擋住隐約中的亞男的那種注目。他想到了王長生向他提示的那一切。他已經産生過這樣的想法:會在某一天,他将真的像王所說的那樣,把德長順建成像模像樣的大酒樓,是有二層的大酒樓,是可以收益翻幾番的大酒樓,是周圍方圓十裡都聞名的大酒樓。到了那一步,他會是何等的榮耀!他會挺直腰闆揚眉吐氣,會說:“我真的在京城站住腳了!”

r隻是,這一切,在眼下,卻有着一個他必須接受的前提。

r他不能不嚴肅地面對他自己了。

r為了他的弟弟忠義,為了他自己的夢想,他不值得先委屈一下自己嗎?不值得降低自己曾給自己拟定的某個标準嗎?不值得違背一下意願強迫自己做出笑顔認可本不想認可的東西嗎?

r亞男突然推門而入。

r亞男走向了他。

r亞男坐到了他的床邊。

r他想再坐起身來,但亞男卻一反常态地做出了一個十分親昵的舉動,用雙手按住了他的雙肩。

r亞男俯身注視着他的面孔,像一位長者面對一個年幼者。她安撫性地對忠仁說:“我剛才是不是不應該那麼問你?我收回我剛才說的話。你就當我剛才什麼也沒說。我們還像過去一樣,好嗎?”

r他躺在那裡沒有移動,但他張揚開雙臂,抱住了她的上身,讓她的臉貼近自己的臉。

r他迎視着她的眼睛。他仿佛又看到了孫敬德的眼睛,看到了孫瞳孔中的自己。那好清晰,像在一片清澈與湛藍之中,他伫立其間,擁有着無限的遼闊。

r亞男這時表現得很順從,全無了在辦公室裡的派頭和冷漠。她讓自己的臉貼在了他的臉上。她說:“我也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正處于什麼位置。”

r忠仁沒有接她的話茬兒,隻是更緊地抱住了她。

r她完全趴伏在他的身體上了。那是就勢趴伏下來的。她的順從這時亦融入了不少主動的成分。

r忠仁問:“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r亞男點了點頭。

r忠仁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他努力地讓自己的目光顯現出一種對端詳物的欣賞。

r他看到她的雙眼中漾出了晶亮晶亮的淚水。

r亞男顯然是高興于他的這一舉動。這一舉動給人的感覺是在傳遞着内心洋溢的喜歡。

r但亞男又顯然不想讓他太久地看着自己此時的這般模樣,她顯然覺得自己此時的這般模樣顯露了自己不該顯露的強勢中的脆弱。

r她把他的雙手從自己的臉頰處移開。随後,她從他的身上下來,側卧在他的一旁。她自作主張地解開了他上衣的一個紐扣,把一隻手伸進他的衣内。

r她對他說:“這個店,以後什麼都你說了算吧。”

r她這是對他剛才的彙報做出回答,也是在對自己宣告,她回店後曾糾結于心的所有問題都不再重要,更是一種比她數日前離店時宣布的決定有所提升的授權。這,無疑又是一種為了獲得而做出的必需的交換!

r忠仁沒有立刻做出反應。他變得很平靜,好像她這麼說并非關乎他、關乎這個店的整個命運,而是一句毫無分量的信口之言,不值得在意。他原位不動地平躺在那裡,靜靜地接受着她的手開始撫摩他的肌膚。

r房門突然有人推動。

r就在他們都有些慌亂地來不及完全複原各自的常态時,忠義闖入房間内。

r忠義看到了床上挨身而坐的兩人。他有些愕然。他要退身離開。

r但忠仁喊住了他。

r忠仁對他說:“從今兒起,你就管亞男叫嫂子吧。”

r忠義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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