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大概是2002年吧,發了第二張專輯之後,在東三環的CBD,也沒準是香山的迷笛音樂節。當時已經知道自己要去美國了。後來,有個叫穆謙的朋友,他翻譯過一本叫《音樂人類學》的書,聯系我去新加坡的音樂節表演了一場,當時還有楊一。楊一消失了一陣子,現在在給窦唯做音樂,好像還有了法号。我記得新加坡那場演出是2004年,樂隊已經解散了,就找到一些石家莊的孩子一起排了一下,後來,這些年輕人組了一支名叫萬能青年旅店的樂隊。再有《十二年後》這首歌,是12年之後的事情了,嚴格來講我從2003年開始“消失”了12年。
三聯生活周刊:在你“消失”的十幾年裡,都做了些什麼?
杭天:記得當時做音樂确實做得不太爽,挺失望的,再加上當時的女朋友問我要不要試着來美國适應一下,我們最早在印第安納州,後來在芝加哥住了三年,現在又去了南卡。其實一開始去的時候,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畫過畫,後來發現通過那個謀生也挺難的。我小時候是畫工筆的,但是畫這個的收入跟你搭的工夫不成正比。
在2005年的時候,我開始跟人鑽研古董,為了考察窯址跑了好多地方,後來才發現,當時的自己挺投入的。之後我研究西夏瓷器,一下就鑽進去了,常去甯夏、甘肅、内蒙古、青海這些地方,說實話,我挺喜歡西部的,喜歡那兒的自然環境和那種民風吧,一到那兒就特别開心,心裡很開闊。中間還有一段時間,南卡的孔子學院院長跟我說你來這兒教點書畫課吧,就這樣,我把被搖滾樂間斷的書法也重新拾起來了。
那一陣,我看了很多瓷器,覺得西夏瓷器的美感帶給我的震撼可以說是空前的,那是一種屬于800年前中國人的藝術風格,是一種有别于今天的美,它的神秘感有宗教的氣息,強烈黑白對比的線條,看似很拙,卻很圓潤。做個類比吧,比如說宋瓷是油畫,其他宋瓷的門類可能是古典油畫、宮廷油畫,或者說是米開朗琪羅、達·芬奇,西夏瓷器就是凡·高,表達直接,又少有修飾。那時候我發現關于西夏瓷器的資料很少,有些專家對西夏瓷器的紋樣描述中有不少錯誤信息,感到這個領域是被忽略和誤解較深的,于是就想給這類瓷器寫本書。也正機緣巧合,在給書找資料的時候,結識了安思遠,我去紐約拜訪他時,老先生還轉讓給我一些藏品。後來書出了,印在封面上的這件就是我見到的第一件民間藏品。因為我去考察的窯址都很荒涼,那些瓷器碎片都是散落在漫山遍野的,不像去河南窯址,都是在村莊的地基裡,或者農田裡。我就四處打聽,終于在呼市找到了這件瓷器當時的藏家,很激動,于是借了些錢把它買了回來。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中國傳統藝術,或者說你所研究的書法、瓷器,跟音樂有什麼關系?
杭天:直接的關系比較弱,但是也有個類比,比如陶瓷這個圈兒,江南地區的人喜歡南宋的瓷器,因為造型規整,單色釉的、青釉的居多,因此可以聯想到擺放這些物件的室内環境會聽什麼音樂,絲竹像古琴、古筝和這些都是搭的;龍泉窯、汝窯,更适合中國古典民樂;我喜歡的是西夏瓷器,和遊牧民族的關系比較大,這種器物造型上比較粗犷,裝飾技法有刻釉、刻花,是一種樸素的美,紋飾題材也是具象的偏多,體現了一種地貌的特色,這和我喜歡的布魯斯,還有搖滾很相似,這些都不是很躁的音樂,質感就像暗沉中有爆發的情緒。所以說,在審美上是有些關系的,我喜歡粗線條的東西。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布魯斯跟其他音樂有什麼不一樣?
杭天:首先是重音,它讓音樂有了一種扭動感。我剛開始聽布魯斯那會兒想得特别多,認真研究了一下歌詞,就覺得裡面說的事都特别生活化,那會兒很多人對布魯斯的理解是往爵士上靠,理解成小資咖啡館那種氛圍,但其實布魯斯特别具象,流行音樂和搖滾都是抒情的,裡面有很多虛的成分、描寫,布魯斯的歌詞都是故事,甚至是人的對話。我之前還寫過像西北信天遊的賦比興式的歌詞,在當時很多人覺得是一種低俗感的東西。但是我恰恰覺得,它是有文學性的、高明的,是叙述的,不是寫意的,有時候,它就像電影的那種鏡頭,描述的時候、唱的時候都充滿畫面感。
三聯生活周刊:你當時寫過一首歌叫《比比爸爸》,應該跟當時的社會狀況是有一定關系的吧?
杭天:其實跟現在“拼爹”的意思一樣。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已經深有體會了,同學直接會互相打聽彼此的父親,這個孩子在大學裡的地位,以及最後是否能留京,跟這個都是密切相關的。我當時覺得自己有點懷才不遇,也就是在那時候有了這種不公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