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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國:帶京劇去世界舞台“撒野”

時間:2024-10-26 02:15:52

吳興國現任台灣藝術大學表演藝術研究所教授,為台灣少數橫跨電影、電視、傳統戲曲、現代劇場以及舞蹈界之全方位表演藝術家。

“京劇逆子”吳興國他被英國人視為來自東方的勞倫斯·奧利弗,他用西皮二黃唱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甚至還唱荒誕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他将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的《李爾王》改編成京劇《李爾在此》,自導、自演,一人分飾10個角色;他和他的作品應邀前往美國、德國、法國、日本、新加坡、韓國等許多國家和地區演出,在國際上反響巨大。著名作曲家譚盾稱他“是最棒的,全方位、跨領域的;他是前衛的,他走在很前面。”他被廣泛贊譽為“世界級大師”,然而,在台灣,老一輩京劇人都罵他是“京劇逆子”。他,就是台灣戲劇人吳興國。

“傳統給了我自信”

2017年5月,台灣當代傳奇劇場在創始人吳興國的率領下莅臨天津,帶來該團的代表作《欲望城國》。在此之前,吳興國在天津大劇院進行了名為《乘欲望之翼—翻轉傳統,飛向世界舞台》的主題講座。期間他接受記者專訪時說,“用京劇來表現莎士比亞筆下的欲望與人性,不是‘反叛’京劇,而是從中看到了台灣京劇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希望,敢到世界舞台上去‘撒野’,是因為傳統給了我自信。”

吳興國現任台灣藝術大學表演藝術研究所教授,為台灣少數橫跨電影、電視、傳統戲曲、現代劇場以及舞蹈界之全方位表演藝術家。被大衆所熟知的是,吳興國曾參與拍攝過《誘僧》、《青蛇》、《誰主沉浮》、《宋家皇朝》、《面引子》等14部經典電影作品,電視劇則有《情劍山河》、《長恨歌》等代表作。

然而,吳興國真正熱愛并認可的,還是舞台表演。

出生于高雄的吳興國很小就誤打誤撞成為一名梨園弟子。他出生時生父已殁,母親手握身為高級軍官的外祖父令其投靠時任高雄要塞司令官彭孟緝的一紙介紹信,随着國民政府軍隊從故鄉安徽敗退來台。正因如此,他被命名“吳國秋”。這個生在國家興亡之秋的外省男孩,小學畢業後,因為生活困頓别無選擇地進了當時台灣第一所正規辦學的戲劇學校—私立複興劇校。

複興劇校的創辦人王振祖被稱為“票友界的梅蘭芳”。當年蔣介石被逼在廬山下野的時候,王振祖特意帶着戲班到廬山為他演出。在劇校裡,吳國秋的名字也被改為吳興國。

8年坐科,如蹲大獄。劇校條件很差,學生們餓得晚上去食堂偷饅頭。練功練不好要被打,淚水和汗水把腳下的地毯全打濕;唱錯一個字,要被打四下手心,一天下來,手都幾乎要被打破。一個人練好而别人練不好也要被打,老師們相信這樣能凝聚團體意識。因為怕被打,吳興國每天埋頭練功,來不及想喜不喜歡。在嚴苛、殘酷的京劇教學裡,責罵體罰是家常便飯。

吳興國曾這樣回憶科班的景象:“每日清晨4點半就被棍子從床上打醒,起床後,跟老師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吊嗓子,然後回校練習翻筋鬥的氈子功,倒立20-30分鐘。”

經曆複興劇校煉獄般的生活,吳興國嘗遍辛酸,也聽盡戲詞裡唱的悲歡離合。受傷、挨打、流汗、流淚生活久了,終有一日,吳興國在戲裡聽出了情分、辨出了自我,成為學生中“最早開竅的人”。

“有一天你發現所有的眼淚,一下子跟你的戲劇結合了,跟你所演的曆史滄桑、悲涼人物全部結合。”那是吳興國迷上京劇的一刻。随後,他成為複興戲校第一個被保送進文化大學的畢業生,大學期間他接觸了大量的西方戲劇原理,從那時起,傳統京劇和西方現代戲劇在他心中的激蕩就從未停止過。

結緣雲門,打開藝術之門

20世紀70年代的台灣,京劇作為國粹已經式微,披頭士、鮑勃·迪倫代表的流行文化來到台灣人的生活當中。當時台灣社會的文化主旋律,除了官方“複興中華傳統文化”的方針之外,陳映真、林懷民等人開始從鄉土立場掀起台灣新一輪的文化革新運動的思潮。

那時的吳興國已通過複興劇校被保送入中國文化大學戲劇系。他所在的專業雖然是國劇組,卻也要求學生接觸西方戲劇,如希臘悲劇、莎士比亞、莫裡哀以及現代主義作品。吳興國因此認識了和京劇完全不同的世界。

學戲的日子很辛苦,辛勤地苦練,卻無法挽回京劇觀衆的日益流失,京劇劇場漸漸“門前冷落鞍馬稀”。西皮、二黃依舊韻味無窮,隻是再難成為現代社會聲樂消遣的主流。

“當年在台灣,看過莎士比亞的人比看過京劇的人還要多。更何況有了電視,大家不用花錢,不用跑路就可以在家裡看到一切,那京劇還有什麼希望呢?”吳興國這樣回憶當年前途無望的苦悶。

真正給予吳興國啟發的,是林懷民的雲門舞集。雲門舞集創立于1973年,第二年,21歲的吳興國即經由文化大學老師推薦,進入這家台灣第一個專業舞團成為舞者。

從京劇轉行跳現代舞并非易事。僅僅要穿緊身褲和女演員有肢體上的糾纏,就似乎要了吳興國的命。苦行僧般的京劇學習,以及中華傳統文化的浸泡,讓吳興國無法身心放松。有一次跳《烏盆記》,有個動作是撲上去、倒地、抱住女主角的腿,結果排了很多遍,就是不到位。林懷民火了,指着吳興國問:“你是演員嗎?是的話,跟我學!”于是他一下子沖到窗口,打開窗戶對着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撕心裂肺地吼:“啊…………”弄得樓下的人以為樓上失火了。但是吳興國不敢做,因為他在古典的氛圍裡浸淫已久,含蓄、儒雅已經深入到骨子裡,京劇裡連悲憤也是内斂的。

雲門舞集的4年,打開了吳興國的藝術大門。這個自由的現代舞團漸漸将吳興國身上京劇的枷鎖打破,使這個本來要成為台灣新一代京劇武生的青年人搖身成為第一批開眼看世界的中國舞者。多次出訪歐美的巡演,更是讓吳興國接觸到了對中國元素感到興奮的西方觀衆,跨國界的藝術概念在他腦中開始形成。

精神上“認祖歸宗”

京劇紮實的基本功訓練,讓吳興國在雲門舞集裡很快如魚得水,一度成為舞團裡除了林懷民以外最大的明星,挑梁主演了雲門20世紀80年代的代表作《白蛇傳》、《奇冤報》等作品。

大學畢業後,吳興國去服兵役,因有京劇的專長,他又順利進入軍中“陸光”劇團,很快成為當紅武生。也是在那裡,他遇到了後來的師父周正榮。

周正榮為台灣伶界四大著名老生之一,出生于1927年。在戰後遷台的伶人中,周正榮為藝術地位最高的老生,對傳統“道地”的堅持六親不認,在梨園裡有“周瘋子”的封号。正因心性相近,他一眼相中了劇團中的吳興國,他欣賞吳興國的靈性與潛質,也認同他骨子裡一如既往的孤傲專注。

京劇演出十有八九是武生在前,老生壓軸。散場之後,劇團裡的頭牌老生周正榮總會找機會在吳興國身邊不緊不慢地念叨:“你認為跳舞可以跳幾年?舞蹈是西方過來的,你沒有想一想,你從小學的是武生,傳統戲劇真正的精華都在老生裡面,從前都是老生在帶團,武生就憑一把力氣,舞蹈不是也這樣嗎?”

吳興國這才感到“一下敲醒了天靈蓋”,馬上磕頭拜了師。周正榮開出了唯一的條件:以後不能再跳舞。拜師的照片裡,周正榮當天身穿老式長袍馬褂,吳興國則慎重穿上西裝。為展現決心,吳興國告别雲門舞集,重回到“四功五法”的傳統世界。從那以後,吳興國經常到台北人迹罕至的孔廟去練嗓。每次師父到劇團,他必沏茶、倒水、遞上熱毛巾,然後垂首而立。每個周末,吳興國都帶着雲門舞集認識的妻子林秀偉到師父家裡吃師母做的炸醬面,逢年過節行磕頭大禮,從小無父的吳興國視師如父。

周正榮秉持着老一輩京劇人的做法,每教一出戲都要追求完美,态度一絲不苟,所以進度緩慢。他有一次對人說:“教戲和傳戲不一樣,教戲隻要教到會,但傳一出冷門戲,就必須教到弟子一輩子忘不了,戲才能再代代相傳。”因此平常和善的他,傳戲的時候就換了張臉孔,絕對嚴厲,學不好也會棍棒相加。他想把吳興國的底子砸實,收徒6年,隻教吳興國一出《戰太平》。

在自由的文藝世界裡浸泡過的吳興國想法漸漸多了,他不甘于一成不變的京劇傳統,渴望創新,師徒間慢慢有了心結。終于有一天,周正榮在劇隊禮堂上為吳興國整理即将上演的《戰太平》,念到一句台詞“有勞夫人點雄兵”,吳興國手指一筆劃出去,周正榮第一棍下來:“你回家不背戲嗎?”“這動作是這樣做的嗎?”第二棍再下。“你以為你學了很多了嗎?”第三棍再下來。

第四棍下來時,吳興國頂住了棍子:“老師,我已經30歲了,知道求上進,可不可以不要用打的?”周正榮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是吳興國最後一次挨棍子。在梨園傳統裡,這相當于拔了香頭,親手毀掉了多年來親如父子的師徒關系。

吳興國向周正榮下跪道歉,周正榮隻冷冷地對他說:你出師了,我們師徒一場,你好自為之。當天,周正榮把吳興國6年前的拜師帖,還給了他唯一的弟子,師徒終于決裂。

與恩師的關系破裂,讓吳興國産生了弑父般的罪惡感,當時的傳媒也說他是“京劇逆子”。一年後,吳興國與一群青年戲劇演員創立了當代傳奇劇場。2017年3月15日,吳興國在天津進行講座創立當代傳奇劇場

1986年,吳興國聯合一群青年京劇演員,創立當代傳奇劇場。他決心對京劇進行創新,當年創團作品選擇了莎士比亞的名劇《麥克白》,融合話劇、現代舞、電影手法,取名《欲望城國》。而此舉自然遭到了傳統京劇界的指責。

吳興國認為,京劇複興必須要演繹現代生活,要用唱念做打去和現代碰撞,不然西皮二黃永遠也沒有辦法融入我們當下的生活。

1986年前後的台灣,社會氣氛正處于開放前的極度壓抑期,于是一個準備往國際舞台前進的年代悄然應運而生,企圖在傳統京劇中摸索打拼出一條生路的當代傳奇劇場,躬逢其盛。吳興國所想到的出路,就是将京劇與西方戲劇相結合。

“莎士比亞作品在文學上非常經典,莎士比亞是世界級的戲劇大師,而京劇則是亞洲表演藝術的代表,我覺得二者的結合可謂‘門當戶對’。”吳興國說,基于為台灣京劇想出路的初衷,他們推出了根據莎士比亞《麥克白》改編的舞台劇《欲望城國》。

這種大膽的創作,讓彼時的輿論大為驚訝,視吳興國為京劇“叛徒”。吳興國卻從中看到了台灣京劇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希望。他和同伴在創作《欲望城國》時,将《麥克白》變為東周列國薊國大将敖叔征謀權篡國的故事,而表演則是地地道道的京劇,用了最傳統的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用京劇來表現莎士比亞筆下的欲望與人性。

“其實當時我們内心都非常複雜,一方面覺得台灣京劇必須邁出變革的第一步,另一方面作為傳統京劇的繼承者,又‘舍不得’毀滅京劇。”自此後,吳興國堅持用京劇演出莎士比亞作品,1990年他首次率團赴英國演出,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盛譽。

創團30年以來,《欲望城國》成為當代傳奇劇場的經典劇目,吳興國也廣受國際邀約于各大藝術節演出,足迹遍至英國國家劇院、法國亞維侬藝術節等。吳興國爾後又陸續創作了改編自莎士比亞、希臘悲劇、貝克特與契诃夫經典的戲劇作品,成為傳統戲曲藝術發展與創新的擎旗先鋒人物,每推出新作皆引起熱烈的反響與讨論,更二度受邀赴愛丁堡藝術節演出。

英國《泰晤士報》說:“他使我們想起英國著名演員勞倫斯·奧立弗”。英國《衛報》報導:“吳興國是台灣的奧森·韋爾斯!”而日本《讀賣新聞》也曾贊賞“作品深厚有力,吳興國演出層次豐富,技巧高超”。

2007、2008年,吳興國兩度受邀至紐約大都會歌劇院,與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哥同台演出歌劇《秦始皇》,所飾陰陽師一角受到各界高度贊譽。2011年法國文化部頒發“法國文化藝術騎士勳章”給吳興國。

至今,吳興國的作品仍然飽受争議。他與作家張大春、歌手周華健合作的搖滾京劇《水浒傳》,劇中人用Rap唱出曆史,孫二娘甚至穿上了網襪。而吳興國對争議早已習以為常。

2015年,吳興國在台北的馬英九官邸接受其親自頒發的“二等景星勳章”。在頒授勳章時,馬英九握住吳興國的手說,“興國,老朋友了,我們全家都是你的戲迷。”

“我曾經很羨慕梅蘭芳等大師,覺得他們遇到了一個京劇的黃金時代。但後來又覺得其實不對,他們也是從舊戲中闖出來的,如果當年梅蘭芳不唱新戲,京劇又怎麼會有今天的輝煌?”吳興國說,“雖然傳統戲劇的市場現在仍然很小,我們也知道它的困境,但我總是非常自信地告訴自己,這條路是光明的,因為它是有根底、有血緣的。”

張道正中新社天津分社采編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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