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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口群島 :打開世界的另一扇門

時間:2024-10-25 05:27:55

為了照顧劉清偉,領導曾把他調回市區,但他還是回來了,“每到傍晚的時候,我都很惦記島上的這些猴子,想着想着就很想流淚”我們為什麼要去海島?海島到底是封閉的,還是開放的?這是我想尋找的答案。

擔竿島的主宰

我對擔竿島的印象是從恐懼感開始的。

擔竿島是珠海萬山群島中離大陸最遠的一個島,1989年,島上成立了猕猴省級自然保護區。聽保護區副主任遊奕來介紹說,除了保護猕猴之外,對蟒蛇、羅漢松、黃楊等的保護也是保護區的職責所在。其中“蟒蛇”兩個字實在是太刺耳了,出發前幾天,我給常年在擔竿島上工作的劉清偉隊長打電話:

“劉隊長,島上真的有蟒蛇嗎?”

“哎呀說起來就生氣,前幾天我回市區開會,蟒蛇偷吃了我好幾隻雞。”

“那……蟒蛇會攻擊人嗎?”

“那要看情況了。”

…………

接下來的幾天,我始終有點焦慮。

擔竿島是一個東西走向的狹長形島嶼,因形似扁擔而得名。多數船隻停靠的是位于扁擔一頭的擔竿頭碼頭,島的另一端叫作擔竿尾,保護區位于島的中間,名字是更加随意的擔竿中。在保護區成立幾年之前,擔竿島上居民在政府的要求下遷到了擔竿鎮政府所在的外伶仃島,現在在擔竿頭的位置,有些居民又搬回來住,但人數并不多。每星期從香洲港開往擔竿島的船隻數量非常少,正常情況下,隻在每周一和周三分别有一班船,而一旦海上天氣不好,這條航線也會随時中斷,島上物資告急是常有之事。我們去的時候台風帶來密集的降雨,聽說周六還有一趟七個小時的慢船給擔竿島送貨,船上出售二十幾個座位,于是趁天氣尚可,果斷買票出發。

“去擔竿的船跟我走。”一個高大的男生拍拍我的肩,“聽你用普通話買票,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船的位置。”他叫阿恒,酷愛海釣,周末跟幾個朋友要去擔竿島釣魚,跟着他,彎彎繞繞走到香洲港碼頭的外側才找到貨船。幾頭豬軟綿綿地趴在甲闆上打着盹,籠子裡的雞們依然精神抖擻,一個個裝着水果蔬菜的泡沫塑料箱上寫着收貨村民的名字,船出發了。

船上遇到了保護區的另一名隊員,他剛休假回來。保護區在擔竿島上工作的隊員一共有四人,大家輪休,每人每月可以休息一周。“你們見過蟒蛇嗎?”這是我在當時最關心的問題。隊員呵呵一笑,拿出手機裡的抓蟒蛇視頻給我看,當一條粗壯的沙灰加墨綠花紋在屏幕上蠕動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抓這條蟒蛇很搞笑的。”隊員說,“當時它吃了老太太家的雞,撐得走不動了,我們拿漁網給它扣起來,準備第二天放生。結果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咦,蟒蛇沒有了。它為了能逃走,把雞一隻一隻吐出來,變細逃走了。這才看清楚,一、二、三、四,它居然吃了四隻雞!”

擔竿島如萬山群島的其他島嶼一樣,全島都被山勢所籠罩,一條狹窄的水泥路貫穿擔竿頭和擔竿尾。山上草木蔥茏,到了雨水豐沛的季節,路兩旁的枝丫隔三差五就得打理。下過雨的清晨,劉清偉的妻子潘虹出門去割雜草,“不然等天晴了,路邊沒準會有蛇。剛來的時候我也怕怕的,現在習慣了”。

十多年前,劉清偉把家搬到了島上。他從1989年剛剛成立保護區開始就上島護猴,最開始住在擔竿中小碼頭正對的半山腰上。有一次,他正拿着飯團喂猴子,突然聽到路旁的水溝裡傳來沙沙聲。“我正舉着白襯衣擋太陽呢,扭頭一看,蟒蛇順着山的走勢把頭昂了起來。我那時挺瘦,感覺蟒蛇跟我腰差不多粗,我還想,這個頭怎麼這樣小,它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大頭。”劉清偉描述得驚心動魄,“蟒蛇‘呼呼’的叫聲就像老虎咆哮,吓得我拼命跑,白襯衣和飯團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丢的。”島上當時有幾個南海油田的工作人員,“我跑回去跟他們用手比畫蟒蛇的樣子。‘這麼大,這麼大。’再就什麼都說不出了。他們問:‘什麼這麼大?石頭這麼大?猴子這麼大?鳥這麼大?’等平靜下來,他們才明白我原來說的是蟒蛇”。那幾個人以前見過蟒蛇,趁着人多勢衆,拉着劉清偉回去要找蟒蛇算賬。“往回走,蟒蛇原來已經追了我一段路了。它盤在路中央,像一個圓餅一樣,足足有五六米長。看我們人多,蟒蛇不緊不慢地往水溝裡爬,等它爬開了,才發現我的白襯衣壓在下面。當時是11月份,蟒蛇為了給冬眠儲備能量,會對人有攻擊性,它聞到我衣服上有汗味,所以就趴在上面。”幾個人沒讓蟒蛇逃脫,七手八腳地按住頭尾,抓進籠子裡。劉清偉跟保護區打報告,在島上發現了蟒蛇。蟒蛇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他們把它帶到懸崖邊放生,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都是采用這個辦法。“有了第一次的經曆,以後就不怕了。”劉清偉說,後來見其他隊員,跑進來臉色都白了,也是兩隻手比劃着粗細,“我一看,跟我當初一樣,肯定是看見蟒蛇了”。

不過劉清偉一直勸我别庸人自擾,“哪有那麼容易見到,遇上真是要交好運了”。廣東人總歸是不怕蛇。在其他島上一個客棧老闆跟我說過,也是半夜蟒蛇爬進大堂了,值班的女孩特别淡定,一邊拍視頻一邊解說,拍完再叫人來抓蟒。“廣東人聽你說蛇進屋了,第一句話肯定是‘沒打死吧?’。蛇可是财啊,尤其是蟒,叫作‘地龍’,是最吉兆,廣東人高興還來不及呢,誰會怕。”擔竿島上的居民隻是在房前屋後撒上硫黃,畢竟夏天蟒蛇的攻擊性很小,況且熱熱鬧鬧的人氣就把它吓住了。但也别忘了,島上除了蟒蛇之外,還有竹葉青、眼鏡蛇等等,可村民們說起這些毒蛇來,就像在談論一隻毛毛蟲。

隻得寄希望于島上的猕猴了,希望它們能讓人感覺到輕松愉快。

保護區的工作任務裡,最重要的一項是上山喂猴子,雷打不動地每天上午9點左右帶着一桶生玉米粒去指定的地點投喂。“你千萬不要騙它們,下一回它們肯定就不相信你了。”現在擔竿島投喂的猴群有兩個,都靠劉清偉日積月累慢慢培養起的信任。跟他接觸時間最久的一群起名叫“阿山”,從《西遊記》裡孫悟空被叫作“山大王”得到靈感。五六年前又養了另一群,起名叫“阿海”,聽起來很有島嶼的味道。島上猴群衆多,“阿山”和“阿海”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1989年保護區成立時,調查估計島上猕猴不到300隻,時間過去了将近30年,劉清偉估算,島上現在的猕猴數量是1300多隻。“保護區可不是飼養場,喂兩群已經夠多的了,猴子還是自然生長為好。”

喂“阿山”的地方在半山腰上部隊廢棄的籃球場。我們剛走到那兒,就聽着樹林裡飄來斷斷續續的“籲籲”聲。四下張望了許久,才終于發現遠處的大樹上立了一隻“座山雕”式的猕猴,正盯着我們看。“它就是老三喽,負責放哨。”劉清偉天天看這群猴子,能清晰地說出它們的分工,“老三總是把守在路口,老二負責維持内部秩序,打架的時候也是先鋒,之後猴王才帶着猴群一起上。”

這位“三當家的”配合着劉清偉的呼喊招呼着老老少少們。“阿山,吃飯喽!嗚——”劉清偉喊得中氣十足,他說,“嗚”是猴子的語言,“聽多了就知道,它們吃飯也說‘嗚’,打架也說‘嗚’,開心不開心都是‘嗚’,隻是語調不同”。猴子們看到我們的生面孔,一開始不肯向前,等有些膽大的率先走上去拿劉清偉手裡的玉米粒,其餘才逐漸放松了戒備。中老年的公猕猴四肢粗壯,步态平穩顯示着氣度;小猴倒鈎在母猴的肚皮上,跳到一堆玉米粒中間,試了一顆又一顆,總是咬不爛;精瘦的年輕猴子按捺不住看到食物的狂喜,瘋狂地從樹林裡沖出來,輕巧地躍過地上的一個個水坑,最後貪婪地撲倒在玉米堆裡。

拿玉米粒做食物是優化之後的選擇。保護區剛成立時,誰都沒有喂猴子的經驗,劉清偉是把煮好的米飯趁熱捏成拳頭大的飯團來喂,時間久了就覺得工作量很大。後來試過生地瓜片,“這個最不實際,地瓜不出一個月準保得長芽”。最後發現玉米粒最經濟實用。劉清偉數了數,139隻差不多都到齊了,開始大量地往地上撒玉米。“以前呢,是有多大面積就撒多大面積,結果發現,這樣猴子在吃的時候眼睛容易對視,一對視就要打架。所以要沿着一條線撒,撒成直線或者撒成一個圈,它們排着隊吃就沒事了。”

劉清偉在籃球場中間,把一桶玉米粒從一頭撒到另一頭,撒完就搬凳子坐在最前端看猴子們吃。“以前一個人在島上的時候,我就跟猴子聊天,有什麼心事就跟它們說。”劉清偉天天看着這群猴子,能夠認出它們中的每一位,“前一天母猴還大着肚子,第二天小猴子就爬在它身上了。有時候也有老猴子幾天不出現的,我知道那八成就是死了。猴子們會埋葬它,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用樹葉把它蓋起來。”

站在隊伍最前端的是猴王。它看起來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壯,但實際上是最能打的。隊伍尾端的猴子各種混戰厮打,但誰也不敢跟猴王搶食物,它獨自靜靜地吃着,跟隊尾的騷亂是兩個世界。吃飽之後的猴子們除了玩耍,還有各種挑釁,後來居然引火到了我身上。有幾次猴子沖我嘶吼,張牙舞爪地想向我撲來,在猴子遠比人多的環境裡,這一招還是有幾分震懾力了。劉清偉大笑道:“沖你吼的都是母猴。它們能分辨出人的性别,覺得你是個威脅,讓你離猴王遠一點。”雖隻是劉清偉的猜測,但還是覺得挺有趣,“為什麼說女同志喂猴子不能穿紅衣服呢,因為母猴子發情的時候屁股是火紅的。母猴子會因為争風吃醋去攻擊人的”。

動物們才是擔竿島上的主人。

擔竿島上居民已經很少了,慢船上偶爾能看到回家的人來島上海釣的人都會雇一條快艇,這樣才可以爬上那些險峻的礁石

擔竿島位置偏遠,需要每周一次的貨船為島上供應物資

釣友向屋主租借廚房,共享餐桌,晚飯沒有現成的,憑你有本事釣到什麼

媽祖是海島的保護神,島上的媽祖廟被漁民們精心打理

封閉,開放

但對于被人類占領的島嶼來說,它的真正魅力又是什麼呢?

萬山群島位于珠江口的正南方。它的範圍幾經變化,在廣義的地理概念裡,囊括了珠海、江門以及香港等地的行政區劃。在100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中,珠海萬山區所轄面積最大,包括桂山島上的桂山鎮、外伶仃島、擔竿島、廟灣島等組成的擔竿鎮,以及包含萬山島、東澳島兩個主要島嶼的萬山鎮。

經過調整,目前人口比較集中的是桂山島、外伶仃島、萬山島和東澳島四個島嶼,其他島嶼因為偏遠、面積狹小或自然條件所限,現在常住人口都非常少。幾個主要島嶼最渴望的都是發展旅遊,海島自帶遙遠封閉的屬性,對當地來說,這既是吸引力,也充滿了局限。

餘龍飛是桂山島上實力最強的酒店老闆,他開了三家酒店和客棧,但在那些常用的酒店預訂平台上卻很難搜到他的産業。“在海島上,跟這些平台合作意義不大。”餘龍飛說,“對我們來說,最關鍵的不是客源,而是船票啊。”客人預訂了酒店,買不到船票怎麼辦?或者海上天氣突變,班次取消怎麼辦?“我們都會在接到預訂後跟客人再次确認,是否買到了船票,買不到票什麼都白搭。所以我們沒辦法,必須有代客訂票這項業務。”

去年清明節,與萬山群島幾個主要島嶼通航的珠海香洲港開通了微信訂票平台,終于讓餘龍飛松了口氣。他迅速開始了與香洲港的穩定合作,那些買到票的遊客們,同樣可以在該平台上方便地預訂酒店,這才是海島商戶的痛點。“以前為了搞票,隔三差五就要去請客吃飯,跟人拉關系,很累很累。”

桂山島是萬山群島中距離大陸最近的島嶼,從香洲港出發,航行50分鐘便可到達。但交通便利并不意味着船次最多,外伶仃島距離香洲港更遠,開船要一個多小時,但遊客多,每天往返的船次也多。

在這幾個主要島嶼走一走便知,當地的地理環境決定了開發大衆旅遊的門檻并不低。萬山群島原是廣東大陸的一部分,是粵東蓮花山脈經香港的西向延伸。海平面上升之後,淹沒了山間谷地和低窪地區,這部分才漸漸與大陸分開,形成了層層疊疊的島嶼。組成萬山群島的地層主要是晚侏羅紀的燕山期花崗岩,從島嶼的外觀上看,大多是整島被丘陵和山地所覆蓋,海岸陡峭,海浪拍打在巨大的礁石上,一片玉碎。桂山島的海岸礁石非常壯觀,但在島上逛一圈,發現普通人可以随便玩玩的東西很少,無外乎是去人造沙灘上挖挖小生物,或者騎自行車在島上兜一圈。餘龍飛曾為了帶動島上旅遊,自己做了本關于島上衣食住行的旅遊攻略,但無奈桂山原本想開發的遊艇、帆船等項目都沒做起來,小冊子發揮不出作用。外伶仃島就幸運很多,除了旅遊開發的時間最早,島上有沙灘與礁石灘的組合,周末從香洲港出發的遊船上,淨是些背着遊泳圈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

東澳島有片天然的沙灘,在島上碼頭的另一側,珠海人把它評為“珠海十大美景”之一,這裡是東澳島對普通遊客最大的吸引力。沙灘的一大部分屬于一家高檔酒店的經營範圍,沙灘上有活動中心,摩托艇、香蕉船、皮劃艇等等,我們坐上一條帆闆,在教練的帶領下紮進了海裡。夕陽下海上波光粼粼,但總有個疑問在我腦中盤旋,究竟是什麼樣的獨特性吸引遊客到海島來玩呢?換句話說,我克服了交通障礙,終于來到島上,我在這裡經曆的,跟我去一個普通的海邊有多大分别呢?如果說,海島能讓人獲得一份清淨,萬山島的一家奢華酒店就在解決這個問題,但當你站在酒店門口,面對的是一片陡峭山崖和海岸礁石,碼頭上是最日常的漁船歸港,這一步恐怕很難邁得出去。隻能關在酒店裡的清淨應該跟海島關系不大吧。

第一個啟發我的人是在去擔竿島的貨船上遇到的釣友阿恒。

我們跟着他上了船,發現半船都是去擔竿島海釣的人。阿恒跟四個朋友一起去釣魚,周六出發,周一返回,前段時間珠海天氣不好,可把這幫人憋壞了。“你看完猕猴,有空可以跟我們一起去釣魚啊。”阿恒說。

第二天下午,我給他打電話,他正在擔竿頭的某塊石頭上釣魚。“你要坐船才能過來。”他讓我們去找一個叫水叔的人,水叔有一艘快艇,今天負責好幾撥釣友的島上交通。船從擔竿中向東開去,眼前是遼闊的海,遠處的漁船三三兩兩,再看到盡頭則是香港星星點點的模糊輪廓,又回頭看去,擔竿島的礁石參差不齊地切割出淩厲的線條,沿着開船的方向,形成一道漫長的暗黑系畫壁。沿途見到了七八個站在險峻礁石上的釣魚人,穿着各色鮮豔的戶外服裝,在野外非常容易辨認,等太陽落山的時候,水叔會依次把他們接走。從海上看到了擔竿島的另一面。

阿恒跟他的朋友正在一個避風的水灣釣鱿魚,水叔把船靠在矮礁石上,好讓我們爬到略平一點的大石頭塊上。“這邊從島上過來是沒有路的。”阿恒說,“海釣基本上都要雇條船,把人送到一個又一個的目的地。”他挂上一隻粉紅色的假餌,“嗖”地甩竿出去,沒多久一條鱿魚就上鈎了。鱿魚一邊被拖着走,一邊噴出大團大團的墨汁,将海水染黑,等它被拽上礁石後,又狠狠地猛噴一大口,濺了阿恒一臉。

“你也可以試試。”他甩給我一隻初級玩家的魚竿,兩根細細的魚鈎在橡皮泥狀的餌料裡輕輕一拉,粘上了兩小坨,接着把竿直接放進海裡就行了。這是我第一回釣魚。按照阿恒的指令,讓浮标豎直,别離岸邊太遠,每過30秒鐘就要把鈎子拉起來,重新補餌料,一旦感覺鈎子明顯下沉,就迅速往上拉。沒過多久,我就胡亂釣上了四五條小魚來,一種有五彩缤紛的花紋,另一種背鳍上有毒刺,被紮一下得疼很久。這些小魚都是來自夏季海域的饋贈。

阿恒這趟是沖着馬鲛魚來的。“上周看朋友釣了二十幾斤回去。不過我們不走運,那撥兒魚可能是走了,今天一條馬鲛都沒釣到。”但失望本來就是釣魚樂趣的一部分,“有時候也許一天什麼都釣不着。但就是那麼有限的幾次提竿都很值得,當你往上提的時候,你完全不知道謎底是什麼。”

與島的自然生态結合的活動才具備真的魅力。海島遠離大陸,周邊海域中的魚類非常不同,對于海釣者來說,這是海邊永遠無法替代海島的原因。不同季節和不同天氣,海中的魚群狀況變化很大,因為有了海島,海釣人多了一個支點。夏天是在外伶仃和擔竿釣馬鲛魚的好時節,章紅、金槍魚和旗魚也比較多,冬天則是釣魚人的豐收季,各種洄遊性的魚回到珠三角産卵,有很多人跑到東澳和萬山島專門去釣黑鲷魚。“風、流、水”是海釣者做判斷的三大依據。阿恒說,台風天前後都是釣魚的好季節,魚感知自然的能力很強,台風快來時,它會為自己囤積更多的能量,等台風馬上來臨的時候,魚個個都開始絕食,直到台風過去才恢複胃口。“流”指的是潮水,水漲滿和退完的時候,魚都很難釣,這時也是釣友養精蓄銳的時候。“水在流動的過程中,魚才喜歡覓食。漲退潮過程中,6~8分滿是魚最活躍的時期。”“水”則是指清澈度,如果水的能見度超過五六米,魚同樣也能看到岸上的你。

“我們喜歡的海島一定不能抱着享受的心情去,去就是尋找‘野’的感覺,比如紮個帳篷露營什麼的,做飯也沒有現成的,看你有本事釣到什麼了。”回到擔竿頭後,阿恒帶我們一起去水叔家開竈。在島上都靠自給自足,水叔家可以出租廚房,幾撥兒釣友輪流在廚房裡做飯,吃完飯還要負責把碗筷都洗幹淨。

阿恒從箱子裡拿出剛才釣的兩條鱿魚,洗淨焯水後蘸着醬油芥末吃;七八條小魚,撒上姜絲蒜末,上鍋清蒸;在岩石上挖的辣螺也是清蒸完蘸醬油;再用碼頭抓上來的海膽跟雞蛋、午餐肉一起炒;最後再來一個簡單的青菜,等飯都做好,已經晚上9點了。阿恒有朋友是島上人,現在已經搬到珠海去生活了,這次阿恒拿了鑰匙住在朋友擔竿島上的房子裡,免去了像在其他島的露營之苦。不過擔竿島的房子也都是很簡陋的。

跟阿恒一起去海釣着實開心,我的疑問也逐漸有了答案。當你憑借對海域和地貌的熟悉程度,為釣鱿魚選擇一個背風慢流的水灣時,你就已經突破了海島的束縛。爬礁石雖然危險,但令人心曠神怡,那些你在島上俯視而下,覺得高不可攀的掎角之勢,現在可以自下而上觀察和翻越,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着日出日落。我相信在那一刻,你一定不會覺得海島是封閉的。享受清淨的同時,它又正在為你敞開一扇新的大門。

萬山島是遠近聞名的魚幹曬場

改革開放以後,桂山島率先學習香港,開展網箱養殖另一扇門

每一個跑到島上來的人,都有點想逃避的意思。阿恒已經30多歲了,但因為個性耿直,事業一直不太穩定,這導緻他的收入沒有有效的積累,無論從成就感還是财富上來看,都不能算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海釣是個燒錢的愛好。我在外伶仃遇上幾批釣魚人,有錢有閑,恨不得每星期都上島釣魚,每次要包船、住宿,為了過瘾要連續待好幾天,給魚下的餌料也比自己匆匆扒的飯貴很多。阿恒夠不上這個級别,他為了這個愛好,每次要精細地計算成本,還得打着能讓家裡人吃到好海鮮的旗号。

阿恒從13歲開始就愛上了釣魚,曾經他想過把人生中最大的愛好變成自己的事業。釣魚比賽去參加了,覺得太功利,不自在,也在釣具商店上過班,又有很多看不慣的人和事。最近他又想辭職了,導火索是他為一個被老闆性騷擾的女員工仗義執言,結果受到排擠。“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性格。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認識,别人可能不會因為你們說普通話,就自告奮勇要帶你們去找船。”另一方面,阿恒也必須考慮生孩子的問題了,但養孩子對他來說又是個比較大的負擔。跑到礁石上釣魚,所有的電話都可以以信号不好為由拒接,是他偶爾釋放自己的方式。

劉清偉更是一個城市的被放逐者。1989年,他剛從部隊轉業就被派到了擔竿島上值守。剛上島時,眼前跟荒島沒兩樣,“碼頭的茅草能高過人的頭頂”。他住進原來擔竿中公社的廢棄房子裡,沒水也沒電,望着海面直到天黑得完全看不見了,就蒙頭睡去。那時擔竿頭還有幾戶村民,沿路走過去,隻有部隊修的“筷子路”,就是在泥土地上隻給兩個車轍的位置砌上水泥。找不到水源是最麻煩的事,冬天山上的水溝都枯了,好容易才在兩三公裡外的地方找到部隊一個廢棄的水井,每次挑水回來,要過濾和沉澱兩次才算勉強能喝。食物也是大問題。一旦外界供給中斷,就隻能靠醬油拌米飯度日,“我還吃過比自己年齡還大的陳米呢,那米吃進嘴裡是綿的,立刻化掉”。于是開了荒種地,辣椒、包菜、豆角、南瓜,第一年收成還可以,第二年以後就不行了,猴子偷吃得厲害。

劉清偉一開始喂猴子非常不容易。他在發現猴子的地方擺好飯團,不是無人問津,就是因為争搶食物被猴子抓傷手臂。“阿山”跟劉清偉相處了20多年,最開始是在山上很遠的地方發現它們的,爬上去要一個多小時,喂了很久,跟它們混熟了,就開始往下面引。“100米100米地挪,每往下100米要喂幾個月,然後才能換地方。”最後一直引到現在的部隊舊籃球場上。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是想着在這兒幹幾年一定要回去。”劉清偉咬牙堅持着,後來在珠海娶妻生子,慢慢想法卻變了。2004年左右,保護區為了照顧他,把他安排到離市區很近的淇澳島工作,那裡有紅樹林保護區。劉清偉幹了一陣覺得不習慣。“每到傍晚的時候,我都很惦記島上的這些猴子,想着想着就很想流淚。”他于是又調回到擔竿島,後來索性把家整個搬了過去。劉清偉的家庭有點不幸,他的兒子聰聰四個月的時候發了高燒,後來确診為患有腦癱。“治到八歲,終于認命是治不好了。”上島之後,聰聰明顯比在城市裡開心很多,“這裡沒那麼多人,孩子見到人還是有點自卑的。我呢,也習慣了這裡,在城市裡看到垃圾堆我就會心裡很不舒服”。劉清偉在粵北農村長大,他入伍以前,家鄉還是典型的農村模樣,一路走來,可以說他沒有太多的城市經曆,更容易接受海島上清淨自由的生活。何況,島上還有猴子陪伴着他們呢,跟陸地生活相比,和猴子在一起的生活圖景幾乎都是全新的。

“你幹什麼,它在旁邊看你在幹什麼,我最煩這個。”妻子潘虹手腳勤快愛幹淨,說起猴子又好氣又好笑,“有一次猴子看到我殺雞,第二天我到雞籠裡看,有一隻小雞身上的毛都被拔光了,就剩頭頂上的一撮。我想了想,肯定是昨天等我走了以後,猴子偷偷幹的。”以前他們住在樹林中廢棄的部隊營房裡,是“阿山”活動的領地,猴子也不怕他們,看人在河邊洗完衣服晾起來,人一轉身,它們就把衣服拽下來拖到河邊繼續洗。潘虹覺得很好笑,也不阻止,等猴子玩夠了再擰幹搭回來,沒想到第二天天亮後衣服不翼而飛,“怎麼找都找不到,過了很久才發現衣服在山上的樹頂上,氣死了,根本沒法拿下來”。

更多的是人在跟猴子學習。海上天氣突變,擔竿島的物資就斷了,劉清偉看猴子吃什麼野果、樹葉,自己也摘來咂摸咂摸味兒,“有些樹葉還挺好吃的”。桃金娘又叫撚子,邊開花邊結果,果子可以直接吃,也可以釀酒;白桂木的果子剛成熟時酸酸的很開胃,熟了之後是可口的酸甜味;楓樹籽和黑骨茶籽味道甘甜;羅漢松的嫩芽和金櫻子的果實可以拿來泡茶;到了冬天,猴子吃梧桐樹葉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樹葉,這些也是冬天極端天氣裡劉清偉的最後選擇。

有一次,劉清偉在碼頭邊捕了幾條魚回來,猴子上蹿下跳往他身上撲,着急地想吃,一不小心手紮在魚背的刺上,痛得要命。“疼得它到處打滾,兩隻手按在地上,像推拖拉機似的往前搓,怎麼也緩解不了。後來看它跑去咬滴水觀音,沒想到咬了幾下就平靜了。我才發現滴水觀音的汁水是可以止痛的,但平時不要去摸,沾在皮膚上會很癢。”劉清偉有次被一群馬蜂鑽進袖口裡狂叮,疼得快昏過去了,想起滴水觀音,試了一下果然效果很好。

他還發現了治療人類隐疾的線索。猴子在每年冬季進入發情期,而在一個猴群中,隻有猴王擁有交配權,它會在冬天集中爆發,與猴群中的母猴們交配産子。劉清偉跟猴子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斷定一種藤本植物一定有助于促進猴子的性欲,“這種植物每兩年才開一次花,猴王到冬天就吃它的果,别的猴子如果敢吃,它會上去咬”。劉清偉趁着回珠海探親的假期,把這種果子拿到研究機構化驗,證明确實可以治療男性前列腺炎,他還給來島上的一些朋友帶回去試,反饋都不錯,“但你千萬别寫是什麼東西,我怕有心人拿去開發,到時候猴子沒的吃了”。

常年待在島上,他絕對算得上半個草根科研工作者。他喂猴子的時候看到有些母猴子分娩完有内痔的情況,可兩三天之後就神奇地痊愈了。後來又看到有痔瘡的猴子抱在一種樹根上啃,他等猴子啃完,挖了一些拿到研究機構化驗,但檢測不出任何效果。他不信了,先是連根一起挖,仍然行不通,回來繼續觀察,按照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挖出樹根标記好帶走,再到後來把挖掘的時間也記下來,最後實驗結果表明,隻有向東方向、在太陽升起之前挖的樹根才有治痔瘡的作用。

也有一些研究機構來島上考察,但說到猕猴的習性,他比絕大多數教授都掌握得清楚。有一次高校的師生來島上做研究,一個女學生問:“猴子來月經嗎?”“教授不知道這麼細節的東西,但我知道,我告訴她,母猴每年來一次月經,在冬天,到了猴子交配的季節。”劉清偉說,猴子跟擔竿島上的生态是種奇妙的有機結合。每年3~4月,是小猕猴出生的季節,“小猴子一出生就會走路,但哺乳期大多數時間都是由媽媽抱着”。七八月份是小猴子斷奶的時間,“這時候山上的野果子基本熟了,撚子的果實又香又甜,還很軟,母猴子就用這個作為過渡食物,給小猴子斷奶”。小猴子是猴群裡人人寵愛的心頭肉。劉清偉給“阿山”喂食的時候,猴子們并不消停,相互之間斷不了打打鬧鬧,有時候還要招呼幫手過來給自己助陣,但沒有誰去欺負剛出生毛茸茸的小猴子。小猴子被寵愛的歲月不超過三年,劉清偉看到一隻年輕的公猴往母猴身上爬,“完了,它很快就要被猴王趕走了”。三歲的猕猴進入成年,公猴子們會被猴王趕出去,它們成立一個小團體,到處打架覓食,裡面最能打的那一個會成為服衆的首領,它帶領兄弟們各處征戰,一旦這隻小猴首領挑戰老猴王成功,那麼這個群的所有猴子都會臣服于它。“我喂猴子這二十幾年,‘阿山’的首領也換了不少了。”劉清偉指着現任猴王說,“它當了兩年多了,快下台喽。你看它現在體力已經有點不行了,前幾天跟人打架,肚皮上打了個大洞,現在還沒長好。”最輝煌的三年過去,老猴王或者戰亡,或者俯首稱臣,走向最衰弱的生命終點,想想也挺唏噓的。而新任猴王在搶地盤的過程中會自覺地繞開自己的家族,群裡的小母猴成熟之後,猴王寶座基本也易主了,由此避免了猴群近親結合的可能。

但與動物相處又是很有距離感的。島上最珍貴的是新鮮蔬果,我們給劉清偉帶了一些蘋果做禮物,他第一句話是:“猴子最愛吃蘋果。”我跟他說了幾次,蘋果是給他們一家人吃的,但他還是揣了一個出門要去喂“阿海”。“阿海”跟劉清偉相處的時間要短一些,劉清偉站在路邊“嗚嗚”地喊了它們許久,才終于有一兩隻露出頭來。他把蘋果啃下一塊塊,扔給猴子們,但猴子并不太給他面子,懶洋洋地吃完就走開了。

“面對動物的時候,最忌諱用人的感受去揣測它們。”馮抗是江門中華白海豚省級自然保護區管理處科技科的工作人員,曾經在長江水産研究所研究江豚的動物訓練,來到白海豚保護區,不但原來想進一步實踐的動物訓練理念無法達成,就是跟白海豚的關系也變成了遙遠的凝望。

珠江口海域是中華白海豚的主要栖息地,它們生活在亞熱帶海區的河口鹹淡水交彙水域,喜歡在水深5~20米的範圍内活動。世界範圍内,中華白海豚主要分布在澳大利亞北部、太平洋西岸、印度洋沿岸和非洲東南部沿岸。在中國,白海豚主要出現在東南沿海一帶,包括台灣海峽東岸和西岸、珠江口、湛江水域、北部灣等地。白海豚在全世界範圍内共發現6000多頭,其中中國水域就有4000多頭。江門白海豚保護區的位置在江門市下轄的台山市大襟島附近海域,目前發現白海豚的數量是300多頭。與它相隔不遠的廣東珠江口中華白海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位于珠海市萬山群島海域,在淇澳島、内伶仃島、桂山鎮的牛頭島以及香港大濠島中間的範圍内,調查出的白海豚數量為2300多頭,是世界上中華白海豚生存最集中的區域。

江門和珠海的白海豚保護區裡,日常的保護工作都是靠出海巡航完成的。一個太陽光線極強的早晨,我們跟着馮抗一起出海,在大襟島附近海域作業的漁船不少,海面上漂着一朵朵白色的浪花,馮抗很快能分辨出究竟那一朵是白海豚在跳躍。白海豚用肺呼吸,鼻孔長在頭頂,每次呼吸的時候都會用鼻孔出氣,在周圍的水面上形成一片水霧。

那天很幸運,見到了不少白海豚,所謂的見,僅僅發生在它們半個身子躍出水面的一秒鐘内。白海豚通常三五成群,它們跳躍的高度不高,但還是能從皮膚上分辨出不同的年齡。深藍色的是海豚寶寶,成年後它們的膚色會逐漸轉淡,并出現很多斑點,慢慢地,這些斑點會集中起來,膚色也變成了淡粉,等通體成為光潔的粉白色時,白海豚就進入了生命的老年期。

白海豚從露出半個頭開始,往上拱着露出三角形的背鳍,最後再甩出一點尾葉,鑽回到水裡,這個瞬間也是馮抗記錄的全過程。他舉着相機連連按下快門,回去之後,根據背鳍的形狀來認識這些海豚們。“每一隻海豚的背鳍都是不一樣的,通過背鳍,我們可以大緻确定海豚的數量。”

馮抗參與過幾次白海豚的救護行動,但人與動物的距離依然遙遠。一隻老年白海豚順流而上進入了淡水水域,通常來說,白海豚是無法在淡水中長期生活的,保護區派船出去監測,白海豚的皮膚在幾天之後開始出現潰爛。“我們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去到那裡,也許是因為追逐食物迷路了。”馮抗說,這一場救援行動持續了十多天,正好趕上春節假期,岸邊圍觀的群衆也特别多,“我們隻能是驅趕,給它一個方向,讓它回到大海,但是它始終不願意離開。拖網這種方式是不可取的,海豚會非常害怕,它拼命掙紮,會消耗大量體力”。最後這場救援以失敗告終,某一天,白海豚再沒有跳出海面呼吸。

如果白海豚是因為受傷擱淺,那就必須要人工幹預實施救援了。位于珠海的國家級保護區在淇澳島上有一個救助站,技術科科長陳希在示意圖上給我們介紹現在保護區的核心範圍,90年代劃定的區域現在已經航道密集,高速行駛的客貨輪對生活在這一帶的白海豚難免不會造成傷害。2012年,保護區成功救助了一隻名叫“老白”的白海豚。它擱淺在布滿淤泥的河道裡,通體雪白,絕大多數牙齒已經磨平,捕食能力差,行動遲緩,顯得非常衰老。“老白”的背鳍曾經被螺旋槳打斷過,1996年一位香港的老師就曾經觀測到并且做了記錄。十多年後,老朋友“老白”再次出現在人類的視野裡,廣東與香港的救援人員對它進行了體檢和治療,它最終在救助站生存了将近一年時間後因器官衰竭死去。“‘老白’對救援是很抗拒的,直到後期,才漸漸對我們産生信任感,拿魚給它吃,它不再害怕了。”陳希說,“外界覺得海豚智商很高,很通人性,但事實上可能并非那樣。我們看到過海豚救人的報道,但我認為,那可能是因為人落水後的狀态跟小海豚剛出生時不會遊泳的樣子很像,海豚媽媽會把它頂出水面呼吸,所以會有類似的救人行動。”

對于海豚來說,保護區進行調查的前提就是盡可能減少幹擾的行為。“用魚吸引它過來,給它拍照,并不科學。”馮抗原本帶着實踐動物訓練的理想而來,在保護區的實際工作,卻離這個目标越來越遠。站在礁石上釣魚,享受清淨的同時,海島也在為你打開一扇新的大門萬山群島原是粵東蓮花山脈經香港向西的延伸,島嶼大多被丘陵和山地所覆蓋

珠江口海域是中華白海豚的主要栖息地。深藍色的是海豚寶寶,成年之後,它們的膚色會變成白色或粉色

淇澳島上的紅樹林包括海漆、楊葉肖槿、銀葉樹、秋茄、海芒果、木榄、老樹簕等主要樹種自由,疏離

但并不是每一個熱愛島上動物的人都會對海島産生歸屬感。

野狸島緊鄰着香洲區的海岸線,兩條并行的大橋把島與陸地連接起來,島上建了地标性的貝殼造型歌劇院和水泥面步道,但依然是觀鳥愛好者一個便捷的觀鳥地點。珠海處在亞洲-大洋洲候鳥遷徙的通道上,是國際候鳥遷徙途中停歇、繁殖和越冬的重要一站。在珠海,冬季候鳥、夏季候鳥和長留鳥的數量都非常多。

“海蘭”“林中少帥”夫婦是珠海市觀鳥協會的創辦人。早晨起來看天色不錯,他們就趁着清涼,背着相機和望遠鏡到野狸島上觀鳥。潮水退後,裸露出近處的礁石,一群白鹭悠然駐足于此。它們與岸上的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偶然有漁船停靠進來,倒一點不慌張。“你今天好運氣,”海蘭對我說,“快看快看,今天有一隻岩鹭,還有隻綠鹭。”

岩鹭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在珠海數量相對比較多,但具體哪一天能看到也要憑一點運氣。我繃緊了一隻眼,盯着單筒望遠鏡尋找鳥的模樣。幾隻顔色各異的鳥立在同一塊礁石上:在白鹭身後跳着腳的靈巧小鳥是矶鹬;安安靜靜地站在白鹭左側、體态與白鹭接近的灰色大鳥是岩鹭,它是一種典型的海岸鳥類,最喜歡矗立在礁石邊,專挑斑魚、泥猛等等有刺的魚吃;站在白鹭右側的是綠鹭,它沖着前方站立,肚皮兩側疊着的翅膀呈現出花紋狀,羽毛在陽光下泛着綠光。不一會兒,礁石上又飛來隻白胸翡翠,它除了胸前羽毛是白色外,後背連帶着翅膀的一部分是湖藍色的,非常醒目。在野狸島的另一側,原本的濕地改成了水泥樁,但仍有很多螃蟹和海蟑螂趁着退潮在上面爬來爬去,這引來了一隻隻在珠海停留兩個時間段的灰尾漂鹬。

“從我們五年的觀測記錄來看,珠海已知的超過200種鳥類裡,有70%生活在海島上。”海蘭說,觀鳥協會經常組織上島的觀鳥活動,今年他們評出了珠海10個最佳觀鳥海島,上島觀鳥的活動比重又進一步增加了。

比較遠的島嶼裡,外伶仃島是很有代表性的觀鳥點,每一年觀鳥協會都會在外伶仃島舉行觀鳥邀請賽。觀鳥協會會标中的黑枕燕鷗就是林中少帥在外伶仃島拍攝到的,藍天白雲的背景下,黑枕燕鷗半透亮的肚皮呈現出玉雕般的粉色,它身姿矯健,飛翔的姿态非常優美。黑枕燕鷗喜歡站在礁石上,尤其是湛藍透亮的水邊,這可以讓它看到更多的魚。“觀測黑枕燕鷗的最佳時期是每年的5月份。”海蘭說,“4~6月是它的交配繁殖期,其中5月魚最多,黑枕燕鷗出現的頻率最高。拿着望遠鏡看它們很有意思,兩隻公鳥都拿魚給母鳥吃,但母鳥隻會接受其中一隻的,一旦接受了,它就很專一。”在這個時間段,關于黑枕燕鷗的觀察能做到非常細緻入微,“有一個動作特别美。一隻黑枕燕鷗尾巴翹翹的,在夕陽下正用嘴從上到下梳理自己的羽毛。它們的每個動作和行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整天觀察都能看出不重複的故事”。

在東澳島上觀測白腹海雕的經曆也讓海蘭十分難忘。白腹海雕是一種中型猛禽,展翅時有近一米的寬度,一般情況下不會有多隻同時出現。“可是有一次我們在南沙灣的沙灘邊,突然聽到空中有猛禽鳴叫,一擡頭,空中一片大鳥黑壓壓的,仔細看,發現是兩隻白腹海雕在驅趕黑耳鸢和大嘴烏鴉,它們相互之間打了起來。”海蘭說,“那一刻隻恨長焦不夠長,恨自己腳步不夠快。我們幾個人跟着鳥飛行的方向一路追,一直追到旁邊的山上,當時可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的,一點沒覺得累。”

另一個理想的觀鳥海島是距離市區較近的淇澳島。淇澳島是著名的紅樹林保護區,與擔竿島的猕猴保護區屬同一單位。樹林、灘塗、魚蝦,這些對于鳥類來說都是緻命吸引力。觀鳥協會不但長期在島上觀鳥,還為淇澳島設計了9條觀鳥線路,每年組織觀鳥比賽時,各支隊伍要分别沿着9條線路走,既是比賽,也是一次新的摸底調查。

2013年年底,珠海市觀鳥協會在淇澳島上第一次發現了黑臉琵鹭。“當時我們先看到了白鹭。”海蘭回憶說,其中有一隻一直在低頭吃東西,别的鳥啄一下後,頭會擡起來,隻有它拿嘴在魚塘裡掃來掃去,一直不擡頭。“根據經驗,我覺得它可能是隻琵鹭,趕緊跟旁邊人說:‘安靜、安靜,不要動,可能有重大發現。’通知其他在島上觀鳥的朋友立馬趕過來。”海蘭說,那年珠海的冬天格外寒冷,觀鳥這天風很大,單筒望遠鏡失去了穩定性,一直對不上焦,最後靠長焦鏡頭才隐隐約約拍到了黑臉琵鹭的身影,一隻黑色扁勺狀的長嘴,形似琵琶,是它最明顯的特征。黑臉琵鹭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繁殖于遼甯旅順附近的海島上,冬季在東南沿海地區越冬,這次在淇澳島的發現是珠海境内的首次記錄。“而且三年後我們又發現了它。”海蘭說,2016年年末到2017年年初,觀鳥協會在幾次觀測中都發現了一隻單獨的黑臉琵鹭,說明它在這裡度過了整個冬天。

海蘭和林中少帥兩人很早就對觀鳥有興趣,退休之後索性成立了觀鳥協會為公益事業做貢獻,累,但也有無窮的樂趣。觀鳥是可以随時随地的,興緻來了,兩人背起裝備就跑到市區裡的鳳凰山上夜觀昆蟲和貓頭鷹,有機會,每年還要組織一次國内北方、西部或者出國的考察。

鳥是流動的,它既可以停留在海島上,也會成為城市生态的一部分。這種自由松散的狀态切斷了海島與人之間既封閉又開放的關系,觀鳥人在城市裡得到的補償越多,他們對海島的依戀程度就越少。在他們眼中,海島隻是一個與鳥豐富交彙的場所。

(感謝自然生态攝影師程斌對本文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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