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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樂清 :非洲豬瘟傳染鍊的一環

時間:2024-10-25 07:20:38

自8月以來,非洲豬瘟疫情開始在五個省間蔓延,3萬餘頭生豬被捕殺。浙江溫州樂清市淡溪鎮是全國生豬産業鍊的枝節,當地養豬戶仍未逃脫非洲豬瘟的沖擊,豬肉市場的震蕩還在持續。

枉死本地豬

8月末浙南的烈日依舊毒辣,樟岙村的空氣難得清淨,卻苦了養豬的人。村北的養豬場從8月23日便已空空如也,地上鋪滿白灰、大米和混合的豬飼料,泔水鍋、泔水桶、獸藥盒在豬欄旁散落一地。養豬場的正門被封鎖,貼有認定此地有重大動物疫情,要求封場隔離、消毒的通知。西側的小路外,村民李成和吳立抽着煙,見有人詢問死豬的損失,李成翻開眼皮,擡起縮着的頭笑笑,身邊三輪摩托車的鬥裡,一隻雙腳被縛的雞也撲騰得七上八下。“今年我就7月賣了一頭豬,7塊5一斤,325斤,賣了2437元。”

40來歲的李成是外來戶,非洲豬瘟的疫情讓他損失了170餘頭豬,幾乎是他的全部家當。李成到浙江養豬十餘年,因環保越查越嚴,他4年前來到溫州樂清市淡溪鎮的這個村莊養豬。正如“樟岙村”的“岙”字,本就是“山中深奧處”之意,此地距離樂清市最繁華的虹橋鎮十多公裡,已在山中。相比山下做各色生意的村莊,十幾年前,省裡在相對偏僻的樟岙村建起正規的養殖小區。村裡每家的小豬舍,都集中到村北頭的14個豬舍裡,曾經在鄉間橫流的豬糞和污水,消失在養殖小區内兩個巨大的沼氣池中。

“原來家家戶戶都要養三兩頭豬糊口,計劃經濟時,政府的人專門前來收豬,改革開放後,重又回歸市場。”養殖小區建好後,村民的平房也都改成了兩三層的小樓。有近30年“工齡”的吳立,是如今村裡為數不多的養殖戶。年輕人出外打工,他留在家裡,與本村的另六戶村民、三名外村的養殖戶,以及外省的李成,一起承包下養殖小區内的豬欄。吳立和老伴獨自伺候近300頭豬,育種、打疫苗、配飼料,連喂帶清洗,每天5點起床,晚上6點方能休息。繁重的工作給吳立帶來一雙骨節粗大、黝黑的雙手,但每年十幾萬元的收益,辛勞也算有回報。在他們看來,欄裡的豬便是“銀行賬戶”。

“賬戶”裡的“錢”源源不斷。每隻母豬每次平均能下十來個豬仔,賣出一些大豬,豬仔總能補上空缺。而因為土質好,種出的紅薯、南瓜更甘甜,吃這些蔬菜長大的豬肉質也更好,本地的虹橋豬尤以樟岙村的知名。除了村民種的蔬菜,養殖戶們配以玉米粉做補充。豬吃這些長得慢,但豬肉做熟後“有嚼勁,豬肉味濃”。外面的豬基本養半年就賣,他們卻要養一年,大部分需等到年底,養到三四百斤時才賣,每斤賣得也更貴。

但村民不親自殺豬賣肉。豬販拉豬,賣給樂清市的屠宰場。豬肉由屠宰場來到市裡或鎮上的菜市場,被居民或飯館買回,進入人們的胃。雖不出樂清市,但依靠同外來廉價豬肉相比的品質優勢,村裡的生豬仍在市場中覓得一席之地。養豬戶也能将生産、生活圍繞生豬展開,地裡種作為豬飼料的蔬菜,把積蓄和收益用來購買更多飼料和藥品,一個閉環由此形成。

直到8月21日的封鎖令。

“其實7月份的時候就有問題了。”吳立回憶,在外村養殖戶承包的豬欄裡,大豬最先發病。起初隻是體表發紅,說明豬在發燒,但還能吃能喝。但一旦嘔吐,“像人喝了敵敵畏,吐發黑的東西,不到一小時就死了”。解剖後發現,豬的内髒腫脹、發黑。村民一開始沒在意,因為死豬很正常,而且幾個月前,獸醫站的人剛檢查過養殖小區,豬都沒有問題。可是,從死一兩隻,很快就蔓延到一兩天内就死20多隻。據村民說,他們向獸醫站反映,專家過來看後,說是高溫引起的熱病。吳立對疫病十分小心,“檢疫人員來時,穿着鞋套先在其他豬欄裡轉,要進我的豬欄看時,我讓他把鞋套脫了才能進,就是怕有病毒傳染”。

專家給了說法,本村的村民們又安了心,而疫情在三戶外村的豬欄間流傳,多位村民說見到外村的三位養殖戶開始加速賣豬,但自己的豬沒一隻得病,仍按照往年的做法,喂豬養膘,待價而沽。但8月中旬的一天,吳立的老伴往養殖中心運飼料時,突然被告知:“别喂了!這些豬都要被殺了。”

村民們事後得知,8月17日時,他們養殖小區外村的3名養殖戶,向樂清市畜牧局報告,他們的生豬不明原因死亡,截至那時,發病430頭,死亡340頭。據農業農村部通報,接到疫情後,農業農村部立即派督導前往浙江。對病豬抽血化驗後,8月22日,經中國動物衛生與流行病學中心确診,疫情為非洲豬瘟。養殖小區成為疫點,周邊3公裡内被封鎖,設置消毒檢查站,不但對疫點、疫區和受威脅區進行消毒,而且路口設卡,嚴禁易感動物出入和相關産品調出,相關生豬交易市場和屠宰場也被關閉。

次日,養殖小區内的1332頭生豬被全部捕殺并無害化處理。“那天早上9點多,派出所和防疫站來了六七十人,圍在村口,不讓村民進養殖小區,他們用電棒把豬電死,統一裝車,拉到後面的山裡埋掉。”吳立說,他們從未遇到類似的疫情,豬在欄裡叫,人在家裡哭。

8月27日前,樟岙村東3公裡之内的陳坦村的100餘頭豬因疑似生病,也遭捕殺。而養豬戶家裡幾乎都有剩下的紅薯和南瓜,以及成堆的玉米粉。村民們尚不知道具體的賠償辦法。“我有40多頭豬都過了300斤,本來7月底就可以賣的,想等豬價漲到8塊再說,結果全沒了。”李成追悔莫及,現在隻能趁中午管得松,騎着三輪摩托跑回豬場裡抓些雞,聊以解憂。“非洲豬瘟是什麼?我們從沒聽說過。”

8月22日,浙江金華金東區畜牧獸醫局工作人員對區内養殖場、冷庫、屠宰場進行全面排查,對屠宰場和養殖場場地、欄舍、裝載運輸車做好全面消毒,嚴防非洲豬瘟,保障畜産品安全(東方IC供圖)病毒南下

“我們的豬從出生就要打針,像人一樣,有防疫本,每次打的針都要記上,哪裡來的非洲豬瘟?”李成像報菜名一般細數豬要打的疫苗,甚至懷疑自己打的國産疫苗沒有效力。直到殺豬數日後,養殖戶被叫到淡溪鎮政府,參加樂清市農業局、市畜牧獸醫局、淡溪鎮政府共同召開的說明會,得知樂清市屠宰場曾接收兩車來自遼甯的生豬,非洲豬瘟或由此而來。

浙南小村莊裡的疫情,轉眼成為全國非洲豬瘟傳播網絡中的一部分,村民們從往日談論豬價,也将目光移向遙遠的東北,乃至更遠國度的疫情。

非洲豬瘟在1921年首次于爆發肯尼亞。資料顯示,非洲豬瘟病毒先後經由葡萄牙、意大利、荷蘭由南歐向北歐傳播,又向東擴散至烏克蘭和俄羅斯。2017年時,俄羅斯遠東地區的伊爾庫茨克爆發非洲豬瘟,原農業部曾下發應急預案的通知,但一年後的8月2日,遼甯沈陽在我國首次确診一例非洲豬瘟疫情。經基因測序發現,中國檢測到的毒株恰與伊爾庫茨克毒株相似。

确認非洲豬瘟源于國外容易,但更重要的是确定傳播途徑,這卻比較困難,目前尚無定論。因為接觸病毒或污染物,或被感染的蜱蟲叮咬,都能使病毒在豬之間傳染,具體的傳播方式很難追溯,而病毒由活豬還是由豬肉産品傳播也難調查。相關專家分析,若被感染的肉制品被帶進國内,又存在直接傳染給豬,或通過泔水,或污染泔水後,再污染其他媒介傳染等多種情況。

能夠确定的是,雖然人們已跟非洲豬瘟打過近百年交道,可因其病毒基因多變,至今還沒有像針對傳統豬瘟一樣,開發出專門的疫苗。這種能引起豬的急性、烈性出血,病死率可達100%的傳染病,并沒有有效的醫治手段。而且,病豬的發病時間短,發病前監測到病毒幾無可能。即使發病時,非洲豬瘟與中國常見豬瘟的病症還相似,全中國具有鑒别能力的實驗室也寥寥無幾,各地的獸醫站幾乎都沒有辨别能力。此病毒又十分頑固,室溫環境下,可存活數周,還能在低溫環境下存活數年。在這種情況下,最為有效的方式便是捕殺、無害化處理和消毒。像樟岙村一樣,沈陽出現疫情後,疫點内913頭豬全部被捕殺,市内的生豬交易被叫停。然而,截至本刊發稿,除沈陽、樂清外,仍接連爆出河南鄭州、江蘇連雲港、安徽蕪湖和宣城的非洲豬瘟疫情。而早先發生的幾起疫情,均已證明與東北的豬有千絲萬縷的關聯。而這背後,是生豬市場的必然結果,其中生豬運輸的鍊環也最值得關注。

“東三省在《全國生豬生産發展規劃(2016—2020年)》中被劃定為潛力發展區。”遼甯本溪縣養豬協會的劉鶴亭向本刊介紹,東北地區因糧食多、土地廣、地價低、森林多、勞動力成本低,不但自然環境好,且養豬成本低,在重工業衰落的情況下,成為滿足當地就業的一大産業,各地的大型肉制品集團來此投資,東北于是成為全國生豬的新興産地。而據從事大宗商品分析的生意社分析師李文旭觀察,同時段内,東北地區每斤生豬的價格大略比其他地區低1塊錢左右。價差使得東北的生豬得以外流。“相比動辄五六千頭豬的大型養殖企業,數百頭的個體養殖戶在東北更為普遍,他們的人力成本也更低,理論上能把豬送到更遠的地方。”

若有豬感染,阻斷傳播的首要步驟便是豬從養豬場出欄,賣給豬販時的檢疫。沈陽的相關防疫人員告訴本刊,正常情況下,養豬場要在豬出欄前三天向檢疫部門報檢,檢疫人員到豬場查看過往的防疫記錄和豬群的整體狀況;如果都沒有問題,檢疫人員在豬出欄時到場複檢,查看豬的健康情況,再次确認無誤後,發放檢疫證,生豬方可販賣和屠宰。憑借這份産地動物檢疫證明,生豬的來源也能夠追蹤。

不過,這層防線的效果并不理想。出欄檢疫時,主要觀察生豬精神狀況、體表是否有口蹄疫的迹象,不會抽血,即使豬已被傳染,如果沒有明顯症狀,也很難發現非洲豬瘟的疫情。而據本刊記者走訪樂清市的養豬場得知,有些養殖場的豬出欄時,防疫人員會用拍照的方式代替親自到場檢查。

對于淡溪鎮的疫情傳播的調查情況,樂清市畜牧局、市宣傳部均拒絕了本刊采訪,因缺乏基因測序的實驗報告,目前來自遼甯的生豬尚無法與本地的非洲豬瘟疫情建立起直接關聯。但上述檢疫條件,難以阻止非洲豬瘟病毒流出。而結合其他疫情,李文旭感到,目前從全國來看,病毒的傳播更像一團迷霧。“雖然遼甯豬價低,可從遼甯到浙江的路費太貴了。而河南是中國第二大生豬養殖省份,豬價雖然比東北高,仍比其他地方低。所以豬販一般會把豬先運到河南,再轉運到各地。這便增加了交叉感染的可能,病豬和載具都會成為傳染源。追索源頭也更加困難。”

緻命泔水

接納省外豬的樂清市屠宰場已關停,無人接受采訪,但連接這個“外來窗口”與樟岙村之間的鍊條,當地養豬人将其歸結在生泔水上。

村民們的理由,源于他們對豬生病過程的回溯,他們曾無意中做了一組“喂泔水或飼料,哪些豬會患病”的對照實驗。一位養豬戶回憶,“我家最開始是公豬吃泔水,得了病。小豬隻能吃玉米、紅薯做的飼料,便一直沒有事,而母豬吃飼料時沒病,吃了泔水就得病死了。”

問及村民喂豬泔水的原因,吳立等人坦陳泔水便宜,為補充飼料,這本身也是農村喂豬常見的做法,而防病的養豬知識告訴他們,要把玉米粉和泔水拌在一起熬熟後給豬吃。“我們從沒喂過豬生泔水,自家的豬也沒得病。”但他們也承認有喂生泔水的情況,而因他們認為三戶外村人提前賣豬,賣不出去後才上報畜牧局,損失不大,卻使得其他養豬戶損失慘重,樟岙村本村的養豬戶幾乎把矛頭都對向他們,而被千夫所指的三戶人也陷入沉默,不接受采訪。

不過,要将傳染非洲豬瘟病毒的泔水與屠宰場聯系起來,首先需要屠宰場的檢疫屏障失守,這恰恰非常容易。雖然樂清市其他尚運轉的屠宰場向本刊證實,屠宰場不收沒有檢疫單的生豬,但豬的來源處本就很難檢測出非洲豬瘟病毒,而即便屠宰場全天都有防疫人員輪流駐場,查看入場的豬經過運輸後的身體狀況,也像出欄時的檢疫一樣,屠宰場也不會為豬抽血化驗。

唯一有可能用肉眼辨識豬病的方法是時間。按照規定,生豬進入屠宰場後,需要24小時停食靜養,觀察豬的狀态。但據樂清市農業局的官員證實,樂清市屠宰場的停食時間隻有6小時。“豬販告訴我,他們每天晚上11點開始殺,次日淩晨4點要把所有豬殺完,有時拉進去就殺。”吳立對此耿耿于懷。“從養殖小區到屠宰場,一次運費就150塊錢,我們希望運的豬越多越好,但它那裡豬不能過夜,殺不完不要,我們就得往那裡分批運。”

本地豬與外來豬在屠宰場相會,外來豬的“産品”也通過另外的路線,侵入本地豬場。

樂清市屠宰場的豬肉被送到市内及鎮上的菜市場。虹橋鎮綜合菜市場的肉販告訴本刊,他從樂清市屠宰場進肉,在疫情出現前,有人專門來菜市場,向他收購他扔掉的豬腸,買回去喂雞、喂豬。豬肉則由本鎮和臨鎮的飯館、居民買走。“村民們會去虹橋鎮的飯館裡拉泔水回來。”吳立說,如果有非洲豬瘟的病毒,切下來的豬淋巴,乃至洗豬肉的水,都會被沾染。它們本身是泔水,還會把其他垃圾也污染。

滿載緻命威脅的泔水被村民拉入養殖小區,散戶的特征又将傳染的威脅放大。“名義上是養殖小區,老村長在時還有些樣子,豬圈每周都有人檢查和統一打算,不許随便亂放東西。”吳立感歎,“現在早就沒人管了,都是各家顧各家。”即便村民将自家的豬欄打掃得一塵不染,即便沒有喂泔水,但當本刊記者潛入養殖小區内時,仍有泔水桶橫在豬舍之間的排水溝上。李成記得,“外村的養豬戶運死豬就從我身旁過,沖豬欄的污水也從我的豬欄邊流”。

如今,淡溪鎮的散戶被禁止養豬,運泔水的渠道均被禁掉,虹橋鎮菜市場裡也無人再收豬廢料,肉販們把它直接扔進垃圾桶。他們自己在菜場裡也顯得寂寥。樂清市内的其他養豬場都在等待6周後的檢疫,方能出欄。尚有兩家屠宰場運轉,隻接收省内的生豬。市裡菜場的豬肉價一周内從8塊一斤漲到11塊一斤,而鎮裡更漲到20塊一斤。不但菜場無人問津,飯館也主動把豬排面,改成了雞蛋面。

(李成、吳立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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