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舍不棄的“情”
中篇評彈《蘆葦青青》原名《沖山之圍》,由陳靈犀協同潤飾和補寫部分唱詞,并改為今名。與原稿《沖山之圍》相比,修改稿在真實事迹的基礎上進一步突出遊擊隊抗擊敵人的主動性,使其情節與故事更富張力。1964年上海市人民評彈團首演《蘆葦青青》,其中《鐘老太罵敵》《遊水出沖山》《望蘆葦》等唱篇深受群衆歡迎,尤其《望蘆葦》一曲更是常演不衰。《望蘆葦》講述的是在1943年夏,新四軍太湖遊擊隊短槍班受到日軍襲擊,退至沖山,隐蔽于蘆葦叢中。沖山村中大義凜然的鐘老太,深情懷念躲避在蘆葦中的遊擊隊戰士。這一故事充分表現出軍民魚水情,同時也表現出以鐘老太為代表的勞動人民質樸、善良的本質。毛新琳在演唱鐘老太這段唱詞時,緊扣了鐘老太特質,融情其中,感動自己同時更打動了聽衆。該曲演出多次,并有多種版本,本文試以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演出之版本做一賞析。
頭上白雲飛不停,
真是愁雲慘霧壓湖濱。
想伲沖山一片肥沃土:
山上草,草青青;
山間石,石磷磷;山下水,水盈盈。
伲沖山人民都是天生硬骨鐵铮铮。
自從那獸軍進犯伲沖山地,
暴風狂雨帶血腥。
全村雞犬都不甯,
湖水白茫茫,蘆葦青又青。
未知此時同志們(你們)是何模樣是何情。
背心太陽曬,膝下盡泥濘。
半個兒身體在水中浸,
半個兒身體被烈日熏。
更何況被困蘆葦裡,
到今朝經過了六個早晨五黃昏。
白晝不得食,哪來粒米向腹中吞。
夜來不得寝,哪得片時合眼睛。
這樣的艱苦折磨遊擊隊的同志們,
不知同志們如何能經受,
不知同志們身體可安甯,
我是萬分焦急暗擔心。
全曲以懷想沖山之景為入情之開端,碧水青草的如畫風光沒有消磨沖山人民的意志,面對侵略者沖山人民堅貞不屈,硬骨鐵铮铮!之後再回想日本鬼子侵犯沖山後血腥罪惡,更使得下文中對子弟兵的渴盼順理成章。這段演唱要求演唱者充滿激情,突出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罪行,更把沖山的愁雲慘霧和太湖的草、石、水做一對比,反映出擊隊員處境之艱難。而“未知此時同志們(你們)是何模樣是何情”一句更可視為題眼,字字句句充滿深情,不但反映出鐘老太的擔憂,更可說明我軍的群衆基礎⸺一支得不到群衆支持的軍隊,絕難讓群衆有“白晝不得食,哪來粒米向腹中吞。夜來不得寝,哪得片時合眼睛。”這般感同身受的深情訴念。如果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很難處理好這些唱詞。
毛新琳為了深入體驗生活,多次去蘇州市郊偏遠的光福沖山村。沖山村是位于光福鎮太湖中的一座小半島,面積不足3平方公裡,住有百十來戶農民和漁民,地理位置偏僻,四周蘆葦茂盛,是當年太湖遊擊隊的主要宿營地之一。每次參觀後,毛新琳情感上的體會都深了一層,在演出中,這種情感自然而然就會轉化為演唱《望蘆葦》激情。
二、創造性學習前輩經驗
毛新琳一直強調學習張調是要學習張派藝術的精髓和精神,而不是刻意去模仿太先生張鑒庭表情或手勢的運用或改變運腔節奏或者個别字句的唱法。毛新琳仔細辨味張鑒庭的表演,發現老先生每次演唱,甚至每一遍演唱都不是完全一樣的。例如《蘆葦青青·望蘆葦》《林沖·誤責貞娘》《顧鼎臣花廳評理》《紅色的種子·留鳳》等,沒有一遍是模式全部相同的,都是和當時演唱的感覺和情緒有關。毛新琳認為:如果演唱都是千篇一律的話,那無非是表明演唱者基本上是不動腦筋的或死闆的。每次演唱,各種因素都會影響演唱者的感覺和情緒,使其表達的方式随之變化。因此單純模仿反而會弄巧成拙。“有人學唱張調錯誤認為嗓音要學‘懶皮音’,殊不知這是張老晚年嗓音的自然變化,這樣硬學,結果會适得其反,唱壞了嗓子;有人在聲腔上拼命拔高,認為可以表演出張調的‘煞渴勁’,殊不知張調發音是随唱詞内容與感情抒發而變化的。最明顯的如《蘆葦青青·罵敵》一曲中鐘老太唱詞中三個‘罷’字的處理,有人認為音量越高,聲腔變化越多,張調的‘煞渴勁’就越足。豈不知這樣完全脫離了人物的感情,僅僅是以演唱技巧騙取觀衆彩聲而已。至于張老先生的臉部表情與手指的擺動,有人理解不到,隻是極不自然地繃着一副‘苦瓜臉’,右手上下左右揮舞不停,使人無法理解鐘老太思想感情變化,反而覺得多餘,令人厭煩,影響了觀賞效果”。
三、各種表演手法的合理運用
在演唱《望蘆葦》伊始,毛新琳即迅速進入角色,先從沖山的自然景色入手,“頭上白雲飛不停,真是愁雲慘霧壓湖濱:想伲沖山一片肥沃土,山上草,草青青;山間石,石磷磷;山下水,水盈盈”,他把日軍比作愁雲慘霧一般入侵平靜的沖山,并圍剿搜索躲藏在蘆葦叢中的遊擊隊員。這一段是毛新琳運用慢張調适當配合臉部表情和手勢來表演的。“頭上”兩字輕聲停頓後,“白雲”用高音,“飛不停”又用低音急驟結束:“愁雲慘霧”後停歇,“壓湖濱”又用重音結束,兩句唱詞烘托出全曲的背景,而且臉部表情凝重,手掌、手指三次下壓,加之三弦琵琶和諧的伴奏,配合恰到好處。接下去是描繪了沖山景色,土地肥沃,四周蘆葦叢生,一片甯谧景象;而磷磷山石,正是沖山抗日人民“硬骨鐵铮铮”的具體寫照,此處毛新琳仍用慢張調适當配合臉部表情和手勢,随聲腔和手指與手掌或上或下變化,十分貼切自然。
緊跟着三句唱詞是控訴日本鬼子侵犯沖山後的獸行,毛新琳仍運用慢張調,但是适當加重了音量,唱得字字铿锵有力,并在臉上表現出憤怒,結合手指、手掌的運用。“自從那”三字後,先停頓一下,然後唱出“獸軍進犯伲沖山裡,暴風狂雨帶血腥,全村雞犬都不甯”,似泣似訴,對日軍暴行做了有力控訴。
當再次重複演唱“湖水白茫茫,蘆葦青又青”時,毛新琳娓娓道來,表示對躲藏在太湖密集的蘆葦叢中遊擊隊員安全的擔憂,尤其唱到“未知此時同志們(你們)是何模樣是何情”時,音速放慢,手掌向上,表演出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遊擊隊員艱難的處境是全曲的重點,當毛新琳演唱“背心太陽曬,膝下盡泥濘,半個兒身體在水中浸,半個兒身體被烈日熏,更何況被困蘆葦裡,到今朝經過了六個早晨五黃昏”的時刻,叙述中帶有關懷與憐惜之情,而重點放在最後一句“到今朝經過了六個早晨五黃昏”,反而将聲音壓低,突出躲藏在太湖密集的蘆葦叢中遊擊隊員艱難困苦的處境。接着又進一步唱出“白晝不得食,哪來米向腹中吞,夜來不得寝,哪時片時合眼睛”,日日夜夜的折磨,食宿困境,演唱時感情充沛,聲音下壓,為下面最後層次四句作了鋪墊:“這樣的艱苦折磨遊擊隊的同志們,不知同志們如何能經受,不知同志們身體可安甯。我是萬分焦急暗擔心”。兩個“不知”又再次點出了鐘老太對遊擊隊的同志挂念與擔心。
總之,毛新琳在演唱《望蘆葦》一曲時,雖然運用了張調,注意學習太先生張鑒庭的表演風格,決不是一味追求模仿,也不是刻意去創新,而是完全依據自身的條件,從親身感受出發。他認真琢磨全曲表達感情層次變化以及毎個字句的音腔與音量運用,最典型的唱到受到艱苦折磨遊擊隊員“水中浸”“烈日熏”時,末字入聲均用鼻腔共鳴,同時他的臉部表情變換和手勢變動均緊緊配合唱詞内容,發揮得當并取得了較好效果。要把傳統名曲唱出新意,不但要下功夫,更要下對功夫。如此才能找到感情的共鳴和表演的新意。
(文中圖片由毛新琳提供)
(責任編輯/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