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喉嚨總是神出鬼沒,我永遠難以想象,在高三百日誓師當天自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理科年級第一的男孩子。
他的名字很特别,我尤其喜歡其中的“皓”字,會想到純淨的白和皎潔的月光。
誓師的前一天彩排,窗外是灰蒙蒙的,好像雪花都積聚在烏雲裡,随時準備一起跳下來似的。
年級主任叫他去宣誓,給大家做個示範。
他一臉蒙圈地走上台,不知所措地讀完一句話,僵硬地鞠了一躬後走下台。
年級主任輕聲一笑,用奇怪的語調說:“都聽到了嗎?明天敢有人這樣宣誓,就可以滾回家去了。”
換作一年前,我大概會猛地站起來理論一番,搞起軒然大波。但現在,我隻能心疼地看着他尴尬地抿抿嘴,臉紅着走回座位。
台下是一群人的竊竊私語。
然而第二天正式百日誓師時,他吼破了音。
我在台下,全身顫抖着,雙手托着臉,不禁說了一句:“我好喜歡這個男孩子。”
他一定是個好單純、好努力的男孩子。
一旁的老馬、小馬笑着說:“帶你去認識認識他啊?”
“不要。”我說,“不要讓他知道,不要打擾到他。”
讓他安靜地去追他的夢。
對上台上他的目光,我們正因為不同的原因紅着臉。
或許在那一刻,我們的靈魂是相通的。
2
一月份的北方很早就落下濃密的黑幕。
超級月亮出現的晚上,我正在班任的辦公室裡反思月考成績。班任自高三以來就很溫柔,當他倚在窗邊和我說“和同學下去賞月吧”的那一瞬間,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大概有十層樓那麼高。
老關正在門口等我,興奮地喊:“我看到王子剛剛下樓了!”她帶我沖下樓的氣勢,讓我有些恍惚,懷疑牽着我的是一個性感的肌肉男……
許多人圍在高三教學樓前的小操場中央,許多對情侶牽手許願,然後被年級主任一個個抓到牆角審問。
對于這些年輕的、鮮活的靈魂來說,一次浪漫,用什麼去換都值得。
老關遠遠地看到王子,舉高了手和他打招呼,笑得傻傻地露出牙套,笑得那麼幸福,笑得那麼走心。
月亮裝飾了王子的眼睛,王子裝飾了一個女孩兒的夢。
3
老關每天要去三次水房,巨大的壓力讓她的胃總不安甯。她實在吃不下飯,就從五點半下課一直空腹學到九點半。
偶爾學到眼花,我們就在八點鐘的課間去小操場尋覓王子和皓子的身影。
老關假裝漫不經心地和王子打招呼,我匆匆又羞怯地看一眼皓子,如果得到回應就要在心裡咆哮幾分鐘。
我們很努力、很認真地對待每次考試,等它們印成鉛字和範文,就漂漂亮亮地寫上班級和名字。多希望啊,自己會變得優秀,會出現在他的視線裡,會閃閃發光。
二模考完試的當天,班主任正一臉嚴肅地在講台前手批答題卡。彼時我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于是費力地推了後門,準備去辦公室取請假條。
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樣,走廊那邊的盡頭,老關的身影漸漸靠近。
我高高地揮手示意她,可她直接拐進了水房。
我已經不安了,跑過去時,安靜的走廊裡是我盡量放輕的腳步聲以及抑制不了的急促的呼吸聲。
“老關?”
我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一看見她伏在水龍頭前無聲哭泣的樣子,我就難以忽略自己聲音裡摻雜的哭腔。
“我太失敗了,肯定考不進北京了,永遠都不會和王子在一起了……”
“大傻關,這又不是高考!”
因為一個少女的純粹,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窗外是灰黑色的天空,春天的雨水敲打着窗。
對面是皓子和王子的班級。
我不相信命運的,但見到他們坐在靠窗的前後桌時,一股熱浪驅散了身上所有的寒氣。
光榮榜是那麼小啊,小到四個人的照片會慢慢挨近;操場也那麼小啊,小到我踮起腳尖就能搜尋到喜歡的人;這個學校也好小啊,小到一擡頭,就能見到愛的人正坐在對面的窗邊。
它小得讓人驚喜。
4
距離高考隻有兩天的時候,我鼓起勇氣給皓子寫了高考祝福卡片,卻仍是沒有勇氣寫上署名,匆匆托老馬把卡片送了出去。
老關找王子要了合照和聯系方式。
六月五日那天,在學校後院的魚塘,我和老關見到最美的落日。
六月六日清晨,我收拾好最後的物品,最後一次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皓子穿着校服,拿着籃球站在我的對面。
看到彼此的那一刻,我像是回到了一百天前,隻是那對上的眼神裡沒了怯怯,更笃定了些。
走到學校的電動門時,他快了幾步,像一百天前那樣,動作很僵硬,沉默着,轉過頭來。
這是最後一次對視。
電動門關上,他離開了。
我的耳邊重新響起了街市喧鬧的聲音。
大概是我剪碎幾片人海,都與他相隔一個茫茫的未來。
5
六月八日晚上,老關發現王子的聯系方式都是假的,哭了一個晚上。
但喜歡是個奇怪的東西,就像第二天老關依然紅腫着雙眼,坐在跑道上看王子的背影,等王子的活動結束。
太陽照得眼睛生疼,老關起身,嘴上利索地說:“走了,走了。”卻還是不把眼睛移開。
“喂!”剛轉過身的時候,聽見後面傳來王子的聲音。
老關的臉瞬間紅紅的,可愛極了。
正要走過去的時候,卻發現王子是追趕我們身後的那個女孩子。
我看到老關整個人突然頹下來,眼裡立時沒了焦距,那樣決絕地轉過身。
我們一直沉默着。她坐在車裡安安靜靜地流淚,下車時,用甜甜的聲音和司機說“謝謝”。
6
我們到了老關當義工的咖啡店。
她抹了抹眼睛,親切地和店主打了招呼,就去儲物室拿工具。
她把頭發和袖子挽起來,放了點貓糧後去掃地。
去樓上取清潔劑的時候,幾隻波斯貓跟着她跑,她輕聲笑着叫它們的名字。
她忙了很久,直到窗外落下黑幕,咖啡店的燈光顯得更昏黃。
她蹲在地上刷垃圾桶,穿着樸素的牛仔外套,偶爾有一兩縷頭發垂在額前,她看起來又溫暖又溫柔,就像童話書裡的灰姑娘。
一隻貓跳到我懷裡,咖啡店裡的燈轉為暖黃。
她的聲音也是輕柔的:“會有比皓子好一萬倍的人在等着你。”
7
王子沒有認出他的辛德瑞拉,皓子也沒愛上常留意他的貓。但貓咪總會在灰姑娘的懷裡尋到溫柔,就像灰姑娘知道總有隻不起眼的貓可依可靠,視她如珍寶。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