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冬天，冷風穿骨，刺心涼。對于突然走入青春期的事實，我顯然很抵觸。滿臉爆痘橫生，滋滋啦啦，像串一點即燃的火線，在某個毫無防備的日子，在我青春陽光的臉上展開突襲。自信是青春期的唯一籌碼，而痘痘令我在青春期的開始就兵敗折損。
邱栎轉學到我們班，那是高一下學期。溫文爾雅的女生，走入教室，便令所有人投去豔羨目光。瓜子臉上，嵌扣一對炯炯有神的明眸，仿佛黑夜蒼穹裡最璀璨的那顆星；櫻桃小嘴放在她溫婉可愛的小臉上，格外嬌美。
“你也喜歡潘雲貴的文字？”邱栎路過我的座位時，滿臉驚訝地看着我。
“對啊，一直很喜歡。”我和她第一次對話，竟是因喜歡的作者。
雲貴的文字很幹淨，很清澈，帶給人一種純淨的舒心。在他的文字裡，有藍色的大海、青春的少年、深邃無邊的天空，一切都被打上清新的印迹。
我和邱栎第二次遇見，在學校圖書館，那條長長走廊的盡頭，她坐在逆光照耀的地方。不謀而合，我和她手裡都捧着雲貴的文字，碎碎念。
青春期裡，優雅美麗的女孩傾心于雲貴的文字，看似順理成章，而我這個滿臉痘如泉湧、粗糙無比的漢子，鐘情于此般溫柔細膩的文字，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一切看似不合理，一切卻又順理成章地發生。
不得不承認，處于青春期的女孩，那顆蠢蠢欲動的心隻會在帥氣男生路過時悄然綻放，痘痘這道标簽讓我鐵定不會成為她們眼裡的焦點。
甚至，後桌的果粒兒常常嘲笑我，就算世界上的男生都消失了，她都不會看我一眼。
我笃定，對于邱栎這樣的女孩，我可能連和她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陽光把臉頰燒得滾燙，瘙癢讓我忍無可忍，我使勁摳着臉上瘋長的痘痘。體育課和我分在一組做跑步練習的邱栎，悄悄往我手裡塞了一包濕紙巾，她燦若星辰的面容裡，仿佛長滿了千萬朵會微笑的向日葵。
“以後别再摳臉上的痘痘了，手上有細菌，會感染。癢的話，就用濕紙巾擦一擦。”我在那包濕紙巾裡，看見了邱栎留下的字條。這個善良的女孩，就像暖溫地帶生長的一棵植株，散發着久久的溫暖，在我心房注入一片溫度。
期中成績火熱出爐，邱栎名列前茅的成績，令深陷差生泥潭的我笃定與她之間的距離山高水遠。除了痘痘以外，成績的硬傷于我而言無疑是“錦上添花”。面對差成一團渣的成績，考大學顯然是空中架樓閣。我開始在蹩腳人生自謀生路，夢想在廈門的海灘邊，成為精于生意的海鮮賣家，每天周旋于扇貝、海蛎等珍奇的海洋生物間，向外地遊客銷售自己的商品。這個夢想始于對潘雲貴文字世界的熱愛，那片碧藍藍的大海早已在我年少的世界被塗抹描繪。
期中成績揭曉後，我開始刻意逃避邱栎，不自信的雜草不聽使喚地在心裡瘋長。圖書館的角落，邱栎和班裡幾個女生低聲談笑，熱烈讨論着書裡曼妙的文字。不經意間瞅見她，我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杵進衣領，像一個隐形人從她的世界消失。當我的眼睛不自覺地再次與她重逢，她撇下幾個女生，慢慢靠近我。她移動過來的片刻，風裡帶着一種溫柔的氣息，似要把我融化。
邱栎拉着我，躲避開圖書館的龐大人流。三五縱步，穿過一條街，落定于學校後門，一家安靜的咖啡吧。這裡我是第一次來，邱栎似乎是常客。“兩杯拿鐵，溫的。”她握着手裡的菜單，娴熟地點了兩杯飲品。
“最近總躲我，似乎有心事？”
“我心那麼小，哪裡裝得下心事啊？”我雙手緊握，佯裝鎮定。
“OK，不說也罷。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潘雲貴的文字？”
那片藍藍的世界，種着夢想。邱栎的理想，去那所海天相接的大學，地标廈門。我突然撲哧大笑，我和她的夢想竟如此一緻，隻是我low爆了。
在自由翺翔的國度，我們應該不懼風雨，所向披靡。這是邱栎告訴我的。
那天之後，我不知道是不是頭腦發熱，向邱栎保證，決定洗心革面、努力學習。除了這個目标，另一個目标是我沒有告訴她的。
進入高三，我會按部就班把月考成績以小卡片的形式交給邱栎監督。我買了紅藍黃綠各色便利貼，在每一張紙上，羅列下自己錯誤的知識點，在之後的學習中把每一道題都做細緻分析，查找缺漏原因。每一張小紙條，都被我放在一個收納盒裡，等到有一天夢想實現的時候，我要把它送給一個人。
青春期的暗戀像知了聲聲的夏天，隻能聽得見窸窣作響的鳴叫聲，卻覺得周圍一切都安然靜谧。我把一顆心都沉浸于學習這件事上，隻能聽見筆尖與紙頁間摩挲的沙沙聲，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每當邱栎贊許的眼光投來，我都笃定自己離她更近了。我看過邱栎在書頁間留下的隽永文字，裡面流露出她對那所藍色殿堂的憧憬與向往。我想，那也是我的夢想。
當目光裡隻能折射出一個人的身影時，其他人都是一片黑白的倒影。我努力地倒轉于天昏地暗的書山題海，耳朵自動屏蔽了果粒兒對我的嘲諷，忘記了别人對自己滿臉爆痘橫生的鄙夷。
邱栎說，她相信我會逆光而行，重新找到人生的高台。我也相信，我會和她一起在廈大的海風裡，看潮起潮落，尋覓天空中飛得最高的那隻海鷗。
當收納盒裡的問題積攢得越來越高，我們迎來了高考。有時候，我們憧憬的人生，會在花開花落後，變作現實，隻是那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也會像鐵打的烙印一樣，印在心裡，再也拔不出來。
那個夏天，我從夢想成為海鮮賣家到成為一名廈大的學生，這段長長距離裡，我花光了整個青春的汗水，才搭上了那條通往光亮的列車。邱栎卻在填志願時被父母逆轉去了中大，她來跟我道賀時，滿臉開心羨慕。
“祝賀你！原來你的夢想和我一樣啊！謝謝你替我完成夢想。”
“對，這是我的秘密。”我隻是告訴她，這是個秘密，她卻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裡那個永遠不會揭開的另一個秘密。
當我捧着收納盒踏上去廈門的火車，打開車窗，看着遠遠而去的邱栎，兩行淚水從眼角平行滑落。這段收藏在盒子裡永不被打開的感情，在過去的一段日子給予我太多，讓我從一個對自己人生完全失去信心的堕落少年，勇敢成長。這個盒子，在未來山川湖海的距離裡，将永遠裝着我青春最美好的時光，有溫暖善良的她，還有那個喜歡她的我。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