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的一天，在自家小超市裡，43歲的劉雲愛正忙着生意，突然聽到小兒子咿咿呀呀的聲音，趕緊小跑到嬰兒車前，抱起剛剛睡醒的小兒子，輕聲哄唱，臉上升起一絲溫柔。
一年前的8月12日，劉雲愛失去了大兒子蔡家遠。
失子全家人幾欲崩潰
如果沒有那場震驚中外的大爆炸，在湖南永州這個小山村裡，劉雲愛還會如常生活，照看超市，同兒子通通電話，日子平靜安逸。
2015年8月12号一早，在天津消防八大隊服役的蔡家遠給父親蔡來元打來電話，一句“爸爸，生日快樂”，讓蔡來元喜笑顔開。兒子給他買的皮鞋早已寄到家裡，蔡來元想等着天晴了再穿。可随着深夜的一聲巨響，那雙鞋成了兒子最後的禮物。蔡來元再也舍不得穿，小心翼翼地将鞋放在衣櫥的最底層。
劉雲愛沒有接到兒子的電話，那時，正在廚房裡忙着做飯。在外地打工的女兒蔡玉蓮也趕了回來，一家人想好好地為蔡來元慶生。
因為錯過與兒子通話，劉雲愛有些心神不甯，埋怨丈夫：“娃來電話叫我一聲嘛。”蔡來元說：“晚上，家遠說再打來。”
第二天，劉雲愛從電視裡看到了天津港爆炸的新聞，心裡一震，癱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接到部隊電話的那一刻，唯一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什麼也不知道，腦子裡一片空白。”劉雲愛一個勁地哭，悲痛欲絕地嚎哭。養了19年的兒子，怎麼說沒就沒了？
站在八大街消防中隊的院子裡，劉雲愛四處張望，努力想找尋兒子的影子，可隻能看到滿地的玻璃碎片。空蕩蕩的宿舍裡，感受不到兒子的一絲氣息。
蔡家遠的戰友張夢凡紅腫着眼睛，遞給劉雲愛一個包裹，裡面是蔡家遠的遺物，牙刷和幾件衣物。劉雲愛把包裹緊緊擁在懷裡，嗚嗚痛哭起來。除了流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那幾天，蔡來元緊緊跟着妻子。他同樣痛不欲生，可妻子的模樣吓壞了他。劉雲愛總是不停地重複一句話：“為什麼是家遠啊？為什麼要他參軍啊？”好幾次，劉雲愛站在安置賓館的窗戶前喃喃自語：“還不如就這樣跳下去，一了百了。”
蔡來元拽着妻子的衣服，流着淚勸：“你不要這樣啊，你要想他是英雄啊！”“沒辦法啊，他是為國捐軀。”蔡來元也不知該說什麼，兒子沒了，他一下子失去了繼續生活的勇氣和意義。
夫妻倆失魂落魄地回到永州，整天不吃不喝。夜裡想孩子想得厲害，劉雲愛會哭出聲來，而蔡來元則背對着妻子偷偷抹淚。小超市的門經常一整天都不開，蔡來元也不再有心思出去跑貨運。
劉雲愛的外甥女來了，看着目光呆滞、面容憔悴的姨媽，外甥女心疼極了：“老是這個樣子，您會垮掉的。”那時的劉雲愛衣着邋遢，臉頰塌陷，身邊總有幾個親人左右不離，怕她想不開。
“姨父、姨媽，你們再要個寶寶吧。”乍聽此言，蔡來元猛擺手：“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行得通！”
呆在一旁的劉雲愛忽然來了精神：“這麼大歲數還能生？”
“能啊，試管嬰兒。我有個朋友和你一樣大，就是去做的試管嬰兒。”
劉雲愛的臉上一下子綻出一些欣喜。試管嬰兒，這個以前她從未聽過的名詞，重新給了她期冀。她要去外甥女介紹的長沙醫院，她想再要個孩子！
劉雲愛跟大女兒蔡玉蓮商量試管嬰兒的事。蔡玉蓮時年21歲，得到弟弟犧牲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回家，日夜守候在父母身邊，目睹了父母失去弟弟的痛苦。如果能夠轉移父母的悲傷，她什麼都願意做：“媽媽，到時我幫你帶寶寶。”
備孕燃起重生的希望
蔡家遠犧牲一個月後，劉雲愛踏上了求子之路。
在長沙生殖與遺傳專科醫院，主治醫生張紅如往常一樣接待着病人。眼前的這位中年農婦，看起來與往日來求子的高齡媽媽沒什麼區别。二胎政策放開後，很多高齡婦女想再要一個，選擇做試管嬰兒的人很多。
張紅很随意地問道：“為什麼想再生一個？”劉雲愛低頭沉默了十幾秒，說：“我兒子是消防員，在天津爆炸時犧牲了，我……”失獨求子的媽媽張紅見過很多，但劉雲愛的遭遇和請求讓她震動不已，也對劉雲愛肅然起敬。做完詳細的婦科檢查後，張紅告訴劉雲愛，因為她年齡偏大，自然受孕已不可能，而做試管嬰兒，隻有5%的成功率。
5%，面對這層層霧霾下透露出的微弱希望，劉雲愛打通了蔡來元的電話。
“醫生說隻有5%的概率，做不做？”
“做，隻要有一點成功概率，就做。”
蔡來元太了解妻子了，這5%的希望可以轉移妻子的悲傷，如果不做，妻子後半輩子将會走投無路。
“不就是花錢嗎？做。”
丈夫的支持讓劉雲愛有了面對的勇氣。
第一次取卵，取了10個卵泡。劉雲愛很開心，一次10個，以她的年齡來說，已經很滿意了。
“10個‘泡泡’被送去培養，花了1500元，沒想到，第一次的5個泡泡全‘養死’了，我就哭了……”劉雲愛心裡着急。醫院附近的賓館，住滿了求子的婦女。有個年輕女子，醫生說她的成功率是20%，可花了20多萬都沒成功。而那1500元對劉雲愛來說，是小超市一個月的利潤。張紅安慰她：“還有5個呢，别灰心。”
老天眷顧，剩下的5個卵泡全部培育成功了。三天後，一枚各項指标良好的胚胎移植進了劉雲愛的身體，43歲的她時隔19年，重新開啟了孕育之路。
劉雲愛幾乎忘記了懷孕的滋味。她懷大女兒時不過20歲，一直到生産前還如常幹活。懷蔡家遠時，也不過24歲，挺着肚子往家背大捆的柴火，都不帶氣喘的。
可43歲畢竟不同了。劉雲愛獨自一人安安靜靜地在賓館的床上躺了20多天，除了吃飯、如廁，盡量躺着。
27天時，劉雲愛有了出血症狀。她慌慌張張地去醫院做B超，醫生卻說太小看不出懷孕。她接着打車轉往就診的專科醫院，明确懷孕後，劉雲愛欣喜若狂，給同旅社的“孕友”們一人發了一個紅包，每個100元，一下發出了3000元。這一次，她沒有心疼，沉浸在狂喜中。有個女孩說：“阿姨，你好幸運啊，一次就中。”劉雲愛連連點頭，心想，這是兒子保佑的。
劉雲愛繼續待在長沙保胎。處理完兒子後事的蔡來元也趕了過來。每天6點，劉雲愛按時起床，在賓館附近的學校操場走上兩圈，早飯就吃老家帶來的野生泥鳅。聽說泥鳅富含高蛋白，她堅持白水清煮，滋味不佳，卻強迫自己吃下。
孕期的反應越來越嚴重，惡心、頭暈，總是乏力，劉雲愛極力忍受着，經常坐在窗口曬太陽。陽光在狹小的房間裡随着灰塵起舞，她卻一動不動，時間久了，淚就流了出來，依舊想兒子。
有時，夫妻兩人會探讨孩子的性别。“我就再生個兒子，一定要生個兒子。”劉雲愛執拗地說。蔡來元歎了口氣：“男孩女孩都一樣，隻要健健康康，别……”
劉雲愛還是會經常夢見兒子在黑夜裡哆哆嗦嗦對她說：“媽媽，我冷”。也會夢見兒子小時候，她喊蔡來元：“家遠尿床了”，猛一睜眼，卻是一場夢。
寶寶在劉雲愛的肚子裡慢慢長大，45天、70天、三個月，劉雲愛說：“我感覺家遠回來了。”
新生鼓起直面非議的勇氣
蔡家遠的戰友張夢凡來看望劉雲愛，随行的還有一名記者。劉雲愛穿着肥肥大大的棉衣接待了張夢凡。
張夢凡因為腿部受傷，沒有趕去現場，他們中隊隻剩下了他一個。很多時候，張夢凡并不說話，就在那默默做事。沉默久了，就說說家遠生前的事。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無聲的陪伴讓劉雲愛接納了張夢凡遠道而來的善意。一天，在火塘邊烤火時，劉雲愛突然說：“我懷孕了。”年輕的張夢凡有些驚異，同時有些興奮，他覺得，這是此行收獲的最好的消息。
英雄母親懷孕的消息像張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有人高興，也有人質疑：有女兒，還要再生，生兒子這麼重要嗎？采訪電話接踵而至，輿論鋪天蓋地，讓劉雲愛手足無措地說：“我就想要個孩子。”
2016年8月1日，劉雲愛特地選了這個日子剖腹産。她想讓孩子記住，自己的哥哥是個滅火英雄。
小家夥呱呱落地，是個男孩。蔡來元在病房外喜極而泣，家遠真的回來了。他們給孩子起名家成，讓他再也不遠離家。
中秋節那天，飯桌上依然多擺了一副碗筷，蔡玉蓮說，那個位置永遠屬于弟弟家遠。22歲的她沒有外出打工，而是擔負起了照顧弟弟的任務。
生活的勇氣在一點點恢複，但劉雲愛依然拒絕跟任何人談論兒子。以前夜裡總哭，現在看着寶寶長得很好，心裡總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