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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26

時間:2024-11-07 11:34:41

我該走了。包裡除了火紅山菜館的小刀、薛老八的菜刀之外沒有任何一把戶撒刀。即便薛老八說你可以買我兩把七折的好刀我也沒動心(就算七折還是貴得離譜)。剛要動身,我又發現一把絕世的好刀——大狼狗突然直奔西廂房,回頭沖我吼叫不止。薛老八說狗日的耳朵你倒會丢人現眼哩!我問他幹嗎這麼說,他笑笑,說過去看了就曉得;大狼狗在西廂房逡巡打轉,沖我嘶嘶低嘯,顯然在發出邀請。我穿過天井,大着膽子緊貼它碩大的腦袋走入西廂房。它蹲坐地上,仰頭看我。耳朵,你他媽真是越來越愛現了!薛老八跟進來,戳着它腦門喝罵。耳朵的目光轉向牆壁。其實我已經看見。沒法看不見。太大了,整面牆上鋪滿一把碩大無朋的戶撒刀照片,幾十條戶撒漢子光着膀子圍着它,鋒刃向上,閃閃發光,猶如一頭抹香鲸的脊骨。刀是典型戶撒刀的樣式,刀把寬闊,新月形刀尖,刀身上刻有大大的薛字。這把立于野外的大刀簡直頂天立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知道它是怎麼打出來的!我追問薛老八原委,他告訴我,這可是隴川縣政府對戶撒刀王的特殊獎賞,當然也是一大考驗。這把貨真價實的刀王,現在大概已經躺在京城的雲南民俗博物館啦,裝車運走那天驚動了全戶撒,一輛火車那麼大的大卡車才把它順利運出去,一路上凡是見了它的人全都目瞪口呆。我望着照片,這刀你賣多少?我要了。他哈哈大笑。

是七彩刀?

當然不是。薛老八轉身看我。不過,你要覺得是,它就是。

我向他告辭。差不多每次都這樣——千方百計追尋的結果總是竹籃打水。你糾結于傳說、追述和經驗,你以為你總能搞得明明白白,最終還是瞎忙一場。挺傻的。自己感動自己,把别人貶得一錢不值就你轟轟烈烈,像個悲壯的英雄。為什麼每次都覺得抓住了什麼最終還是兩手空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走開。你要膽敢往誰臉上吐唾沫那才有種呢,可你沒種。你連往自己身上吐唾沫的種都沒有。

我回到小旅館,退掉房間。這一天,這最後的戶撒白天陽光燦爛,空氣像剛下過雨一樣醇烈。入冬的田疇平整、遼闊,一群白鹭展翅徐飛,慢得像升格鏡頭;酸棗樹、大松樹綠得發暗,阿昌人的屋頂在太陽下閃出青銅般的微光。我大步走在田壟之上田野之間,到處鼓蕩着白雲遊子意的況味。路過火紅山菜館,坐在門前的老闆大聲招呼我,要走啦?我點頭。他說不吃碗牛肉再走?我說不啦,我趕車,回昆明。他說見過薛老八了?我說見過了,他搖搖頭,歡迎再來戶撒。我謝了他,大步走向村口,很快跳上一輛開往縣城的中巴車。車内坐滿農民,他們散發出濃烈汗味。抵達隴川後很快找到返回昆明的班車。小小的站台一片岑寂。我坐在座位上,恍然覺得從沒去過戶撒,記憶突然模糊了,就連薛老八的長相也暗淡不明。司機是個大塊頭,他招呼一聲後發動汽車。窗外風景飛逝:這個幹淨寬敞的小縣城幾乎沒有多餘的車,也永遠不會塞車。如假包換的好地方哪。我閉上眼,任車子帶我一路向前。

深夜才抵達昆明。我醒來時眼前燈火輝煌,昆明西市區就躺在窗外,像虛假的布景。我轉身問司機幾點了,回答說十點四十八分。我吓一跳:睡了整整十個鐘頭,中途竟然沒下車吃口東西,更沒上個廁所。司機說我真能睡,他開幾十年車了,頭一回碰上這麼能睡的客人。我猛然問他,知不知道戶撒刀。他說咋能不知?他就是戶撒的漢人呢。戶撒很多漢人?當然,很多漢人。我低下頭,想起一個幾乎忘掉的細節——刀背上那個小小的“七”字。

戶撒刀匠一般在哪裡刻上記号?我問司機。

靠近刀把。

不會在刀背上?

我比畫給他看。

他笑了。不可能。

從不刻在刀背?

我從沒聽說過。

薛老七,你知道吧?

認得,薛老八他爹啊,早跑球了,消失幾十年了。

他是當年刀王?

當然是。

他會在刀背上刻七字?

笑話,刀王咋可能在自己的刀背上刻字?他笑了,這就好比說,你是漢人,你會在你臉上刻一個漢字嗎?

我渾身冒汗。

問題是,薛老八明明知道我必将了解戶撒刀匠刻字留名的常規啊,他何必冒這個險?

這個嘛,這就搞球不清楚咯。不蒙你們外鄉人蒙哪個?

你聽說過七彩刀嗎?

司機在黑暗中搖頭,又點頭。最後笑了,好像是有的吧?認不得,不好說。真不好說。他轉頭望着我,這鬼東西重要嗎?這個七彩刀還是八彩刀,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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