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在單位是文藝積極分子,單位每年七一、十一、元旦節目都是由她編排,我忽然想到六一兒童節将至,就說:“我想搞一台節目,你給咱導演導演排練排練。”老婆說:“那是咱的特長。”我激她說:“你能不能,别出了洋相讓人家笑話。”她撇撇嘴說:“小看人,我們單位每年節慶節目都在省廳機關彙演中拿金獎哩,那全是我的功勞。”一聽排節目,學生高興極了,叽叽喳喳的。我說:“所有學生都要編排上。”老婆說:“知道,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學生可看重這樣的活動了。”
老婆設計了八個節目,有朗誦,舞蹈,課文裡的情景劇,集體表演唱,合唱,獨唱,三句半,信天遊。有一個節目是“感恩的心”,集體表演唱《感恩的心》。我說:“這個節目就不要排了。”老婆說:“為什麼?”我說:“這首歌他們都唱過無數遍了,他們剛剛感恩回來,不要讓孩子們太壓抑了,他們心裡會感恩,不需要這麼一遍遍提醒,讓他們的心靈輕松一點吧。”老婆拍我一巴掌說:“有道理,你還真是當老師的料。”我建議換成他們經常玩的頂牛遊戲,通過舞蹈藝術的形式表現。
學校有一面鼓,破了一面,另一面受了潮,搬出來在太陽下曬曬,一敲還行。有一對镲,一隻爛掉了一牙兒,但還能用。音樂就是那台錄音機了。排演時,老婆說:“服裝不統一,出不了效果。”我說:“别要求太高了,一戴紅領巾就統一了。”老村長說:“他們都有新衣裳,在箱底裡壓着哩,六一那天都會穿出來的。”排演節目,最是學生快樂幸福的時刻,第一天排練許多孩子就穿了新衣服來。老村長笑眯眯地說:“看把這些碎狗日的高興得,像拾了狗頭金。”彩排的時候,我通知學生都穿新衣服來。彩排完老婆比較滿意。五一假滿,送老婆去公路上攔了班車,老婆說:“老公,我們真應該滿足了。”
我把三千塊錢給了老村長,有些不好意思,老村長說:“你還真要到錢了。”我說:“我這人也難纏哩。”老村長笑笑說:“我去鎮上、縣裡跑了個苦,才纏了一千塊錢,還是省裡錢多,好往來弄。”勤工儉學的活老村長聯系好了,并在鎮上雇好了跟娃的蹦蹦車。我說:“不行,二百多公裡路,這家夥可不安全,我在城裡就知道這東西老出事,還是雇個班車吧。”老村長說:“沒你們城裡人說的那麼懸,上莊人上新疆,去青海,都是這東西。”又說,“每年到了枸杞成熟季節,跟娃就開着蹦蹦車往南邊拉人摘枸杞,多少年了,從未出過事。”我說:“還是再想别的辦法吧,一是蹦蹦車實在太不安全,二是沒遮沒攔的,都是孩子,别吹感冒了,去了幹不了活還得花醫療費。”老村長說:“别看他們一個個瘦得跟猴似的,天天風吹日曬,皮實着哩,他們都是坐這車長大的,一到假期,都坐這車去摘枸杞哩。”我堅持說:“我們到公路邊去等班車吧。”老村長說:“四十多個人,等來班車也拉不下。”我說:“那就雇輛班車。”老村長急了說:“哥哥哎,山大溝深的,離公路最近都三十多裡,去哪裡雇班車?再說一來回得好幾天,這些娃掙下的錢不夠車錢。”我堅持不同意坐蹦蹦車走。老村長拍拍我肩膀說:“就蹦蹦車了,拉我們去,再拉我們回來,沒事兒,有事兒我背了,你聽我的,我有分寸,路上讓開慢點。”我隻能妥協了,說:“一年級也去?”老村長說:“摘枸杞活是個人就能做,娃娃眼尖手快,比大人幹得還好哩。”我說:“那就雇兩輛蹦蹦車。”老村長說:“這東西能拉人,你沒見大家趕集,四十多個大人一車都拉得下。”我堅持雇兩輛,這回老村長妥協了。上蹦蹦車的時候,朱小軍的手背被車廂邊乍起的鐵皮削掉一片皮,立刻血流如注。我正着急給他尋東西止血,他抓了一把土捂在上面,嘿嘿一笑說:“土是最好的長藥,一陣陣就長好了。”我說:“該帶點藥。”村長說:“沒事的,賤養的娃皮實,耐摔絆。”我想要在城裡,該大呼小叫地往醫院送了。
一個學生平均一天能掙30到40元,兩周時間就掙了一萬多元。老村長算了算,說:“加上你纏來的三千我纏來的一千,打兩個水泥窖的錢夠了。”看着最大才十一歲最小隻有六歲的孩子們,枸杞刺在他們的手、胳膊、腿、腳脖上留下道道結痂的傷痕,我的眼淚出來了,我說:“我向同學們緻敬!”他們齊聲說:“向老師緻敬。”我說:“明天趕緊回吧,課落下了。”老村長說:“再幹兩三天,讓每個娃掙上點錢,高興高興。”我想想也對,落下的課周末可以補上。又摘了三天枸杞,一個娃娃身上就有了百十塊錢,他們歡呼雀躍。
老村長給了我兩千塊錢。我說:“這是啥意思?”他說:“一千塊錢是你辛苦所得,另一千塊錢是你給喜鵲的。”我說:“那一千塊錢單位報了。”老村長就笑了,說:“你那單位還給你報這錢?你哄不了我。”硬硬塞給我說,“你收下吧,别犟,說個實話,你就是不要一千塊錢也幫不了啥,倒給她心裡把事放上了。”我說:“好,我收一千,那一千就打窖吧。”他說:“打窖的錢我心裡有數。”我想想說:“那就六一開大會好好獎勵一下學生。”他說:“也好。”路過縣城,老村長說:“咱們把獎狀獎品買了吧。”我說:“發獎學金。”老村長說:“還是發獎狀、獎品,那幾個錢幫不了他們的日子,可獎狀能激勵他們哩,你沒見誰家娃娃得了獎狀都在牆上貼着嗎?”我說:“有道理。”我怕學生進了縣城跑丢了,可老村長說:“把學生帶上也讓逛逛縣城,好多娃還沒到過縣城哩,再下頓館子,把饞痨都給治治。”我說:“好,回去讓他們寫篇作文,就叫《逛縣城》。”
回到上莊,老村長就召集人開始打水窖了。全村的女人老人都參加進來了,趕着牛車驢車去鎮上拉水泥、鋼筋的,溝裡拉沙子,挖窖桶子。老村長說:“找了兩個匠人,其餘的活上莊人自己幹,也讓他們在家門上掙個胭脂錢煙火錢,平時沒個掙錢的路子嘛。”笑笑又說,“我聽說現在城裡女人抹在臉上的錢比穿在身上的錢多,一瓶抹臉油過千哩,是不?”我說:“過萬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