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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金順:我兄弟

時間:2024-11-07 07:39:32

看見小澤就像看見了他爹,我兄弟。這爺兒倆是一副臉,不管他們多麼不能照臉兒。打小就聽老人們說,誰和誰不對勁兒,就叫作不照臉兒。這爺兒倆就是不照臉兒,可再不照臉兒也是一副臉兒,胎裡帶的性子也一樣的倔。當爹的不倔,就不會一條道走到黑,最後是那樣的死法。當兒子的不倔,也不會是一條道走到黑,鐵了心要當廚師。沒辦法,這就是嫡親的親爺兒們啊。

rr總是想起和我兄弟見的最後一面,一閉眼就想起來,怎麼都忘不了。要知道那是最後一面,我拼了命也得留住他。可誰知道那是最後一面呢?人沒有前後眼。

r我隻這一個兄弟,他也隻我這一個姐,要說該是很親的,也真的親,可擱我來說,也就是心裡親,面兒不親。心性隔得遠,面兒就難親。我從小到老都在一個小地方,守着小地方的規矩。他是越走越遠,行的是大地方的格式。我們姐弟倆就像兩條路岔開了道,我慢慢地看不見他的稍兒,他也慢慢地忘了老家的根兒。興許是這樣吧。

r那最後一面,現在想來就是突然。不年不節的,他就進了門。我給他沖了碗雞蛋茶,他也沒喝兩口。倆人就對坐着,說些閑話,你撂一句,我撂一句。

r雞蛋也不能多吃,都說蛋黃膽固醇高。他說。

r也沒多吃。一天一個。

r哦。

r咋有空回來了?不忙?

r不忙。你咧?

r也不忙。回來有啥事?

r也沒啥事。

r晌午吃啥飯?

r刀撥面吧。

r刀撥面我還算拿手,隻是做起來有點兒啰唆。先要和好面,醒好面,然後擀成面胚,把面胚再層層疊起來。到了用刀的時候,要緊握刀柄,讓刀刃跨在面胚上,由遠及近下刀,一切一撥,刀起刀落如斬蠶絲。切好的面随即下鍋,三翻兩滾,把面撈出來,條條散離,不連不粘,再配以青蔥紅椒,熱油激淋,那種爽滑勁道,沒法子說。以前我常做,如今嫌麻煩,輕易不做。再說牙口不好了,嚼着也嫌費勁。沒想到他還惦記着。親兄弟開口了,那能不做?

r中。

r呆相。

r傻看啥?

r我來和面吧。

r他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多少年前,他在白案上也是有點兒功夫的。

r你還中?

r他沒搭腔,去洗手。我就把面案讓出來,去街上買菜。買菜回來,再到廚房一看,老天爺,他和了滿滿一大盆面!

r咋和恁多?

r水跟面老弄不勻,就成這了。

r我哭笑不得。手生就是這呀。

r沒成色!我罵他。

r真沒成色。他也說。他的臉上還沾了些面,有一點兒面還撲進了眼下的皺紋裡。我的兄弟,他也老了。

r我湊近他的臉:眼裡咋紅紅的?哭了?為這還犯得着哭?

r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出了廚房。

r我揪出一小塊面,開始忙活。一直等到面做好,端出來給他,他卻隻吃了大半碗。

r一碗面都吃不了?

r吃不動了,是真沒成色了。他說。

r今兒走不走?

r走。

r歇晌不歇?

r不歇。

r那你坐着,我去歇晌。

r姐。

r他叫我。我看他的樣子,該是有事。

r有事就說。

r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你拿着。

r我有錢,不要你的。

r小澤的。

r那你給他。

r你先替他收着。

r也是,小澤是個有一塊花兩塊的敗家子,不能把啥都給他。我接過來。卡汗津津的,他是一直捂在手裡的嗎?

r你咋不替他收着?我猛地想起了這茬。

r現在這形勢……你先拿着。

r我隻好拿着。

r姐。他又喊。我覺得納悶了。他從來沒這麼勤地喊過我。我又坐下來,看見他的手揣在口袋裡,一動一動的。

r還有啥事?

r我想去墳看看。

r不清明不寒食的,去墳幹啥?我怪他。

r心裡難受。他說着,眼裡憋起了淚花。

r那去了不是更難受?!我來了氣,吵起他來。不論他在外頭是個啥人物,在我這裡,他就是我兄弟。我就是看不得他這種沒成色的樣兒。是,我也知道不容易。聽說現在的形勢緊,但凡是個官兒,都在擔驚受怕。可在外頭混世界,哪有容易的?哪能總是容你吃香喝辣耀武揚威?享得了福,就得受得了罪,堂堂一個男子大漢,哪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給打倒了?!退一萬步講,就是你有了錯,組織上要懲罰你,那你也得骨頭硬硬地接着,這才是你的本分!

r我就是用這些個話責罵着他,教育着他。他一聲不吭地聽着,淚花也沒了。似乎是聽了進去。

r姐,你說得對。末了,他沒有分辯一句話,乖乖巧巧地說。這倒把我的心給一下子說軟了。我的淚掉了下來。

r那,我走了。他說。

r我就這麼攆走了我的兄弟。聽到他兇死的信兒,我腦子裡蹿出好多過去的事兒。我打小就脾氣暴,有一年過年,他哭鬧着要穿新衣裳,我打他,打得屁股上紅紅的巴掌印兒,幾天不散。“要有志氣!”我跟他吼叫。那些年,家裡事事不如意,總是低人一頭:一是成分不好,二是我不争氣。我的腿腳現在雖是看不出來什麼了,那時候卻還是很帶樣兒。三是他抽條遲,十歲時在同輩人裡還是小個子。有了這幾樣短處,就有小孩子欺負他,編成曲子罵他:“爹是廚子,姐是瘸子,地主崽子,是個矬子!”那些孩子們壓着他的肩膀,讓他弓起背,像騎馬一樣騎他。有一回,他一身土一手血印子回到家,憋着氣不說話。我讓他哭,他不哭。他說:“我長大了要騎他們!騎死他們!”

r爹說,人身體裡有毒,就得排出來,不排出來,就會有病。人心裡有毒,也得排出來,不排出來,也會有病。興許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就有了想當官的心思吧,就成了官迷,就中了想當官的毒。官大一級壓死人嘛。能多往上爬一層,就能多壓一層人,一層一層這麼上去,就會有瘾吧。可是,我的傻兄弟啊,人常說:掙錢多少是個夠?你就不想想:官當多大是個夠?你就是當個省長又能咋地?

r不想了,想得頭疼也想不透。

r他死了以後,把他火化完,我和小澤把他的骨灰盒埋進了祖墳。我看到爹墳前的亂草都被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才知道,他那天還是來了墳地。一個人。

r他肯定也是想不透。要是想透了,他最後也不會走上那條路。

r我的傻兄弟,說到底是個可憐人。如今他死了,最可憐的就是我傻侄子小澤。沒爹沒娘,我就是他的親。他的大事,我得替他操着心。聽他說談了個對象,還住在了一塊兒,我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他有了伴兒就不那麼孤單了,憂的是如今這世道橫七豎八沒個章程,對方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面貌品格,可别鬧出什麼亂子才好。我有空就勤着往鄭州跑,一心想見見那個姑娘。這一雙昏花老眼穿針引線雖是不濟,看人卻還算是有些準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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