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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唐珠:時間這個東西

時間:2024-11-07 07:37:02

我在“長安”的工作很順遂,甚至可以算作愉快。客流量不多也不少,很适中。以文化人居多,都有些雅,或者說酸,一旦喝了酒,就會來興緻,吟詩念詞熱鬧得很,偶爾也會拉我助興。這我自然是不怕。唐詩宋詞元曲總是通的,那些轶事掌故也頗有存量,稍微應答一下,足夠用了。老闆目睹過幾次之後,對我越發另眼相看,我也便很快成為服務員裡的翹楚,升至領班,若非客人點名要求,便不用再具體伺候散座和包間。逢到有特别重要的場合,老闆才會時不時地讓我隆重亮相,算是把我推成了“頭牌”。

rr“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甯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r“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顔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r“怒發沖冠,憑欄處,潇潇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r“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r……

r時間?

r也許,我隻是在唱時間。

r無數次,我在茫茫無盡的時間裡漫遊,琢磨着時間是個什麼東西:時間是冬穿棉夏穿單春秋穿夾衣的四季,是逝者如斯夫的河流,是一條一條生長起來深刻起來的皺紋,是電話響了電影來了電視飛入尋常百姓家,是黑白照相機彩色照相機單反照相機微單照相機的更疊,是牛車馬車轎子轎車輪船飛機火車動車高鐵的軌迹,是鴉片戰争甲午戰争護國戰争抗日戰争解放戰争的鮮血,是曹全碑蘭亭序黃州寒食帖祭侄文稿的墨痕……時間,也許就是這些東西吧。

r時間也意味着選擇權和自由度,我曾經這麼以為。作為一個可以一直年輕的人,我曾經覺得,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就等于擁有了一個随意下單的超市。可是,慢慢的,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在宋朝的所知,不能回到唐朝去踐行;在清朝才明白明朝那個人是可以托付的,轉眼已經到了民國……在這個超市,有的隻是不能返程的揀選。所以,我活的一千多年,和别人活的幾十年,其實一樣。所謂的不同也隻是表面:多吃了多少飯,多走了多少路,多見了多少人,多經了多少事。對了,還有一點,讓我還不如他們。他們知道生而有死,所以活得緊張、焦慮、珍惜,也活得戰戰兢兢,興興頭頭,有滋有味。而我呢?

r時間是一條河,我是一條魚,在河裡漂流。别的魚活着活着就老了,老了老了就死了,死了死了就在河裡煙消雲散了。可是我還在着,一直在,一直一直在,活成了一條魚精。作為一條魚精,我眼看着無數人一生下來就走在通往死亡的大路上。有的嬰兒夭折,有的少年早逝,有的青春如灰,有的壯年崩塌……百年壽數的人瑞,在我這裡也是嬰兒的嬰兒的嬰兒。因為過于從容松弛,常常已經了無生趣。

r時間過得太快,是一種懲罰。

r時間過得太慢,也是一種懲罰。

r時間靜止不動,更是一種懲罰。

r總之,隻要感受到了時間,這就是一種懲罰。

r對我而言,時間本身的存在,或者說是不存在,就是最大的懲罰。

r如果說這人世不過是一場虛妄。那麼活得短,是短暫的虛妄。活得長,就是漫長的虛妄。

r——再漫長的今生,也隻是一個今生。而這個今生,也不過是“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r口碑越來越好。漸漸地,我便有了一些固定的捧場客,也附帶有了一些小麻煩。有時晚上下班,會有客人糾纏着要送我回家。金澤知道後,便開始每天晚上過去接我。他說他忙了一天,正好順便散散步。另外,作為房東,在能力範圍之内,他願意為房客的安全略盡綿薄之力。——決定做廚師之後的他很知道自己該忙什麼。每天除了去逛蔬菜、調料、海産、幹貨等這些批發市場,就是在網上下單買書,都是關于烹饪的。《飲之語》《物之語》《食之語》《專業烹饪》《翻糖大全》《大廚小招》《基本訓練》《吃透面點》《壽司筆記》《食全酒美》《蒸鲢》《菜市場裡的大廚》《中國居民膳食指南》《藥食同源日常應用》……我從不知道烹饪方面會有這麼多的書。

r這也太多了吧?

r書可不就是越讀越多。像我這種學渣早就該好好惡補了。

r别讀迂了。

r讀迂那是讀得不對。

r做菜做菜,總得出去學做吧,得實踐。

r沒有理論,實踐走不遠。理論照亮實踐。

r實踐打算怎麼學?爺爺的很多徒弟都開着非常火爆的飯店,我掰着指頭數給他聽。

r不跟他們。

r那跟誰?

r你會知道的。

r每次他都穿得衣冠楚楚,雖然都是舊款的大牌,但大牌就是大牌,舊款也很能襯出光彩。果然是富二代出産的敗家子,他走進“長安”,俨然就是一個VIP,男人們對他白眼,女人們對他色眼,我心頭則是隐隐得意的小心眼:這是來接我的人,是我的人。

r可是,是我的人嗎?

r是誰呀?男女同事們都紛紛打探。

r表哥。

r哦,表哥呀。

r不是。他否認。

r那是什麼?

r看不出來嗎?男人。

r衆人嬉笑。我瞪他,他便很不正經地笑。他笑起來真是好看——起碼比哭好看。總是想起那晚在樓頂,他的痛哭。很久沒有見到男人哭了。因為各種緣由,我經見過男人各種情态,或忠直英武,或狡黠機巧,或疏闊散淡,或污濁猥瑣……所在多有,不一而足。卻少見如此痛哭,不管不顧,用淚水讓自己赤裸。

r拉他上樓頂,也許就是為了能讓他這麼哭一場。無論如何,能哭出來就好。能哭出來多少,心裡的炎症就會消減多少。

r漸漸地,他對我的管束也越來越多,時不時地就沖我的穿衣打扮指手畫腳,說我裙子太短,腿露太多,領口開得太低,眼睛稍微一拐彎,什麼都能看見,一二三四等等等等。我當然不服管。武周時候襦裙半臂,宋朝時候頭巾褙子,明朝時候襖衫雲肩,清朝時候偏襟短衣……我穿了多少種衣服啊,捂過一身痱子,也鬧過一身濕疹,還有滿後背的紅疙瘩,尤其是夏天,規矩大的時候,整天從頭到腳包裹嚴嚴,汗臭烘烘。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個清涼世界,我幹嗎還要委屈自己?看見就看見,讓他們看見了又能如何?據說長壽的好處之一就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我理解的意思便是,活到了一定年頭兒,就是可以任性。現在,我就是要顧忌少一些,任性多一些。怎樣?

r你走在大街上,不是也喜歡看别的女人穿這麼少?

r一碼是一碼。她們和我沒關系。

r我和你有關系嗎?

r當然,你是我的……房客。你這樣顯得我家教不好。

r我繃着臉,忍住笑。這點兒小幹醋,聞一聞還是挺香的。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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