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娟/文
我們早就厭倦被動選擇的一切,定制便是為此而生,既為消滅模糊、雷同、乏味的桎梏,也為引導趣味、審美、品質的提升,它通往更好的自己、更多可能性的生活——真正的奢侈是能夠自由選擇。
當下最著名的“中國定制”故事,有一個鮮為人知的開頭。
向我提供細節的是原廣東電視台時尚節目主持人區志航,2002年,通過他牽線,一位女歌唱家和一名女設計師,在廣州農林下路一家服裝店二樓聊了半小時。她們“相見恨晚,彼此欣賞”。
歌唱家找設計師的目的是定制自己2003年春節晚會的演出服,雖然她多次登上春晚舞台,但往年都是民族服裝,她希望這次風格更時尚。
“她沒有什麼架子,很實在地提出她的想法”,在區志航印象中,歌唱家端莊且親和,聊天氛圍雖然随意,但“她永遠是理性的”。她有着“嚴謹的完美主義”,準确表達自己的訴求,也尊重設計師發揮空間,對設計的唯一要求是不露肩,因為她認為自己的肩膀略顯豐腴。
“我想她是希望找到這樣一種風格,既是先鋒的、開放的,同時又是可控的。”區志航說。
那位歌唱家是彭麗媛,設計師是馬可,兩人從此保持了服裝方面的長期合作。
11年後,在莫斯科機場,彭麗媛以“第一夫人”身份向全世界亮相,她的深藍色束腰大衣、線條利落的手袋,以及随後行程中的多套定制服裝,被贊揚穿出了“中國範兒”,馬可也因此聲名大噪。
定制是通往美好的方式,無論對使用者,還是提供者。當你開始認識自己、建構自我并為之努力時,你和你的生活已經進入更好的階段。
對模式化生活的遷就,成全了别人,惡心了自己。
不要因為開頭的例子對“定制”望而卻步。定制當然需要經濟基礎,但也僅僅是基礎。
農業社會,男耕女織,衣食住行全靠手工,放在今天都屬獨一份的“定制”,不過當時大多隻為滿足溫飽。那些超脫了溫飽線、對生活有品質和審美要求的少數人,才能玩出花樣“私人定制”。
工業革命西風東漸之初,裁縫店在中國最時尚的上海依舊繁榮,隻不過裁剪花樣由旗袍改成洋裝。木心在《隻認衣衫不認人》中随口一數,就舉出16種不同衣料和12種鑲邊釘扣款式。
但随後社會巨變,“與衆不同”往往被歸入“小資産階級臭毛病”,服飾不但模糊個性,還模糊性别,女人“不愛紅裝愛武裝”,吃的也變成大鍋飯,公共食堂取代了曆史更悠久的私人餐飲。等到1980年代呼喚個性解放時,工業化大生産已全面滲透進人們的衣食住行中。
于是,人們穿着成衣,用着量産,接受義務教育,參加團體旅行,忍受模式生活。
量産産生無趣,雷同等同可怕。流水線上的冰冷機器不會比裁縫更了解個體差異。女人撞衫的隐痛,大概等于男人的蛋疼。18年前馮小剛的《甲方乙方》宣揚“成全了别人,陶冶了自己”,18年後的《私人訂制》改成“成全别人,惡心自己”。
是該學着成全自己了。早在2006年,《時代》周刊就把“你”列為年度風雲人物。無論是網絡還是現實世界,“你”不應被忽略。“你”可以提供創意,“你”能夠影響規則。
在過去漫長歲月中犧牲了個體意識的中國人,理應得到如今個性化時代的補償。從富人到窮人,從中堅力量到年輕一族,都可以通過定制實現新的生活可能性。要,或者不要,僅僅取決于你自己的選擇。
你首先讨好自己,才有魅力影響他人。
新時代的定制,當然不隻是對簡樸手工業形式的簡單回歸,每一件定制單品,都是生活态度的呈現。
你以為一件高級定制服裝隻不過更合身更養眼嗎?當然不。定制首先是一種自我形象建構。
設計師缪西娅·普拉達指出:“你的穿着是你向世界呈現的形象,這個形象在今天尤其重要。現代人幾乎沒有時間深入交往。而時裝是一種可以馬上領悟的語言。”她曾認為政治、醫學或其他行業比時裝高尚,最後意識到服裝對風格的影響力,她成為Prada第二代掌門。
你以為提供定制的服裝設計師,就隻是掌握量體裁衣的裁縫嗎?也不是。近代“定制”概念起源的英國薩維爾街,如今仍引領男裝定制潮流,Norton&Sons品牌的創意總監帕特裡克·格蘭特認為:定制服裝設計師應該是一個全面的形象大師,除了給予襯衫、領帶、鞋襪等的搭配方案,還包括更多時尚建議,比如什麼發型是好發型,不同場合選擇什麼雞尾酒——“幫助客戶成為真正的紳士”。
身體的行頭能夠定制,精神的體驗同樣可以。重慶姑娘王乙鈞從事IT産業,每天按部就班,總感覺不是終身之計。通過一家網站,她“定制”了為期4天的經曆:去大理當咖啡店臨時老闆,學習煮咖啡和記賬。在那裡,古城緩慢的節奏讓她非常享受。
那家網站主要生産“體驗”産品,将參與者送到各地的合作項目,感受和此前不同的生活方式:可能是度假、探險,也可能是一次工作、學習。王乙鈞付出幾百元,收獲的是明确努力方向:在重慶開家咖啡館,“一閉眼,店的樣子就會浮現在眼前,每個細節都那麼清晰”。
當你陷于毫無起色的生活,苦惱“人生的路啊怎麼越走越窄”,不妨去請教提供定制的服裝設計師、旅遊策劃師、心理咨詢師,或者職業規劃師——借助别人的經驗,跳出自己的局限,也許轉過身便柳暗花明。
高級定制最産生效益之處,是通往更高級圈子。
“我老記得《廊橋遺夢》裡的老太太,她離開世界時在懷念什麼?邂逅的四天。她不會想念房子、汽車、珠寶……記憶才是她最後懷念的資産,那是激情、夢想、體驗的結合。生命資産是柔性的東西,是一路走一路取來的。”太美科技董事長胡恃珲說。他的“全球主題旅行聚樂部”隻為有錢人服務。
有錢人未必會花錢。亞洲最有錢的王健林,今年隻花過一筆錢買三套西裝。
教有錢人花錢,一直是高端定制的宗旨——即便這個邏輯以金錢為基石,但注入了格調的内涵,也變得高雅迷人。
去華盛頓見證奧巴馬就職典禮,在不丹皇室成員家中與活佛念經,和路易·威登高管吃飯,聽卡斯特羅貼身保镖講故事……胡恃珲的定制主題,已經超越了普通人對旅行的想象。
他特别為客戶發明了“趣皮士”這個詞彙,不是雅皮士也不是嬉皮士,由“走”和“取”組成的“趣”,意指“在行走中取得有價值的收獲才算有趣”。但本質上,高端定制的最大值在于圈子,胡恃珲并不否認他做的是通過旅行挖掘圈子的社交功能和商務價值。
“去哪兒不重要,和誰去才重要”是太美式定制的要義。萬通董事長馮侖和銀泰董事長沈國軍,原本是太美客戶,旅行回來決定入股,這支投資人隊伍後來還加入史玉柱、馬雲。馬雲的太太給胡恃珲打電話緻謝,表示玩得很愉快。
太美的組團标準,一是從階層,比如VVIP、VIP,二是從興趣,比如音樂之旅、科學之旅、極地探險。但如果符合興趣卻不符合階層怎麼辦?一個80後女孩的敲門磚是30萬元,她付出3年收入,加入太美的南極之行。這并不是一個商學院式的八卦故事。“後來這個女孩兒來了太美上班,在這裡,她已經将環遊世界的夢想部分實現。”胡恃珲說。
300年前,從高級定制的生活方式由上層階級擴散開始,它的價值便是通往更高圈子。
作為歐洲貴族社會的高級定制生活開拓者,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曾經客似雲來,他規定客人們必須穿得新奇,因此宴會上的服裝常被人偷偷畫成小冊子進行高仿。而貴人們挖空心思打扮,就為了等待每晚國王和所有女士道晚安的時間——那是高級定制最産生效益的時刻。住在凡爾賽宮300多套公寓的貴族還會轉租,這是租客靠近權力的捷徑。
300年後,圈子裡的成功學仍在繼續,不管是高級定制的服務對象,還是服務提供者,都是一種雙赢。即使是“為國家穿衣”的美國第一夫人,從上世紀60年代的傑奎琳·肯尼迪到今天的米歇爾·奧巴馬,都需要一個奧萊格·卡西尼或吳季剛為她們量體裁衣。為米歇爾定制第一套白色禮服前,華人設計師吳季剛還隻是CFDA(美國服裝設計師協會)的新人,但在奧巴馬就職舞會之後,他的個人品牌比愛馬仕和香奈兒更得到美國新權貴圈子的垂青。
圈子法則聽起來有些功利,但如果身在其中,就必須逐級向上,對普通人同樣如此——混圈子就像打怪升級,在被人當怪打的過程中,從菜鳥向大神升級。
新定制時代豐富了衣食住行,解決了“你永遠也不知道櫥窗裡挂的那件外套,在你伸出胳膊的時候,是否與你的肘部契合”(伊夫·聖·洛朗語)這樣的問題,也從此告别讓味蕾麻木的A餐B餐、長得一樣的标準間、消耗在的士站和公交站的無聊等待。優化旅遊、教育、醫療,讓每一個需要自由上路、自主學習、自在康複的個體得以舒展,無需接受簡單、粗暴的對待。
網絡時代的定制不一定昂貴,但卻是真正的奢侈。關于奢侈,法國人雅克·阿塔利在《21世紀詞典》說:“不再是積累各種物品,而是表現在能夠自由支配時間,回避他人、塞車和擁擠上。獨處、斷絕聯系、拔掉插頭、回歸現實、體驗生活、重返自我、返璞歸真、自我設計将成為一種奢侈。奢侈本身是對服務、度假地、治療、教育、烹饪和娛樂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