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房間裡放着舊的T形尺和金屬直角尺,看起來像是英文字母T和L。它們裝點着我的房間。此外,房間裡還并排放着從瑞士的玩具博物館買來的木制骰子(白底上寫着黑色字母和數字),以及用沖切工具制作的鐘表表盤。曾經有人告訴我,某家印刷廠倒閉了,之後我便有幸得到了大量用于活字印刷的鉛字。經過一段時間的收集,家裡各種各樣的“文字制品”就多了起來。
說起文字,我想起去法國普羅旺斯修道院參觀時的事。當時我發現粗糙的石鋪地面與石牆上刻着英文字母和希臘文,心想,這些字母與文字是在拼接石料的時候用來做标記的嗎?不過這些文字隻是三三兩兩地出現,而且分布散亂,所以很難讓人聯想到它們對當初的建造有什麼作用。這些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悄悄刻着的文字是中世紀從事修建的修道士們刻的嗎?塞南克修道院的石頭是白色的,因此文字清晰地浮現在上面。這些手迹看起來很溫柔,像塗鴉一樣,它們生動地傳達着當時的氣息。
美國畫家賈斯珀·約翰斯的作品中,有一幅畫的是阿拉伯數字“5”,數字是用灰色系的顔料描繪的,占滿了整個畫面。整幅畫的運筆十分出色,令我格外欣賞。他所創作的沒有深度與内涵的主題中也有描繪星條旗的作品,然而我偏愛描繪“數字”與“字母”的作品。因為我覺得描繪的對象越是沒有含義,就越能使畫作變得純粹。
我無法為我的喜好做出很好的解釋,也許是因為我鐘愛文字本身的形态美。26個字母通過排列組合,可以組成不同意義的單詞,進而組成句子,然而一旦拆開這些組合,“C”“A”“T”等字母便不再承擔意義,不再受原有意義的影響,它們瞬間變得中立并回歸到沒有意義的字母中去了。不管經過怎樣人工雕琢的語言,一旦拆分成最小的組成單位,都會變得很清爽,展現出“素顔”的樣子。有意義與無意義,字母在其間自在變換、自由穿梭。它們沒有在這兩個概念中築起屏障,而是裝上了魔法開關,允許人們自由地開或關。正因為英文字母有着随意、自由的特點,我才特别喜歡它們。
總覺得“必需品”“有價值”是一種羁絆,會給人莫名的沉重感。當我負擔沉重時,便覺得如果可以甩掉包袱,重歸“無用”“無意義”,該有多好。要是真能那樣,得多高興啊。為了謀生而工作是很重要的,但如果有一種生活方式可以把玩樂與工作相聯系,“寓工于樂”就好了。如果可以把勞動壓縮成人生中分量很小的一部分,可以在工作與玩樂之間自由轉換着度日……我偶爾也會做一下白日夢,想象人生也可以像字母一樣處于自由轉換的狀态。
餐具也是一樣,偶爾也有從實用性中解脫出來的關閉狀态。此時的餐具不作為實用物品,而是單純地作為造型藝術品放在桌子上。有趣的是,餐具雖然與一日三餐這樣具體的實用世界不可分離,但同時也可以自由地進入無意義的、抽象的世界。
(芃芃摘自理想國·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我的生活散步》一書,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