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念大學時,中文系每月至少有兩次雅集,飲酒時常常行“飛花令”。就是行酒令的人飲一口酒,先念一句詩或詞,不論是自己作的,還是古人現成句,必定得包含一個“花”字;挨着個兒向右點,點到誰是“花”字,誰就得飲酒;飲後,再由飲者接下去吟一句,再向下點,非常緊湊、有趣。上的每一道菜,我們也時常以詩詞來比配象征。例如明明是香酥鴨,看那幹幹黑黑的樣子,卻說它是“枯藤老樹昏鴉”。端上一大碗比較清淡的湯,就念道:“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也。”遇到顔色漂亮的菜,那句子就更多了,“碧雲天,黃花地”啦,“故作小紅桃杏色”啦,“桃花柳絮滿江城”啦。有一位男同學,腦筋快,詩詞背得又多,他所比的都格外巧妙。記得有一道用來夾燒餅的黃花菜炒蛋,下面墊的是粉絲,他立刻說“花底離愁三月雨”,把縷縷粉絲比作細雨,非常妙。他胃口很好,有一次把一隻肥肥的紅焖鴨拖到自己面前說:“我是‘鬥鴨闌幹獨倚’。”引得全體拊掌大笑。他跟一位女同學傾心相戀,在行酒令時,女同學念了一句“細雨燈花落”,那個“花”字剛好點到他。原來,這句正是他所作《水調歌頭》的最後兩句:“細雨燈花落,淚眼若為容。”這位男同學性格一向豪放,不知為什麼,忽然“淚眼若為容”起來。他們二人相視而笑,我們也深深體會到,愛情總是帶着淚花的。
記得有一次,幾個人在咖啡廳裡小聚,桌上擺着一盤什錦水果,中間有幾顆櫻桃。這位女同學就念道:“留将顔色慰多情。分明千點淚,貯作玉壺冰。”眼睛望着她的心上人嫣然一笑。這首《臨江仙》的作者是多情的納蘭性德,最後幾句是:“感卿珍重報流莺。惜花須自愛,休隻為花疼。”盡現古典詩詞含蓄之美,兩人惺惺相惜,隻需彼此唱和,而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了。
遺憾的是,這一對有情人并未成眷屬,戰亂使他們各奔東西。“惜花須自愛,休隻為花疼”,終成谶語。
古人有“剪燭夜談”的情趣。現在都是電燈,即使有蠟燭,也沒有那種能開出燭花的燈草燭芯;即使有那種燈草燭芯,也沒有那份“剪燭夜談”的閑情逸緻。因此,一想起“燈花”,一想起“細雨燈花落”,連我也不禁要“淚眼若為容”了。
(繼續前進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愛與孤獨》一書,李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