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樓原是一個江南富商的宅子,後來被改成酒樓。這年正月初五,天外樓上已過未時,東家們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大都喝得東倒西歪的。這時,錢莊喬東家硬着舌頭說:“不如這樣吧,能喝的自己喝,不能喝的找人代,代完就以信物為證。都說咱生意人門路寬、人脈廣,咱今天也比比,看誰找的代酒人來頭大!”
喬東家說的“代酒”,其實無非就是顯擺一下誰家财大氣粗。喬東家話音未落,就有人拍手附和,唯有老街的首富海爺沒有表态,喬東家問海爺意下如何,海爺笑笑,卻也沒反對。于是,東家們紛紛喊來管家、仆人,耳語一番。緊接着,一幹人等用器皿盛好酒水,“咚咚咚”跑下樓,而後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各奔西東。
一炷香的工夫,布莊曹東家就有信了。曹東家的下人帶來一雙小繡花鞋,做工精緻,用料講究,鞋非常小,托在手上,隻有半個手掌大,上面還散發着一股異香。左鞋上繡着一個“琴”字,右鞋上繡着一個“香”字,合在一起,就是“琴香”,見到這個名字,在座的各位東家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
琴香,她是魯東南第一名妓,坊間傳說她腳小不足三寸。這琴香,傲氣得很,魯東南有句話,叫“白銀千兩不卷簾”,說的就是她!這話的意思是:任你拿着一千兩銀子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讓你進屋!這難道真的是琴香的鞋?東家們紛紛湊上前去,細細察看,隻見那雙精緻的小繡花鞋上,各繡着一枝梅花,因為琴香姓“梅”。不用問,這鞋從花樣、氣味、文字和大小式樣來看,确實是琴香的!
東家們并不知道,曹東家為了讨琴香的歡心,可沒少花功夫!原來,贛榆老街往東十裡是海邊,那裡出産一種沙光魚,這魚正月味道極是鮮美,魚湯狀似牛奶,入口黏滑。琴香酷愛沙光魚湯,每年正月都不惜重金派人到老街買沙光魚、喝沙光魚湯。曹東家得知之後,為讨琴香歡心,專門買來良車快馬,每日在海邊守候。車内有廚娘數名,炊具齊全,隻等漁民抓到又大又肥的沙光魚,送到車内,車立馬掉頭,廚娘就在車裡殺魚、煮魚,等車停在琴香樓前時,魚也剛剛做好,這娘兒們吃的就是這個新鮮!
到了這個時候,各位東家紛紛贊歎:不得了,竟然能請得動琴香屈駕代酒,曹東家果然身手不凡!
正當曹東家揚揚得意時,樓下一陣喧嘩,又是一撥人馬到了。很快,隻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向酒行吳東家招了招手,吳東家走了過去,從那人手裡接過了一個物件。
一會兒,吳東家不緊不慢地走到曹東家身旁,若無其事地把那物件遞給了曹東家。這是什麼呢?原來是一把老舊的梳子,梳子做工普通,可曹東家接過梳子一看,臉“刷”地綠了!這把梳子,不是别人的,正是曹東家老婆的,這一點,曹東家比誰都熟悉。那婆娘,号稱老街第一悍婦,發起瘋來,見盆踢盆,見罐砸罐,雞見飛牆,狗見奪路。吳東家竟能堂而皇之地讓她代酒,可謂大有能耐,大有文章,其中的奧妙說不清、道不明!吳東家一臉狡黠,笑而不語,曹東家眼睛斜着他,酒醒了一大半,不知這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着衆人的面,曹東家也不敢問。
過了一會兒,樓下又是一陣喧嘩,喬東家站在樓梯口,見他家下人竟然将酒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氣得“啪”地摔了酒杯。下人哭喪着臉禀告喬東家,代酒的人說身體不适,恕難從命。其他東家聽罷,哄堂大笑。
喬東家憋紅了臉,大吼道:“他不适?他不适就讓我當衆出醜?快把酒拿來,今兒個他就是把頭縮到龜殼裡,我也要把他的嘴撬開!”說罷,喬東家讓下人端着酒杯,氣勢洶洶地下樓去了。
東家們竊竊私語,都在揣測:喬東家讓誰代酒呢?
大約一袋煙的工夫,喬東家一臉得意地回來了,他将一根木棍往桌上一甩,說:“來來來,自個兒瞧瞧!”嘿,這哪是木棍啊,這分明是衙門前擊鼓鳴冤用的鼓槌!
在場的人心知肚明,喬東家找來代酒的那個人,正是縣令大人!
有人問喬東家:“喝了?”
“沒喝,”喬東家闆着臉說,“不過我直接潑到他衣服上了!”喬東家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衆人驚歎不已,喬東家家族勢力大,朝廷裡頭都有親戚,區區一個縣令,他壓根兒不放在眼裡。
玩了一圈,東家們發現,唯有坐在一角的海爺不見動靜。喬東家“哼”地一笑,說:“看來海爺請的人有點遠。”海爺不言語,這時,海爺的仆人上來了,隔着人群,對着東家點了點頭。
海爺緩緩起身,走到窗前,下人搶先幾步,将窗戶推開,一陣寒風夾着幾片雪花,從海爺面前飄然而過。東家們靠近窗戶往下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隻見樓底下,黑壓壓的全是人,每個人都捧着各式各樣的碗,甚至還有騎在父母頭上的孩子,手裡也端着黑乎乎的碗。看到海爺,他們一齊将碗舉過頭頂。
海爺舉起杯子,目光環視一周,随後和百姓一道,一飲而盡。
原來,街上的百姓們聽說了天外樓裡富商們請人代酒的事兒。海爺素來樂善好施、急人所難,不少人都受過海爺的恩惠,有的還是救命之恩。
大夥兒聽罷,都争着要為海爺代酒,可酒隻有一杯,後來大夥兒就想了個主意,把那一杯酒全倒進老街的東井裡,随後從井裡舀一勺“酒水”,轉身來到天外樓,也不顧天寒地凍,紛紛站在天外樓下等着給海爺代酒。
樓上的東家們看罷,紛紛閉嘴不語,久久地沉思着……
(發稿編輯:姚自豪)
(題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