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16年9月13日,印度班加羅爾市因水資源問題與鄰省長期争執,爆發動亂,街頭多輛汽車遭焚,造成2人死亡,數百人被捕。圖為在街頭巡邏的警察用棍棒驅趕市民
3.2017年5月2日,印度高溫天氣持續,艾哈邁達巴德郊外一名幼童坐在盆中靠母親澆水降溫執政三年的印度總理莫迪困于一個難題:如果他無法為幹涸的印度注入水源,那麼“印度夢”終将隻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空中樓閣。
班加羅爾的生與死
5月22日,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在古吉拉特邦出席了一座水利工程的竣工儀式。這項工程是納爾馬達河(Narmada)運河網絡工程的一部分。莫迪在儀式上号召印度人“像珍惜血液一樣珍惜水”。2001到2014年,莫迪在古吉拉特邦擔任首席部長,曾花費大量精力完成了一項将納爾馬達河水從古吉拉特南部引向幹涸北部的工程。
總理的演講發生在6月到9月的西南季風季即雨季來臨之前。這或許是這個國家最難熬的日子。白天的最高氣溫直擊50攝氏度,數以百計的印度人死于熱浪,而數以百萬計的印度農民不得不暫時丢棄極度幹旱的土地到城市中去尋找工作。
2014年,莫迪成功當選印度總理時,人們期望他能夠在全印度複制他在古吉拉特取得的經濟成就。如今,任期過半,總理困于一個難題:如果他無法像在古吉拉特一樣,為幹涸的印度注入水源,那麼“印度夢”終将隻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空中樓閣。
作為印度現代化火車頭的大城市的喉嚨被扼住了。總理演講的一周前,德裡副首席部長馬尼什·西索迪亞(ManishSisodia)在推特上公開向哈裡亞納邦政府發炮,指責該邦減少向首都供水8000萬加侖,造成了德裡用水入不敷出。此前德裡市政府已經發出警報,用水緊張很快就會影響到包括總理府在内的首都核心區域。西索迪亞威脅說,他将把哈裡亞納邦政府告上法庭,并向總理辦公室尋求幫助。
在印度南部,擔負着經濟“彎道超車”重任的印度“矽谷”班加羅爾的情況更加糟糕。和印度其他地區一樣,班加羅爾所在的卡納塔克邦已經連續四年遭遇幹旱,去年的降水量更是降至42年來的最低點。班加羅爾50%的供水來自高韋裡河(Cauvery),但該河流域位于卡納塔克邦内的四個主要水庫的儲水量在今年3月便隻有水庫容量的10%。即使在這座軟件城的中心區,人們也已經不得不放棄靠不住的水龍頭,開始向水罐車買水的生活。今年4月,卡納塔克邦水資源部長宣布,班加羅爾的飲用水隻夠使用到6月15日,是否能夠度過危機要看5月底和6月初雨季來臨的降雨情況。而印度氣象局預計,今年印度雨季的降水仍會低于往年的平均水平。去年9月,印度科學研究院(IndianInstituteofScience)曾在一份研究報告中說,班加羅爾已經失去了自己78%的植被和79%的水體。該研究院教授TV.拉瑪昌德拉(TVRamachandra)就曾放言,由于缺水,在2025年,人們就将無法繼續在班加羅爾居住。班加羅爾市供水和治污委員會的官員P.N.拉文德拉(P.N.Ravindra)對此評價說:“預測也沒差多少,我們的地下水基本是耗光了。”
班加羅爾是今天印度城市化困境的縮影。如果班加羅爾真的死于缺水,那麼氣候也并不能算是這場謀殺的主犯。上世紀90年代,IBM和微軟公司等各大科技巨頭湧進班加羅爾正是看中了它的溫和氣候。這座城市位于海拔921米的德幹高原丘陵脊頂上,最熱的5月平均氣溫隻有27℃,最冷的12月平均氣溫也有21℃。自然待班加羅爾不薄,它年降水量為900毫米,高于德裡的700毫米,大約相當于我國秦嶺淮河一線偏南的地區。班加羅爾先天有兩個缺陷:它的首要缺陷是整個南亞次大陸的通病,即降水的不均衡。印度全國的氣候都呈現雨熱同期的特征,全國超過90%的江河水補給量在雨季6~9月完成,雨季15天内的降水量甚至可占到全年的50%。而印度的夏天一般從4月持續到7月,這意味着,在夏季的農業和生活用水高峰,供水卻往往嚴重不足。班加羅爾所處的地區一年有三個雨季,但64%的降雨集中在6月到10月。第二個缺陷是班加羅爾的地理位置。由于城市坐落于高聳的山脊上,大部分降雨都立刻流向了下坡地。2015年5月1日,印度班加羅爾東部,連接貝蘭杜爾湖和瓦圖爾湖的運河覆蓋着厚厚的毒性泡沫,味道刺鼻
印度古吉拉特邦境内的SardarSarovar大壩工程是納爾默達河谷開發項目中最有争議的項目,包括30個大型、135個中型和3000個小型水壩。該項目提供灌溉與飲用水但在很長的曆史時間裡,班加羅爾用一種簡單的方法有效避免了幹渴:挖掘湖泊,截住那些從山脊奔流向山谷的雨水彙成的溪流。從16世紀的城市締造者肯普·高達(KempeGowda)開始,到上世紀80年代,班加羅爾不同時代的統治者一共留下了389個湖泊,星羅棋布地分布于城市中。
2004年,《紐約時報》專欄作者托馬斯·弗裡德曼(ThomasFriedman)在一次印度之行中震驚于班加羅爾從一座默默無聞的小城市變成蜚聲世界的科技中心的“印度速度”。在紅極一時的《世界是平的》一書裡,弗裡德曼稱贊班加羅爾是全球化的典範,但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卻被忽略了。2001年,班加羅爾有570萬人,如今這個數字已經翻了一番。來自世界各地的科技公司的印度淘金潮仍舊洶湧,這個數字依然在不斷攀升。
很顯然,為一座小城市設計的389個湖泊并不足以應對一座全球化大都市的水需求,但更悲劇的是,班加羅爾的湖泊數量已經急劇減少至81個。那些消失的湖泊被填湖造路、大興土木,為激進的城市化讓路。現在,班加羅爾現代化的堪迪拉瓦體育場(KanteeravaStadium)和大量住宅區都是在湖泊的屍體上建立的。與此同時,大量生活和工業廢水源源不斷不加處理地流入幸存的湖泊。
位于班加羅爾東南區域外圍的伊布勒(Iblur)距離班加羅爾的核心街區特菲爾德街區14公裡,原本是一個小村莊,不斷擴張的城市将它變成了城郊聚居地,居住着成千上萬湧入科技行業的外來人員。伊布勒距離班加羅爾目前最大的貝蘭杜爾湖(BellandurLake)不遠,但這裡的人們不會從中獲得任何好處。2015年5月,貝蘭杜爾湖第一次着了火。在那之前的數周,湖面蓋上了一層厚達數十厘米的有毒泡沫,遠遠看去,仿佛覆蓋着積雪。在局部地區,泡沫的厚度甚至能夠達到驚人的3.65米,從水面溢到了岸上。而因嚴重的化工污染和污水排放,雪白泡沫下面的湖水早已變成了黑色。那次着火成了媒體報道的奇觀,專家分析說,是工業廢料廢水中的油和磷形成了易燃的混合物,造成了火焰之湖的景象。湖面上燃起的灰褐色煙霧四處散去,燃燒釋放的有毒物質使附近的居民出現過敏反應和燒灼感,伊布勒就是受害的區域之一。
在喪失地表水之後,人們求助于地下。像印度絕大多數缺水的地區一樣,伊布勒的日常用水依靠的是運水車。電泵從數百米深的井中抽出水來,輸入一個混凝土水池中,再用一根軟管将水池中的水導入到油罐卡車中。1000到3000輛大約7立方米容量的油罐卡車跑在班加羅爾的大街小巷,将水送到科技企業園區的水庫和居民區。在伊布勒,私人水務公司提供的水價水漲船高,已經達到一車水8.25美元。伊布勒人埋怨私人水務公司官商勾機,靠壟斷謀取暴利,如果他們的公寓被接入财政大量補貼的城市供水系統,一水車的用水成本才隻有70美分而已。
無論是8.25美元還是70美分,車裡的水都是一樣的,這些水隻會越來越少,也會越來越貴。班加羅爾的城市化忽略了快速發展地區的地下水網建設。在鋪滿了混凝土和瀝青碎石的城市裡,降水無法再滲入地面。而所剩無幾的污染湖泊也無法對地下水施以援手。班加羅爾的井挖得越來越深,挖井遇到的岩石也越來越多。人們挖最初的250英尺(約76米)時,每英尺的挖掘成本隻有83美分,但是超過1100英尺(約335米)之後,每深入1英尺就要花掉6.75美元。伊布勒人曾經嘗試自己挖井。他們總共試過22個鑽井,最深達274米,但一無所獲。根據班加羅爾市政機構的數據,他們管轄的7900口鑿井中,有900口已經完全幹涸。去年12月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班加羅爾不同地區的地下水水位在三年時間裡下降了1~4米不等。這不隻是班加羅爾的命運。在過去10年裡,德裡地區的地下水水位每年以0.4米的速度下降,與此同時,地下水的水質惡化嚴重,一些地方的地下水已經不适合人類飲用。數據顯示,印度超過60%的灌溉農業和85%的生活用水都依賴于地下水。目前印度每年使用230~250立方千米的地下水,占到全球地下水使用量的四分之一。2030年時,印度近60%的蓄水層将會處于臨界狀态。
劍拔弩張
要維持班加羅爾的運轉,人們隻能舍近求遠,從城市以南86公裡外的高韋裡河取水,但這個辦法卻蘊藏着更大的危機。
高韋裡河無法滿足流域内的所有需求。這條河發源自喀拉拉邦,往東南經過卡納達卡邦和泰米爾納德邦,最終注入孟加拉灣。從曆史來看,它一直是南印度悠久文明的母親河。而圍繞着這條生命線,幾個邦之間的鬥争已經延續了幾個世紀。英印帝國時代,位于該河下遊的馬德拉斯管區較早開發利用其水資源,上遊的邁索爾土邦19世紀末也開始興建大壩,由此引發馬德拉斯的激烈反對。雙方幾次爆發沖突,為解決分歧,兩邦在1968到1990年間舉行了26次會晤,但始終未能取得一緻。在政局頻繁變動的情況下,任何一屆當權者都無法在高度政治化的水資源分配問題上做出實質性妥協。
但更本質的問題是,雙方的用水量均已劇增,都想争取更有利的新安排。泰米爾納德是印度最重要的糧食産地,農業用水關系到每家每戶的生計和全邦的經濟發展。在過去不到20年裡,印度大約有30萬農民自殺,他們大多數人的死是因為幹旱農田歉收,無力支付沉重的負債。去年,雖然印度高等級棉價格看漲,但包括泰米爾納德在内的印度植棉面積卻減少了35%,缺水就是主要原因之一,農民不得不改種其他耗水量小的作物。産生的連鎖反應是,為該邦制造業貢獻19%産值的紡織業受到沖擊。泰米爾納德邦有近60%的紡紗廠不得不減産。與此同時,泰米爾納德邦還是印度全國首屈一指的皮革生産基地,其皮革出口額占到了全國出口額的66%。皮革業是衆所周知的用水和排污大戶。而卡納塔克邦同樣也有發達的農業,其咖啡産量居各邦之首。卡納塔克邦還有一項優勢:如果國家跟不上城市發展對水的需求,那麼那些吸引着全球投資的城市将不能維持他們強健的經濟增長。如果班加羅爾代表了印度的未來,誰有理由拒絕把更多的高韋裡河水用在這裡呢?
對高韋裡河流域進行整體規劃、有序資源調配,也許情況并沒有那麼糟糕,但這又是不可能的任務。印度的聯邦體制将水資源管理權劃歸各邦來行使,憲法明确将水資源管理列為各邦事務,中央政府的主要職能僅限于水資源的宏觀規劃、協調解決邦際水争端。因此,中央政府對邦際水争端的解決也往往是有心無力。盡管印度憲法也規定,一旦涉及公共利益,中央政府經專門法律授權能夠對跨邦河流行使管轄權,但各邦的強烈抵制、政黨利益的左右權衡等因素均令中央政府難以行使這一職權。印度前總理曼莫漢·辛格在2012年還在重申:“中央政府無意以任何方式侵犯各邦行使憲法規定的權利,無意将水資源管理中央化。”
水資源由各邦管理造成了典型的“公地悲劇”。各邦都要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地區訴求壓倒了國家水資源可持續發展的集體原則。它們一面全力開發自己管轄範圍内的水資源,極力争奪更大用水份額,極力反對上遊的水利開發特别是築壩活動,以一切理由縮減分配給下遊的水量,另一面卻回避治理污染的責任。同理,莫迪号召人們“像珍惜血液一樣珍惜水”的背後是節水增效并未得到真正重視——既然節約下來的水資源将流入下遊地區,何必委屈自己呢?一些地方甚至認為,節水工作導緻用水量減少,可能會導緻下一輪的水資源分配中的份額縮減,故而有意識地維持較大的用水量,作為邦際水争端中的要價籌碼。
1990年,印度設立高韋裡河水争端仲裁庭,試圖解決這一漫長争端,但1991年,高韋裡河水争端仲裁庭發布臨時指令後,卡納塔克邦就予以拒絕。而後經過17年的漫長審理,高韋裡河水争端仲裁庭到2007年做出最終裁決,但當事雙方對裁決均不接受。在此期間,圍繞高韋裡河,卡納塔克邦和泰米爾納德邦的騷亂沖突就沒有停止。2012年,最高法院做出判決,要求卡納塔克邦執行高韋裡河管理局的指令,向下遊的泰米爾納德邦供水。數以千計的卡納塔克邦農民聚集起來,試圖阻止兩座水庫向泰米爾納德邦供水。邁索爾的抗議者堵塞了至班加羅爾的高速公路,焚燒汽車,縱火燒毀當地為向泰米爾納德邦供水辯護的議員住房,及其親屬與支持者的店鋪。迫于壓力,幾天後,卡納塔克邦就宣稱本邦用水嚴重不足,水庫水位已經過低,不得不停止向泰米爾納德邦供水。這一決定引發了泰米爾納德邦的激烈反對。泰米爾納德邦地方政黨德拉維達進步聯盟直接表示,中央政府應解散卡納塔克邦政府并實施“總統治理”,甚至建議中央政府向卡納塔克邦派駐軍隊來執行法令,或直接接管卡納塔克邦境内高韋裡河沿岸所有水利設施,以保障向下遊的泰米爾納德邦供水。在混亂中,卡納塔克邦火上澆油地啟動了在高韋裡河上遊修建密基塔庫(Mekedatu)水庫并向班加羅爾引水的計劃。這一行動在2014年激發了泰米爾納德邦的大規模抗議活動,約1400人被捕。2015年4月,泰米爾納德邦首席部長和議會反對黨代表團先後拜會印度總理莫迪,要求其直接幹預,阻止卡納塔克邦修建水庫。
可以預見,類似的情形隻會在将來越來越頻繁地出現。由于最近四年的連續大旱,高韋裡河一年之中已經有将近三個月無法流入海洋了。印度水資源、河流發展及恒河修複部部長沙士·謝卡爾提醒人們,高韋裡河早已不是原來的高韋裡河。上世紀20年代高韋裡河協議達成時,它的源頭在庫格,源頭流經區域覆蓋着大量森林,而現在這些森林大多成了咖啡種植園、公路或是用于其他項目的開發。流經庫格的河流早已今非昔比,而印度相關部門也沒有新的數據。
在這些背景下,兩敗俱傷的争端在去年9月達到了一次高峰。9月12日,印度最高法院支持泰米爾納德邦的申訴,裁決卡納塔克邦水庫須開閘放水,即日起至9月20日加大排水量,以滿足下遊泰米爾納德邦的灌溉需求。當晚,在班加羅爾等地不滿裁決的居民沖上街頭,打砸泰米爾納德邦人經營的店鋪,向懸挂泰米爾納德邦車牌的汽車扔石頭,甚至縱火焚燒懸挂泰米爾納德邦車牌的客車和貨車。在班加羅爾西北城區,一些暴徒在搶劫商店時與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沖突,縱火焚燒警車和警用摩托車。人們的怒火一度蔓延到了外國科技企業身上。騷亂民衆沖進甲骨文、亞馬遜、三星等跨國高科技公司在班加羅爾的辦事處,試圖縱火焚燒這些企業。理由是,政府隻知道确保這些大公司的用水,完全不顧農村地區的缺水現狀。
在這次讓班加羅爾陷入停擺的騷亂中,159輛車被縱火,37家店鋪被打劫,49名警察和17名平民在暴力沖突中受傷,565人被逮捕,1人在警方開火中被擊斃,還有1人在逃脫警察的追捕時從三樓墜亡。2016年6月1日,艾哈邁達巴德郊外的當地居民在領取政府發放的免費飲用水時發生争執
解藥,毒藥?
卡納塔克邦與泰米爾納德邦的延綿争端隻是印度國内水資源争端的冰山一角:在印度,邦與邦之間在争奪水,農村與城市在争奪水,大城市與小城市在争奪水。2006年,印度最大的水電項目恒河上的特赫裡(Tehri)大壩完工。特赫裡大壩修建的目的是為194公裡外的首都提供水源。大壩形成了一個長達75公裡的蓄水湖,分散在蓄水湖周邊的100多個村莊很快發現,大壩已經破壞了該地區的地下自然泉水,而他們根本無法從蓄水湖中得到水。大壩所在的北阿坎德邦當地政府曾雄心勃勃地想要促進冒險運動、印度阿育草藥溫泉療養、有機食品和旅遊業的開發,但是他們必須将有限的水源用于填充大壩。而在德裡,人們也并不滿意。隻有在德裡最中心的區域,每人每天才可能得到200升的水,而其他地區人均隻得到30升而已。和其他地方的人們一樣,德裡窮人隻能在市政的運水車和手動泵處排隊,這種情況并不是連年旱情以後才出現的新鮮事。
德裡的水供給如此脆弱。去年2月,哈裡亞納邦的賈特(Jat)種姓舉行抗議活動,要求政府滿足其在就業和升學領域保留份額的需求。抗議者關閉了通往首都的穆納克運河出水閘門,動用土方機械設備破壞了部分河道,一舉切斷了德裡60%的供水,導緻德裡6個水廠被迫關閉,德裡政府不得不要求學校停課,生活用水實行配額制。這起危機促使中央政府派遣軍方和中央後備警察部隊上萬人入駐哈裡亞納邦恢複局面。在2000人專門負責守衛穆納克運河的情況下,德裡的供水經10到15天才分階段逐步恢複正常。
數據顯示,印度有1.123萬億立方米的可用水,2020年全國水消耗量就将達到1.093萬億立方米。這樣的局面意味着,如果不能對全盤的水資源進行合理分配,對于水的争奪很可能使國家永無甯日。
莫迪政府拿出了一個解決方案,那是古吉拉特邦“南水北調”工程的增強放大版。這一“内河聯網計劃”由印度南部的半島水系開發和印度北部的喜馬拉雅水系開發兩大部分組成。半島水系的特點是季節性河流多,其開發計劃是通過河流自流進行跨流域調水;喜馬拉雅水系的特點是常年流量多,其開發設想是在印度、尼泊爾和不丹共享的恒河和布拉馬普特拉河的主要支流上修建一系列水庫和連通渠系。最終人們通過連接恒河與布拉馬普特拉河,将兩大水系連為一體,最終實現全國水資源的統一調配。該計劃預計建造1.5萬公裡水道、3000處大型水壩、30條水渠。
1972年,印度政府首次提出了“國家水網”的建議,該設想以橫跨恒河和考維利河的2640公裡長的運河為特色,卻因費用過大慘遭擱置。但直到今天,盡管莫迪政府拿出了大幹一場的勢頭,“内河聯網計劃”依然充滿了争議。支持者認為,這一工程能夠大幅提升印度全國的供水安全,能夠防洪減災,疏導南方在季風期間的過量雨水,構成高效便捷的全國性内河航運網;并且能通過有效開發水能資源,緩解印度的嚴重用電短缺。但反對者堅持,遠程調水既不經濟也不可行。該計劃的總預算投資高達1680億美元,而2016到2017财年,印度全國稅收收入約合2631億美元。工程建成後的維護成本也是一筆巨額開銷。而當全國同時進入雨季時,将過量河水從一處導往另一處不僅毫無益處,還會引發相關地域的嚴重争端。一些環境組織則懷疑聯網将造成水污染擴散、改變河流自然生态系統、在大範圍内威脅到河流生物圈和周邊生态系統的安全。
即使沒有這些質疑,“内河聯網計劃”也充滿了障礙和陷阱。由于印度憲法将水務劃歸各邦管理,地方利益的協調依然是一大難題。很多地區的民族構成與印度本土差異極大,反政府武裝極為活躍,這些因素與“調水”問題結合起來,很可能進一步加強當地的離心傾向。
更為敏感的是,印度是否會為了自己對水的渴望而成為地區的公敵。印度河、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和梅克納河的水資源占印度水資源量的63.3%,但它們均是跨界國際河流。近兩年,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對抗中,水扮演了一個越來越重要的角色。1947年印巴分治,經過1949年的印巴戰争,雙方在克什米爾的分界線基本上按照實際控制線而固定了下來。這樣,印度河下遊的廣大流域都劃入了巴基斯坦,而上遊的主幹道和主要支流都在印控的克什米爾境内。兩國為水資源歸屬問題不斷争吵,印度曾經幾次切斷上遊水流,造成下遊巴基斯坦的農業受損。去年11月,在評論前中央政府時,莫迪說:“水不停地流向巴基斯坦,但是各屆政府都在這個問題上裝睡,讓我們的農民在水的問題上急得直哭。”他撂下狠話:“現在每一滴河水〔指印度河支流蘇特萊傑河(Sutlej)、比亞斯河(Beas)、拉維河(Ravi)〕都将被截流,并且用于旁遮普邦、查谟和克什米爾的印度農民們。我承諾此事。”
受到威脅的還有孟加拉。孟加拉國水資源對外依存度高達91.44%,其生命線就是從印度境内流入的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和梅克納河。
1951年,當時的孟加拉還沒有從巴基斯坦獨立出來。當巴基斯坦得知印度計劃在西孟加拉邦的法拉卡(Farakka)修建攔河大壩時,遂向印度提出關于恒河水資源分配問題,兩國恒河水資源糾紛就此開始。法拉卡水壩離下遊孟加拉國僅18公裡,使得旱季流入孟加拉的水量大幅減少,極端時期減少了四分之三,嚴重影響孟加拉國的工農業生産和生活,導緻生态破壞。2015年6月,莫迪對孟加拉國進行了為期兩天的國事訪問,期望以主動姿态改善兩國關系,但兩國依舊未能就期盼已久的水資源協議取得進展。
印度對于水的渴望,同樣也使得水成為它與上遊國家中國、尼泊爾發生龃龉的重要因素。中國規劃在青藏高原實施的跨流域調水工程則被印度指責利用跨界河流上遊的優勢,将水資源作為對付處于下遊印度的武器。“内河聯網計劃”在沒有和中國協商的情況下單方面開發布拉馬普特拉河,屆時中國開發其上遊雅魯藏布江時,也會對印度的水利工程運作帶來影響,成為兩國關系中的隐患。
尼泊爾的三大河流科西河流入印度的比哈爾邦(Bihar)東北部和米提拉(Mithila)東部;格爾納利河向東南流經印度的北方邦(UttarPradesh)和比哈爾邦,彙入恒河;納拉亞尼河流向東南方向,穿越比哈爾邦的恒河平原。2015年9月20日尼泊爾正式頒布新憲法,印度22日就以南部特萊平原地區馬德西人(近代以來移居尼泊爾特萊平原的印度人後裔的統稱)不滿意新憲法舉行抗議示威影響安全為由,對尼印邊界加強檢查,阻止油罐車和運輸糧油蔬菜的車輛進入尼泊爾。尼泊爾的分析人士認為,印度對尼進行封鎖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新憲法打破了印度控制尼泊爾河流的企圖:印度的理想是希望具有水資源戰略意義的整個尼泊爾特萊地區成為一個單獨的省,而該地區的馬德西人能夠發揮親印的政治影響力。但新憲法的聯邦省劃界将特萊地區分在了六個省之下,使印度通過特萊地區一兩個省控制尼泊爾水資源的夢想粉碎了。
(參考資料:《印度國内水沖突:現狀、特點與影響》,曾祥裕著;《印度涉水國際争端及其戰略影響》,曾祥裕、朱宇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