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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鳥屋”的妥協

時間:2024-11-05 11:18:09

“杭州人覺得日本料理就是生魚片,其實根本就不是。”千串屋的老闆徐晖不屑道,這家開了十年的燒鳥屋是杭州最早的日式深夜食堂。

在中山中路的暮色裡,20多家日料店紛紛掌燈,疏疏落落的燈火映着不大的門面,嵌在暗沉沉的明清式木質民宅間。這裡就叫作“日料一條街”,名字聽起來很熱鬧,實際上街面冷清,因為日料店的喧聲從來都裹藏在裡面,不會從門面上聲張。

千串屋的外牆上是個鋁合金鑲邊的圓玻璃窗,這個形狀取自江南的月洞門,又融入點後工業的金屬風,是日本設計師設計的。這個窗正對着一爿街對面的五金店,從裡面觀望,就像個回看的時光機。這條街現叫南宋禦街,是古南宋禦街的精華段,被做成了旅遊點,所幸入晚時分遊客稀疏,他們都簇擁在幾百米外的西湖邊了。路面青石磚鋪地,偶爾在路側還能看見幾塊南宋的香糕磚,筆莊、印刻廠、布鞋店在蕭條中打了烊,在遊人如織的錢塘之夜,這真是一段從曆史塵埃裡凸出來的古街。

徐晖是地道的杭州人,卻梳着日本上班族的那種油光锃亮的三七開頭,斜挎着一個帆布褡裢包,看得出被日本文化浸潤得很深。他從杭大旅遊系畢業,身上有種老派大學生的腔調,做過涉外導遊,之後又去日本留學工作,回到杭州時已經是一家日資車配廠的華人總代表。他當年在這一帶選址,因為開日料店得選近水樓台,哪怕杭州也就千把日本人。“這裡就是上海的古北,日本人住在附近。”走到這裡發現這僅一小棟的青磚兩層中式洋樓,問了才知是市國資委的房子,空置了許久。當他通過關系盤下來的時候,滿街的五金店老闆都紛紛過來驚奇地看西洋鏡,“他們告訴我你這家店開不過三個月,杭州那時哪裡有居酒屋啊?”

這家店當時就一枝獨秀地開在中山中路上,彼時杭州的日料店不外是針對商務客的高級刺身店,徐晖也有一家人均消費五六百元的,丁磊、樓忠福等人都是座上客,開久了他就覺得乏味。要麼人迹罕至,要麼一消費就上萬元,他覺得總有些斬客的意思,日料店該是越夜越熙攘的。為了聚攏人氣,他決定開一個介于日料店和酒吧之間的燒鳥屋,一開就把附近的日本人攏過來了。日本人越聚越晚,服務員不忍心驅客打烊,于是總在人走光後再關門,于是就定在了淩晨3點結束。

“員工不理解為什麼居酒屋沒有客人時也得開着,說人都走了我們關吧,我說沒客人你也得開着,這就是居酒屋。”十年後人們從《深夜食堂》裡知道了居酒屋入夜後可以高朋滿座,也可以寂寥到隻剩侍者一人,徐晖早就在日本見過,有的也就一人做,一人吃,自顧而無言。當年杭州人不懂這樣的居酒屋,奇怪日本人怎也像中國人這樣吃烤串,太多人給他提議,沒有生魚片和壽司算什麼日料店,徐晖這個在日本待了七年的杭州人有時還得解釋:“壽司也是有了冰箱冷鍊後再有的,在隻有火的古代呢?”

但在杭州做日料,妥協在所難免,他認為杭州人并不算懂吃,有味感卻不講食感。他時常用一事來打趣,有次在老撾的倫勃拉邦村裡見到一隻錦雞,身邊的杭州人第一反應是“雞毛鮮啦”(這隻雞很鮮),所以杭州人心裡,鮮為上品。而日本人講究食感,黃瓜是黃瓜,蘿蔔是蘿蔔,每個食材的口感都要發揮到極緻,而不是亂炖一氣,有味而無感,就像有氣而無形。

在他說來,一隻雞每個部位用來燒烤味道都是不同的,日本人七年出一個烤串師,在中國卻做不到,雖然他的廚師最初是由日本千串屋連鎖品牌出師培訓的。他說得神乎其神,燒烤爐是上海某日資廚具公司定制的,防火磚外包鐵皮,用了十年都不燒壞;碳是用日本的含碳量高達95%的備長碳,這種碳的優點是溫度可近千,正合烤串的要訣外焦裡嫩;不同的食材在不同的溫區上烤炙,優秀的燒烤師能辨認每個溫區的大緻溫度;萬能烤箱的好壞也差之千裡,溫度的把握近乎精算……

不得不妥協的是,他還是在菜單上增加了壽司和生魚片,杭州人果然猛增,這點讓他興奮又黯然。禽流感爆發後,做串再也用不到活禽,顧客開始抱怨這串不好吃了。“我承認,是不好吃。”他認為日料的一半在于原材料,現在他正和外地一家養殖公司談合作,盡量争取當天活取活殺,加工好肉串再立即送來,雖然成本會高一倍,但為了好吃也隻能自己吃進。

在總共30來平方米的店面裡,一條長桌擺到底就是顧客用食的地方。裝潢的樸素中顯出老舊,不驚豔、不張揚,這裡卻是杭州人心目中的“深夜食堂鼻祖”,顧客未必不知那是速凍肉的串串,但并不妨礙他們深夜踩點。我在碳烤爐邊吃京蔥雞肉串,雞肉切得厚壯如麻将牌,喜馬拉雅岩鹽撒得并不勻,“那是廚師的手勢問題”,徐晖說。他已經很習慣某些改良或妥協,烤爐特意定制得又短又寬,考慮到燒烤師就一兩個,不然左右伸展得太累;芥末隻用青芥膏,就因杭州人反而喜歡這種辣;為了價廉物美,每根串都比較大……隻能說,食不厭精、脍不厭細這句話就是不适用于杭人,正應了《都市快報》美食版一哥何晨的形容,他們吃起鹹肉來是東坡肉那樣的一塊直接啃的。千串屋的店面設計融入了杭州特色的月洞門不管怎樣,徐晖的生意做熱火後,中山中路這帶的日料店相繼崛起,徐晖就成了這日料一條街的開山鼻祖,俨然是那些年輕店主的大哥,這條街上開餐飲的無人不曉他。每一天夜闌人靜後,顧客是一撥撥分時段來的,外面的青石路面忽而反着呼嘯而過的車燈,兩排又中又洋的平樓漸次沉睡,“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的餘音未了。徐晖這裡來了些附近店的老闆,恨不得消磨掉長夜。“哪裡有什麼競争關系啦,大家都是弟兄,鹈鹕的老闆燒飯狗,河南燴面的老闆阿強,禦牛道老闆姜俊,還有一條馬路之隔的三更臭豆腐老闆猴子,一堆朋友經常聚在一起。”

他興緻好時,在同樣是自己開的燒鳥屋的隔壁威士忌吧裡請客人喝茶,三種鳳凰單枞一一泡過來,最名貴的是姿娘紅。他喜歡把茶葉放個半壺,水到壺口,内如黑糊,難怪他沒學過茶道,隻是自己搗鼓。“我就是喜歡多放茶葉,喝濃茶。”他說着,殷勤地為我們斟上,幾乎見不得不滿,我感覺他請茶猶如勸酒,一輪輪沒個停歇。所以有次沈宏非過來,大概是空腹和他喝茶,突然間醉了茶,被這位不顧細謹的男主人送去了醫院。其實杭州人就是這番大大咧咧的,如果以日本的那種儀式感吃飯,估計徐晖自己也會按捺不住,他們就是怎麼好吃怎麼來,這點上徐晖挺服上海人的那種吃西餐上的拗造型勁兒。

那天晚上,他還請我吃了個即将上市的海鮮小火鍋,用柴魚和昆布清煮做湯底,水滾後他将一盤甯波香螺都替我倒下,還有兩個大連六頭鮑也緊随其後。整個過程不用再加水,他就是等湯快燒成沫時再加入米飯和雞蛋液,我吃到這最後一道程序,泡飯果然鹹鮮到眉毛都快掉下來。“這是我自己研發的,我就喜歡這麼吃。”他不經意一說。有時候,杭州人真接近北人。徐晖的千串屋是杭州第一個日式深夜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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