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文
原屬于叙利亞帕爾米拉古城貝爾神廟的凱旋門赫然出現在倫敦的特拉法加爾廣場如同穿越時空般,一座原屬于叙利亞帕爾米拉古城貝爾神廟的凱旋門在今年4月19日赫然出現在英國倫敦的特拉法加爾廣場。
然而在去年10月,這座有着近兩千年曆史的凱旋門與它所在的貝爾神廟遺址已經被極端宗教組織“伊斯蘭國”(ISIS)炸毀。
貝爾神廟位于叙利亞首都大馬士革東北部沙漠之中,作為世界重要曆史古迹之一,曾經一直是該國的主要旅遊勝地。随着叙利亞戰争的爆發,占據于此的ISIS開始基于意識形态和宣傳的目的大肆摧毀這裡的世界文化遺産。2015年8月,守護帕爾米拉古城40年的考古學家哈立德·阿薩德也慘遭ISIS斬首。而在ISIS于2015年2月發布的影片中,武裝分子正大肆摧毀伊拉克摩蘇爾博物館内超過2000年曆史的古代亞述和阿卡德文物,引起全世界憤怒的聲讨。
矗立在特拉法加爾廣場的凱旋門,似一座無言的紀念碑,訴說着ISIS的暴行,喚起人們對暴力的反抗。
這座高5米的凱旋門是被毀原件的2/3大小。雖然隻是複制品,但是其形狀、比例和表面紋飾卻和原件如出一轍——已經蕩然無存的文化遺迹得以逼真地“複活”于世人面前,這得益于3D技術的綜合運用。研究人員首先根據原始3D數據制作出數字模型,在埃及大理石上打印出粗略的結構,再使用大型機械手臂在表面進行3D雕刻,刻畫出所有的細節。繼倫敦之後,這個凱旋門還将巡展至紐約和迪拜,并有望“回到”帕爾米拉。随着ISIS的撤退,叙利亞文保部門甚至大膽宣稱,所有被破壞的古迹都可以在5年之内重建完成。
貝爾神廟凱旋門的重生,展示了3D數字手段在保護文化遺迹方面的潛力。複建凱旋門所使用的原始圖像來自“百萬圖像數據庫”項目,由英國的數字考古研究所(IDA)發起。基于2001年塔利班炸毀阿富汗巴米揚大佛的前車之鑒,當IS逼近帕爾米拉古城的時候,IDA意識到ISIS很可能也會對這裡的文化古迹造成毀滅性破壞,因此他們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合作,将3D攝像機分發給當地的志願者,對文化遺迹進行記錄。
IDA旨在将數字圖像和3D打印技術等新科技手段,推廣應用于考古學、金石學、藝術史和博物館保護方面,使其成為保存人類曆史文化記憶的重要方式,記錄受沖突和自然災害地區的文化遺産。
與之類似,網絡衆包項目Rekrei的發起,旨在幫助同樣慘遭ISIS毒手的伊拉克摩蘇爾博物館重建。Rekrei即世界語的“重建”之意。在摩蘇爾博物館被毀之後,這個項目開始向全球的用戶征集摩蘇爾博物館的圖片,無論是專家、遊客或任何人都可以提供數字圖像,以幫助創建文物的3D模型,通過數字化複原的形式,最終建設一個虛拟博物館,提供一種數字化的文化遺産保存。這一倡議很快得到了來自全球的積極響應,在學院、企業、媒體和公衆的大力支持下,項目平台迅速于2015年3月上線,在網站上有網絡用戶創建的各種已損壞文物的3D模型。以此為基礎,Rekrei将項目範圍擴大到其他被人力介入和自然災害而損壞的紀念碑、博物館和文物,以幫助保護全球共享的人類文化遺産。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因地震遭受重大破壞之後,Rekrei也嘗試協助對舊城中心的杜巴廣場進行數字重建。
在新媒體藝術家MorehshinAllahyari看來,重建和分享被ISIS損毀的文物的行動就是對ISIS暴行的一種反抗。通過使用3D建模和3D打印,她創作了《物質猜測:ISIS》系列作品,不僅重建了12件被損毀的摩蘇爾博物館文物,還在每件打印的物品中放入了一個U盤或内存卡,裡面儲存了有關這件作品原作及其被毀地點的所有信息,包括圖像、文字、地圖和視頻等形式,使得最終的作品就像一個封存起來的時間膠囊,等待着未來文明去開啟。同時她也在尋找能夠接受這些資料的數據保存機構,讓公衆可以免費獲取這些數據,自行把它們打印出來。
高5米的凱旋門複制品是被毀原件的2/3大小。用3D技術在埃及大理石上打印出結構,再使用大型機械手臂在表面進行3D雕刻,刻畫出所有細節
3D打印複制時代
制作重要藏品的複制品一直是博物館的一項重要内容。除了可以取代原件作展陳之用,複制品也是知識傳播的載體,可供那些無法前往博物館的學生或公衆獲取相關信息。這一任務目前開始被效率更高的3D打印技術所取代,而大量3D數據分享平台的出現,也極大地挑戰着博物館對複制品生産的權威地位。
公衆現在可以直接從在線3D打印社區獲得他們所需要的3D數據,自己打印文物模型。2014年啟動的“掃描世界”在線項目收集有3000多件世界各地文物的3D模型,包括藝術史上那些最著名的雕塑作品,如米開朗基羅、羅丹、賈科梅蒂等人的作品,可供公衆免費下載打印。該平台旨在向普通的觀衆傳播文化,為教育,保存和利用做出有意義的貢獻。
在使用3D技術、并且使博物館藏品和科學标本更廣泛地适用于公衆使用和研究方面,美國的史密森尼學會無疑是世界博物館界的領導者。
2016年7月20日是阿波羅11号登陸月球47周年,美國的史密森尼學會在這天發布了其收藏的阿波羅11号指揮艙“哥倫比亞”的高分辨率3D掃描模型。這款模型可以在史密森尼學會專門的數字網站上下載和3D打印。
早在2013年,史密森尼學會就推出了史密森尼X3D項目,内容包括一個在線的3D浏覽器和一系列重要藏品的高清3D模型。該項目允許任何人以數字化和3D打印方式去探索其收藏中一些最具代表性的藏品的細節。史密森尼學會數字化項目辦公室主任GünterWaibel曾經說,“史密森尼X3D浏覽器和這些初步掃描的藏品是我們的第一步,來展示這種技術将如何改變史密森尼及其它博物館和研究機構的工作。”
在史密森尼X3D的浏覽器上,用戶可以自行從不同角度旋轉、觀看和研究物體,也可以進入專業講解的藏品介紹之旅,獲取更詳盡的知識。在目前上線的50餘件高清3D模型中,包括猛犸象骨架、六世紀中國的盧舍那佛雕像、美國内戰期間的林肯頭像雕塑、萊特飛行器、埃爾哈特的飛行服、18世紀意大利佩爾戈萊丁風格的側椅等文物、科學标本和标志性的設計作品。這些3D模型都可供個人和非商業用途下載和進行3D打印。
史密森尼學會用這些模型展示了3D掃描、3D成像和3D打印技術的潛能,經曆上千年歲月滄桑的盧舍那佛雕像,雖然已經失去了頭和手,但是精細的雕刻依然存在,隻是在肉眼條件下已經很難辨認。經3D掃描後生成的圖像上,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佛像身上描繪的近250個形象,代表着佛教義中的精神宇宙。
這些3D模型的開放對于教育的意義不言而喻。教師們可以下載數據,使用3D打印的方式創建精确的複制品作為教具。不同層面的用戶,無論是研究者、科學家、設計師、教育者,還是普通公衆,都可以通過這個項目來獲得他們對相關知識的探索。
X3D項目是史密森學會全面努力提高其藏品的保護和利用的核心,也是提供給公衆的一個寶貴的學習工具。即使如此,數字化對于史密森尼學會而言仍是一個巨大挑戰。作為擁有19座博物館、9座研究中心和1.37億件藝術品和标本的世界博物館“巨無霸”,它目前隻有1%的展品能被展示。據估計,即使每天24小時不停工作,把史密森尼學會所有藏品數字化的時間需要超過260年的時間。史密森學會目前的初步計劃是把約10%左右的藏品優先數字化。
數據倫理:改寫博物館規則
雖然博物館界都在積極地擁抱數字技術所帶來的機遇,然而對于3D數據的分享卻并不都像史密森尼那樣積極樂觀。2016年2月,德國藝術家NoraAl-Badri和JanNikolai向公衆免費發布了他們制作的納芙蒂蒂頭像高清3D數據模型。他們聲稱,在這個名為“納芙蒂蒂黑客”的行動中,他們在沒有獲得收藏該文物的柏林新博物館許可的前提下,秘密地使用Xbox的Kinect對這件文物進行了3D掃描,然後再交給計算機專家進行處理,從而獲得了這件文物的高清3D模型,這個成果可以被世界各地任何人免費訪問、學習、打印或重混。
納芙蒂蒂頭像的歸屬問題一直存在争議。這個被視作埃及曆史上最美王後的頭像在1912年被德國考古學家在埃及發現并設法帶回德國,1924年在柏林新博物館首次展出。埃及政府從那時起就不斷提出歸還要求,卻一直遭到德國政府的拒絕。據說,柏林新博物館已經為這件藏品創建了詳細的數字掃描文件,但是并未對公衆公開。
NoraAl-Badri和JanNikolai把他們的“納芙蒂蒂黑客”行動視為對這一曆史問題的回應。他們宣布,納芙蒂蒂頭像的3D數據以知識共享協議(CreativeCommons)的方式在網上發布,這套數據是有史以來公衆能獲得的納芙蒂蒂頭像的最精确掃描。通過這種方式,藝術家對博物館實施了一次“搶劫”,提出了文化物品的歸屬和擁有概念的問題,其意圖是使文化物品能被公開訪問。
“數據洩露是這個對抗叙事的一部分,通過這種方式,我們旨在激活這一文物,啟發人們對今天的狀況作一種批判性的重新評估,消除在德國對占有物的殖民式理念。”兩位藝術家說。
“納芙蒂蒂黑客”行動也引發了倫理領域的讨論,有人把這一藝術介入稱作“我們時代最偉大的藝術搶劫”,也有數據專家質疑這些數據并不是使用Kinect拍攝,而是一次真正的數據黑客行為,是從博物館官方盜取了掃描數據。
聯想到國際博物館屆揮之不去的文物掠奪、走私、造假等話題,3D打印技術帶來的可能性也許将是一個改變既定的遊戲規則的事。随着這個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普及,它所具有的能力也構成許多挑戰性的問題,例如對真實性的挑戰,V&A博物館的主管馬丁·羅斯說,“哪一個具有更大的真實性?通過機械臂精确完美複制細節重建的拱,還是使用與原拱相同手工工藝重建的?”
新媒體藝術家MorehshinAllahyari使用3D建模和3D打印,創作了《物質猜測:ISIS》系列作品,重建了12件被損毀的摩蘇爾博物館文物,并在每件作品裡面儲存了有關原作及其被毀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