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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壩上炒起來”

時間:2024-10-31 08:02:47

陽:我看了你寫的《發現壩上記》,說1982年發現了壩上,之後北京很多人也去拍,可不可以說你是發現壩上第一人,還是在你之前也有人去壩上拍攝過?

鮑:我就算是第一個去軍馬場的攝影人。之前李江樹去過,但他去的是禦道口。1982年,暑假結束開學後,我在學校閱覽室翻看雜志。找到自己當時最愛看《文彙》月刊,看到吳象寫的一篇遊記随筆,篇名是《木蘭秋狝》,提到在河北北部的圍場,有草原、牛羊、牧民,草地上遍開的幹枝梅,還提到了山坡上的白桦樹,那是我小時候向往過的樹,而且他是用文字把它描述出來,我一下子就激動了。于是我找到學校閱覽室的地圖,發現按照他所說的地址,大約離北京五百公裡左右。後來我就組織了幾個人,我們五個人就一塊兒去了。

我寫的《壩上老李》那篇文章很多人看了特别感動,因為,他是軍馬場第一個緻富的,是壩上著名的“名仁山莊”的老闆,他有一次到北京來跟我說,咱們現在有錢了,不但有錢了,當上政協委員還有發言權了。這話其實挺深刻的。他說我們這兒的人是應該感謝鮑昆的,沒有你就沒有我老李今天的這種幸福。第一次去壩上人家其實并不是很歡迎我們,差點把我們當國民黨特務,因為那時候那個地區太封閉了,沒有任何路。第一他們沒見過我們騎的那種日本摩托車,第二他們也根本沒見過我們當時穿的羽絨衣,而且更關鍵的是我們當時還戴着摩托車頭盔,他們認為頭盔是國民黨特務跳傘時候用的。

我把壩上給炒起來,不光隻是在攝影圈。我表哥當時在文化部剛成立的中國錄音錄像總公司“中錄公司”,裡面有個搞攝像的叫鐘大陸,是鐘阿城的弟弟。我介紹他們去壩上拍電視片,等于把影視這條線也給接上了。後來我從德國回來幹了一件事,對壩上也是有關鍵性的影響,1989年我帶深圳《現代攝影》雜志的老闆苗小康他們去過壩上,所以苗小康就給香港的一個廣告導演說那兒怎麼怎麼棒,後來他們拍深圳潤迅傳呼廣告電影《烽火戲諸侯》,覺得壩上的場景非常适合,于是把大陸這邊所有的制片交給我負責。1994年,我就組織了一個120多人的攝制組,請了北京軍區運輸團裡一個連的車輛和在社會上租的大巴等,大大小小近40輛車,浩浩蕩蕩到了壩上軍馬場,在那兒拍了十多天。

那一次我帶的大量的都是北影的那些“服、化、道”人員,這些人後來對壩上的影響很大。你看現在的電視劇裡頭大量的壩上鏡頭,一碰到騎馬打仗、誰被流放了,在荒原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劫匪等等的,背景全是壩上,都是因為這些人去了壩上的緣故。後來我還帶于志新去過,他當時在中國圖片社,認識人多,所以壩上片子傳播得很快。古大雁聽說後也去了壩上,朱恩光和姜平的出名也跟這個地方有關,他們大部分片子是拍的這兒。

陽:你跟壩上老李有什麼特别的故事嗎?

鮑:老李後來是怎麼找到我的,還非常有意思。我把老李的全名(李殿民)給忘了,打聽他就隻能形容他長什麼樣子,軍馬場的人就跟我說他是安徽人,回安徽了。實際上他根本沒走,而且我在壩上拍廣告的時候,路邊的商店就是他開的,我還進過那商店,可就是沒碰見他。後來是2010年的平遙攝影節上,有個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正在壩上喝酒,有一個叫老李的人正說你呢,說他們特别感激你。我說我不認識這個人啊。朋友說這個人說跟你很熟,我說不認識就挂上了。回北京後和打電話的朋友見面了解,感覺是我想念的那個人。後來終于電話聯系上了,果然是他。老李在電話中提到當時的一些細節,都對上了。我當時就熱淚盈眶,我說沒想到就是你,這麼多年我找你就找不到,結果沒想到你也一直在找我!後來我還特意找出當時給他拍的底片掃了一張給他。結果我又笨了,就沒想到人家是開山莊的,掃小了。過了一年,他說你能不能把底片給我掃成大的,想做成大照片挂在我的店堂裡。結果我現在怎麼找也找不到那張底片了,就在我家找不到,我家太亂了。我特難受這件事。他那天跟我說,他認為這張照片就意味着他個人的一個曆史的開端。

陽:你覺得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喜歡壩上,包括四川、西藏的都要跑到壩上來拍?

鮑:好多,四川、黑龍江他們都去拍。廣東人肯定沒說的了,廣東人都是坐着飛機來拍,甚至在湖南、江西的人都開着汽車去的,因為他們感覺壩上獨特。不過我已經有二十年沒去了。

陽:這二十年壩上這麼火,難道你就沒想再去看一看壩上跟你當年去有什麼變化?

鮑:我這個人有一個特點,旅遊點我不去。到海邊我要去看漁村,我要看他們打魚,我要看魚的品種;到山區我進山村,要跟人家老鄉聊聊天,争取去人家裡坐坐,喝杯水,因為這樣讓我了解這個社會。你說旅遊點那麼多人,烏泱泱的幹嗎去?

在壩上機械林場的路上,左起:北京體院關金明、北京化纖學院分校俞元明、《新觀察》雜志周月和周小民,1982.9.25鮑昆提供

鮑昆在軍馬場騎馬,1982.9鮑昆提供陽:你現在去估計好多地方有了特别大變化。

鮑:應該是,肯定都是柏油路。那時候去全是沙土路,隻能開北京吉普。1995年當時北京歌德學院的院長叫阿克曼,是我哥們兒,他要調到俄羅斯當莫斯科分院院長,走前請我喝酒聊天。我說阿克曼我帶你玩一趟。于是我開着我那個212吉普,他開的切諾基去了壩上。到那他激動地躺在壩上的草地上說,什麼俄羅斯,我不去了,我覺得這兒比俄羅斯還美。但是在那樣的路上,他的切諾基就不好使了。每次我一停車就說氣死你這個切諾基,你這個真是不行。因為那個路很差,北京那破吉普就顯出它野外的性能了,特别棒,跟開坦克一樣。

陽:你覺得壩上有什麼獨特的魅力,全中國的攝影人都往壩上跑?

鮑:我中學和20歲前後一直是喜歡畫畫的,所以我看吳象文章的時候,腦子立刻出現的就是俄羅斯列維坦那幅著名的油畫,草地上有幾個白白的桦樹幹,樹下有條小溪流向遠方,草在陽光下顯得很清脆,像能聽見“咔嚓咔嚓”的響聲。所以我斷定它一定是個好地方。這個地方有山,有水,有草,還有中國見不到的白桦林,白桦林就是俄羅斯的一個意象。我這個年齡以上的許多人,都有伴随生命的一個意象,比如視覺上的繪畫,聽覺上的歌曲都跟白桦樹有關。所以它是一個非常激發人想象的地方。我覺得到那兒以後,它确實全部呈現了這個意象,非常精彩。

陽:壩上滿足了大部分像你這個年代,受俄羅斯文化影響很深的一批人,對俄羅斯文化藝術的審美情趣?

壩上軍馬場鮑昆再次見到當地朋友李殿民,1983鮑昆提供鮑:也就是說壩上實現了你用肉眼看到真的這麼一個願望。

陽:壩上受這麼多人喜歡,是不是也滿足了或者符合了中國人一種獨特的審美情趣?

鮑:真不是,壩上所有的格調是歐洲風格,不是中國人從宋代繪畫以來的那種審美情趣。它讓中國人感到新奇,因為它給了國人完全不同的視覺體驗,有一點像俄羅斯的異域味道。

陽:不出國門跑到壩上就感受到俄羅斯或西方國家的這種異域風情。

鮑:中國的大部分山水在全世界都是挺奇怪的一個景觀。你到國外轉了以後就知道,全世界的風景大部分都是開的,唯獨中國的風景都是閉的,你進了山以後會強烈地感覺到。中國的山,基本都是強烈的造山運動形成的褶皺地帶,它缺少山間起伏的丘陵那種開闊感,中國非常缺(西藏新疆例外)。你到美國的黃石、瑞士的阿爾卑斯,都跟中國風景不一樣,但是你到壩上,天之遼闊,雲彩之低,又有眼前的草地和白桦樹林婀娜那種感覺,特别神的一個地方,完全不一樣。

陽:壩上攝影這幾年特别火,你覺得它對中國的風光攝影起了一個什麼樣的作用呢?

鮑: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原來那種風景攝影,早期的主要以黃山為主,基本還是沿着宋畫來的,從壩上出現以後就完全不是這樣了,一種小品風景的風格就全進來了。就是說中國原來的風景攝影有詩書畫一體的綜合性的叙事傾向,但是從壩上攝影以後,讓中國人的風景觀接近自然了。它有點突破,也因此它大規模地推動了中國人風景攝影的發展。

陽:再問個題外話,你批判糖水片,也希望多拍點有人文關懷的紀實攝影片,現在壩上攝影這麼火,你是一個批判的态度呢,還是覺得也可以包容這個火爆的現象?

鮑:好多人都誤會我。第一我從來沒有直接批判過糖水片,糖水片的概念不單單指風景,主要是指美學意義上沒什麼内容,太甜膩的影像風格。而我批判風光攝影主要是從文化導向角度上的批判,希望風光之外還要關注社會。至于人民大衆喜歡的美好攝影,我憑什麼幹涉?我的文章不可能什麼都提到,結果造成不少人對我誤會。你們拍不拍風光,并不在我特别關心的層面,我關心的是一個大方向。我提的是應該從很高的價值觀的角度去看問題。而且我寫《沙龍攝影的辨析》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這個觀點說了,我說沙龍攝影也有沙龍攝影的社會意義,社會價值,不能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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