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黃昏。借“沙發客”們的視角看自己生活的城市,再熟悉的景色也有了不一樣的感覺。BEIJING
嚴格素食主義Boy
我的第一位沙發客,來自德國的嚴格素食主義者Simon。古話說得好,“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我受惠于人,也理應主動敞開大門接待來到北京的沙發客。我把網站上自己的“沙發”狀态從“旅行”改成了“也許可以接待”。沒過幾天,我就迎來了第一位沙發客——Simon,德國boy,一直在上海世博會做志願者,這次來北京兩天,隻為了去鼓樓看演出。
接到Simon的來電,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讓我甚至開始懷疑他的國籍,直到看見真人标準的西方臉,才相信他是德國來客。
我們一起去吃晚飯,點菜前,Simon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是嚴格素食主義者,即不吃任何肉類、蛋類和奶制品,甚至不能使用動物油或雞精烹調。這可難壞了飯館的服務員,要知道,中餐館大都認為豬油炒菜會比較香,為了提味加一些雞精也很尋常。服務員再三确認後,告知我們餃子裡真的有雞精,于是我有點依依不舍地放棄了,作為一個沙發主人,我正在培養這種開放包容的心理。
原來,Simon在19歲時看了《地球公民》的紀錄片,發現人類享受的歡樂是通過折磨、殘害其他生命所帶來的,地球已經變成了慘不忍睹的血腥地獄,正如愛默生所說,“我們優雅地享用我們的正餐,血腥的屠宰場被精心地隐藏起來。”他深受震撼,開始成為一名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你可以說我的理論不一定全對,也許還有些偏激,但當你下決心成為某一信念的信徒時,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你。”Simon一邊夾起一片菜葉一邊輕輕說道,我仿佛聽到了這世界上最輕柔的聲音,又好像是這世界上最堅決的聲音。
Simon說,吃素這幾年,他的身體變得更加輕盈、健康,午飯後不再總是昏昏欲睡,脾氣也變得平和了許多,會用更加開放的角度和心态看待世界。他還說,其實素食在德國已經相當普及,大概有15%的人選擇這種生活方式,而且這一隊伍還在不斷擴大,他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
我重新打量眼前的素菜,沒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耐心品嘗蔬菜本真的味道。可能,我們已經被各種調味品麻痹得失去了最原始的味覺,隻顧追逐一道菜的色、香、味,卻忽視了它原有的清新質樸。Simon的話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也給了我另一個看世界的窗口,誰說這不是接待沙發客的意外收獲呢?
出走的阿米什人
Jason是我的第15個沙發客,美國人。他請了一個月的假,風塵仆仆地從葡萄牙開始旅行,随後橫跨歐亞大陸,最後到達我在北京的家。
剛見面時,Jason有點腼腆,我倆都努力尋找着共同的“中美話題”來消除尴尬。後來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有200多個表親。我暗暗一驚,特别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兒,但又覺得這是人家的私事兒,問這樣的問題顯得很八卦,這不好。話雖如此,心裡還是暗暗嘀咕,就算美國沒有“計劃生育”一說,可也沒見哪個美國人這麼玩命制造家庭啊?
第二天晚上,我和朋友聚會回來,已是深夜2點,Jason已經睡了。我蹑手蹑腳地去衛生間洗漱,發現他洗好的衣服還放在洗衣機裡。第二天,我問他是不是忘了把衣服拿出來,他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知道怎麼打開洗衣機的門。”我立刻聯想到,前天晚上我告訴他洗澡的時候要按下熱水器的紅色按鍵,當時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暗自下了一個結論:這人是一個沒有生活能力的傻瓜。
随後的兩天,我們相處得挺愉快,白天Jason出去玩,我在家工作,晚上我們一起吃飯聊天。慢慢熟識之後,他告訴我,他和父母的關系并不是很親密,甚至從來沒有一起旅行過,神情有點落寞,随後他問我是否知道“阿米什”,他就是曾經的“阿米什人”(Amish)。
阿米什人的曆史可以追溯到1693年,作為一個傳統、嚴密的宗教組織,他們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以拒絕汽車及電力等現代設施、過着簡樸的生活而聞名,不接受社會福利或者任何形式的政府幫助,自然也被免除了服兵役的義務。大多數阿米什人在家說一種獨特的方言。截至2010年,調查顯示阿米什人的總數為24.9萬。
Jason說,他們那個大家庭的成員全都生活在一個很大的農場裡面,每天的生活基本是這樣的:清晨伴着日出醒來,開始一天的忙碌,拔草、除蟲、施肥、檢查各類農作物等,這些是每個成年人的日常工作。難以置信的是,他們出行的交通工具仍舊是馬車,這在美國這個“輪子上的國家”簡直不可想象。Jason說,和通常的柏油公路相比,他們的鄉村公路要簡陋、颠簸得多,當阿米什人留着大胡子,戴着通常隻在電影裡面才能看到的小圓帽子,穿着實用的工裝褲,在路邊趕着馬車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是的,“無欲求,無浪費”是阿米什人的人生信條,自給自足則讓他們不太需要與外界聯系,他們獨立于美國主流社會之外,宗教教義對他們的生活影響極大。“我們不使用任何現代設備,天黑點蠟燭,學習上帝的旨意,随後上床睡覺。以物換物可以滿足每個家庭的基本需要。”孩子們最多上到高中就會結束學業,因為這些“紙上談兵”的理論學習不僅對農場生活毫無幫助,還會引發個人或物質方面的野心。在美國的高中教育裡,培養競争和自立意識是一件好事,這與阿米什人的價值觀截然相反。
Jason還告訴我,因為他們抵制現代社會,不會購買任何保險,多數阿米什人不采取任何節育措施,很多人選擇在家生産,不過,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一些醫院開設了特别的項目來幫助阿米什人減少生育風險。這也就是Jason會有多達200個表親的原因。
在阿米什社區,每個人在20歲的時候會有一次“出去看看”的機會,時間大概一周。其本意是讓剛剛步入成年的阿米什人知道外界有多麼“兇險”,同時也是給這些年輕人一個選擇的機會:是回來做一名正統的阿米什人,還是去過外面那種五光十色的生活。這個選擇是不可逆轉的,一旦決定離開,一輩子都無法回頭。
20歲時,Jason背着背包、搭乘“灰狗巴士”開始了為期一周的旅行。第一次接觸外面的世界,他不會和人打交道,不知道電話怎麼用,不知道怎麼去公共洗衣房洗髒衣服,到了大一點的城市,連馬路都不會過,隻好在一旁偷偷觀察别人是怎麼做的。後來,第一次連接互聯網,才發現世界是另一番樣子,去書店打開一張地圖,才知道世界遼闊得吓人。
這一周的經曆,吓得很多年輕人趕緊回到了熟悉又安全的阿米什社區,但Jason卻做了不一樣的選擇。20歲的他,發現用英語交流是如此便利,發現除了媽媽的飯菜之外可以品嘗各種不一樣的料理,發現自己持有世界上最好用的護照,可以更容易地去探索世界,而這世界上有無數新事物等待他去嘗試……他一方面被外界的自由、現代所吸引,另一方面又不舍父母和兄弟姐妹,怕一旦後悔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安全的港灣。
回到阿米什社區後,他去教堂忏悔,請牧師解答自己的疑問,最終還是決定離開。全家對他的決定既驚恐又傷心,臨别那天,氣氛壓抑得要命,父親不停歎氣,母親一直哭,年幼的弟弟拉着他的衣角哀求他留下,姐姐則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外面的世界是邪惡的。”約好的出租車等在門口,他把所有家當——兩個背包放進後備箱,坐進車裡,關上門,不敢回頭看站在路邊的親人。
帶阿米什人Jason去逛後海,老北京的風情讓他感到新奇。
為了培養責任心,Jason特意養了兩條狗。對于未來,他既惶恐又期待。
之後的5年,Jason獨自旅行了39個國家,他喜歡看美劇《生活大爆炸》,最愛的電影是《指環王》;他的智能手機裡同時存儲着古典音樂和重金屬,都是最愛;他自認為可以做出最好吃的餅幹和讓人驚歎不已的Mojito雞尾酒……如果這還不足以證明一個曾經的阿米什人如何快速适應了現代社會的話,再加一條:Jason現在供職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蘭卡斯特(Lancaster)的一家公司,是天天要和人打交道的銷售。
Tips
如何接待沙發客
我接待的沙發客多為年輕人,基本是和我興趣愛好差不多的『同道中人』。周末,我會帶他們去鼓樓的一些livehouse看演出,比如鼓樓東大街的Temple有各類風格的樂隊演出,以搖滾、朋克為主;寶鈔胡同的Modanista以爵士為主打;比較隐蔽的DDC是美國民謠、藍草和布魯斯的天下。這些隐藏在胡同裡的小酒吧通常不會出現在旅行書上,也因此給我的沙發客們帶來更大驚喜——原來北京的文藝生活這麼豐富,這麼酷!
每周三,隻要我不太忙,晚上9點會帶沙發客人去鼓樓的TheOtherPlace咖啡館參加一周一次的『沙發聚會』。參加聚會的人們都是因為『沙發沖浪』網站相識,慢慢地大家就變成了很好的朋友,可以天南海北地聊天,交流文化,分享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