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滇藏間重重巍峨大山的丙察然公路,最為險峻的路段莫過于丙中洛至察隅縣城,它原本是一條從雲南貢山縣丙中洛鄉通往西藏察隅縣城的人馬驿道,也是茶馬古道南線的一條重要通道。險峻的峽谷,狹窄的山路,極度簡陋粗糙的路面,比奔騰的怒江江面還要讓人膽戰心驚。這條公路,被衆多自駕旅行者奉為自駕遊的“探險天堂”。
裸露着的岩石,像兩位巨大無比的門神,鎮守着丙中洛美麗的田園和家鄉。怒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小彎後繼續南流,此情此情,頗似李白《望天門山》中的情景:“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穿越怒江峽谷
7年前,中國的公路史上,尚未有丙察然公路這個名稱。這條公路起始于雲南貢山縣丙中洛鎮,經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察隅縣城,再翻越察隅縣與八宿縣交界的德姆拉,最終在八宿縣然烏鎮與川藏公路彙合。
察察公路未貫通前,從察隅縣城到察瓦龍鄉是不通車的,縣領導下鄉檢查工作,隻能繞道滇藏或川藏線。2009年10月,伴随着丙察察公路全面通車,中國第八條進藏公路誕生了。就像一條細長的蟒蛇蜿蜒向西延伸,沿途地形、地貌獨特,景色秀麗壯美,無與倫比。
2014年底,察隅縣至察瓦龍方向的鄉村公路開始進行升級改造,使之成為國道219線的一部分。2015年8月,雲南怒江州政府官員赴西藏林芝,與察隅縣商讨區域旅遊合作,兩地計劃共同将“丙察察”進藏線路打造為一條精品自駕旅遊線,讓怒江與西藏東南部無障礙相連,促成了“小香格裡拉”旅遊環線開門迎客。
丙察線到底是什麼?
在地理學家眼裡,它地處中緬、中印邊境地區橫斷山脈的腹地深處;在外地遊客看來,它是地理環境複雜、氣候影響惡劣、道路災害影響不斷,道路斷多通少的險地;在越野達人看來,它是資深戶外玩家的樂園;對藏學家來說,這裡有滇藏最純正的民族文化與曆史。
2015年,我有幸走進丙察然公路。我從八宿縣的然烏鎮出發,翻越德姆拉,最終到達了察隅縣察瓦龍鄉。因前面道路太險,沒能親自感受察瓦龍至丙中洛這段,成為心中一大遺憾。不過,我的朋友阿堅、阿龍多次全程自駕行經這條公路。這裡平均路寬不足4.5米,颠簸不平、塵土飛揚,道路一邊是懸崖峭壁,另一邊是奔騰咆哮的怒江,因此,在很多人眼裡,它幾乎不能被稱之為“公路”……
中午時分,阿龍從雲南方向駕車到達丙中洛鄉。丙中洛是丙察然公路的起點,著名的茶馬古道從這裡穿過,是大香格裡拉和三江并流的重要景區。
車行怒江峽谷中,剛開始時,隻見怒江兩岸奇峰疊起,山勢雄渾高聳。滾滾怒江奔流向前,江水清澈明媚,猶如一條碧藍的玉帶環繞着怒江大峽谷。大自然的壯麗絢美,讓人歎為觀止。
當阿龍駕車行至被村民稱為“納依強”的石門關時,前方斧劈般形成的天然石門躍入眼簾,仿若通天巨門,高聳入雲。路到這裡後變得異常狹窄。一邊是波濤洶湧的怒江,一邊是百丈絕壁,車幾乎是從山崖的縫隙間穿過。裸露着的岩石,像兩位巨大無比的門神,鎮守着丙中洛美麗的田園和家鄉,怒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小彎後繼續南流,此情此情,頗似李白《望天門山》中的情景:“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石門關旁的公路,是怒江北與西藏茶馬古道上的必經通道,在沒有修通這條公路之前,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的馬幫都要通過這條人馬驿道來丙中洛馱運物資,即便現在已修通公路,但仍有馬幫在此往來。
路繼續延伸,往峽谷深處前行,隻見路面細如遊絲般地懸挂在怒江邊的懸崖陡壁上。左邊是滔滔怒江水,萬丈懸崖,右邊是怪石嶙峋的峭壁。道路坑坑窪窪,亂石堆積。碰到轉彎處,或高低起伏的地段,阿龍根本沒法看清前方,他雙手緊握方向盤,不敢有絲毫大意,在持續的颠簸跳躍中,越野車來到了丙中洛最北端的小村——秋那桶。
繼續向前,秋那桶之後,真正的考驗來臨,道路愈來愈窄,路面上石塊犬牙交錯,狹窄坑窪不計其數,數不清的山寨版“第一灣”在他們沿着懸崖峭壁穿行時一一繞過,阿龍的行車時速降低到10公裡以下。
驅車進入兇險的那恰洛大峽谷,道路逐漸升至碧羅雪山山腰,原來的古道并沒有走這條線,而是離開怒江躍進大山,翻越海拔3813米的松臘臘卡雪山進入西藏境内。茫茫的那恰洛大峽谷,風景迷人,一條條瀑布懸挂在怒江兩岸,兩岸原生态。這一段的怒江激烈兇險,枯水時期仍聽得到驚天動地、驚心動魄的怒吼。江兩岸的石頭,也被江水沖刷得千瘡百孔。
水霧逐漸消散,緩慢行駛過沿途的幾戶怒族人家,穿過驚險恐怖的“老虎嘴”,再往前便是滇藏界。老虎嘴是丙察然公路上著名的路段,因形如懸崖上張開的布滿利齒的虎口而得名,路面周圍張牙舞爪的崖壁令人心驚,而防護措施又不可見。過了滇藏界,破爛的路面繼續,峽谷兩側的植被迅速減少,有風時路面灰土漫天,也越來越狹窄,時常讓人産生墜崖的擔憂,藍天青山,渾濁的江水翻騰。
在被人們叫作“骷髅灘”的地方,江岸的石頭散布近四公裡,像一個個白森森的骷髅。阿龍顧不上觀看這些奇景,小心駕車在懸崖峭壁上如壁虎在滑行,線一樣的路讓他懷疑能否容納得下四個車輪。路下,是萬丈深淵和洶湧吼叫的怒江。擡頭上看,時有狂風夾着樹葉與枯枝在亂飛,碗口大的石頭,被風從山頂吹落翻滾而下,在公路上輕輕一跳又跌落在路下的深淵,聽不到一點響聲。
進入幹熱河谷
阿龍駕車轉過一個急彎,前方突然開闊了。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三座金字塔一樣的山峰,三座山峰一座比一座高,依次排列在怒江西岸。由于此時正值枯水季節,江水流向了兩邊,江中心形成了一片方圓幾公裡的心形沙灘。江邊,一個充滿詩意的村莊,便是有着“西藏第一村”之稱的松塔村。
松塔村左臨怒江,右依碧羅雪山,屬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管轄。在丙中洛,崖壁上還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景象,進入松塔村後,高大的樹木變換成了低矮的灌叢,植被越來越稀少,氣溫也逐漸升高,怒江兩岸的景象更加貧瘠荒涼。這說明,丙察然公路已經離開溫暖濕潤、植被茂盛的峽谷區,進入了幹熱河谷區。
山體裸露出風化的頁岩,波濤滾滾的怒江從谷底穿過。沿江兩岸除了仙人掌外,幾乎沒有别的植物。這也是阿龍平生見到的最大面積的仙人掌。河谷裡氣溫炎熱異常,沒有一絲風,空氣仿佛在燃燒;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太陽如同一輪火球,坐在駕駛室裡烤得人直淌汗。
西藏松塔村及其以北地區的幹熱河谷早在幾萬年前便已形成,幹熱河谷中高溫、低濕的自然狀況,是橫斷山脈深度切割的特殊地貌、局部小氣候和奇特的“焚風”現象綜合作用的結果。怒江中上遊地區兩岸山脈與江面海拔高差大,地形封閉,水汽凝結時,引起熱量釋放和水汽濕度降低,使空氣溫度增加。同時,地表上的水分受幹熱影響而過度損耗,使大面積土地荒蕪,露出大片裸土和裸岩地。丙察察公路上的“大流沙”,實際上是一種常年的地質災害,稍有風吹草動,大大小小的石塊就會從坡頂沿着扇面飛滾下來,少則數百,多則整個滑坡。(王堅/攝)站在公路上向下看,松塔村的村落民居層次分明,有的為典型的怒族房屋,有的為藏式建築,各不相同,但每家房頂上都飄蕩着經幡。一路伴随人們的森林不見了,一路盛開的桃花不見了,四周的山像被火燒過的一樣灰黑發亮。
穿越貧瘠的幹熱河谷時,給阿龍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爬在懸崖上的村莊”。當地人充分利用峽谷峭壁上一塊塊突出的台地,建房而居,從遠處望去,荒涼的山崖上斜挂着幾幢别緻的藏居和一小片農田,實在讓人擔心能否抵抗得了自然災害。從松塔村進入幹熱河谷後,在怒江峽谷兩岸,這樣的村落不斷出現,其中崗藏村給阿龍的視覺震撼最大。
崗藏村遠離察瓦龍鄉,孤單地“爬”在峭壁上,隻有一條可以勉強通行拖拉機的小路。村莊建在一面近300米長的坡地上,縱深不過100米,一邊就是怒江峽谷。但就在這樣一小塊坡地上,僅種植的青稞和玉米就養活了25戶人家120餘人。
姆拉次仁是土生土長的崗藏村人,阿龍見他家房屋寬大,便問起建房的問題。這裡和察瓦龍其他地方一樣,建房講究自然條件和風水。
崗藏村民居都朝陽背陰,村裡有一小溪流過,故民居都靠溝而建,認為這樣能興旺發達,安康幸福。房屋多是土牆房,配以木材完成。姆拉次仁的妻子尼瑪卓嘎,今年27歲,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是對岸條件較好的左布村人。問她是否習慣這裡的生活,她說很好,崗藏村甯靜溫馨,家裡種植的糧食和蔬菜吃不完,還養有豬和雞,很有幸福感,隻是外出不方便,要騎一個多小時的摩托車才能到娘家。
越野車繼續前行,路越走越窄,山越走越荒涼,怒江水越來越小,峽谷越來越深,心加速跳動。然而怒江的神奇卻讓阿龍越來越驚歎,一彎又一彎,将高黎貢山與碧羅雪山勾畫得無限精彩,座座雪峰似神話、似仙境。一個個從峽谷深處閃現出的藏家村莊,如唐詩、宋詞、元曲。突然,眼前一股巨大的泥石流猶如瀑布一瀉而下,直插江底。
在當地,這種大流沙也叫滾石坡,實際上是一種常年的地質災害,稍有風吹草動,大大小小的石塊就會從坡頂沿着扇面飛滾下來,少則數百,多則整個滑坡。當地人說,該路段必須中午12點前通過,因為12點後易起風,滾石較多,很容易中招。通行前務必觀察流沙頂端是否有“霧”,這個“霧”實則是起風後滾石激起的塵,此時,要老老實實地等候,等“霧”散盡再走,向前開車時也得留意流沙動向。
阿龍遠遠地停下車,不知是過還是不過。環顧大流沙,隻見山體岩壁裸露,石瀑高約3500米,寬約1000米,碎石從高高的山頂不停滾滾而下,飛入江中,濺起數丈浪花,發出轟鳴般的巨響,震得人心發怵。一位村民告訴阿龍說,一年前就有4輛車在這裡被砸爛,其中一輛被推進了怒江,人車全無,聽得他毛骨悚然。
阿龍不可能後退,隻能見機而行。他開足馬力迅速通過,耳邊不斷傳來石子敲打車頂的撞擊聲,讓人心驚肉跳,車輪在碎石上不停打滑,好在阿龍最終有驚無險地沖過大流沙,大約20分鐘後抵達了察瓦龍。
察瓦龍對我來說,已不再陌生。我曾在這裡采風,接觸到不少當地的群衆和官員。在察瓦龍鄉政府,常務副書記普布次仁談起這條中國最美最險自駕線路時,至今還心有餘悸:“2005年以前,鄉裡通往外界的路,全靠山間一條條起伏不平、崎岖狹窄的騾馬驿道和橫跨在怒江上方的溜索,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命就會丢進滔滔怒江裡。”有一次,他下鄉去發放慰問金,在目巴村乘坐溜索時,滑輪突然被卡住,在江中間滞留了好幾個小時。
在與普布次仁的交談中我得知,早在2002年,貢(山)察(隅)公路的修建,就被提上了日程,可群衆完全沒有修路經驗,分段修的路面高低不平,根本無法對接和貫通。第二年年初,察隅縣迎來了第一批援藏幹部,時任察隅縣委書記的廣東省援藏幹部陳鑄謀得知後,當即拍闆:“察瓦龍的路一定要修!”當年2月,副縣長巴裡龍帶着5人入駐察瓦龍鄉,正式成立了“貢察公路指揮部”。
在巴裡龍眼裡,這條路算得上危機四伏,數不盡的懸崖絕壁,掉不完的飛石,一不小心就可能随時喪命。沿途經過的“大流沙”“小流沙”,更是被大家視作生命禁區。一次,左貢縣一位老伯轉經途徑此處,耳朵被飛石生生削下,鮮血直流。巴裡龍親眼目睹了這樁慘劇的發生,随即讓工作人員背着老伯前往察瓦龍鄉衛生院救治。他在指揮修路時,也不敢掉以輕心,調動了30多名工人,2人負責察看飛石,一旦有石頭飛落,趕緊提醒其他人躲避。就這樣,他們邊修邊躲,最終完成了高達6米的石牆。但短短的一公裡路,竟有12名工人受傷,看着這段擋石牆完工,巴裡龍忍不住淚流滿面。
工地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最難熬。夜深人靜的時候,簡易的帳篷裡時常會傳出抽泣聲。我見到巴裡龍時,已是察隅縣政協主席的他回憶說:“從察瓦龍到丙中洛的距離不長,卻修了2年半。2005年7月13日,貢察公路通過驗收。當指揮部的北京吉普車沿着這條路開進察瓦龍鄉,當時已經80多歲的紮那村村民旺姆老阿媽跪在車前,久久不肯起身。她怎麼也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汽車開進察瓦龍。”
丙察察公路通車後,察瓦龍鄉發生了深刻變化。如今全鄉人均純收入超4000元,比起未通車前的2005年,足足增長了8倍。如今,丙察察公路作為國家“十二五”規劃的重點項目,計劃投資達19億元,将成為新的滇藏通道。
西藏“小江南”
走出察瓦龍時,一個岔路口分别通往察隅縣和左貢縣。我們朝察隅方向駛去。沿途坑窪不平的懸崖小道吓得我幾乎心髒驟停。離開察瓦龍大約20公裡後,便來到了怒江大橋邊。通過這座鐵橋,我們也要告别幾天來一直相伴左右的滔滔怒江了。這座怒江上的軍用鐵橋仿佛地理環境的分水嶺,一過橋,周圍的山勢便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荒蕪凄涼的大山變得有了生機。随着海拔緩降,郁郁蔥蔥的植被終于取代了光秃的山岩。
我們眼前逐漸呈現出亞熱帶原始生态景象,滿目松蘿、藤蔓,空氣中彌漫着陣陣松香。這片森林中,有一道獨特的自然景觀帶,那就是攝影師不願放過的松蘿溝。松蘿有多種稱呼,生于深山的老樹枝幹或高山岩石上,成懸垂條絲狀。有很強的抗菌和抗原蟲的作用,有清肝、化痰、止血、解毒之用。這裡的松蘿絲長濃密,面積大,幾乎布滿山溝,風吹之時,随風飄曳,給人一種夢幻般的享受。
往前行,一束陽光突然從稀疏的樹冠間射了下來,輕輕灑在地面的落葉和菌類傘蓋上。不遠處蒼老樹幹上深厚的苔藓,以及筆挺高大的冷杉樹叢,還有嘩嘩流淌的溪流,令我興奮地示意駕駛員停車,舉起相機不停拍攝起來。大家暫時忘記了道路的艱險,緊張的神經似乎也放松了下來,我們終于可以盡情地享受大自然賜予的美景了。這片原始森林近50公裡長。我們時走時停,流連于沿途的美景,消耗了大量時間。
我們繼續向前趕路,還将經過海拔4700米以上的折拉山和金拉山,在兩座山間,有一片平坦的谷地,形成了兩山夾一谷的地勢。随着海拔攀升,高山草甸替代了原始森林。重又出現碎石、泥濘,我們繼續一路颠簸搖晃。當越野車一口氣沖上第一個垭口——齊馬拉山口(海拔4710米),山上一派高山寒漠土和風化石構成的蒼茫景象,而谷地更多的是草甸和溪流。這裡是理想的牧場,牦牛的數量遠比人多,僅有一戶牧民在此居住。
站在山口遠望,霧氣中,遠處的山坳朦朦胧胧。雲海從遠處席卷而來,猶如仙境。山腳處是目若村,群山、小河、草場、木屋構成一幅幅優美的鄉村油畫。從目若村出發,再走7公裡,便下山到達谷底,此處是一個三岔路口,右行去察隅,左岔到日東。從左道一直向内行走,經過草場、河谷、原始森林,到達日東村。日東村是從獨龍江徒步到察隅的中轉站,西藏察隅縣最偏遠的一個村莊,距中緬邊境不到30公裡,村内吃的用的都是馬幫從察隅拉過來的。這是一個美得令人窒息的地方,莽莽森林環繞着一馬平川的草甸,坡腳下的籬笆房屋炊煙袅袅。
出發前,我做過一點有關察隅的“功課”,知道這裡是“高原上的一片凹地”,峽谷幽深。據說以前這裡由于地勢偏遠,加之氣候溫潤潮濕、終年瘴氣籠罩、蠹蟲猛獸橫行,所以在公元13至16世紀,成為西藏地方統治者放逐犯人的地方。實際上,“流放”到察隅的也不全是兇頑之徒,許多是能工巧匠,這個桃花源般的地方,倒成了他們絕好的避世之所。
察隅與緬甸和印度相鄰,站在實際控制線我方一側向南眺望,但見河谷漸漸寬廣,森林依然茂密。察隅目前仍屬軍事禁區,雙方口岸尚未開放,兩邊的居民亦不得自由往來。由于長期與世隔絕,使得察隅一些地方,還生活着一些相當封閉的種族。聽當地人介紹,在靠近中緬邊境地帶,尚有好幾個緬人定居點,他們既沒有緬甸國籍,也沒有中國國籍,屬于典型的有家無國。
在察隅縣城竹瓦根鎮,我就見到了藏族小夥愛上緬甸姑娘的故事。黨生,一個退役的藏族軍人;永青,一個出生在緬甸沒有國籍的藏族姑娘。由于永青沒有合法戶口,兩人沒法辦理結婚手續,隻能偷偷在一起。永青沒有證件,他們的孩子成為“黑戶”。為了生計,永青隻能和黨生住在一些偏遠點的小村子,白天靠打點小零工維持生計,夜裡躲在破爛不堪的屋子裡。
紙終歸包不住火,永青和黨生的事還是被當地政府知曉了。當地政府先讓他們定居下來,為他們申請了3萬元資金蓋了一座像樣的房子,并積極為永青申請了中國國籍。2006年,永青終于拿到了中國國籍,他們不再東躲西藏。談起此事,永青說:“大女兒上高中,每個月還有200元的生活補助,二女兒和小女兒也沒有了學費上的擔憂。”
在目若村進行簡單的補給後,繼續趕路,前方是一片寬廣的草原,黑色的牦牛點綴其中,兩畔山巒相伴,可以看見草場上有野花星星點點。兩旁的美景依然目不暇接,平緩的山坡上是大片的草甸,藏式民居錯落有緻地分布在路旁,圍欄由圓木建成,牛群、羊群在坡上時隐時現,沿途的景色如詩如畫。
天開始下雨,隻是小雨,卻大大加劇了道路的泥濘程度。海拔落差不大的高山草甸上,錯亂排列的溪流把原就不明顯的泥路沖刷得更加慘不忍睹,近半米深的大水坑随處可見,若是下車行走,嚴重的水毀道路能讓人直接把腳陷進泥裡,車隊小心翼翼行駛,經過一個急彎,前方的草原上出現了一潭翡翠般的小湖,在四周秋季彩色植被的點綴下極緻秀美。
丙中洛是雲南省境内公路的盡頭,著名的茶馬古道從這裡穿過,是大香格裡拉和三江并流的重要景區,圖為怒江大峽谷裡茶馬古道上的牦牛和騾馬。(張軍/攝)
丙察察公路上突然遇到的大流沙幾乎把道路封死。(楊健/攝)在通往察隅縣城的公路上,兩個采藥人衣衫褴褛,竹背簍用背帶挂在額頭,裡面塞着搪瓷茶缸,粗麻袋裝着幹糧、砍刀,還有挖草藥的工具。他們用這些簡單的裝備,将在山裡待一個多月。一個放牛人也從這裡走進山中,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之外,有他和兒子籌建的一個養雞場。因為怕人接觸對規模養殖帶來病菌,他們計劃在與世隔絕的群山中生活兩年。遠處村莊中孩子的叫聲,修路的馬達聲和山中微微顫動的萬葉千聲,形成一種輕微的共振。這裡沒有到達新秘境的光榮,也不再有法外之地的傳奇,确有一種永恒,但不屬于旅行者的東西,存在于看似平常的深山一角。
我們到達察隅縣城時,已是華燈初上,下榻在溫泉賓館。縣城不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街上從雜貨店到超市,從小飯館到大酒店一應俱全。
察隅縣城雖小,但頗有些現代氣息,有桑拿可洗,有網吧可泡,有卡拉OK可唱。察隅縣的溫泉賓館,從後山上引下溫泉水,可治愈多種病症,保健強身。潤潤的風撫過面頰,溫暖中體會着呼吸的舒暢,泡在可治病的泉水中,暖暖的舒适感,讓我留戀忘返。
西藏許多城市都和水有關,察隅縣城也不例外。察隅河由北向南從縣城西面流過,到印控區後轉向西去,彙入雅魯藏布江下遊布拉馬普特拉河。在縣城西面的察隅河上,架有一座較大的水泥橋,每到傍晚,縣城的人們都喜歡在橋上散步。夕陽從群峰的間隙斜射過來,整個察隅河河谷沐浴在一片紅色的光影中,給人一種佛國聖地的莊嚴感。
察隅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傾斜,相對高差達3600米,典型的高山峽谷和山地河谷地貌,獨特的亞熱帶氣候,造就了察隅“一山有四季,四季不同天”的神奇自然景觀,使察隅有着“西藏小江南”的美譽。
察隅縣城海拔2300米,又處在峽谷地帶,即使是4月,縣城的氣溫也已接近20多攝氏度,吹着傍晚涼爽的風,坐在台階上喝啤酒,吃兩元一串的燒烤,然後去夜市看看,和賣香菇的商販讨價還價,抓一把察隅鹽煮花生放進嘴裡,聽一首《快樂僜人》的樂曲……所有的私心雜念,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清晨,站在高處遠眺,整座縣城被晨霧萦繞,未曾蘇醒。間或傳來幾聲狗吠雞鳴,更添神秘和憩靜氣氛。沿河而建的房屋錯落有緻,晨霧輕紗般飄蕩其間,恍如仙境。“察隅”,藏語意為亂石谷。也許因它位于西藏高原最南端,東喜馬拉雅山與橫斷山結合的地方,山高林密,人迹罕至,過去看到的隻有亂石罷了。如今,察隅縣城怎麼看都不顯得雜亂無章,舊貌新顔早就更替,唯有察隅河水終日嘩嘩地流淌,總流不盡,總停不住,默默觀察、見證着這裡的經濟和社會發展。
斑斓的古玉牧場
我們沿着察隅河走進上察隅鎮,位于鎮北的阿紮冰川不容錯過。作為我國海拔最低的海洋性冰川,阿紮冰川也是世界極為罕見的森林冰川景觀,雪線海拔隻有4600米,長20公裡。其中,冰川前沿部分深入原始森林區長達數公裡,猶如一條銀色巨龍穿行于綠色海洋之中,被稱為“綠海冰川”。從冰川末端到頂部,海拔高差達6000米以上,這條勢如巨蟒的冰川,蜿蜒飛舞于寒山空谷之中,千姿百态,蔚為壯觀。
在阿紮冰川做短暫停留,我們便返回了察隅縣城。經過短暫休整後,沿着察(隅)然(烏)公路,進入察隅北端的古玉鄉政府,已近黃昏,晚上,我躺在古玉兵站的軍用床上,許久不能入眠,峽谷的風在呼嘯,林濤陣陣,山谷中,回蕩着昂桑曲轟隆隆的流水聲響。
清晨推開窗,是個春季常見的陰天,高聳的雪山雲霧纏繞,山林濃綠飽和。徜徉到鄉政府所在的古井村,這片雪山環繞的壩子放牧着牛羊,三兩處錯落的村舍圍着栅欄,綠油油的青稞田邊桃樹搖曳、開滿繁花,盎然的春意播撒在每一個角落。
走到村子高處,爬到紮西頓珠家二樓的平台俯瞰村子,雪山下的壩子桃花夭夭,炊煙袅袅,詩情畫意。掩映在桃花中的全村唯一兩層建築,是小學綜合樓。中午放學時,一群戴着鮮豔紅領巾的孩子跑過花蔭下的青稞田,見到我立即站立敬禮,大聲叫叔叔好。我們随一個叫紮西的孩子來到他家,房前桃花依依、溪流潺潺。紮西不到8歲,每天得走10多公裡山路上學。我拉着他小小的手,心裡不再是邂逅世外桃源的那種激動,而更佩服他的毅力。
我們向東折向古玉村,再走進海拔近4000米的一處夏季牧場時,我終于感受到了什麼叫鮮花鋪成的地毯。這裡的花朵不大,花枝也不高,但卻密密麻麻。最迷人的還是色彩:紅、黃、藍、白、紫……
經過一處高山牧場,石頭壘就的簡易窩棚裡,藏族姑娘巴桑措姆正在燒水做飯,對于我的突然闖入,她有些手足無措。當氣氛融洽後,她倒上一杯酥油茶,不停地叫我喝。巴桑措姆穿着非常時髦,上身T恤,下身牛仔褲,腳上是運動鞋。她讀完小學後,便沒有繼續念書,每年夏天到山上來放牧。
當天晚飯,是在一戶農家吃的,有牛羊肉和幾樣叫不出名的山野菜,還嘗到了當地有名的“石鍋魚”。疲憊的體内灌入兩碗青稞酒,倒在農家藏毯上,聞到一股煙熏味,感到似曾相識的親切。
第二天,我們沿着溪谷往下走,路邊一間孤零零的雜貨店,是一位河南少婦開的小店。我購買了兩包方便面,還有一瓶礦泉水,回報我的是一番熱情的講述。她說起她和老公為什麼來到這裡過起隐居生活,又詢問我怎麼來到這僻靜的牧場。也許是很長時間沒同外面人交談,她的話特别多。我很想問她是否會感到孤獨,可我沒有問,因為我心裡早有了答案。
開雜貨店的河南少婦挽留我多坐一會,我說我得走了,需要收拾東西,還得去看古玉的賽馬節。當我走出這家雜貨店時,說不清楚為什麼,有了一種茫然酸楚的感覺。
古玉處在茶馬古道上,有着悠久的賽馬曆史,每年春季,鄉裡都會舉辦賽馬活動。賽馬節為期三天,人們在賽馬場的四周支起帳篷,一家老小在帳篷裡說笑着、品嘗着美食,等待着賽馬節的開始。開幕那天,察隅縣塔巴寺的僧侶會舉行誦經祈福儀式,祈禱賽馬期間人馬平安。
誦經祈福儀式結束後,在現場群衆的期盼和歡呼聲中,在五彩的經幡圍起的賽馬場内,騎士們開始了馬術表演。這是考驗騎士技藝和膽量的時刻,有的會在奔馳的馬背上倒立,有的則張開雙臂迎風奔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給觀衆帶了一場視覺的盛宴。
從古玉牧場往上看,不遠處高山上,屹立着一座藏傳佛教格魯派寺廟。這就是桑昂曲林寺,又名塔巴寺,漢語譯為密宗法輪寺。桑昂曲林寺始建于1648年,已有近400年曆史,是一座有淵源的寺廟。
相傳,五世達賴喇嘛曾有夢兆,為使生活在察隅這片地方的人們生活幸福安康,他安排弟子第四世第穆呼圖克圖拉旺,旦白堅贊前去建一座密宗寺廟。拉旺曾随五世達賴進京朝觐順治皇帝,被賜予大國師稱号,他詳察了當地的地勢地貌,觀察到此處有蛇山、魔山和護法神山,特别黑石山的魔山上有妖魔聚集,極似人的手背,拉旺當即決定在手的關節處建桑昂曲林宗(縣),手背處建桑昂曲林寺。
據說,修建寺廟時,拉旺請了許多能工巧匠,帶了許多金銀珠寶,此地的2900戶群衆出人出物出力。因此,舊時的桑昂曲宗城和寺廟修建得極為精緻,在康區一帶影響很大。如今,桑昂曲宗寺依在,而古城經過曆史的沖洗,已成為一片廢墟,變成了僅供後人憑吊的遺址。
西藏最大堰塞湖
從古玉牧場出發,爬過一段長長的陡坡,回頭彎一個接一個,轉個沒完。坐在越野車上,颠簸搖晃中我不時舉起照相機抓拍沿途美景。我們正在翻越察隅縣與八宿縣交界處的德姆拉山。冬天的積雪,在夏天漸漸消融成一條蜿蜒涓細的溪流。
德姆拉海拔逾5000米,作為青藏高原主體——西藏高原東部的一座屏障,高聳山體擋住了從印度洋吹來的濕暖氣流,同時阻止了西藏高原寒流南下,使山南面的察隅處于亞熱帶氣候,成為西藏的魚米之鄉。
翻過德姆拉山,回頭彎也一個接一個。行駛不多久,前面豁然開朗,一片湛藍的湖水出現在眼前,這是明珠般美麗的高原堰塞湖——然烏湖。
第一次到然烏湖的人都會覺得,它仿佛瑞士阿爾卑斯雪峰冰川和中國九寨溝溪水的結合。這裡風景之美就連踏足地球三極的科學家也終生難忘,中科院地理所的張青松教授曾在考察日記中寫道:“然烏湖畔如詩如畫的景色令我一下子忘記了旅途的勞累。那陡立的高山、雪白的冰川、碧藍的湖水、綠茵的草場、飄曳的白雲、蔥郁的森林,無不展現出純天然的美。”
雖然這裡屬昌都八宿縣管轄,卻是去察隅的必經之處,同樣納入了林芝旅遊路線規劃。公路沿着狹長的湖岸曲曲彎彎,穿行在濃郁的原始森林之中,有的地段開闊,有的地段壁立,山與水相互回環。湖邊還有厚厚的冰層,爆着條條冰縫,湖心已是碧波蕩漾,跳躍的碎流閃動着浮光。
在西藏上了書的612個湖泊中,然烏湖算不上什麼,但在堰塞湖中,然烏湖卻是第一。《西藏高原湖泊的成因》一文說西藏湖泊有三種:一種是内地殼斷裂而成的,叫構造湖;一種是由冰川挖蝕的槽谷碛塞而成的,叫冰川湖;一種是由山體崩塌泥石流堵塞而成的,叫堰塞湖。
大約200多年前,一場連續數天的暴雨,導緻伯舒拉山崩塌。巨岩伴着碎石、泥水沖向溝谷,帕隆藏布被阻斷,水位升高幾十米,淹沒了谷底的原野,變成20多公裡長的水域,形成了今天的然烏湖,至今巨大的堆積岩塊仍堵塞在湖口谷地。在西藏堰塞湖中,然烏湖面積最大,22平方公裡;海拔最高,3850米。
然烏湖畔西南有崗日嘎布雪山,南有阿紮貢拉冰川,東北方向有伯舒拉嶺,四周雪山的冰雪融水構成然烏湖主要的補給水源,并使湖水向西傾瀉形成西藏著名河流雅魯藏布江重要支流——帕隆藏布的上源之一。
然烏湖邊,是一大片碧草如茵的草甸,連同碧藍的湖水、白雪皚皚的雪峰,景色如詩如畫。狹長的然烏湖向西蜿蜒十餘公裡逐漸收縮成一道河谷,随季節的不同,河水也呈現出或碧藍或青綠等數種顔色。河道中許多岩石和小島點綴其間,湖面上春季樹影婆娑秋冬薄霧彌漫,四季美景都會使人如進夢幻之境。湖邊山腰上則是莽莽的森林,再往上是杜鵑和灌木叢林帶;山頂則是終年不化、重疊起伏的雪山。
然烏湖北面有著名的來古冰川,冰川延伸到湖邊。冰雪融化時,雪水注入湖中,使然烏湖有豐富的水源。來古冰川為世界三大冰川之一,是帕隆藏布的源頭。
然烏湖景色如詩如畫,可藏語的意思卻有些可怕,竟是“屍體堆積在一起的湖”。這裡有個神話故事:相傳湖水裡住着一頭水牛,湖岸上生活着一頭黃牛,兩頭牛互不相讓,時常互相頂着較量。兩頭牛死去之後,屍體化為湖岸兩邊的大山,然烏湖就夾在兩山之間。民間傳說雖是神話,但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地理學家告訴我們,然烏湖是三頭“牛”頂撞角力的結果。這三頭“牛”
就是喜馬拉雅山、念青唐古拉山和橫斷山脈。
這裡的每座山峰都頂着薄薄的一層雪,從兩峰之間的垭口流下一條條棉絮般的帶冰的小河。沿湖邊向上遊進發,時斷時續的然烏湖每一段湖面都呈現出不同的藍色。因為林木茂盛,這裡的藏族民居都是用木頭搭建的,因為怕散養的牦牛啃吃,曬青稞的木架子都有兩人多高。河谷裡地勢起伏不大,村莊農田多建在靠近山邊的高地上,低處是小河以及漲水時就會被淹沒的大片濕地。
沿着河谷一直向下走,路邊的景物不斷變化。在越靠近湖下遊、人口較多的地方,地面上的狼毒花就越多。狼毒花有紅有粉,非常漂亮,但它是一種有毒的野草,牲畜不能吃,如果放牧的牛羊過多,好牧草被吃盡了,狼毒花就會多起來。越往湖上遊深入,村莊就越少,狼毒花也逐漸消失,被矮矮的小報春花替代。
過了然烏,川藏公路就拐彎向北,形成了一個三岔路口。我們沿着川藏公路,駛入通往波密的柏油路上,結束了丙察然公路之行。
從然烏鎮至波密縣紮木鎮,順帕隆藏布江而下,沿途小橋、流水、湖泊、牛羊、草場、木屋、雪山……我不由得想起一位外國友人稱贊“林芝是西藏的瑞士”,而察隅通往波密的風光,則屬于“瑞士中的瑞士”。然烏湖位于八宿縣境内西南角的然烏鄉,是因山體滑坡帶來泥石流堵塞河道形成的堰塞湖。然烏湖因為緊靠川藏公路,而為許多走川藏線旅行的旅行者所熟知。(格桑次仁/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