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業,曆來都是國民經濟的高地,它關乎就業,關乎經濟的創造力,關乎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能力。而自2008年經濟危機以後,中美制造業高地争奪戰以及相關的争議持續不斷。為了強調制造業的重要性,美國通過多個國家計劃來啟動“制造業回歸”,因為美國發現新一輪産業革命的重心仍然在制造業,制造業也是國家經濟競争力的關鍵所在。由于中美兩國制造業的“成本競争力”越來越近,這就意味着中國制造業必須盡快重新塑造競争力,“世界工廠1.0版”必須盡快升級到“2.0版”、“3.0版”,才能保持在世界市場上的相對競争力。
美國快速啟動“制造業回歸”
2008年爆發的金融危機,從美國迅速向全球蔓延,随之全球經濟結構與國際分工進行深刻調整。自2008年以來,發達經濟體對高端制造業的重視前所未有,希望重新找回經濟穩定之錨。與此同時,新興經濟體也加大了對低端制造業市場的争奪。在這張世界制造業坐标系裡,美國、德國等制造大國,率先意識到要在這場關乎人類未來産業變革方向的征戰中取勝,必須搶占制造業制高點,于是率先實施“再工業化”和“制造業回歸”戰略,重振制造業大潮風起雲湧。
特别是美國對制造業的定位與以前已截然不同。其中最明顯的是美國政府對制造業的态度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首先是美國開始特别強調制造業的重要性,美國從就業培訓、研發、融資、基礎設施、國際貿易規則、商業環境等方面都提出要促進制造業的回歸和發展。其中美國在2009年12月公布了《重振美國制造業框架》,2011年6月和2012年2月相繼啟動《先進制造業夥伴計劃》和《先進制造業國家戰略計劃》,2013年發布《制造業創新中心網絡發展規劃》,推動所謂的“制造業回歸”。随着特朗普當選新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兩大潛在政策也非常值得關注,其中之一是特朗普的“産業回遷”,意在通過汽車、電子的制造業工廠的回遷美國來解決美國的就業問題,包括福特、通用汽車、豐田、波音、洛克希德馬丁、聯合技術、開利等美國最強大的企業都已經感受到這種政治壓力;之二是提高自身的制造業服務能力,吸引更多的國外制造業去美國設廠,這點在今年年初的曹德旺的評論中就可以體現出來。
雖然奧巴馬政府與特朗普政府對于制造業的政策不同,但是他們對制造業的觀點還是非常一緻的。因為美國和很多國家都發現,經濟增長的實質以及新一輪産業革命的重心仍然在制造業,制造業将成國家經濟競争力的關鍵所在。
奧巴馬政府強調“再工業化”,目的是為了保持美國在全球制造業競争方面的領先地位。在戰略新興産業領域,美國更是濃墨重彩地規劃,2009年出台了《美國創新戰略:促進可持續增長和提供優良的工作機會》等,重點在納米技術、高端電池、生物制造、新一代微電子研發、高端機器人、清潔能源、航空産業、電動汽車等産業布局。2012年美國财政年度增加了國家科學基金、國家标準和技術研究院實驗室等重要科學部門預算,開發先進制造技術,并啟動先進制造技術公會項目。所以“再工業化”也好,“制造業回歸”也好,本質上是搶占國際産業競争制高點。
特朗普政府則一方面将汽車、飛機等機械制造業複興當做未來的産業政策關注點,目的是為了擴大美國就業,解決類似于美國汽車城底特律的破産之類的難題;另一方面則将美國基礎設施建設相關的産業升級也作為未來制造業的重點。特朗普提出一個大規模基礎設施投資的計劃,承諾選民要花上萬億美元來重建道路、機場、橋梁、排水系統和電網。這個新的“造城運動”同樣也會發揮美國中低端制造業的帶動作用。
美國“制造業回歸”源于制造業成本下降
在美國啟動“制造業回歸”的過程中,很多人将美國啟動“制造業回歸”的動機歸因于美國制造業成本的下降。波士頓咨詢集團出具的報告顯示,如果全球制造業成本競争力指數以美國為基準(100分),中國制造業對美國的成本優勢已經由2004年的14%下降到2014年的4%,這就表示目前在美國進行生産隻比在中國進行生産貴4%。該研究報告認為,按照目前的發展趨勢,中國對美國的制造業成本差距在2020年左右将不複存在。
埃森哲咨詢公司認為,受益于美國多方面的成本優勢,目前在美國本土生産的十多萬家中小制造企業有着很強的生命力。埃森哲咨詢公司首席技術戰略家鮑勃•蘇在一份報告中分析說:“美國制造業所擁有的勞動力僅有服務業的1/4,但每位員工所創造的利潤幾乎是服務行業員工的6倍。”美國依然是全球最大的制造國,産出幾乎占全球産出的1/4。
那麼,究竟是在哪些領域美國“制造業”具有顯著的成本優勢呢?
首先在資源與能源方面美國制造業成本優勢一直在增強。高盛在其2013年前景展望中指出,美國的可開墾土地面積比中國多出5.3倍,水資源是中國的4.6倍。2004-2013年,我國工業用電價格上漲了66%(我國工業平均電價0.6元/度,比美國高出30%左右),工業天然氣價格上漲了138%;而美國的頁岩油氣革命使則其能源價格出現下降。目前美國天然氣每立方米相當于7毛錢人民币,中國為2.2元每立方米。美國的原油價格要比中國原油低30%左右。
另外中美兩國的物流成本差異巨大。由于高速公路網是由美國各級政府修建,所以美國高速公路幾乎不收費,隻有一些私營道路收費,但也很便宜。而中國高速公路費用驚人,中國的運輸成本相對來說就太高,而且過路費按裡程和載重量雙重收取。畢馬威曾經發布報告稱,中國的運輸成本占中國GDP的18%,比發達國家普遍高出10個百分點。對廠家來說,物流成本可以高達生産成本的30%-40%。
在勞動力方面,中美差距正在逐步縮小。美國的人工成本總體來說大約是中國的4-6倍。美國有些地區失業率非常高,在高失業率地區,工資水平也不高,招聘工人也比較容易。美國很多地區平均工資月薪大概在2000-3000美金,是中國的5-6倍。
在稅收方面,美國地方政府權力比較大,每個地方的稅率政策也不一樣,失業率高的地方,稅率就低,而且美國稅率是根據企業的赢利情況而來,利潤越高,稅率越高。甚至還有些州不設企業所得稅,如南達科他州、内華達州。美國也有企業所得稅較高的州,如紐約州、路易斯安納州,稅率也要達到35%。通常來說,企業家可以選擇稅賦較輕地方去辦廠。
美國制造業的核心競争力
金融危機以後,歐美國家開始審視原來重視虛拟經濟的政策,很多國家于是重新回歸并更加重視“高端制造”,如美國将“再工業化”作為其重塑競争優勢的重要戰略。當然,美國真正想讓回歸到美國的産業,也并不是所有的産業,因為很多産品在美國制造并沒有明顯的優勢。
比如在美國,紡織品、服裝和家具制造業是典型的低技術勞動密集型産業,在沒有強勢品牌支撐下,毛利率很低。而家電、電腦和電子設備等高科技制造行業,或者被稱為“高科技組裝行業”,也居于半導體産業下遊,競争超級激烈,且産業附加值整體較低。所以在這幾個方面,美國都把制造業放在了發展中國家,但是将設計、研發和銷售等其他環節留在了美國。以手機行業為例,在2015年,蘋果獨自賺取了全球智能手機市場的92%利潤,再加上三星,兩者利潤之和超過了全球手機市場利潤的100%。換句話說,所有其它手機企業的整體利潤總和是負數——其中,包括了年産16.3億部手機的中國手機制造商。通過樹立高利潤制造行業的競争優勢,以及在中低利潤制造行業裡控制高利潤價值鍊環節,美國制造業獲取了遠高于全球平均水平的利潤率。
早在2011年,Booz&Company發布的一份制造業分析報告中,包含了一張美國制造業在國内市場競争力分析圖表。該圖表清晰顯示,美國在化工、宇航、機械、醫療和半導體等領域,仍然占據着全球領導者的地位,弱勢的制造業隻是紡織品、服裝、家電、家具和計算機設備等領域。由于這些勞動密集型産品需要較長時間的組織能力,所以短時間來看,紡織品、服裝、家電、家具和計算機設備等領域回歸到美國的概率還是非常小。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一旦機器人技術在這種産業中大量應用,那麼紡織品、服裝、家電、家具和計算機設備等領域回歸美國的潮流将會成型,比如最近富士康母公司鴻海集團已經計劃赴美投資建廠就是典型的案例。
綜合來看,目前正在回流到美國或者肯“主動”回流美國的産業,主要是高技術服務業和先進制造業。因為這些産品在美國有着先天的優勢,即美國強大的基礎科研和科技轉化能力。目前科技界三種飛速發展的技術,即“人工智能、機器人和數字化服務”,都與美國強大的創新和創造力有着緊密的聯系。
其中在基礎科研領域,很多企業看中的是美國在信息協作競争方面具有天然的優勢。
對現代制造業來說,信息技術已經遠不是上個世紀末的CAD/CAM(計算機輔助設計/計算機輔助制造)和MRPII(制造資源計劃)那麼簡單。從設計、生産、裝配到服務,它已經深深嵌入制造業的各個關鍵環節。在産品設計方面,利用可視化和仿真軟件,制造商的産品設計、測試和優化都得以加速,并獲得改善。比如飛機無需大規模風洞試驗,就可以進行風阻系數優化;零部件隻需要在模拟軟件幫助,關鍵零部件就可以測算使用壽命;制造企業使用企業資源管理和供應鍊管理系統,可以綜合成本、交貨速度、生産率、設備利用率、能源消耗和産品質量等多方面因素,整合上下遊供應鍊的關系,制定最優配置産業鍊資源的生産、制造和銷售計劃。
幾十年前,制造業資源管理最為核心的MRPII/ERP理念,就是由美國企業提出的,目前,全球最好的ERP軟件,也出自美國。在未來信息産業創新的前沿領域,如大數據、雲技術、虛拟現實與可穿戴技術、3D打印,美國有大量最先發明與創立的公司。比如大數據,事實标準Hadoop就是由美國制定,全球最大的十家SaaS供應商都是美國公司。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内,美國在信息技術的領先,還會讓美國制造業的創新優勢繼續保持。
在科技轉化領域,美國企業重視研發,由于知識産權保護嚴格,所以他們不管别人做什麼,隻做自己的,而且要做最好的。連最小的企業也會在研發方面下血本,有了專利就迅速轉化成産品。美國制造業會随時調整自己,不斷尋找适合自己的角色,勞動密集型基本上沒有辦法生存,所以都向高端、核心發展了。這就是美國制造業的核心競争力。
如果要問什麼是未來美國制造業的核心競争力,可以說,就是美國在産品創新、技術創新和信息協作競争方面的優勢。美國的戰略意圖是讓“人工智能設計”應用于制造業,輔助人們進行設計、測試和制造,使制造業的大規模定制成為可能;用“數字化服務”對新産品進行構思、利用模拟器進行測試使生産效率大幅度提高;将人工智能、機器人和數字化等高技術服務集成應用于制造業,以此來引導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制造業革命”。
反思:“中國制造”何以持續競争力?
從以上的分析來看,“美國制造”最突出的核心競争力在于産品承載的科技含量與創新能力,所謂的“制造業”回流是一種結果而非強制的措施。美國強調制造業回歸,是重視制造業的重要性。這才是我們真正應該學習的,因為制造業一直而且永遠都是所有行業利潤的源泉,也是創造與創新的最大承載載體。
Booz&Company發布的一份制造業分析報告分析認為,未來全球的主要工業國中,隻有美國和墨西哥的成本結構會逐漸向好。較低的薪資增長率、持續提高的勞動生産率、穩定的貨币彙率,以及顯著的能耗優勢,将讓美國和墨西哥成為全球制造業的新星。除中國和韓國以外,其它世界排名前十位的商品出口國,平均制造業成本均超出美國成本的10%-15%。
目前我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全球制造業産出最高的國家,還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國,發展成就令世界矚目。但從國際産業分工格局看,仍處于低端加工組裝環節,産業技術含量和附加值偏低。目前我國彩電、手機、計算機等主要電子産品産量占全球出貨量的比重分别達到50%、70%和90%以上;但電子信息百強企業實現利潤僅為美國蘋果公司利潤的40%。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2017年2月發布的《中國産業競争力報告(2016)》指出:我國工業制成品中,我國出口産品主要是中等技能與技術密集型産品和低技能與技術密集型、勞動與資源密集型産品,高技能與技術密集型制成品最少。我國低技術含量産品在國際市場上盡管擁有較高的占有率,但高技術含量的産品則普遍缺乏國際競争力。
目前中國制造業面臨着諸多的挑戰,比如中國制造業成本最大的優勢——人口、資源等紅利逐步褪去,而在其他領域的劣勢(如稅收、物流、能源、隐性成本等)逐步突顯。但在很多原因中,最重要的挑戰還是中國制造業的核心競争力不強,而非勞動力成本或者資源成本。經濟學家許小年認為,中國制造業現在主要的挑戰不是勞動力成本上漲,而是整體技術含量偏低、和國際一流企業差距較大,并且趨同化現象普遍。企業的差異化和核心競争力不強,使得制造業企業目前有相當數量處于經營困難的狀态。
中國正在從改善制造業的生态環境以及減輕制造業的運營成本等多方面做出努力,《中國制造2025》作為我國第一個為制造業長期發展明确方向和實現路徑的綱領性文件,相比于以前常規性的五年規劃甚至更短的近期規劃,《中國制造2025》更具戰略性和全局性。《中國制造2025》在基本的政策思路上有了較大的轉變,重視公共服務體系在科技成果轉化、産業技術基礎、新型工業化示範基地、制造業國際化和中小微企業等方面的突出作用,對優化制造業的長期發展環境有較好的促進作用。
但是事情的發展都要經曆一個長期的過程。未來中國制造業并不會因為少部分制造業回流美國而就此式微。但是制造業的兩極分化可能會更加嚴重:有的苟延殘喘,有的卻傲視群雄,主要原因就是科技含量和創新力。
2016年,我國很多“創新性的”的中國制造業在許多方面的全球競争力反而更勝從前。主要表現就是中國企業參與更多國際合作。中國在裝備制造、電子信息、醫療科技、環保科技等許多行業也不乏成功的創新企業,這在麥肯錫全球研究院2016年的最新報告《全球創新的中國效應》中有所提及。中國企業通過大量采用精益和模塊化設計、機器學習、敏捷制造和智能自動化,讓許多中國企業正以低成本的方式積極創新,他們的技術也開始在本地制造企業中廣為傳播。
所以,中國未來要做的,一定要加快發展以知識創新和科技創新為特征的高技術服務業,改變以要素資源投入和低成本勞動力支撐的低端加工制造模式,不斷提升“中國制造”的競争力。
數據來源:本刊新經濟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