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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告别的《漫長的告别》

時間:2024-10-25 11:30:02

漫長的告别

作者:[美]雷蒙德·錢德勒

譯者:宋碧雲

新星出版社,2008年版

“告别,就是死去一點點。”這話實在不像出自酗酒潦倒的偵探之口。偏偏,冷硬又溫柔,正是這個故事質感的基底:就像是一個人,即将崩潰,可還是忍住,然後你會為自己成功應對拙劣生活而驕傲。

偵探馬洛:“我不文雅,我就不配活”

讀慣本格推理再讀《漫長的告别》,立刻會覺得,啊,這是哪門子的偵探小說。首先,懸念在哪兒呢?一直讀到第八十幾頁,令人心中為之一動的犯罪故事才露出點端倪,我心裡默念,終于來了:馬洛起先在酒館遇到的這位倫諾克斯,從墨西哥給他寄去一封信,說自己“被困在一家肮髒的小旅館,隻有一條出路”。他讓馬洛忘了他,但做兩件事,一是去維克多酒館替他喝一杯螺絲起子,二是喝咖啡的時候給他倒上一杯,加點兒波本酒進去。随信還附上一張5000美元的超大額鈔票。

這種5000面額的鈔票不知真假,我就去查了一下,曆史上的确有。美國最後一次印發這類大面額鈔票是在1945年,最高面值達10萬美元。這個反複出現的意象式的道具,也算得上這個故事的時代提示之一。

倫諾克斯跟馬洛看上去隻能算酒友,兩人在維克多酒吧一同喝過幾回螺絲起子(這種雞尾酒很簡潔,由伏特加和青檸汁調成)。最後一次見面在馬洛家中。倫諾克斯

疲憊不堪地來找馬洛,一開始說“我沒開槍殺人”。等馬洛把他送到機場,臨别時,說的卻又是“抱歉,這一點你錯了”,因為馬洛表明相信他“沒開槍殺人”。

倫諾克斯到底是不是兇手?這是個正兒八經的謎團。

讀者好奇心起來了,警察好奇心也起來了,可馬洛完全沒有。他順順當當地把這位朋友送去機場,面對幾波人馬的質疑,口風一丁點兒都不松,還為此挨了揍,受了威脅,吃了幾天牢飯。

不看其他作品,光看到《漫長的告别》的前四分之一,偵探菲利普·馬洛(PhilipMarlowe)的形象已了然于胸。

馬洛第一次出現是在錢德勒首部長篇小說《長眠不醒》(TheBigSleep)中。他是個身高1.87米、體重86公斤的大塊頭。在幹私家偵探前,曾是洛杉矶警署一員,因為不服管教被解雇,但按照馬洛自己的說法,則隻是跟上司頂過幾句嘴。在《長眠不醒》裡,馬洛才30出頭,到了《漫長的告别》,已經40多歲,整個人頹唐了不少。

因為倫諾克斯,一位警員揍了他,一位刑事組組長向他潑咖啡,用力打他的脖子,差點打裂動脈,甚至,他還成功惹怒警察局長,被吐了一臉口水——馬洛還是一點兒屈服的念頭都沒有。照理講,這家夥硬漢得不得了,可同時,也總講出文雅溫柔的句子來。這大概就是馬洛讨人喜歡的地方,我看到這種地方會感到心軟,倒不是因為“強硬外表下脆弱的心”這類cliché(陳詞濫調),而是,他在自己認準的事上,一點兒都不肯妥協。所以,說讨人喜歡還不夠準确,美劇《絕命律師》(BetterCallSaul)裡的索爾就老給我同樣的感覺:可憐兮兮,又叫人肅然起敬。

馬洛未婚,獨居,先後搬過幾個地方。他抽駱駝牌香煙,偶爾也會“緊緊卷一支煙”。他在《重播》(Playback)裡說:“如果我不強硬,我就沒法活;如果我不文雅,我就不配活。”《漫長的告别》裡最動人的則是:告别,就是死去一點點。

倫諾克斯跟馬洛幾無交集,因為一點機緣,生活軌迹有了交錯。馬洛在某一次倫諾克斯到訪結束後,應當也不會再有他的任何消息,“法國人有一句話形容這種感覺”,錢德勒寫道,這句話來自法國詩人埃德蒙·阿羅古(EdmondHaraucourt)的一首詩:

Partir,c'estmourirunpeu雷蒙德·錢德勒(視覺中國供圖)(告别,就是死去一點點)

C'estmouriràcequ'onaime

(是對往昔所愛的一種死去)

Onlaisseunpeudesoi-même

(我們割舍一部分自己)

Entouteheureetdanstoutlieu

(留在所有往昔和故地)

電影《雙倍賠償》劇照(東方IC供圖)

作家錢德勒:馬洛精神氣質的來源

《漫長的告别》裡所有硬漢式惆怅幾乎都來自偵探馬洛的個人魅力,是這小說之所以經典的原因之一。

所謂硬漢派(Hard-boiled)偵探小說,主人公肯定是位硬漢子,就看他是哪一款。雷蒙德·錢德勒筆下馬洛這款,自有股跟作家本人相通的氣質。比如神秘,幾乎沒有生活前史;比如喝酒很多,多少有點酒精依賴;心思敏感,牢牢守護心中某一塊領地。

雷蒙德·錢德勒本人的确相當神秘,尤其是他成為有點兒名氣的職業作家之前的45年。奇怪的是,錢德勒成名後,他年少時在德威士學院(DulwichCollege,英國最好的寄宿學校之一)的舊友,和他在石油公司的前同事,都沒有人跳出來寫類似“我所知道的雷蒙德·錢德勒”的文章。甚至,連流傳下來的書信都很少。

人們隻能知道個大概。比如,從德威士畢業後,他短暫去過法國和德國,1912年回到美國,又從軍,參加“一戰”。戰後,他回到加州跟母親同住,這一住就住到他36歲——很少有男人到了這個歲數還不肯搬出來獨立;更少有男人會在母親一離世,就娶一位比他大17歲的女人為妻。

雷蒙德·錢德勒結婚那年36歲,妻子53歲。30年後,他妻子去世,錢德勒試圖自殺,但那兩槍最終射向了天花闆。從此以後,他依賴上了酒精。

美國經濟大蕭條期間,錢德勒被他所在的石油公司解雇,決定開始以寫作為生。直到1939年,他寫出了《長眠不醒》,随後,他開始持續用偵探馬洛的第一人稱講故事,這本《漫長的告别》被公認為馬洛系列裡最成熟的一部。村上春樹甚至說:“如果允許我用誇張的表述,那幾乎達到了夢幻的境界。”

中文世界并沒有村上春樹這樣的暢銷作家為以偵探小說出名的雷蒙德·錢德勒背書,而且這種背書不僅是時時提及,稱他是自己最愛的作家之一,說自己畢生夢想就是“寫出托爾斯泰和雷蒙德·錢德勒合二為一的小說”。而是,幹脆親自翻譯了一版。村上版《漫長的告别》2006年在日本出版,這讓此書在日本進入大衆閱讀清單。

村上春樹提到《漫長的告别》中他喜歡的兩處閑筆,其中一處是排查醫生之行。

書中,馬洛自接到倫諾克斯的信後,似乎就将此事放下了。再往後,馬洛接過幾個莫名其妙的小活兒,有幾個跟倫諾克斯相關的人物出場,正當感覺讀着沒有着落時,一位作家的妻子出現。她請馬洛幫助尋找她酗酒、失蹤的丈夫,馬洛就開始大海撈針式的排查,定位幾個私人診所,挨個兒上門,跟看上去并不清白的醫生耍狠。

馬洛拜訪的這幾位醫生裡,勢必隻有一位要緊人物,其餘全是鋪墊,像是懸疑片裡常出現的故布疑陣。但這種遠離故事主線的描寫,正是錢德勒偵探小說的一種特點。村上春樹管這個叫“偉大的繞遠道”(GreatDetour),而且不是那種草繩灰線式的閑筆,而是,純正的閑筆。

這幾段很有畫面感,受過好萊塢電影訓練的我們,已經立馬腦補出來倘若這個故事拍成電影,這幾場戲可以來一輪快速剪輯——實際上《漫長的告别》倒真有過一個電影版,這不奇怪,錢德勒的幾部馬洛都被改編成電影,有的還不止一次。

1973年,錢德勒逝世15年,羅伯特·奧特曼(RobertAltman)導演了《漫長的告别》。《紐約時報》對這部電影表達不滿:“對錢德勒的書迷來說,這部電影改編得過分俗氣,好比頂層公寓裡永遠會出現的裸體石雕一樣。”而至于馬洛的扮演者埃利奧特·古爾德(ElliottGould),“無用至極,以至于連他自己的貓都糊弄不了”。

的确,《漫長的告别》可以是任何東西,但不會是“俗氣”。錢德勒文風豁達,“在《漫長的告别》達到頂峰”。他行文粗粝,有時候通篇都是對話,馬洛和唯一的警察朋友耍狠鬥嘴,并無髒話,可讀下來的感覺仍像在看一場風聲鶴唳的暗戰。但錢德勒注入的一絲通情和柔軟,仍然會被讀者感知到。

相比于硬漢派偵探小說的另一位代表作家達希爾·哈梅特(DashiellHammett)活得無所顧忌,在生活裡也是個硬漢,錢德勒活得謹慎,“從來不允許汽車沒油”,在生活裡是個善感之人。“溫和表面之下有鋼鐵意志。”這句也絕不能用來形容錢德勒。他欣賞的是去到陋巷裡的人,“一個自己并不卑鄙,也沒有污點、并不膽怯的人”。這些精神氣質,正是書中馬洛應對生活時的勇氣來源。

好萊塢之星錢德勒:“我最愛的武器是面值20的鈔票”

上世紀40年代,好萊塢和錢德勒顯然互相吸引。1945年上映的《愛人謀殺》(Murder,MySweet),是小說《再見,吾愛》(Farewell,MyLovely)的第二次改編。第二年又有《長眠不醒》和《湖底女人》(TheLadyintheLake),與小說同名。四五十年代,錢德勒和他的硬派風格流行一時,文學和電影互相給養,同共步入新的時代。這個時代的風格要素是“固執又充滿鄉愁的宿醉”。

這幾部成功的電影之外,錢德勒還給比利·懷爾德和希區柯克當過編劇,盡管這幾次經曆都算不上愉悅,比如他稱跟比利·懷爾德合作是“受盡折磨的體驗,并很可能縮短了我的生命”。所以,錢德勒一貫以過路者視角看待好萊塢,有種陌生人的寬容在裡頭,他給一位朋友寫信說:你問我是如何忍受好萊塢的,我必須說,從我個人角度,我還是獲得了不少樂子。一位作家倘若能夠與導演或制片人湊到一起,那一定是因為他們給寫作者非常公正的待遇,而這種待遇讓作家獲得極大滿足感。

《藍色大麗花》(TheBlueDahlia)讓錢德勒獲得奧斯卡最佳編劇提名。經濟層面,為比利·懷爾德編劇《雙面賠償》時,經紀人為他談下來“周薪750美元,總計13周”的報酬,而給雜志投稿時期,他一年的收入都超不過2000美元。但這些沒能為好萊塢留住他。

1951年,錢德勒在好萊塢做最後一次嘗試,希區柯克的《火車怪客》(StrangersonaTrain)。他自我說服“我沒準兒會喜歡希區柯克”,另一個答應的原由是:“老是拒絕真令人疲憊,沒準兒同意一次能阻擋後來的邀請。”

希區柯克發現錢德勒的劇本“沒法兒用”,因為錢德勒顯然沒好好幹,還給了大導演一些難堪。《火車怪客》最後挺受歡迎,這使錢德勒感到困惑,他感到,以情緒善變著稱的美國人,怎麼就察覺不到他寫作中滑稽可笑的部分呢——人們總以嚴肅态度對待他,超過了他自己釋放出的預期。

所以他狠狠地拿自己開涮,讀一讀他寫給經紀人的信,能感受到這種對好萊塢的嘲諷:我跟我書裡的角色一模一樣,我很強壯,能徒手撕開一塊維也納面包卷。我從金制餐盤裡吃飯,偏愛裸體舞女為我上菜。我并不認為自己稱得上神槍手,但的确是個非常危險的男人,随身攜帶濕毛巾。但總的來說,我最喜歡使用的武器是面值20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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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眠不醒

作者:[美]雷蒙德·錢德勒

譯者:傅惟慈

新星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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