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一場想象中的《暴風雨》

一場想象中的《暴風雨》

時間:2024-10-25 08:14:48

對許多人來說,從男主角普洛斯彼羅進入《暴風雨》,空氣精靈艾力奧是條“捷徑”,理解艾力奧追求的自由,便能順藤摸到他的主人普洛斯彼羅為何給予他自由。國家大劇院此次制作演出的《暴風雨》,在艾力奧這個角色身上,也發生許多故事。

艾力奧和普洛斯彼羅

2018年8月,國家大劇院制作的《暴風雨》首演。莎士比亞晚年創作的這部作品,此前未有過大制作的中文版本。另一個令觀衆期待的原因是,這是擅長在異國文化裡執導莎翁劇的英國導演提姆·修普(TimSupple)第一次到中國創作,而普洛斯彼羅的扮演者又是濮存昕。

《暴風雨》的故事發生在一座無名荒島,島上居住12年之久的普洛斯彼羅(Prospro)原是米蘭公爵,他被弟弟安東尼奧流放至此時,女兒米蘭達(Miranda)尚才3歲。待女兒長到15歲,普洛斯彼羅等到了他的機會,他呼風喚雨,利用魔法成功制造了海上風暴。擱淺到荒島的船上,有那不勒斯國王和王儲斐迪南,以及安東尼奧,這些人都是他當年的仇敵。但故事的結局是,米蘭達與那不勒斯王儲定情,而普洛斯彼羅自己,寬恕仇敵。皆大歡喜。

1.《暴風雨》劇照,其中右起第三為董汶亮扮演的精靈艾力奧

2.濮存昕扮演普洛斯彼羅(本組圖片:王小京攝)3.導演提姆·修譜在排練場精簡概括《暴風雨》,即如上述,看不到精靈艾力奧(Ariel)的戲份。但這個遊離在主線劇情之外的角色,恰恰是莎翁這部作品裡喻義最複雜的人物。

表面上看,艾力奧為荒島舊主女巫所困,普洛斯彼羅上島後,将其解救,并從此成了他的主人。艾力奧一直在尋求自由,普洛斯彼羅正是那個能給予他自由的人。艾力奧的扮演者董汶亮将這個角色理解為一個典型的中國好員工:不惜一切,不願犯錯;也有想逃離的心,辭職申請終于獲準,終獲自由時,“用解脫、喜悅、滿足來描述此時的情感,其實過于單薄”。另一位演員熱法伊力演了後三場,為了進入角色,他想到的參照體是濮存昕本人,“艾力奧對普洛斯彼羅既喜歡又害怕,我隻要把害怕替換為尊重就行了”。

濮存昕理解中的艾力奧,則是(李安導演電影裡)“少年派”的老虎,最後終将走入叢林不再回頭。普洛斯彼羅明白,二人終究要面對一場告别,對他來講,告别精靈,即意味着寬恕仇敵,還要把女兒嫁與仇敵之子。

下半場,斐迪南與米蘭達濃情蜜意,普洛斯彼羅突然出現,他提醒熱戀中的小情侶,“别忘了答應我的事,結婚之前,米蘭達不可失去貞潔”。他不舍得女兒出嫁的模樣讓觀衆大笑,濮存昕在這一幕的節點上想到,“他為自己的女兒找到了敵國女婿,不跟敵國和解,還能怎麼樣”。寬恕就一定是慈悲嗎?不,普洛斯彼羅更多的是妥協。

放棄魔法,釋放艾力奧成了普洛斯彼羅做出妥協、結束幻象的象征事件。所以,許多導演版本裡的《暴風雨》,艾力奧都是那個承載最多舞台效果的角色。

例如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RSC)2016年制作的《暴風雨》,幹脆使用動态捕捉和實時投影技術,盡力展露艾力奧的精靈特征。

提姆·修普的舞台則十分簡潔。下半場,除了橫跨舞台搭起的走廊外,空無一物,偶有斐迪南推着木樁上台。上半場尚有遍地黑紙——它們原張挂于舞台深處,風暴發生時,演員們将其撕扯丢棄,模拟狂風暴雨中殘暴的船難。除此之外,服裝、道具的存在感極低,魔法效果也要靠觀衆想象。

提姆·修普說他嘗試抛卻“概念”,“倘若非說是什麼設計理念,我的理念是沒有理念”。在修普的理解中,《暴風雨》裡的整座島都是一個“概念”,它随着上島之人感受的變化而變化:天空可能深藍,草地或許鮮綠,但也可能完全不是如此美好,而是一處惡劣之境。荒島是人類生活的隐喻,它時刻在變幻,乃至就是幻象本身。為了舞台效果,他們嘗試過諸多想法,最終,呈現給觀衆的還是一個白色圓形舞台,提姆·修普說它“單純如紙,且無止境”。

“暴風雨”20小時

國家大劇院此次制作演出《暴風雨》,過程恰如其名,頗有點雷鳴電閃的意味。

《暴風雨》演出第四晚,離結束還有20分鐘,普洛斯彼羅命艾力奧将水手帶到台上,艾力奧聽命,“我飲風疾飛,不消兩次心跳就能返回”。這是一次速度非常快的下場,董汶亮往後跑,奔向後台,一個踏空,他感到自己“飛了出去”,舞台高近兩米,他速度又快,落地點瞬間遠離了近台處的保護墊。董汶亮下意識地曲背蜷身保護自己,最後臀部着地時依然疼入胸腔。眼見他跌落的工作人員過來架他起身,他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世界靜默,他在那個時刻失聰,心想:戲怎麼辦?董汶亮告訴我,他當時甚至想到“要在後台拿麥克風講完台詞”。

濮存昕對這一摔并不知情。接下來一場,他的任務是掀開舞台中央的蓋子,讓艾力奧引着水手們出場。但打開蓋子,“漫長”的舞台時間過去,還未見到艾力奧探頭,“誤場了”,濮存昕心想。

但全身塗成粉白色的艾力奧還是出現了。董汶亮上到舞台,合上蓋,給了濮存昕一個“鬼一般的笑”。接下來兩人還有幾個簡單的對手戲,濮存昕雖對這個“鬼笑”耿耿于懷,但真沒瞧出董汶亮後面的動作有什麼問題,甚至,前兩次謝幕董汶亮還上場了,他擁抱了他。等到第三次謝幕,濮存昕發現他不見了。

演出結束濮存昕才得知,人早已拉去醫院救治,之前董汶亮“忍痛一直演完”。晚上11點多,結果出來了,“胸椎第11節和第12節骨折”,第二天演出肯定無法再繼續。

演員熱法伊力接到劇院打來的電話時,已在回家路上。熱法伊力今年6月剛從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本來在《暴風雨》裡隻是精靈群演之一。我看的正是熱法伊力上場的第一晚,并未發現太大破綻,台詞沒錯,調度也全對。但在台上,一直帶着他演的濮存昕顯然敏感地覺察到,“眼神會閃躲,想詞兒呢”。這晚演出前,濮存昕打定主意,“他的眼神猶豫而放棄的時候,我就必須接下面的戲了”。

接到要求他救場的電話,熱法伊力第一反應是“不敢”,離演出不到20個小時,從零開始排一個戲?怎麼面對觀衆?更何況是艾力奧這樣一個吃重角色。要麼退票,要麼救場。熱法伊力回家拿了洗漱用品迅速又折返劇院。戲劇構作和副導演都在劇院等他,二人幫他把整部戲過一遍。緊接着就是背台詞,背到6點半,熱法伊力支撐不住眯了一個多小時。早上10點,原本該休息的劇組都到了,帶着他重新開始排練。濮存昕發現,到下午3點,小夥子仍然幹勁沖天。最後演出時,雖然傳遞感比較差,有些台詞觀衆未必都能聽到,但他竟然把整部戲嚴絲合縫地對了起來,“演出真是生和死”。此時,每個人才稍稍松一口氣。

今年剛從中戲表演系畢業的熱法伊力緊急救場,代替受傷的董汶亮演出(肖翊攝)到了第二場,熱法伊力這個新疆小夥兒開始發揮,“說話落地有聲了”,眼神也開始往外給,濮存昕在心裡贊歎了一聲。最後一晚演出前,我去後台,當時離演出還有兩個小時,熱法伊力已經早早化完妝,手裡拿着一罐紅牛。濮存昕進來探問他一聲時,他過去親吻濮存昕的手。“但凡老道一點兒,這種臨危受命的角色就不敢接。”濮存昕感慨,“我們誰都沒經曆過,但他初生牛犢,創造奇迹了。”

提姆·修普:我是一位行旅導演

這是提姆·修普第一次執導《暴風雨》,但在此之前,他遠行至多個國家,在當地排練莎劇,“行旅導演”幾乎成了他身上最醒目的标簽。

其中2006年,提姆·修普将他在印度排演的《仲夏夜之夢》帶到英國,并且幹脆将首演定在皇家莎士比亞劇院,引得莎士比亞故鄉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的人們大感驚異,提姆·修普在《仲夏夜之夢》裡使用了包括泰米爾語和孟加拉語在内的7種語言,台上不隻有舞蹈,還有雜技和武術。這些混雜在一起的元素既讓英國觀衆感到新鮮,也引起諸多争議。

但對修普自己而言,多種語言也好,雜技也好,是因為遇到了“那樣特質的演員”,他就地取材,碰到合适的元素都拿到舞台嘗試,印度版《仲夏夜之夢》正是其中最成功的樣本。2007年,該劇又在英國進行過一輪巡演,在口碑與票房上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此次到中國,用中國演員、中國音樂和漢語,怎麼處理莎劇中台詞的韻律感?修普的方法仍然是依賴他遇到的演員:聽不懂中文,就貼得更近,聽得更仔細。

三聯生活周刊:在最終呈現的舞台樣式之前,你們做過諸多嘗試和改變,比較重大的視覺改變有什麼?

提姆·修普:本來在第一幕和最後一幕,舞台中央都有一隻集裝箱式的巨型盒子。排練越到後來,我越感到,這隻箱子徒然制造了限制,流暢的行動線被箱子阻隔。更關鍵的是,《暴風雨》裡的魔法元素人人皆知,用一隻箱子喻義魔法,這種表述未免過于淺表,也過于具體。這是我一貫的工作方式,我總是不斷嘗試、抛棄想法。這樣做的益處是,想象一個花園,在泥土裡,每層都有不同養分,我們最終呈現出來的舞台就是地表的植物,地表之下,埋着被我抛棄的舞美設計、道具、服裝、舞蹈等各種想法,它們正是植物的養分。對我來說,這是最自然也最佳的導演方法。

三聯生活周刊:具體到《暴風雨》,結果就是,觀衆需要自行想象所有的魔法。

提姆·修普:當然。觀衆必須想象一場風暴,想象一艘船,一座島,一場巨變。劇場空間本來就非常依賴觀衆的想象力,因為這不是電影,不會給到觀衆每一幀圖像。莎士比亞的戲劇從無設計,隻有音樂和詞彙。所以到後來,我認為連這箱子都是多餘的。

三聯生活周刊:那麼演員呢,你如何訓練他們?

提姆·修普:演員們必須首先理解台詞,我不喜歡他們倉促下決定,有所預設,而是,他們到來的時候是完全開放的,像孩童一樣,互相嬉戲,這也有助于演員之間建立聯系。其次,劇本文本非常要緊,必須清晰且專注看到文本,然後嚴格恪守,演員不能添加自己的想法。此外,我總是要求我的演員準時到,不許使用手機,必須非常用功,我是一個渴求演員全方位注意力的導演。

三聯生活周刊:表演層面的傾向性呢?

提姆·修普:我不喜歡那種企圖驚豔觀衆的表演方式,比如過多使用面部表情,過多使用嗓音,這些都是讓觀衆留下深刻印象的企圖。喜劇或悲劇的表演方式應當完全相同。一個反派角色走上台,不應當讓觀衆立刻發現這是壞人,而是應當通過一系列動作,讓觀衆自己逐漸下決定此人的好壞。也因此,我希望我的演員們在台上動作越少越好。演員應該像運動員一樣高效地使用身體。一場足球比賽,球員隻會做那些有效動作,多做一分都是浪費。武士、拳擊手也不會有多餘動作。這條規律同樣适用于表演。

三聯生活周刊:從業30年來,你已經在德國、西班牙、印度、土耳其、日本以及韓國等國家排過莎劇,現在又到中國,這種跨文化的戲劇作品意義何在?

提姆·修普:跨文化的戲劇作品的意義,前提是理解戲劇的意義。戲劇的意義是去理解人類為何存在,是為了人類的自我發現。有時,經由講述古老的故事,我們重新發現某些古老的真理,有時,我們也能發現新的真相。戲劇會讓我們去面對這個命題:我們生活的本質是什麼?所以,向不同的群體抛出這個問題總是有益的,因為他們擁有自己的生活經曆。在寫作領域,有一種作家邊旅行邊寫作,對照來看,我可能就屬于“行旅導演”(traveldirector),總是在路上,在異國語言和文化裡創作戲劇。你想想,這是我第一來中國創作,中國演員的經曆對我來說是全新的。所以我受到邀請的時候,立刻就答應了。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