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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傑 :大巧若拙

時間:2024-10-25 06:35:32

金士傑(視覺中國供圖)他的身上有種古拙的意味。這種古拙,不是人的老去或衣着的過時,而是他有着一種比較古拙的價值觀或行為體系,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一直比較“忠于自我”。

金士傑參演的劇戲音樂劇《楊月樓》将于10月5日至7日,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劇場首輪演出。上周,他來做發布會,遠遠地,在發布會的現場瞧見他,本以為會是那種和藹可親的樣子,其實倒并不是。沒有人搭話的時候,他是冷着臉的,頗有點嚴肅。直至采訪開始,說到他感興趣的話題,這才覺得,啊,是我們在屏幕上、舞台上,印象中金士傑的樣子了。

眷村

在台灣南部的屏東,金士傑是在一處眷村長大。

眷村是很有台灣地區文化特色的一種産物。昔日的軍官及家眷,天南海北、南腔北調的人按照軍種被安置在島上各個居民區。白先勇《台北人》的集子,不乏對眷村生活的描寫。這個特殊的居住文化形态,走出了宋楚瑜、李安、侯孝賢、鄧麗君、林青霞這些人物。金士傑記得小時候家裡住的是那種日式房子,内有榻榻米。出生于1951年的他,成長過程中沒有電視的陪伴,于是童年有大量的“空白”時光。

這些空白,為他提供了大段想象的時間。有時大人經過他,發現他一個人在榻榻米上躺着,都以為睡着了,但其實隻要走近他就會發現,他在不停地喃喃自語。腦子裡正上山下海,神遊在自己編織的“英雄救美”或“拜師學藝”中。

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他畫了人生第一本故事書。那種漫畫式的,一格一格,一張紙上可以畫6格。每一格上是一個人物,然後配相應的對話,就這樣交叉講完了一個故事。那時他哪裡能想到,多年後他真的從事了這樣一個靠人物對話搭建起故事、給很多人看的職業。大量的思考時光,使得這個孩子變得深沉。他很小的時候就想到生死這個問題。本以為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在孩提時代難道不該首先思考這個?後來卻漸漸發現,好像其他人并不是像他這樣。

七八歲時有過一次落水經曆。呼吸漸漸消失的一瞬間他最大的感受不是恐懼,而是:天哪,這個事情真的發生了。但對生死感觸最濃烈的畫面,卻是當年在鄉下,目睹滿天星星。鄉下的天空特别幹淨,上面綴着一顆又一顆晶瑩璀璨的星。老人總跟金士傑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于是他望着滿天星空,不住思考這個星是誰,那個星是誰。

眷村總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氣質,是對過去的懷念,但仿佛也沒那麼簡單。也像白先勇《歲除》中描述的那樣,喝着金門高粱,扒開胸膛給後輩看舊日的碗口大的槍傷。金士傑小時候聽隔壁叔伯們對于遙遠時代的回憶,不是沒有感觸的。多年後他自己主演《暗戀桃花源》,角色是因戰亂和初戀分别的江濱柳,流落台灣島。江濱柳無比懷念曾和戀人在上海公園街燈下的種種,卻都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時金士傑才35歲,怎麼演出江濱柳那種綿延一世的對于命運、時光、追憶的感慨?于是兒時叔伯們臉上的落寞,他們拿給他看的發黃的老照片,就不由自主地在金士傑心中浮現出來,他“體悟到那種無力”。積壓了很久的長輩們的情懷,通過金士傑、通過江濱柳,在80年代的台北,呐喊了一場重疊着時空的對話。

《暗戀桃花源》轟動一時,成為不折不扣的經典。金士傑也成為,“永遠的江濱柳”。

戲癡

對于大陸觀衆來說,有些人是通過電影《剩者為王》裡那段父親的獨白,認識了金士傑。鏡頭中,一個父親在很平靜地叙述,白描般的,可父愛悲怆和空洞的回響,卻透露在每一句語言中,靜靜沾濕了觀衆的眼眶。

有人評價金士傑的表演方法是“大巧若拙”。《剩者為王》這段獨白,他接到劇本以後,大約花了兩三個月,最後讀到把每一句背後的心理狀态都找到,再從整體結構上重新把控,把起承轉合的因果關系找出來,最後形成了屏幕上“不像表演的表演”。

台劇《我可能不會愛你》中他也是這樣。金士傑在裡邊有劇中劇,表演話劇《收信快樂》的片段。那是一部簡單的劇,沒有換場。一把椅子,一個沙發,一盞落地燈,劇本是一封封往來的信件。金士傑在其中年歲不小,念少年時的青澀信件時,卻要演出初戀的感覺。沒有任何化妝、服裝的輔助,他卻做到了,蒼老的外形中活靈活現地表現出小兒女剛戀愛時的神态,讓人唏噓,落淚。

要說這種傳神的“演”,是怎樣形成的?聽完金士傑的叙述,隻覺得那或許隻能來源于天賦,以及長年累月在舞台上實打實的磨煉、戲癡般的摸索。

27歲那年,他在屏東的農專完成了畜牧專業的學業,也服完了義務兵役,覺得跟家裡總算有交代了。在農專學習期間,他讀了大量的書籍,童年時充斥在腦子裡的一系列問題,終于一一在書本中找到答案。突然有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的知識“存款”已經夠了,是時候,該進行某種“輸出”了。那時他看了一本《黑澤明的電影藝術》,覺得自己能成為台灣地區的黑澤明。于是,他決定去台北,将自己的“故事”寫出來。是什麼故事他不知道,他隻是決定,是時候了。

在台北,白天,他為自己找了一份體力勞動的工作,因為不想将“腦汁”浪費在朝九晚五的辦公室政治裡;晚上,他在居住的簡陋小屋裡寫“自己了不得的東西”。

後來,穿針引線,他先是在一個劇團裡演那種沒有正式姓名的跑龍套角色,漸漸演出些名氣,于是開始招兵買馬,組織自己的劇團。那時,他一個一天表演都沒學過的人,開始給别人上課了。

合作過的導演紀蔚然評價他“不藏私”。或許,正是這種不藏私的表演方式,使他演技上的天賦,在任何一個作品的任何一個角色裡,都藏不住。然而,在這樣的天分之下,有一個悲哀的現實是,在大多數影視劇中,他演技再好但始終不是主角。因為不是那種英俊小生類型,所以他錯失了很多做主角的機會。

金士傑說,他當導演的時候,最喜歡選的演員是一種“中間性質的面孔”。也就是說,在那個人臉上,可以看出是好人,也可以看出是壞人;看着他(她)可能覺得很搞笑,也可以很嚴肅。“如果僅從外表上取舍一個演員,那麼就很容易會被一種概念化框住。我是美的嗎?可以是。我是醜的嗎?也可以是。我對待面孔的感受是這樣的。”金士傑邊說邊比畫,仿佛面前是一座石膏模型,他正“捏”出理想中演員的樣子。

說到有畫面感的事件,他不自覺地用上肢體語言;描述神情或一個瞬間,他的眼睛、眉毛、鼻子也會跟着随之顫動。似乎每一條面部肌肉,都充滿“戲”。表演的直覺性,生發在他的骨子裡。

“一直以來,我還蠻忠于我想做的事”

三聯生活周刊:在你們那個年代,一個27歲的年輕人突然說要去台北追尋“藝術”,似乎是一件很虛無缥缈的事?

金士傑:對。有時候我在想,将來我兒子、孫子長大後如果也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隻能說一直以來,我還蠻忠于我想做的事。當年我離家,我隻能努力說服父母,我不是一個要做壞事的孩子。“藝術”這兩個字确實是空氣,摸不着的。特别是舞台劇。舞台劇在當時的台灣社會不太有人聽過。我說我在搞舞台劇,往往聽到的人都不知如何接話。

三聯生活周刊:去台北後,怎麼走上舞台劇這條道路的?

金士傑:有一天,我正在做苦力搬東西——當時有一個同事知道,我在某一方面的談話是很嚴肅的,比如說電影,他們就知道我在這一方面是很執着的——然後這個朋友說,另外一個朋友今天要去訪問基督教藝術團契的制作人,制作人老婆是台灣很有名的小說家叫張曉風。朋友覺得我對這方面很感興趣,就讓我去做個陪。這個劇團,當時在台北是一年隻出現一次的,機會難得。這次采訪結束後,我接到個電話,劇團說他們當時還缺一個角色,叫村民戊。我就去演了。演完,導演覺得我還不錯,又給我了一個角色叫官員乙。再後來,第二年第三年我就開始演了幾個重要角色,我就蹦蹦蹦蹦上去了。然後我發表了自己的第一個劇本,花了10個月寫的,叫《演出》。

三聯生活周刊:《暗戀桃花源》,最初的舞台劇版和之後的電影版,都由你來飾演江濱柳。這出戲在你的職業生涯中,被反複不斷提及,你也被稱為“永遠的江濱柳”。談談這個角色和這部作品吧。

金士傑:上海公園,江濱柳和雲之凡兩個人分手,代表的意涵很多。代表他跟青春分手了,跟愛情分手了,跟一路長大的那塊土地分手了。許多東西從此就一刀切斷,他之後孤零零在一個島上過日子。雖然他之後亦已結婚,但心境始終充滿懷念。《暗戀桃花源》是兩部戲的雜糅。《暗戀》講過往的戀情,《桃花源》講曾經一不小心,我們去過的一個世外美美的地方,從深處來說它們又異曲同工,即心中永遠沒有辦法用手摸得到的一個夢。對我來說,無論是話劇版還是電影版,我的表演方式其實是差不多的。如果有改變,也隻是微調,比如電影中由于鏡頭可以把細微表情放得更大,很多就可以用一種更細微内斂的方式去處理。

三聯生後周刊:你說過,有時準備台詞會把每一句話後的心理活動、因果關系都找到。這種感覺是怎樣找到的?你拍一場戲時,最好的狀态是怎樣的?

金士傑:這種感覺往往不是一下就能找到的,拿到台詞,背熟,有時可能會隔兩三個星期或一個月,才突然一拍自己大腿,成了。然後到劇組,有可能我的那場戲是明天早上拍,那時我就要調整,整理自己的“火藥”。把“火藥”調成一個最适合的狀态,這樣,明天我才能帶着“火藥”上場,站在鏡頭前,點燃、射出。然後早晨起來,我一邊刷牙,一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昨天晚上的“火藥”是不是已經睡着啦?它們還在嗎?我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喚醒它們。我把我跟我的“火藥”調成一個若即若離、剛剛好的位置,這樣就最好了。到達現場,我把它們拿出來,它們必須在,且必須保持在我想要的那個溫度。然後,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演員跟台詞的關系,應該是怎樣的?

金士傑:多年來我在劇場當中喜歡摸索,語言這東西如何把它“上嘴”,如何使它說出來,帶着大量的生活訊息。我不會被一些古色古香的語法困住,我會通過我現代人的身體、舌頭、肌肉、動作,把它自然地表達出來。比如我說“我愛你”或罵一句髒話,會讓它很自在、很現場地發生,而不是像古裝戲中,一講到古裝台詞就必須拽模拽樣、拿腔拿調。

三聯生活周刊:你參與的《楊月樓》,是以戲曲跨界融彙話劇的作品,當時為什麼選擇加入這樣一部劇?排練這樣一種比較新的舞台劇形式,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金士傑:導演李寶春是我的老友,我也一直蠻尊敬他,覺得他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就加入了。看到劇本後,我提出了我的反饋。我們不斷交流,後來也越來越弄清楚這個是有實驗氣質的一條路,像個大雜燴一樣,把好幾個東西融在一塊兒。所以這個工程不是太容易,因為這種“實驗”其實意味着要開不少會,要實驗這個、實驗那個之後,我們才能知道哪種選擇是比較好的。這部劇是一個從“編”到“導”,都需要系統去考慮的一部劇。比如,假如你的台詞比較京劇,我的台詞比較生活化,那麼我們怎麼對話呢?是京劇遷就生活,還是生活遷就京劇?如果台詞書寫的方式,是比較有文字傾向的,甚至是有音樂性傾向的時候,請問,我們這個劇是要追求寫實主義,還是表現主義?這裡有許多要嘗試、摸索甚至重新整理的東西,所以說這部劇是有實驗氣質的。

劇戲音樂劇《楊月樓》排練照(柴美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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