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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新發地 :非洲豬瘟下的豬肉批發市場

時間:2024-10-25 06:20:28

晚上22點後,屠宰公司代理人在新發地肉類交易大廳外的廠棚裡清點豬肉(李偉攝)一個多月來,非洲豬瘟的疫情已經發展至13起。豬藍耳病也曾在全國爆發,但它隻危害小豬,大小豬卻都會染上非洲豬瘟。出現疫情的省份,跨省的生豬調運首次被全面叫停,豬肉供應立時受到影響。新發地作為首都交易規模最大的農産品批發市場,處在生豬市場鍊下遊,豬價也面臨挑戰。疫病籠罩下的日夜

印有農産品産地證明及合格證明規範的塑料闆,貼在新發地豬肉市場門外,藍底上是密密麻麻細瘦的白字,唯有當下才顯得惹眼。

非洲豬瘟蔓延中國的一個多月裡,已在六省出現13起疫情,豬肉乃至生豬的來源至關重要。新發地作為首都交易規模最大的農産品批發市場,是北京乃至周邊地區供應豬肉的樞紐之一。除了周邊居民,拉着購物車的老頭老太從别的區來買便宜肉,最近買肉前大多會問一嘴:“這裡的肉安全嗎?”

“晚上來就知道了。”若問市場的管理人員,他們會如實告知市場的豬肉已檢疫過,而攤販則建議本刊記者見識下批發市場在晚上10點之後的真正樣貌。豬價分析圖表裡,非洲豬瘟影響下的線條變化,在批發現場日複一日的卸貨、分銷中,似暗流湧動。

卸貨地在交易大廳後面的一排棚子裡,棚頂有數十列能在軌道上活動的鈎子。晚上9點40分,55歲的朱稔戴起手套,套上白大褂,把推車拉到棚子前,和同來的工友抽起煙,等待貨車到來。他的三四十個工友,大多來自河南、山東和安徽,彼此通過老鄉介紹而來。像朱稔一樣做了六七年的人不少,如他一般年過半百的人也有好幾位,晚上醒來已成為他們的習慣。非洲豬瘟不在朱稔關注的範圍,半夜卸豬是他們一天裡的第二份工,白天還要做七八個小時的運輸工,晚上的活兒按天算,于他們而言,豬肉質量和價格無所謂,豬賣得少,他們還能省些力氣。

不過8月以來,朱稔的煙沒少抽,勁兒也沒少費。新發地市場遴選了7家來自北京和河北的屠宰公司作為供貨商。晚上10點,13輛大貨車魚貫而入,停在交易大廳與棚子之間的空地上,每輛車的貨廂裡挂着一百五六十頭豬,每隻被劈成兩扇。朱稔個兒不高,精瘦有勁,他走到貨箱前,用鈎子鈎住豬頸,扽四下,腳蹬着後保險杠,把與自己體重相差無幾的半扇豬扛在肩上。他幾乎被埋進肉裡,卻三步并作兩步邁到棚房,把豬身上的鈎子對準棚頂的鐵鈎,後背順勢一送。一小時内,白天的停車場已在昏黃的燈下,挂滿粉紅的豬。

卸豬時,檢疫流程已經展開。細緻的檢查已在屠宰場完成,豬身上已蓋有出入屠宰場時的檢疫合格章,除對個别豬抽檢外,批發市場的檢疫人員拿着小刀,在現場逐一查看檢疫章時,在豬身上劃個口子,檢查沒有注水情況後,蓋上新發地的檢疫章。出現非洲豬瘟疫情後,查得更加仔細。蓋上章後,豬肉方能批發。

“前幾天恨不得一公斤漲一塊,連漲了三天。”朱稔的“老闆”溫元是一家北京的屠宰公司在批發市場的代理人,檢查時也來到現場,陪在市場的檢疫員旁邊。他是市場裡決定豬價的人之一。貨運得差不多時,商販在7家屠宰公司的代理人之間詢價,敲定價格後,代理人把檢疫票交給商販,一豬一票,有票才能售賣。非洲豬瘟影響供給,肉價的起伏從他們的口中呈現出來。“現在白條豬批發價平均每斤9塊多,雖然和去年同期差不多,但8月份的漲幅是近些年最猛的。”

所幸坐擁北京的大市場,價格的漲幅仍可接受,大部分豬都可賣出。相比搬運工,溫元輕松得多,他就住在市場旁邊,每天工作兩三個小時即可,隻不過十幾年來養成了晨昏颠倒的作息。他和商販談好價格和數量,便坐在小沙發上指揮搬運工把豬拉上推車,運到棚房兩邊的秤上稱重後,推入交易中心。那時貨車已經撤走,被夜燈打亮的空地似舞台,搬運工們成為那裡真正的主角。

朱稔把豬抱到推車上,一車摞二十來扇,他一晚能裝七八車。棚頂挂豬的鈎子在人力推動下如運轉的鍊條,将棚子裡的豬清空。稱重秤與交易大廳後門之間,是一條升起的斜坡。一人拉,三人推,搬運工們排隊稱完重便開始蓄力,有時“嘿”地一聲吼,就沖刺進後門。他們把肉運到商販各自的櫃台,商販拆解後或運往食堂和飯館,或留待第二日白天賣給來此的居民。淩晨2點後,交易大廳隻剩各式的刀掃過豬肉的聲音。

在與大廳一條馬路之隔的另一處交易中心地下,牛羊肉和豬其他部位的交易則剛開始,它們都受到疫情的影響。牛羊肉販們的苦惱是,那裡的牛肉批發價每斤28元左右,遠高于豬價,本難以成為豬肉出問題後的補充,且一俟豬肉價格看漲,牛肉價便會敏感地同樣水漲船高,買肉的人不會增加,甚至可能也會下降。

豬内髒的生意則受沖擊最甚。與豬肉進場時除挨個檢查是否注水,其餘隻是抽檢不同,豬内髒則會先被新發地的檢疫人員運走,逐一檢查後,拉到地下的攤位上。與賣豬肉一樣,商販把肉收拾下後,送往訂貨的客戶。但喜歡做豬肝、肥腸的食堂、飯館本就不多,豬下水又顯得不如豬肉衛生,售賣豬内髒的商販實實在在感受到豬價上升和需求減少的壓力。

但非洲豬瘟疫情的隐患尚難以預計,即使是能夠在新發地立足的屠宰公司和商販,也仍可能遭受沖擊。

生豬流通受限

“搬運工有把子力氣就能幹,我可用的是腦子。每頭豬都長得不一樣,所以受運來豬的數量、肉質影響,豬價天天變動,就得根據肉質和其他代理人的價給自家豬肉定價。别人的價也用不着調查,商販過來問價時一試就全知道了。”溫元個頭兒小、嗓門大,吆喝搬運工時說話沖,和商販讨價時,也喜歡幹脆、利落。他父輩養豬,自己十四五歲就能殺豬,出來闖蕩十餘年,不怵跟人打交道,也養成對豬價敏銳的判斷,代理的活兒幹起來駕輕就熟。“我白天釣魚,晚上幹活,别提多自在。”

“即使賣虧了,公司還會有補貼,也能掙些錢。”自打慕名來到新發地,七八年間,日複一日生意不斷,他拿着份基本工資,隻要把豬賣出去就有錢賺,他隻關注當日的豬價,卻并不在意豬價的走勢。但同為代理人的張流卻從此前全國爆發的疫病中,生出對非洲豬瘟的影響更深遠的理解。

“全國農産品商務信息公共服務平台”上顯示,7月至8月間,新發地批發市場的白條豬平均的批發價由16塊錢一公斤漲到18塊錢一公斤,這一個多月以來的豬價猛漲,很大程度上源于東北發現疫情後,暫停發生疫情地區的生豬跨省外調,且未發生疫情的省份調運生豬,也不能經過發生疫情省份的政策。而東北的生豬是北京、河北屠宰場的重要來源,這個供應地被切斷,屠宰公司隻得收河北和北京當地的豬。“像在秦皇島的屠宰公司挨着東北,很多生豬來自那邊,禁運的影響很大。”高大壯實的張流在新發地做了近10年,他比溫元沉穩得多,有固定客戶每天買他的豬,定好數量後,他便和商販坐在一旁聊天。他告訴我:“即使我們這個場,生豬幾乎全來自河北,也随着整個市場的水漲船高,平均每斤豬價漲了一塊多。”

“在我看來,上一次全國出現類似的情況,還得是十幾年前爆發的豬藍耳病。”張流與溫元一樣,也是養豬“世家”,他在這行做了近30年。他口中的豬藍耳病在2006年夏季開始大規模爆發,次年蔓延全國。“豬藍耳病跟非洲豬瘟的相似之處在于,它們都不感染人,隻有豬得病,且幾乎得了病就死,所以會單純地造成供給不足,導緻豬價持續、快速上漲,直到2008年春天之後,豬價才逐漸回落。”

但得豬藍耳病的主要是小豬,非洲豬瘟則大小豬通吃,這一病理上的區别卻使得生豬流通,乃至交易格局都發生了變化。

“當時的農戶都主動抱着小豬到防疫專家那裡,希望解剖病豬,了解病因。”張流回憶,小豬不賣也不吃,因此不但豬價的影響相對滞後,也不存在省際流通的問題。“正當售賣的大豬會首先得非洲豬瘟。”他告訴本刊,暫停生豬跨省外調的舉措,他此前從未見過,省際交易的格局也因之變動。“新發地作為北京農産品批發的一個樞紐,也會輻射周邊河北地區的餐館,自打生豬跨省禁運後,這裡的肉價相比河北已無優勢,很少有河北人再來此買肉。”

禁止散養動物跨省調運的規定其實今年5月已出台,非洲豬瘟使散戶的隐患擴展到整體的生豬運輸鍊條,而疫情在此季節出現,使得豬價的走向更加撲朔迷離。

“因為天熱,每年6月到8月是豬肉交易的淡季,9月學校開學,學校食堂對豬肉的需求猛增,而從中秋節開始一直到春節,都是旺季。”每年豬價的波動受疫病、政策、生豬出欄數量等因素影響,本非常複雜,但在溫元所屬屠宰公司的工作人員看來,若疫情延續,今年豬價受非洲豬瘟的影響将十分明顯。“現在我們從養殖場進豬的價格每斤都有7元,往年淡季豬價上漲,旺季時養豬場的豬出欄得多,供給能平衡需求,豬價平穩。但如果中秋節以後,仍沒有充足的豬肉供應,平衡就會被打破。”

如果說,屠宰場可以把上漲的豬價傳遞給商販,再轉給客戶,則疫情的進一步蔓延可能會直接威脅屠宰場的生存。該工作人員告訴本刊,他所在的屠宰場是小廠,生豬的來源單一,基本都來自河北,當前生豬質量沒有問題,每天宰殺一千七八百頭豬,往北京各大農産品批發市場送,每晚送到新發地平均六七百頭。可是,如今北方出現疫情的省份是黑龍江、遼甯和河南,一旦河北地區出現疫情,按照農業農村部的要求,“發生疫情的縣、市、省,暫停生豬調出本縣、本市、本省,關閉省内所有生豬交易市場”,他們将避無可避。“我們正在制訂應急預案,應對疫情來襲時,暫時停産和工人去留的問題。”

搬運工人在等待給賣出的白條豬稱重(李偉攝)禁止散養動物跨省調運的規定其實今年5月已出台,非洲豬瘟使散戶的隐患擴展到整體的生豬運輸鍊條,使得豬價的走向更加撲朔迷離。

也許與溫元設想的不同,在疫情侵襲的鍊環裡,他難以獨善其身,而相比一年來批發市場的局勢,即使非洲豬瘟進一步蔓延,仍隻會像個“插曲”。

人口流失,賣不出的豬肉

“原先每晚運來的豬有三四千頭,堆滿外面的車道,我們一晚上得搬四個小時。”朱稔回憶起不到一年前的盛景,他當年正是因此,才選擇到這裡。新發地坐落在豐台區的西南四環外,今年正好成立30年,除了肉類,水果、蔬菜更是全國知名,水果區、蔬菜區算在一起,兩三站地的範圍内都有它的場地。而豬肉市場旁邊正好是長途客運站,周邊旅店、飯館林立,外地來的貨車和客車在此聚集,又奔往北京各地,恰似批發市場本身的隐喻。

批發市場與這些外來人員唇齒相依。實際上,雖然非洲豬瘟導緻8月豬肉漲價,但惹人注意的是漲幅,絕對價格相比往年不但不高,且恰是因為大幅漲價,豬價才與往年同期持平。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今年7月之前,遠低于去年的豬價,與生豬供應最為過剩的2014年相當。可原因卻相反,那是去年11月大興的大火後,疏解外來人口突然加快的步伐,驅趕走的人氣。

“光北京的那些老頭老太太能吃多少肉?”商販賈石的攤位在正對交易大廳門口的黃金地段,自打17年前來到北京,他幾乎每天從晚上11點開始工作,一直站到第二天早上9點,把半扇豬拆解成裡脊、排骨、五花肉等部位後,分出去賣。機關食堂、餐館等大客戶都是晚上送,剩下的“零件”,白天賣給周邊的居民。賈石剃着光頭,說話時不動聲色,勁兒都用在胳膊上,手裡的刀從不歇着。“如今最大的客戶是友誼賓館,每周給他們運一次,每次有2000斤肉。以前一晚上能賣一二十頭,現在最多七八頭。”

他的境遇不是個例。許多外地人在今年春節後便沒有回來,依靠他們生存的飯館,即使沒有被清理,也經營不下去。新發地豬肉市場周邊,都能眼見需求大減。對應到市場内運來的豬肉,進貨量跌至每晚1600頭左右,豬内髒的生意也減少六成。而新發地的樞紐地位也在下降,張流說:“之前各個區的超市、飯館都來進貨,現在人沒那麼多,豐台區内的食堂找我們更多些。反倒本地退休的老人,坐公交不要錢,白天從石景山跑過來。”

不過,新發地每晚上千頭豬的交易量,不比北京其他的大型農産品批發市場差,對批發市場、屠宰公司,乃至運豬工人而言,每天的工作仍如火如荼,隻有與客戶直接打交道的商販最清楚背後的隐憂。

據資料顯示,從2006年以來豬價的周期來看,重大疫病後總會引起總體豬價走勢的上揚。2006年爆發的豬藍耳病把豬價推到2008年春天才有所回落。2010年初,口蹄疫疫情又大面積爆發,夏季豬瘟和豬藍耳病同時多發,疫情造成的養殖虧損,逼得中小型養殖戶退出養殖業,生豬供給減少,價格持續上漲一年,而人畢竟要吃肉,賣豬肉的人總能活下來,再大的疫病也是“插曲”。但人口無可挽回地流失,卻改變了商販們的經營方式。

“以前我們有六七個人合夥,現在倆人就夠了,白班、夜班各一個。”肉賣得少,雇不起人手,也難以用得上。賈石每天在批發市場裡貨比三家,一斤肉争取賣時能謀得一塊錢左右的利潤。但并不是每類肉都能掙錢,把半扇豬分割後,隻有純排骨和五花肉價格高,“前後臀尖是成本價,肘子才5塊多,賠錢賣”。即便如此,他如今還要為買家的信譽擔憂。“人少了之後,餐館的生意不好做,我可不敢誰都賣,萬一餐館倒閉,還賒着我的賬,我就血本無歸了。”

朱稔是運豬人,也是吃豬人,但他快老了,幹不動體力活也就要回老家去。賈石18歲随父母來北京賣豬肉,如今除了自己租住在新發地旁的小單間裡,家人都在老家,生意不好做,他也決意兩年後再也不幹了。豬肉市場旁客運站發出的客車,将載着兩個人退場。

(朱稔、溫元、張流、賈石為化名,劉淩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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