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無心
作者系食品工程博士，美國食品技術協會高級會員，科學松鼠會成員。2016年4月20日，一場關于“重新定義乳糖不耐受”的新聞發布會在北京召開，會上介紹了複旦大學附屬華東醫院孫建琴教授的一項最新臨床研究成果：許多人喝牛奶會出現腸道不适，可能是因為腸道對普通牛奶中含有的A1蛋白質所産生的炎症反應有關。而A2牛奶、奶粉，就可以避免這種“乳糖不耐受”的出現。
這項研究發表在營養學期刊《營養雜志》（NutritionJournal）上，在新聞發布會上被稱為乳制品行業的“突破性進展”、“挑戰了人們對飲用牛奶後而産生不适症狀的既有認知”。
A2牛奶是什麼？它真的能夠使人們告别“乳糖不耐受”嗎？
隻差一個氨基酸
牛奶中有13%左右的固體物質，包括約3%的蛋白質、4%的脂肪和5%的乳糖。牛奶蛋白中大約80%是酪蛋白，其中近三分之一是β-酪蛋白，它由209個氨基酸組成，分為A1、A2和B型三種不同的分子結構。
A1和A2型的差别在于第67個氨基酸上，A1在那個位置是一個組氨酸，而A2是一個脯氨酸。在蛋白酶消化酪蛋白的時候，A1那個位置的組氨酸可能被切開形成一個由7個氨基酸組成的多肽，被稱為beta-casomorphin-7，簡稱BCM-7。而A2那個位置的脯氨酸不容易被切，因而不能形成BCM-7。
所以，如果“A2牛奶”跟“普通牛奶”對健康有什麼不同影響的話，就應該（而且隻能）通過BCM-7來實現。
不過在最初的時候，牛奶中隻含有A2酪蛋白，不含有A1酪蛋白。但在人類不斷地馴養奶牛的過程中，出現了可以産生A1酪蛋白的奶牛。後來，這些奶牛品種擴散到世界各地，并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
A2牛奶公司的研究
2000年，新西蘭成立了一家A2牛奶公司，通過DNA檢測識别出那些不産生A1酪蛋白的奶牛，把它們生産的牛奶命名為“A2牛奶”。如果其他公司要生産銷售A2牛奶，都要向該公司交納費用來申請授權。
A2牛奶公司在市場上大力推廣A2牛奶。起初，他們把重心放在BCM-7的生理活性上。作為多肽，BCM-7能與阿片類藥物的受體結合，還具有調節細胞生長的活性。“阿片活性”可能與自閉症有關，一些流行病學調查顯示，喝普通牛奶多的地區，I型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的發生率較高。所以，A2牛奶公司積極宣傳A1酪蛋白可能增加患這些疾病的風險，同時還向澳大利亞新西蘭食品管理局（ANZFA）提出申請，要求普通牛奶必須注明這條健康警告信息。
不過，ANZFA認為這一要求缺乏科學依據，沒有批準。
2005年，《臨床營養雜志》（JournalofClinicalNutrition）上發表了一篇關于A2牛奶的綜述，結論是上述假設沒有科學證據支持。
2009年，歐洲食品安全局（EFSA）發布的評估報告，明确指出BCM-7與包括I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自閉症在内的各種非傳染性慢性疾病之間，“無法建立因果關系”。
EFSA和ANZFA否決A2牛奶公司宣稱的A1酪蛋白的風險，最關鍵的原因在于，那些“有效”的證據都是把BCM-7注射到動物體内來得到的，而BCM-7很難被人體吸收進入血液而穩定存在。也就是說，沒有人體實驗證據來證實那些動物實驗的結果。
A2牛奶公司要重新定義“乳糖不耐受”
此後，A2牛奶公司轉向“乳糖不耐受”方向的營銷和研究。
有一部分人喝了牛奶之後會出現各種不适症狀。一種情況是“牛奶蛋白過敏”，這是一種由人體免疫系統參與的反應，一般是從皮膚出現荨麻疹和腫脹開始，然後發生嘔吐等消化道反應，嚴重的可能導緻全身過敏性反應（anaphylaxis），并危及生命。
不過更常見和廣泛的是“乳糖不耐受”。它是一種消化道反應，跟免疫系統無關。原因是人體不能産生足夠的乳糖酶，所以牛奶中的乳糖會安然的通過消化道。在大腸裡，乳糖被細菌所分解産生氣體，從而導緻腹痛、腹瀉、嘔吐等症狀。
而這次北京發布會所謂的“重新定義乳糖不耐受”則是一種新的假說，認為喝牛奶之後産生的“不耐受”不是因為乳糖導緻的，而是因為BCM-7所引發的腸道炎症反應所導緻。基于這一假說，如果喝的是不含有A1酪蛋白的A2牛奶，就不會有BCM-7的産生，也就不會發生“牛奶不耐受”的症狀。
“告别乳糖不耐受”臨床證據有限
雖然新聞發布會對這項研究給予了極高評價，認為“這項研究的發現有着突破性的意義”、“挑戰了人們對飲用牛奶後而産生不适症狀的既有認知”、“中國營養學會也對此研究結果進行了評估和認可”。
但其實這個假說已經提出很久，此前A2牛奶公司已經贊助過兩項類似的研究，一項隻有21個志願者，結果是“無統計學差異”；另一項有36個志願者，結果跟最近的這一項類似。最近的這項研究有45位志願者，規模比前兩次大了一些。
就這項研究而言，試驗設計、操作和數據分析還是嚴謹規範的，從數據所得的結論也基本合理。不過，需要注意的是，“乳糖導緻人體不耐受”在理論上很合理，也有許多實驗證據的支持，通過降低乳糖來改善不耐受症狀已經有了許多成功的應用。
而A2牛奶和BCM-7的假說要挑戰成功，僅靠目前的這幾項臨床試驗還遠遠不夠。在營養健康領域，要尤其注意“孤證不立”——尤其是這屈指可數的證據，還都是唯一的利益相關方A2牛奶公司資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