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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車手”的真正含義

時間:2024-10-22 06:21:50

文|顧玥編輯|張薇

對摩托車的熱愛流在李鶴女士的血液裡。機器攥在手裡,從速度0到100、140、150、160,眼前的道路變得很窄,過彎的感覺像飛一樣。風速極高,壓得人必須趴下來。強風順着頭盔一擦而過,頭盔要是大一點,面具就會死死頂着鼻子。

李鶴眯着眼睛,兩隻手臂繃緊,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她描述在摩托車上最享受的那一刻,全神貫注的。

采訪途中,她的手機響了兩次,手機鈴是摩托車引擎的聲音,電話來了,李鶴把手機攥在手裡,等引擎轟鳴三聲,才會接起。

她30歲成為女摩托車手,31歲組建全國第一個女子摩托車賽車隊“新蜂女子車隊”。2014年,因為年齡增長帶來的體能衰退,也因為在專業比賽裡難以看到女子車隊繼續突破的空間,李鶴離開飛馳5年的賽場,與車隊的好姐妹一起組建了一個女性運動互聯網社群UPLady,想搭建一個讓廣大女性接觸極限運動的平台。

離開賽場的那年,李鶴在自己的博客裡總結這5年的經曆,“我這麼個勢單力薄的女人”,“傾家蕩産,破釜沉舟地組建車隊”,“和一群生死之交的姐妹們無畏傷痛,頂着被歧視和‘作秀’的帽子,與男生拼殺在賽場上”,“最終用行動和成績證明了自己的價值,證明了‘女車手’三個字真正的含義……”

然而,“女車手”還是難洗污名,李鶴說,“女車手”三個字就像一個大大的隆胸廣告。

在男性想象裡,女車手就是大胸長腿,性感香豔的性審美對象。她給自己兩年前那篇博客起名為《被強奸的“女車手”》,“我們是很尊重車手這兩個字的,我們在賽場上非常尊重賽事,非常熱愛這項運動,我們願意付出很多東西。”

今年37歲的李鶴非常瘦,身體線條緊緻,渾身曬得黑亮。網上可以看到的各種照片中,李鶴戴着蛤蟆鏡,穿背心短褲,跨在摩托車上,一臉匪氣。“他們把我那個百度百科的照片拿出來,我就一張收保護費的臉,恨不得出去跟誰都拍桌子、瞪眼、罵髒話、打架。”李鶴說,兩條腿往茶幾上一翹,“我不是那樣的人。”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她就直接敬煙,李鶴戒了煙,身上一處紋身都沒有,“怕疼”。接受采訪時,她攤在UPlady辦公室二樓的沙發上,想喝咖啡就把聲音抻得扁扁的,向公司裡的姑娘使勁撒嬌,像一隻嗲嗲的貓咪。

帶着新蜂的李鶴一點也不溫順。女性被主流的體育競技邊緣化,中國的專業摩托車賽事一直都沒有女子組,李鶴帶着車隊的姑娘們在賽場上與男性同場競技。作為全國唯一一支參賽的女子摩托車賽車隊,新蜂既受到賽事主辦方的青睐,又常讓主辦方覺得棘手。“喜歡我們是因為女生是有亮點的,但是我們又不本分,不甘于隻做亮點。”2012年,新蜂在全年的公路摩托車錦标賽中4次登上領獎台,在單項賽事中頻頻奪冠。“可又怎樣呢?我們拿了冠軍會讓男生很尴尬。”李鶴說,“拿了冠軍,人家會說你們車快。跟他用同樣的車,人家說我們人輕……如果經常去拿冠軍的話,人會說你這賽事不專業了。”

沒成績,會被視為一幫來搗亂的“老娘們”,有了成績仍要面對更現實的問題—即使車隊成績出色,贊助商也很難找。如果給女子車隊提供贊助,别人會覺得這款車是給女生騎的,這會直接影響到車型在男性市場的銷售。

找不到贊助商,為了讓拼命訓練的姐妹們都能上場,李鶴把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賭上了所有身家。“廢話!我不去談贊助我怎麼繼續讓這個車隊活下去。房子都押出去了,200多萬看我能跑幾年。”她在新蜂女子車隊的紀錄片《态度》中怒吼,嗓子是啞的,一頭蓬松的卷發跟着振動。像一隻受到刺激的蜜蜂,立刻亮出了自己的刺。紀錄片的鏡頭一轉,李鶴收起刺,背對攝像機抹了抹眼角的淚,“成績進步不了,贊助拿不到,做什麼都很失敗”,她小聲埋怨自己。

李鶴在摩托車這一行遭遇的是一場又一場的突圍之戰。2009年,她穿着背心褲衩,殺入幾乎全是男性的摩托車行業,說想找師父學車。師父問她,你一個女生,幹嘛來了,“是不是就想拍拍照啊?”李鶴聽不明白師父話裡有話,後來才知道拍照的意思就是覺得你過來就是做個花瓶。她沒有多做争辯,跟着師兄弟們一起拼了命地練車。參加人生中第二場比賽時,李鶴摔傷了骨盆,醫生當着師父和師兄弟的面給她判刑,這女孩兩年不能懷孕,更不能騎車。李鶴躺在病床上,隊裡的男人們以為這小姑娘玩夠了,該回家了。沒想到兩個月後李鶴就回到賽場上,不到半年的時間,她跑進全國前十。直到這時,大家才正眼看待這個師妹。

在賽場上,男性車手對女車手會比對同性競争者更兇狠。“他接受不了跑在一個頭盔外頭飄着小辮的車手後面……甯可把你撞出去,也不能在後邊追不上你。”李鶴說。有男車手在比賽中跟她拼了幾個賽道都超不了車,幹脆說自己的車有問題,退賽了。為了不讓女性奪冠,還有男車手結成小集體,三輛車一起把累積成績領先的新蜂女車手擠出賽道。這個領域中的女性每個人都遭遇過被人誤解的境遇,很多時候,這一全因性别而起的誤解是無法澄清的。新蜂車隊裡年齡最大的新車手孟立海今年40歲,她20歲接觸摩托車,對摩托車的熱愛無由而起。2002年,孟立海結婚,丈夫認為摩托車不是女人該玩的東西,不讓她騎。為了家庭,孟立海5年沒碰摩托車,努力維持這段婚姻。直到她發現人沒有辦法不做自己,隐藏太久,終有藏不下去的一天,“心累”。2007年,她離了婚。2009年買了輛哈雷,後來因此結識李鶴,加入新蜂。

7年前,玩哈雷的人本就很少,孟立海是哈雷圈中唯一的女性。和圈内人玩了一段時間,她待不下去了,“這幫人太壞了”,她說。哈雷價格昂貴,圈内的男性大都是家庭條件很好的人,大家對這個女子“另眼相看”,說她混進這個圈子是來傍大款的。

“一開始我還會在乎,後來我不在乎了。因為我喜歡這個東西,我不跟你們玩兒,我自己騎。”當年,孟立海是第一個騎哈雷走長途的女性,一年的裡程有上萬公裡。她說她不是為了證明什麼,“我就是愛這個,我幹嘛跟你們混在一起,生活在你們的語言之下?我就願意做我自己的事情。”

數不勝數的不公正并沒有讓李鶴和她的姐妹們變成一個男性仇恨者。李鶴認為,在中國現有的性别對立下,男性也是受害者。“你把女人變成什麼樣,同時也把男人弄得很慘,慘兮兮的。”女性要賢良淑德,男性就必須要強悍,不能娘炮,決不能哭。

把男性踩在腳下從來不是她們的目标。她們更注重同性之間的相互影響和幫助。新蜂車隊有很多女粉絲,她們常給車隊留言,有人說自己是個媽媽,50多歲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去賽車。“但是我看到你們比賽,我會覺得女生很棒,作為一個女生很驕傲。”

在男性占據絕對話語權的競技圈中拼搏多年,李鶴不認可表達的意義。表達并不能改變什麼,表達不被人重視,“男生是不會care的,人家該怎樣還是怎樣。”跟别人較勁沒什麼意思,自己開心就好。她認為人人都應該野蠻生長,誰都不需要刻意構建自己的性别身份。車隊裡一位平時在車隊裡風馳電掣的女車手,跳下摩托車鑽進廚房拿個大鐵勺炒飯,丈夫一回家,立刻遞過一個罐頭,“老公,我打不開。”聲音甜到發膩,李鶴和其他隊員在一邊都偷摸着笑。李鶴覺得這是女性自己選擇的在各種情境下與别人相處的方式,體現的是智慧和情商。兩性之間就是夥伴的關系,相互尊重,“男生跟女生,有擅長的,有不擅長的,相互補充,我不行的時候有你,你不行的時候有我。”

但是從更商業的層面上來看,專業化運動道路對于女性來說暫時走不通,“你說中國唯一的一支(女子)車隊牛逼嗎?牛逼。但也是個悲哀,真的是個悲哀,連個競争的都沒有,就等于這個沒有發展起來。”李鶴說,“真正從競技角度上去講,你很難進這種男權圈子,留給他們去玩就好了。我總是跟女生說,我們可能沒有能力改變世界,但是我們可以不被世界改變,較那個勁幹什麼,自己玩兒。”

她把離開競技場轉身做女性運動平台稱作“曲線救國”—撞了南牆了,退幾步看看,哦,旁邊還有一道門。她希望從降低女性接觸各項極限運動或有挑戰性運動項目的門檻做起。“我這大旗一挑起來,所有的女生都殺過來了。”李鶴說,在UPLady接觸到各個領域的女性,有的做房地産,有的是公務員,有的是古典品酒師,平時生活裡穿個高跟鞋小裙子,沒人會想到她們内心會對極限運動有這麼大的熱情。一聊起來,大家的價值觀都出奇地相似。

創業過程中,有投資人質疑李鶴,都這年齡了,忙活什麼呢?還不趕緊嫁人,省得過幾年孩子都生不出來。李鶴心平氣和,一笑而過。漫漫人生中,兩個陌生人打個照面,也不知道對方是經過了怎樣的生活環境有這樣的偏見。

李鶴覺得,突破大衆的刻闆印象,真正實現自己的内心渴望,就像登一座山,人人面前有座山,上山之前,大家多少都經曆了一次人生挫折。李鶴也曾是個“中規中矩”的女生,27歲前,她拼命掙錢,準備與交往6年的男朋友結婚,覺得隻有錢和家庭才能帶來安全感。突然,李鶴發現男友出軌,緊接着自己大病一場。“哐”地一聲,過去在乎的一切都沒了。自那以後,她重啟人生,一樣一樣試自己一直想嘗試卻又不太“規矩”的願望,試到摩托車一項,摸着路了,就一路上了山。

離開賽場兩年,車隊的隊友都想她,問,鶴,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要回去的話,可能會用另一種方式回去。”她在醞釀更大的事情—在中國的職業摩托車比賽中正式開設女子組。“早晚人都是奔山頂去的”,李鶴說,那是高于日常生活的另一重境界。“這個山頂在這兒,我從這邊上去了,她從那邊上去的。我看看,我說我操,你是怎麼上來的?”

這種志同道合的感覺太棒了,李鶴想鑿路造橋,姐妹們最終都能在山頂相遇。

2013年,ATV場地越野全國錦标賽山東站(最右為李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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