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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美意

時間:2024-10-22 04:27:41

起風時葉子嘩嘩作響,夏日蟬鳴如在耳邊,那裡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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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驌迷戀綠植。他在家的時間除了睡覺,就是倒騰家裡随處可見的綠植。

他把采光最好的位置留給了2.15米長的大花池,火燒面麻石的外殼包裹着綠泱泱的植物——水竹、垂葉榕、楓樹、虎尾蘭、雞蛋花……馮驌沒有刻意搭配植物品種,隻盼着植物瘋長。花池在朝西的窗前,午後陽光猛烈,嬌貴的植物養不活,留下的植物都很皮實。為了保持濕度和通風,一台小風扇和加濕器在花池前晝夜工作。

在剛睡醒的清晨或下班回家的晚上,馮驌有時會站在花池邊上觀察植物的生長狀态。哪株植物耷拉葉子,葉尖焦了,顔色變淡,都會引起他的注意。作為創業者、家居生活平台“好好住”的創始人,這是屬于他的放空時間。

牆頂上挂着吊蘭,邊櫃擺滿盆栽,沙發旁是兩棵千年木,還有盆栽被見縫插針地擺在了冰箱頂上、餐車邊上、樓梯轉角、洗手台邊、卧室窗邊。在這個改造後才有100平方米的loft裡,27種植物無秩序地茂盛着。

今年2月,向往熱帶生态景觀的馮驌勤儉持家2個月才買下了一個巨大玩具—全封閉的熱帶植物缸。在這個光照充足、可以造霧、定時噴淋的透明玻璃缸裡,石頭、枯木、藤蔓和其他各種植物交纏在一起,郁郁蔥蔥,像是真的偷來一片熱帶。

馮驌去年才搬進這個家。這是他大學畢業10年來的第10次搬家,前9次都是租的房。每次租房,馮驌都會進行改造。他給一個30平方米的小開間換過馬桶,舊馬桶髒得令他惡心,他自己掏錢換了個新的,“才200塊錢,我以前以為很貴。”對出租屋改動最大的一次是七八年前在奧運村旁租的一室一廳。他把牆重刷了一遍,所有窗簾都扒下來換成自己的,廁所裡的鏡架、台面換新的,房子裡所有的燈全部換掉,慘白色的塑料吸頂燈換成吊燈。就連門把手,他都自己跑建材城買了新的。房東被他這番改造震住了,同意馮驌提出的把渦輪洗衣機換成滾筒洗衣機的要求。兩年後,這個被打理得極好的房子要轉租,消息發出第二天就被租走了。

花池内外結構示意圖剛畢業工作時,同事聽說他租房還帶改造,覺得他“有病”,“這是房東的房子,你幹嘛要這樣?”對穿衣吃飯都不太講究的馮驌唯獨對住房有自己的追求,“那個時候(國内家居意識)的貧瘠更在于大家自暴自棄,就是說我沒有買房子,租房子我就湊合。好多人就覺得我租個房子,我把它改一改,便宜了房東,那根本不是便宜了房東,你不覺得那個東西你湊合住,住到又髒又惡心的,其實是難為自己嗎?”

越來越多租房的人願意在家居上投入更多,他們會根據房子的不同情況去改造和修繕它—這正是目前中國年輕人對于居住的新概念。一位住在北京五環邊的新農村改造房的租戶,在鋪滿大塊白瓷磚的廚房裡搭了一個田園風的竈台—兩條闆凳上擱着一塊淺色木闆,牆邊吊着一根可以收納、挂東西的樹枝,竈台邊随意地裸露着灰色水表和斑駁掉漆的鐵質水管,樸素、趣緻,同時也美。

對馮驌來說,他喜歡待在家裡,那就得把家裡打理好。他尤其重視照明,對光源的要求細緻到色溫、照射角度和範圍、亮度等。他家有許多燈,射燈、燈帶、落地燈、台燈、壁燈、吊燈……對馮驌來說,生活中最大的儀式感就是開燈—幹什麼事開什麼燈,不同心情開不同的燈,這讓他獲得了極大的心理滿足。

他見不得直接光源,家裡樓梯照明隐藏在樓梯一側假牆底的凹槽裡,打開燈,“像是灑滿明亮燭光”。卧室沒有常見的頂燈,而是在木床下的凹槽裝一圈燈帶,柔和的光正适合看電視。就連2米長的開放式洗手台也有獨特的照明設計,洗手台下的隐藏燈帶把地面照得明亮幹淨,鏡子兩側的壁燈打開,光像金色瀑布一樣墜落在灰色洗手台上。

裝修新家之前,馮驌總結了自己10年的租房經驗,把自己的生活習慣、獨特喜好以及新家可能的特點寫了一個備忘錄,确定設計師後就發給對方看。作為家居App創始人,馮驌認為這是這些年國内家居觀念的變化之一:在還沒買房子或者準備買房子的時候,大家就提前半年甚至一年關注和琢磨怎麼裝修。

好幾年前,有人向馮驌抱怨,家裡都裝修好一年了也沒法入住,因為“家具沒買齊”,馮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贊同國外一些家居雜志的做法,不拍攝入住不到一年的家,因為入住不到一年不能體現真實生活狀态的家,在軟裝上可能還不夠妥當。“老的觀念就是我在入住之前,我要把家裡所有的家具全部買齊。隻要入住了,跟家居所有相關的事情就都不管了。現在慢慢大家都有意識了,裝修隻買真的必需的家具,先住進去,以後慢慢地把整個家的軟裝(完善)。”

越來越多人把家居當做一種生活方式,他們會把自己的興趣愛好展現在家居上,把家變成集合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場所。有的年輕人喜歡金屬質感的東西,家裡充滿了黃銅色的器物—桌子、吊燈、燈座、置物架、淋浴噴頭、窗框……甚至還請朋友從米蘭五金店帶回了黃銅色的門把手,開門時握住它是屋主每天回家最具儀式感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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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否是天賦,馮驌中學時就對家居很有想法。别人看美劇沉浸在劇情中,他卻對劇中人物的家尤其感興趣。電視裡老外家裡居然能刷大藍牆,還能裝黃色窗簾,鋪淺色地闆而不是紅木地闆。他看《急診室的故事》,覺得搶救室裡綠色的牆太好看了,劇中一位黑人醫生的單身公寓裡刷着深藍色的牆,回到家一開燈,幽暗的感覺讓馮驌也特别想體驗一下。

機會來了。家裡搬新家,父親主導裝修事宜,但他偏愛中式風格—少不了紅木椅子和紅木地闆。還在上高一的馮驌表示抗議,父親幹脆地說,“你自己房間的毛坯房我不給你裝了,你自己弄去吧!”馮驌很興奮,周末就到建材城挑選地闆、窗簾、家具,再讓父親過去付錢。

他為人生第一個由自己設計的房間選擇了淺色的桦木地闆和淺色家具,“就整個跟我爸那個是另外一個世界,一推開門就是另外一個世界。”馮驌在房間裡挂上黃色窗簾,把牆刷成天藍色,藍色是他往白漆裡倒色漿自己調出來的。住進去沒多久,馮驌覺得很不舒服,常常感到不開心,甚至有點抑郁了,冬天的時候尤其難過。後來他才知道,包圍着他的藍色純度太高,色調太冷,看久了會有不适感,而美劇裡别人家的藍色都是有灰度的。

父親給了馮驌裝修自己房間的權利,這樣的機會對當時大多數年輕人來說很稀有。馮驌不少同學的房子都是父母來決定如何裝修,微博上也經常有網友跟馮驌控訴父母—這是被控訴最多的問題之一—“我不喜歡這樣的風格,但是不行,我爸讓我一定要買紅木家具。”馮驌認為這是認知不對等的狀态,喜歡家居的人和家居觀念停留在傳統上的人必然存在的矛盾。

“在家居行業裡普遍的觀點就是,中國人在家居審美上面是有斷層的。而在英國或者美國很多人家居審美、家居常識、裝修常識都是從父母、爺爺奶奶、曾爺爺曾奶奶一代代傳下來的。中國至少是從70後開始就面臨着一個家居觀念重建的過程。”馮驌說。2014年以後,這樣的控訴減少了,馮驌覺得年輕一代的父母越來越開明,“就是錢給你,你自己決定,房子是你住,你自己開心就好。”也有不少人幹脆自己貸款或攢錢,真正掌握裝修大權。

大學畢業後,馮驌幫經常出差的母親裝修過兩套房。第一套房裝修時,母親不相信二十來歲的馮驌能搞定,要求他找個裝修公司。馮驌找了一家知名裝修公司。這家公司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房子要做歐式吊頂,全屋走雕花石膏線,要給窗和門包上厚厚的框,房頂四周都要做燈池。即便馮驌提出隻做一排燈池而不是一圈燈池,裝修公司也不接受,“要做就做一圈。”馮驌和這家公司争吵起來,“他們有很強的東西要輸出給你,根本沒有必要做的東西也給你做,特别複雜,因為那些他全都可以收錢。”

馮驌沒退讓。去見裝修公司提供的設計師時,他往桌子上撂了他帶來的20多本家居雜志,每一本都做了标記,一本一本翻給設計師看。

“那時候不少所謂的設計師其實就是銷售,他說怎麼裝就怎麼裝。很多人都不知道什麼是對和錯,什麼是合适不合适,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為什麼傳統裝修公司裝的房子都跟樣闆間、跟酒店一樣,就是因為他們也不會問你有什麼需求,所有房子到他那兒先做吊頂,燈池,石膏線,然後包窗、包門,也不給你改戶型,更不會給你拆牆了。”

盡管和父親在家居審美上有差異,喜歡逛家居店的父親對馮驌也産生了影響。1998年宜家在北京開了第一家門店後,父親每年都會帶馮驌去逛上兩三次,那個年代東西昂貴,在宜家買一個馬克杯都要猶豫很久。

父母離異,馮驌小時候和父親在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房間裡住了12年。房間裡有一張父親1991年買的羅馬尼亞風格的紅木色雕花亮面床,三個被書壓彎隔闆的通頂書櫃,一套音響和很多CD。兩扇朝西的窗戶在每個晴天的下午都有陽光灑進來,朝北的窗戶外是一個院子,栽了十幾棵比房子還高的楊樹,起風時葉子嘩嘩作響,夏日蟬鳴如在耳邊。在這個房間裡,馮驌第一次理解了什麼是家。

現代年輕人的家與舊日記憶也并非完全割裂。一個90後屋主在裝修時,給家裡刷上衛生牆,所有白牆搭配上淺綠色牆裙,沙發披上蕾絲沙發巾,客廳一角挂着梅花鏡,時間一下被拉回了八九十年代——童年時,他和外公生活在一起,記憶中的外公家一直被痕迹斑斑的綠牆裙包裹,重回那個消失的年代是他裝修這間屋子的最大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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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一間有一面玻璃牆的小會議室時,馮驌直接忽略了雙人沙發椅,随意地坐在像個米袋一樣的懶人沙發上。這是“好好住”辦公室裡号稱最有風格的會議室。

位于13樓的辦公室有一長溜朝西的落地窗,每到下午五六點,落地窗能把日落框成一幅幅畫。辦公室的各個角落裡擺着十幾種綠植,其中一株琴葉榕越長越瘋,葉子比手掌大幾倍。

2011年,還在門戶網站做新聞圖片編輯的馮驌注冊了一個微博賬号,在此之前周圍沒什麼人能跟馮驌談論家居。在微博上,他分享了很多從國外家居網站看到的好看又有可取之處的家居照片,聚集了一批家居愛好者。3年後,馮驌把這個愛好變成了職業。

這幾年,家居越來越成為一個廣泛的話題。“我覺得這個時代整體的(家居)品位是好的。”馮驌說。他發現很多能比較開心地裝出自己房子的人其實已經遞進到了另一個層次,他們能夠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有相應的知識儲備、常識儲備,能夠去相對平等地跟裝修公司、跟設計師、跟施工隊去交流。

越來越多的家居風格出現在大衆視野。“歐美、日本的家居審美是蠻穩定的,很少出現像中國人這樣的,今年喜歡這個,明年喜歡那個,重建一個審美體系或者家居觀念的時候會有特别強烈的振蕩的狀态。2014年原木風、小清新特别地流行,2015年、2016年北歐風又流行了……每一年都有新流行的東西,但那些流行過的東西并沒有消失,更多元更豐富了,家居是不太存在過氣這件事的。”

馮驌并不提倡過分強調風格,普通人的家很少有典型的單一的風格,更多的是混搭。2014年他和團隊調查了全球21個城市的airbnb上的民宿,從斯德哥爾摩到倫敦、紐約、東京、上海、悉尼,發現每一個大城市年輕人的家居整體是相似的,都是一種相對混搭的狀态。有的用戶家裡剛裝修出來是純美式或純歐式的,住上一年就“什麼都不是”了。馮驌說,“這是很常見的一個狀态。你要維持一個純種風格的家是很難很難的。生活就是很混亂的一個過程,也可能住住就亂了。”

他更倡導一個舒服的家,而不隻是停留在好看,“你不要把你的注意力focus在我到底家裡要走什麼風格,你要把你注意力focus在你家裡應該滿足什麼功能,什麼樣的需求,怎麼讓你住得更舒服。”

有用戶把自己的家裝修成了“搖擺大魔王電子風”。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因為風格太多太混雜。硬裝剛做完時,北歐風格還很顯著,随着軟裝一點一點添置,元素越加越多——熱帶風的地毯、日式和風的壁紙、意大利古典風的裝飾品……她自得其樂,“無論什麼風格,自己舒心最重要。”有人把家裡改造成了木屋版loft,一根巨大的圓木支撐着二層木地闆,木樓梯也隻靠兩根沒處理過的圓木柱支撐。還有人為了不占地方,打破了雙層樓就要有樓梯的慣例,直接安了個半封閉式的電梯,黑色扶手和玻璃圍欄看起來就像個小陽台。

今年34歲的馮驌在家居審美上也有了變化,以前他喜歡設計感強的東西,現在他更喜歡簡單又實用的東西。有做家居編輯的朋友去馮驌家裡看過,覺得他家看不到什麼東西,沒有任何風格。“很多人希望自己的家有标簽,讓大家過目不忘,我覺得這個是不重要的……如果把家比喻為一個人的話,我現在的家就像是一個你看一眼記不住它長什麼樣,但是時間久了會覺得這個人特别舒服的一個人。”

生活中的馮驌喜歡待在家裡,他一般不把工作帶回家,在家他隻想做“廢柴”。他最高紀錄是在家待了10天,隻為了交電費出了一次門。那10天裡他在家看電影,打理植物,花盆太多,他就給植物們換換盆。

作為創業者,馮驌如今待在家裡的時間隻剩下睡覺時間,他并不滿意現在的狀态,“現在根本沒有以前那麼儀式感的生活,現在是什麼日子啊,就是工作。在家醒了就得上班來了。”創業不易,馮驌周末也得出去見人會客,“我一個做家居的人,在家待的時間卻挺少的,我特别羨慕我們家的貓。”他最期待能在某一個周末的早晨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哪兒也不用去,就在家裡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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