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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 野生女孩看天下

時間:2024-10-22 03:23:03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備受期待的年輕女演員。她清醒地在一開始就對過早到來的巨大禮物産生複雜的情緒,她敏感地知道這份禮物的暗中标價,在過程中,有恐懼、無措、自我懷疑,但更多的是成長和覺知。

素顔

春夏不愛化妝。

即便在當下許多女明星們寸土必争的機場街拍裡,她偶爾被常駐機場的攝影大哥拍到時,也總是素着臉穿平底鞋出現。

一周前的一個北京下午,春夏也是那樣出現在《人物》雜志記者面前:黑色平底球鞋,包覆住小腿的長襪,高腰牛仔褲,複古尖領花朵襯衫,完全徹底素顔的臉,頭頂則是野草一樣濃密亂飛的頭發挽出的一顆大丸子。

她跟房間裡每個人打完招呼,把包包放在腳邊地上,脫了鞋把整個身體都窩進銀色的皮沙發。

距離她生命中可能最重要的那場加冕儀式,過去已經兩年多了。但那個不知道偶然從哪條野路子裡冒出來的女孩,似乎依舊野生勃勃。

2016年4月3日,年僅24歲的春夏第一次提名就憑借電影《踏血尋梅》獲得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并在那前後一并拿下包括亞洲電影大獎最佳新演員、韓國富川奇幻電影節影後、第22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2015年度最佳女演員、香港電影導演會最佳女主角等衆多獎項。

那個頒獎禮鏡頭最終定格的瞬間,就像一隻叢林動物偶然闖入新世界後被亮光打在身上。在巨大的驚喜伴随驚吓而來時,攝影杜可風站起身為這個誰都不認識的女孩瘋狂鼓掌,顧不上肩膀和腋下的衣服已經裂開了兩道口子。

這的确稱得上是一個完美故事的開頭——非科班出身,第一次出演電影女主角,“狀态是自己一個人,沒有經紀公司沒有團隊,可能沒有常見的演員明星這麼符合大家的審美和想象……沒能把一個人活成一支隊伍。”

就是這樣一個偶然冒出來的野生女孩,讓華語電影和演藝圈第一次意識到90後年輕演員的存在。自被看見那天起,春夏身負衆望。人們在她身上看到華語電影黃金時代衆多同時具有個性、天賦和技藝的傑出女演員的光影和潛力。人們對這個眼睛裡充滿故事的女孩,懷抱遠大的期待。

最直接的刺激來自她的臉。

那是一張靈動但同時帶着頓挫下颌線條的臉龐。如果借用德國哲學家本雅明在《機械複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的闡述和比較,那大約可以算得上一張依舊還保留着本真和“靈韻”,而還沒有被這個時代平庸的和機械複制式的審美改造、影響和異化過的臉。

這張臉的美來自野生—毛孔未被磨平,雀斑殘留西南邊地陽光的痕迹,頭發毛躁如同一捆海藻或是野草,線條頓挫的面部骨骼在小麥色的皮膚下自然起伏。

一次,一部電影殺青後,劇組給公司傳來一張電影海報。春夏看了一眼,就覺得對方修圖了。對方掙紮了說沒有,但最終還是在春夏的固執要求下把PS過的臉改了回去。

在影視工業繁忙且追求效率的流水線上,演員、明星、偶像的臉都是商品和産品。這個産業鍊條上的所有人共同制造和建構了一套驚人統一的标準,并默認所有人都會和這個系統愉快合作。

春夏會反抗。不過兩三年,她已經對修圖師們的技法十分熟稔:“大部分人修我呢,最喜歡做的就是把我鼻子稍微修小一點或者把我下巴修長一點,把我的臉形修得尖一點,因為在他們的眼裡,我的五官缺陷是很明顯的。”

還有人嫌她的頭發不夠順服。但事實上除了眼睛,她最喜歡的就是自己非常毛躁的那頭亂發:“發質非常的不好,非常的蓬松,但是我很喜歡那種亂亂的感覺,就是我反而沒有很喜歡那種很柔順、很光滑的感覺。”春夏覺得,自己“可能對一切代表着标準美的東西都有一些小小的抗拒,所以就天然地會喜歡一切零亂的、比較自然的狀态。”

現在,除了出席活動、工作,她已經不太化妝了。除了“去見沒那麼相熟但非常重要的長輩”,她會問對方,“需不需要化妝,如果不需要,一般不會化。”

在現代景觀社會裡,由PS、美圖和濾鏡制造的各種美好拟象包圍下,“明星春夏”的這些選擇看上去十分古闆。但在“演員春夏”這裡,一切都再容易理解不過了。

“拍戲時,每天早上化妝要用兩三個小時。有時候在片場準備和沉浸的時候,時常會有人過來一直給演員補妝,想去改這個改那個。”春夏覺得大家都想要的是“一個非常标準的美的狀态”。

但她更在乎的是“那一刻,情緒在不在”。并且,“我們能修飾到什麼程度去呢?電影鏡頭那麼清楚,那麼大的一個屏幕,演員化成什麼樣,觀衆也會知道ta長什麼樣。”她覺得化妝和補妝“有意義,但不是全部的意義。”

包括使用濾鏡,她認同“濾鏡很有趣,也很可愛,那是一種個人習慣和選擇”。但作為演員,她“想要更多地對自己有一個審視和對生活有一個觀察”。

這件事最可怕的一點在于,有一天她沒化妝,她發現自己竟然不太喜歡自己長的樣子了,“覺得不好看,而之前化妝師把你調到非常好的一個狀态,那個狀态很标準,你的氣色已經很好,你的眼神非常明亮,你的輪廓非常的深邃,你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鏡頭裡的自己去打招呼或者做交流,你沒有辦法長時間地觀察真實的自己。”

“這對我做演員會有損傷和困擾。”想通這點後,她拍照不再用濾鏡了。她不熱衷自拍,但偶爾會打開蘋果的那個前置攝像頭看一下自己長什麼樣,“那個攝像頭非常殘酷的。”

野生

比起前置攝像頭的現實和殘酷,至少從表面上看,女演員春夏的故事,顯得戲劇化和幸運得多了。

就像她在電影《踏血尋梅》裡哼的那首《娃娃看天下》,“如今自己繼續,每日制造我熱熱鬧鬧的一生,但在美夢裡,又渴望再做個簡簡單單的人。”

26歲的春夏,已經同時擁有這兩種迥異人生——通過演員和明星的職業。

但最開始,春夏想做的是編劇,她一直喜歡寫東西。但考了兩次戲劇院校都沒有如願。她沒有成為寫故事的人,但成了故事裡的人。

在上海、昆明打工和休息期間,她在網上認識了一位生活在北京的編劇。對方看了她一張“很模糊的三十萬像素自拍”後,鼓勵她去北京做演員。

在《睿士》的采訪中,春夏說對方告訴了她“一種可能”,“那個階段我沒有更想做的事,何不嘗試一下?而且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去試試看自己能不能行。”

王佳梅去了香港看世界。春夏去了北京。幾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春夏那段“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

“那時候我們都窮,坐地鐵隻要兩塊都還要記下。她一個人北漂,每天沒工開也還會打工賺錢去做形體訓練,因為她始終都有這個夢吧……我是後來出國好久才發現這個一起打工過的妹子開始演電視劇了。最近看了踏血尋梅,裡面春夏發傳單的樣子,和當時的記憶完全重合,那個低眉順眼的樣子看得我快哭出來。”

至少從來路看,春夏是那種徹底的非專業演員。在人生還沒有被金像獎标記前,這個不折不扣的野生女孩,為了生存,為了有飯吃,離開家鄉昆明,像野草一樣四處生長。

春夏必須要活下去。有時候9個月可以參演4部電視劇。有時候一連7個月都沒有劇組找過來。

直到她遇到王佳梅,春夏的“劇本”進入新章節。就像許多有志于用表演和戲劇、心碎和戀愛,去了解世界的演員一樣,她遇到了屬于她的第一個也是“那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像開一朵花一樣,它很美,但它隻能開一次”。

她和角色一起開了,又一起“死”了。長達兩年的時間,王佳梅和春夏一體,她們共用一個身體和一個看世界的角度。更重要的是,這段經曆,讓她“突然知道做演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它與我的生活和我的人生的關聯在哪兒”。

因為“幸運”,以及“2014年那一年的努力”,她終于在四面奔逐之後,偶然拿到了那張她渴望已久的演員身份卡。在演員的世界裡,她沒有學院科班系統,沒有樣闆和陳規,是年輕而野生的體驗派。

在領獎台上,她說“我是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角色是什麼樣的,我才會是什麼樣。”在采訪裡她說:“大家都是有骨氣的人,互相讨厭也沒關系的。”而“天分是一個模糊的東西,大家說你有你就有,大家說你沒有,你也沒有臉站出來說你有。”在綜藝節目裡她說演戲:“其實就是把自己的心碎變成藝術……因為我的工作,無法真正的心碎了,我的每一次心碎都是我的工作。”在微博上她寫:“我愛幹什麼幹什麼,自負盈虧。”

不少已對現狀厭倦和暴躁太久的觀衆,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年輕演員發射的不同頻率。

事實上,她一直自負盈虧。即使是在7個月沒戲演、“沒飯吃”的拮據時段,她也堅定地在試戲時,拒絕去演一個“嬌滴滴的公主”角色,因為“生活閱曆和演技都不支撐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就不要去做,我覺得那就叫丢人”。但這個不配合,也給那時的劇組導演翁子光留下了最初印象。

在春夏獲得金像獎的冠冕後,“自負盈虧”,依舊在她人生的高光時刻繼續控制着她的所有選擇。巨大獎項的認可,帶來的不是狂喜和躊躇滿志,相反是長達一年的恐慌無措。

2016年一整年,春夏都在躲着一件事—承認自己。但“獎是榮譽、名利和羁絆,家人、朋友、工作夥伴都在提醒我,無論我把獎杯如何掩藏、如何主動地不思進取都是無效的,它讓所有人對我的期待和需要都變了。”

很多時候她在想,“拿獎是24歲,如果我30歲拿到這個獎項我得多開心啊,我一定夜夜笙歌,我得連着慶祝多久,我得多麼的驕傲,我會覺得我就是一個女演員,我就是非常優秀,我現在拿到這個獎就是我應得的,實至名歸,我有那麼多的作品積累,我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積累,我拿到這個獎理所應當。但因為我就是一個年輕的女演員,我隻拍了一部電影,我拿這個獎的時候會有一些,不是說我覺得我不好,是我會覺得那個心虛,不是覺得這件事情沒做好,不是對這部電影不夠好,是我的整個人生還不夠好,就是我多麼希望是在我萬事俱備的時候東風才來啊,而不是在我什麼都沒有,我隻有一艘破船的時候,東風就來了,東風把我吹到了海岸上,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的設備,我的船不能支持我航行這麼遠的道路,我船上沒有任何的幹糧,我船上沒有朋友,沒有夥伴,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年多的時間,她“抗拒所有商業工作,抗拒所有可能會出名,可能會賺錢的機會”。從那時到現在,常常有人覺得她“拿完獎之後,沒有馬上乘勝追擊”,反而“浪費了很多時間”,“多可惜”。

但春夏依舊故我。“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的性格就永遠決定了我在面對重大選擇和重大變化的時候就是需要這樣的時間,人生每一個階段有不同的節奏,我之前遵循我内心的一個節奏,我要先安撫我自己,然後把我自己安撫住了,我才有時間去做别的。我知道很任性,但我真的是把自己内心節奏抹平了,抹得非常幹淨了,然後我自己很舒爽以後,我才開始說,那我可以開始演戲了。”

懶惰

一年半後,春夏簽了現在的公司。公司盡可能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和選擇,在媒體采訪中,春夏承認自己“這麼懶惰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拿獎的話,其實可能不太會有人不停地去找你拍戲”。

即使在她自認為最勤奮的2018年,公司老闆和同事依舊認為她是“全公司最懶的藝人”。作為一個“生活控制、工作控制都非常糟糕的人。有時候很累很忙了,但其實做的工作量還沒有别的藝人的三分之一多,或者一半多吧”。

在鳳凰網的采訪中,她自嘲這兩年的工作量:“别人都說你拍的上一個戲是什麼,我說《刀背藏身》,他們說怎麼還是《刀背藏身》,不是拍了很久了嗎,我說就是這個啊。”

但她還是會拒絕很多工作。“主要是我也沒有想賺那麼多錢了。我覺得各取所需吧,每個人要的東西不一樣,有的人他需要在他的那個時間裡發揮到最大的價值,他需要更多的關注,或者他覺得那是他最高的成就感,那也是非常優秀的,我很羨慕那種積極進取的人,但我做不到而已。”

有一天她跟老闆楊思維說,“我很努力啊,但老闆說‘你一點也不努力’。她說她真正見過努力的女藝人的樣子,所以我是她們中間最不努力的,然後我就嗯,好吧。”

她依舊保持着自己的節律,“拖延,容易逃避,不能夠很好地去面對生活,積極地去解決問題”。她需要“悠悠蕩蕩,悠悠哉哉,慢慢吞吞”。在一個所有人都很着急上火和趁早出名的行業裡,她承認自己沒有辦法像所有人一樣勤奮、上進、開動馬達。

在她心安理得地懶惰并按照自己的節奏創造着時,她發現出去參加活動時,許多同行會告訴她,他們其實都在拍自己不想拍的戲。

“雖然他們賺許多錢。對,他們很勤奮,他們工作量超大,但有各種不開心的事情,他們也會去外邊很明目張膽地說,公司非要讓我接這個,公司就為了某種某種目的,為了跟某個某個演員怎麼怎麼才讓我接這個。”

聽到這些勤奮者的控訴,春夏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得到了非常多的選擇和自由”。即便以後自己做砸了,那也是自己的選擇。“把路走窄了,未嘗不是一種出路。”

2018年,是春夏開始變得比過去勤奮的一年。過去,她對自己是非常“敷衍、松散和放任”,常常覺得“人生是不需要太多規劃和安排”的。現在她知道需要為同事負責,“對人生懶惰吧,是可以的。對角色要進取。你不能什麼都不做,你不能完全不去成長,你不能每天窩在家裡真的什麼都不幹。”

“演員不能完全不演戲,特别像我,隻是一個新演員。”這是春夏最近開始有的感悟,“不能真的說一兩年隻拍一部戲,其實這樣是不健康的。”

“就像做飯一樣,做飯有肌肉記憶,我之前就是在哪兒,好像微博上看過一個說法,一個美食家說,中餐就是肌肉記憶”。

春夏覺得很有道理,“跟演戲是一樣的。對演員,那個‘肌肉記憶’不一定是肌肉的記憶,可能是大腦的、情緒的,你對生活的理解,被調取了,一種能量和一種情緒被拿出來了。你在這個記憶的情況下,你才能創造,否則創造是很難的。那個東西你得攢,攢完了你得用,你長期攢,然後攢了又用,攢了又用,你才有。”

她努力在生活和工作的所有領域積攢“記憶”。最開始參加一些公開活動時,春夏很難找到樂趣,根源是“最開始比較抗拒人與人的溝通,隻有跟自己待着才最有樂趣”。

在和曾經的《奇葩說》辯手、自媒體人姜思達的對談中,春夏也談到了那時候的狀态:“會很害怕,很尴尬。我不敢講話,我怕自己變成一個很油膩的人。但後來發現無論在這一行多少年,你還是會尴尬……後來我的理解是,尴尬就是這種活動的一部分。”

這種對氣氛的敏感和藏不住的局促,讓她一位關系特别好的朋友在看某個選秀節目時,第一時間聯想到了剛進入名利場時的春夏。

“他說剛開始非常非常讨厭一位選手,但是然後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說,‘我因為你突然不讨厭ta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我那天看到ta站在台上的那種局促感,跟我每次看到你去參加活動的局促感是一樣的,我突然就非常諒解ta,我突然感覺到我的朋友在做同一件事情,我能理解我朋友在這件事情上有多麼狼狽,我突然覺得ta還是非常非常可憐的人,被放到那個位置。”

保護

事實上,很多人都會對春夏産生類似“憐惜”的感受。在《刀背藏身》導演徐浩峰眼裡,“春夏在人前,是磨磨蹭蹭、愛答不理的樣子”,“就像《倭寇的蹤迹》片中的武林人物,都是能靠就靠、能躺就躺的懶樣,東倒西歪的一片人。”但她“是天生的演員”,她的表演,是“豐富的人的風采”。電影“拍到最後發現全劇組都喜歡她,證明了不是我自己的審美而已”。

另一位合作過的導演翁子光則評價,自己“最鐘意春夏的,是因為她懂……她是很麻煩的,她已經錯過了n個機會……但是她的麻煩,不是對我們,是對她自己,她是找自己麻煩。”合作演員白隻也說:“在更高的精神層面上,我愛春夏。”

演員劉昊然曾在一次晚宴上遇見春夏,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他回憶道,“别的女孩兒都穿禮服,她卻穿了一身像真絲睡袍一樣的衣服,頭發燙了大卷,像20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女人的泡面頭,當時就覺得‘這個女生蠻酷的’。”

導演劉傑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她是我眼裡最酷的90後姑娘。我一直覺得她可以當詩人。”

事實上,春夏大概也是為數不多的還在社交媒體上做自己的明星了。在公衆都漸漸忌憚在網上表露真實自我的當下,明星春夏的微博卻一直同步記錄着她對世界細密敏感的觀察和感受。

袒露會帶來不安、危險和不同程度的恥感。但春夏覺得作為一個演員,就是應該去“剖析自己”。

“無論在任何一個平台上,都需要去剖析自己。那種剖析是你就是得對自己殘忍,你心中有的那些最細微的想法,如果你放過了,就沒有人看得到了,導演都看不到。我覺得這是個習慣問題,就是如果你放過了自己,那這個世界其實就放過你了,你唯有不放過自己,你才能夠做一個好的演員,或者你能做一個好的人吧。”

這種開敞的不設防,事實上并不是春夏現在才有的感悟。在她剛做演員的時候,為了争取角色,她曾在寫給主創的信裡,像素顔或者裸體一樣袒露自己年輕生命裡的諸多暗角和隐秘。盡管最終沒有獲得這個角色,但其中流露的直接、敏感、豐富的自我,一直存在。

不設防,是因為“防不勝防”。

“就是你防什麼呢?你能防什麼,防天、防水、防空氣,你如果防住了人,你就防住了一切,但你不能去防人,你防人你怎麼拍戲啊?你對感情,你對你的世界,你對社會在發生什麼你都不知情,你對人生下來到底為了什麼,這個世界周遭在幹什麼,什麼地方在打仗,什麼地方在進行毒品交易,這樣的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你全部都不知道,那是種保護,保護得非常好,你每天開開心心的,是一種最大的保護。但那樣的情況下,我覺得你也演不了什麼戲,你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麼真正的價值。保護是沒有意義的,我覺得就是‘摧毀’自己。”

然而,她同時承認自己是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然而在很多情況下,又都會把自己放在不安全的情況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會着迷于一種危險的狀态,但前提是多元和真實:“我今天可能非常自私,明天非常小氣,但後天可能我就有一些道德光輝又閃現或者我後天有一些作為一個人美好的瞬間出現了,我覺得這是我比較在意的狀态。”

這幾年,很多人會告訴春夏,“我們覺得你有靈氣,還有些人會說,我們覺得你現在表演很自然,我們喜歡你現在的表現方式,千萬不要變成别人,你千萬不要改變啊。”

春夏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人怎麼可能保護得了自己?我從來就沒有刻意地去保護過任何東西。保護就是一個不自然的狀态,一旦你意識到要保護,那個東西已經保不住了。我就在想,我是保證不了的,我也不可能不改變,我就是會改變,但變成什麼樣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不會變成你們喜歡的樣子,我也不可能一直是一個被人喜歡的人,我就是會變,然後把自己放出去,得到所有東西,也接受生活中的一切改變。怎麼保護呢?你一旦被保護起來,你對生活就沒有任何的感受了。”

到這裡,一個“反戲劇”的戲劇故事似乎有了基本的輪廓。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備受期待的年輕女演員。她清醒地在一開始就對過早到來的巨大禮物産生複雜的情緒,她敏感地知道這份禮物的暗中标價,在過程中,有恐懼、無措、自我懷疑,但更多的是成長和覺知。

她同時也是一位初來名利場不久的年輕女明星。在那個講求速度、效率、整齊、安全和風險可控的叢林裡,她靠着本能,選擇延宕滿足,懶惰拖拉,不事勤奮,也不願意去按照别人的期待“保護自己”。

“我知道我本身就是一個性格非常倔強、非常我行我素的人,在許多事情上,我都非常固執。然後脾氣也不是很好,我就非常想要,在任何事情上我都是自己去做的決定,我旁觀了我人生的整個全程,我就是想參與我人生的每個瞬間。我要求我的人生留下的遺憾也都是我自己親自留下的遺憾,而不是别人告訴我,你在這個時候該去做什麼。所有的決定都是我做的,我才能為自己買單。這所有事情就是為了讓我有一天想起來沒有那麼辛苦。”

13歲時,她騎着一輛二手單車,穿一條果綠的連衣裙,頂着蓬松的短發去學校,特别是站在一群穿校服的同學們中間,她覺得好喜歡自己。

至少到現在,野生女孩春夏,都還在沿用自己沒有變過的角度進入世界。就像在“如何看待演員春夏”這個問題下面,一位知乎網友寫下的那些舊片段:

“大四的時候跟春夏一起工作過。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做一個展覽……春天的北京天氣也會偶爾很好,我記得有天陽光很好,有個老大爺在旁邊的樹蔭下睡覺,春夏跟我感慨說,要是我以後能這樣,挑個陽光和煦的日子在外面樹蔭下摳摳腳,我都覺得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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