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飯”的孫大姐
孫大姐,專案後勤保障組組長,也兼着組員,總管大家的吃和住。
孫大姐嗓門大,每天飯點都在樓道裡吼上一嗓子:“開飯啦!”通常應者寥寥,有人提訊去了,有人取證去了,還有人在開着會。
偶爾幾次,有人從房間探出頭,抛一句:“孫大姐,你們先吃,我馬上就來!”沒等孫大姐回過神兒,房門就“砰”得關上了。
這個“馬上”,是專案組最大的謊言。每次,孫大姐一邊嘀咕着“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一邊獨自去餐廳張羅飯菜。
通常,飯菜早已備齊,孫大姐仍獨守餐廳。餐廳服務員最清楚,這是孫大姐最安靜的時候,也隻有這時,她能稍微坐一坐。
來了幾個人後,她又坐不住了,開始挨個打電話:“小梁,幹什麼呢!快來吃飯!先湊一桌吃着!”
人差不多來齊,孫大姐一聲令下,大家開吃,她卻圍着幾張餐桌晃了起來:“那個菜是不是再熱熱”“服務員,面都坨了,拿水給過過”
孫大姐人高馬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每當這時,她都要霸氣地吼上幾句:“别拿我這燒火棍兒不當回事兒,以後吃飯給我麻利點兒!”
後來,不知在哪位好心同事的指導下,孫大姐建了一個微信群,名曰“喊飯網”。不過,孫大姐的得意隻在建群時存活了幾分鐘,群建成後,除了大姐本人,少有人光顧,後來大姐自己也不怎麼來了。
現在,孫大姐每日喊飯依舊靠吼——樓道裡吼,餐廳裡吼,電話裡吼。這不,又喊開了,專案組最熱鬧的時候也開始了。
“飯要搭夥吃,才好吃”,這是專案組裡一位老前輩的飯前口頭禅。
飯桌上,魏檢總是興緻勃勃,邊吃邊講:“水煮肉是最下米飯的”,“這個土豆絲不能放醬油炒,要清炒,加點辣椒,我愛人炒得好,甭提有多好吃”……
我邊吃邊聽,看着他稀稀疏疏的頭發,看着看着,入了神,像是小時候外公外婆在陪我吃飯——溫馨,甯靜。
晚上十點的“午飯”
“明天早飯大家多吃點,午飯不一定能吃得上。”行動前一晚,專案組擴大會議上,魏副檢察長部署完後追加了一句。他語氣平平,大家若無其事,看得出,這是整場會議中僅有的輕松一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爬了起來,激動得早飯也沒吃多少。九點,我所在的搜查三組,集合出發;蹲點一個小時,成功抓捕;十一點半,到達犯罪嫌疑人家中,開始搜查。
犯罪嫌疑人住所約有180平方米,屋内布置緊湊,搜查任務十分艱巨。搜查,拍照,寫筆錄,填寫扣押物品、文件清單……搜查人員各有分工,工作緊張有序。
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歇斯底裡的大吼:“你們在幹什麼?!”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站在門口怒視着我們,情緒十分激動,所有辦案人員都愣住了。
原來,犯罪嫌疑人的兒子回來了。更棘手的是,多年前,他高考失利,患上精神疾病。
所有人都停住手中工作,對他一陣安撫,他才慢慢平複,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念叨:“我爸呢?你們把我爸怎麼了?”幾個法警圍着他,寸步不敢離開。其他人接着搜查,無不小心翼翼,誰都擔心,哪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會再次激惹沙發上這位脆弱的年輕人。
搜查結束,走出樓道天色已晚,與晨起時的天色難分彼此,恍如隔世。那一次,搜查三組午飯沒有吃上,晚上十點多吃上晚飯——在東檢食堂,一盆炸醬面,一盆紫菜湯。
你想聽1000萬的事,還是幹股的事?
一次深夜加班,某幹警煙瘾犯了,到處找煙,最後發現陳副局長桌上擺着半盒中華,剛要伸手摩挲一支,正趕上陳局從外面回來——
“不能動!那是趙(犯罪嫌疑人)的煙!”
頓時,在場的人哄堂大笑。原來,這煙是在抓捕趙時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趙煙瘾很大,每次訊問時都要抽上一支。陳局為了便利訊問,一直把趙的煙放在自己的公文包中。那天,陳局外出,就把煙放在了辦公桌上。
還有一次,因工作需要,需要換人訊問。工作交接時,兩位承辦人之間有一段趣味十足的對話——
“我跟你說,張(犯罪嫌疑人)脾氣古怪,惹不起,你得哄着他,他動不動就拒絕簽字。”
“證據充分,還怕他不交代?”
“交代……交代倒是交代。你看我們的訊問錄像啊。前面說得好好的,最後問他‘你以上所講是否屬實’,他很認真地點頭說‘屬實’。緊接着,書記員小甯拿筆錄讓他簽字,他硬是不簽。”
“……”
“還有一次張讓我做選擇題,跟我說:‘兩件事我不能都說,你想聽1000萬那事,還是想聽幹股那事’。”
“……”
我國刑訴法規定,對犯罪嫌疑人嚴禁刑訊逼供。讀書時,教授們也對刑訊逼供頗有微詞,似乎在部分學者們眼中,偵查人員永遠趾高氣昂,犯罪嫌疑人永遠唯唯諾諾。但在實踐中,我親眼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景,傻樂之餘,不禁感慨:檢察官們,受苦了!
救命糧食
辦理專案期間,加班是常态,深夜裡餓肚子成了困擾大家的難題。所以,在專案組成立時,安檢察長給各工作組分别購置了泡面和礦泉水。我們幾個年輕幹警私下裡稱,這些存貨是深夜裡的“救命食糧”。
有一次,報捕前夕,辦案點打卷機不夠用,陳局所帶領的訊問組和我們材料組就在深夜趕回反渎局常駐的辦公區訂卷。大概淩晨兩點,訂卷接近尾聲,我們幾名年輕幹警放松下來才感覺到,餓得已是虛汗陣陣。無奈走時匆忙,連瓶礦泉水都沒有帶。
“咱燒一壺水吧。”一位同事提議。
“嗯。”我點點頭。“喝點水撐一撐也是一個妙方。”
就在同事拿壺取水時,材料組組長蘭姐突然想起了什麼:“我這兒有吃的!我這兒有吃的!”接着,蘭姐從手提包中捧出了一盒壽司。
“行啊,蘭姐!還藏着私貨。”我兩眼放光,奔向壽司。
“嘿嘿,趕快吃了吧。真别說,今晚不吃,明天就壞掉了。今天趕空,我從(辦案點)樓下的七十一買的。”
于是,大家人手掐着一個壽司,蒙頭吃了起來。
“蘭姐,你這是想背着組織,偷偷給自己加餐啊。”陳局邊吃邊樂。
“噢……我想着今晚能回趟家呢,好久沒見女兒了,怪對不住她的,這是她最愛吃的一種壽司。”
蘭姐今年四十二歲,她的女兒剛一歲半。
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很幸福!
有一個深夜,我随陳局回院裡取材料。
“我有一個舍友在君和,月薪一萬二。他也經常加班,但沒我們強度這麼大。我一個月拿三千七,又沒有加班費,不公平啊。”想到入職以來沒日沒夜沒周末地加班,我忍不住抱怨起來。
陳局頓了一下,說:“你啊,不能這麼想。掙錢是一方面。國家給我們的不多,但至少給了我們一份穩定的生活保障,給了我們一個舞台,讓我們安心地做事,純粹地做事,這與掙多少錢沒關系。”
是的,檢察官!當初投身檢察事業,是為了實現“法治天下”的夢想,是為了實現法律人的自我價值,這都與金錢無關。有一份穩定的生活保障,能夠專心緻志地去實現自己的夢想,豈不是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