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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魚在左,吉他在右

時間:2024-10-22 02:34:54

藥師寺寬邦抿了抿嘴,左右搖晃着脖子,锃亮的光頭在舞台燈下折射出圓潤的弧線。他扯着袈裟的領口,讓風能從衣服的縫隙裡灌進來。海風被層層的人牆擋住,實在是太熱了。有姑娘騎在男友的脖子上,試圖看清搭建在沙灘上的舞台的狀況。飯後散步的村民大媽也探頭進來,詢問發生了什麼。

“啊,居然是個和尚。”“和尚還能來音樂節?”人潮的驚詫聲蓋過了海浪。這是9月第一天的浙江舟山朱家尖島,東海音樂節現場。

39歲的藥師寺寬邦把一串佛珠挂在麥克風架子上,這是他每次開場前的習慣。音樂響起,鼓聲和電子琴的伴奏下,他雙手合十,開始用日語演唱《般若心經chover》。

低沉柔和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全場突然陷入一片安靜。

“佛經還可以這麼好聽?”“這和尚也太會唱了吧!”人群在竊竊私語,他們不知道的是,這首歌的視頻,在網上已有超過1700萬的點擊量。

藥師寺寬邦繼續他的表演,自彈自唱了幾首自己寫的R&B。現場完全沸騰了,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牛逼”,全場開始齊聲高喊。藥師寺寬邦聽不懂中文,但或許猜出大家在誇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舉起雙手伸出了大拇指。

這個嗨翻音樂節現場的和尚,是日本一座有着385年曆史的禅寺的副住持。正住持是他的父親,日本寺廟大多實行世襲制,藥師寺寬邦作為長子,從一出生就注定了繼承寺廟的命運。

但他一直試圖反抗。高中畢業後,藥師寺寬邦沒有進入宗教大學進修佛教,而是在一所大學讀經營學專業。2001年大學畢業後,因為不願聽父母勸告去寺廟修行,他心生一計,“總是要找一個借口的呀,那就把音樂當做逃跑之路吧。”

2003年,他和幾個朋友組建樂隊kissaquo,并擔任隊長兼和聲。樂隊名字是意為“請慢慢喝茶吧”的佛教禅語,這是藥師寺寬邦從母親那裡“讨”來的名字,隻是覺得“好聽”。

剛開始做音樂的時候,樂隊成員們都必須打工維持生計,藥師寺寬邦一邊在KTV和酒吧做服務生,一邊寫歌。2006年簽了經紀公司後,突然增加了許多活動邀約。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不但沒讓他更開心,反而令他失去了創作靈感,對音樂的價值産生了懷疑。“真絕望啊”,“難道就要這麼結束了嗎”,他反複問自己。

逃跑之路總是不容易,但這條路再難,他也沒想過回寺院修行。一次九州的音樂live巡演,卻意外地讓他的人生再次重啟。

當時,他演唱了一首名為《Haus~鄉愁~》(Haus在德語裡有“家鄉”的意思)的歌曲,這是一首融入了對故鄉回憶的歌。一個60歲左右的老人聽完潸然落淚,她告訴藥師寺寬邦,自己年少時在德國生活,由爺爺奶奶帶大,聽到這首歌,蓦然喚回了久遠的人生記憶。

藥師寺寬邦突然意識到佛法和音樂是相通的,僧侶和歌手做的是一樣的事情。“佛法和音樂都有着讓人‘追憶’的力量。在寺院進行祭祀法事,是為了讓後人‘追憶’先人;音樂則會讓你追憶生命裡微小動人的瞬間。它們都代表着一種‘散播’、一種‘抵達’、一種‘聯系’。”

他決定回到寺廟,進行真正的佛教修行。

他停止了所有音樂活動。2011年,32歲的藥師寺寬邦進入京都岚山天龍寺修行。沒有空調也沒有冰箱,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生活。他每天早晨4點起床,打掃、法事、化緣、打坐直到深夜。每一天都在重複,就這樣在寺裡度過了兩年修行生活。“給稻田灑水時,會看到水花閃着的光亮。打坐時,通過身體影子的長短便可知道時間的流逝。”這段完全脫離了世俗的生活,讓他真正領悟到自然四季的變遷,也重新審視了自己與佛教、與音樂的關系。

藥師寺寬邦想做的,是将兩種元素結合在一起,把佛教的精神用音樂傳遞出去,加強人們與佛教、與寺廟的聯系。音樂是他找到的路徑,能夠讓更多的普通人發現“原來佛教可以這麼有趣”。

“寺院不單是一個為了舉辦法會而設立的場所,它應該是一個任何人都想要來的地方。它應該變為日常。”他覺得寺院就是要給附近的居民提供一個“聯系”和“相遇”的場所。“活着就是一種與他人的聯系。”他認為這是佛教最中心的思想。

為居民提供聯系的寺院,也是藥師寺寬邦最喜歡的演出場所。15年前,他第一次在京都建仁寺開live音樂會。夏日聒噪的蟬鳴、雛鳥叽叽喳喳的叫喚,飛機從遠處飛過“嗡—”的聲響,旋律在木頭上的回蕩,都是他音樂的和聲。“好雪片片,不落别處。”他喜歡用這句禅語來解釋在寺院裡演唱的心境。

他也喜歡從自然的聲音裡找尋創作靈感。每日寺廟裡“Duang~”的敲鐘聲,掃帚劃過地闆的摩擦,做飯時鍋裡水煮沸的“咕噜”聲,僧侶捧着缽念叨的經文,都是他歌詞和旋律的來源。

或是一些很私人的場景。“有時我做早飯,煮的毛豆特别好看,青綠青綠的,心生得意。仔細地裝進碗裡,端到女兒面前說,‘lili醬,請吃吧。’剩下做失敗的,碎成泥團的毛豆就自己默默吃掉。還有女兒剛開始學翻身,怎麼翻也翻不過去的樣子。這樣的場景,我會很珍惜地記錄下來,把它放進歌詞裡。”他的歌大多以家人、暗戀、朋友、故鄉為主題,他認為這些是所有人都會有共鳴的經曆。

在日本,藥師寺寬邦的音樂更受中年人的歡迎,歌迷大多是四五十歲的人,“他們和我一樣,是聽着CD長大,會小心翼翼收藏CD的那撥人呢。”

他的中國歌迷卻年輕得多,他們表達喜愛的方式,也比日本歌迷來得大膽直接。“日本的觀衆大多會低着頭,面無表情地靜靜聆聽,光是看,别想知道他們的心情。但中國觀衆就不一樣了,大家臉上全都寫着‘我很高興啊’、‘耶’、‘真好聽呐’的樣子,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但他不太理解有些中國觀衆提出的“和尚怎麼還能唱歌”的疑問。他所屬的佛教流派沒有什麼禁忌,除了不能留發之外,可以娶妻生子,可以食肉飲酒。日本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和尚,玩電音的,開酒吧的,做咖啡的,說相聲的,賣魚的……隻不過他選擇了當歌手。他并不希望别人把他的“僧侶”身份無限放大,“僧侶和歌手,都是我不可切割的部分。隻是作為和尚的我,正好喜歡上音樂罷了。”

這個喜歡上音樂的和尚,标準的日常作息是,每天6點起床,吃過早飯後,打坐兩個小時,緊接着處理寺院的事務,晚上是他的音樂時間,寫歌,回複郵件,有時一直忙活到淩晨兩三點。住持父親很支持他的音樂,在他去演出的時候,會一個人把寺院裡的事情做完。但要遇上重大的節日,他也會停下所有的音樂演出,全心協助父親處理各種祭典和法事。

生活中,藥師寺寬邦是個很“佛系”的人。對吃穿都很随意,也沒有更多的愛好。如果有一天,沒有演出和法會,他會選擇待在家裡,打掃做飯,陪1歲半的女兒玩耍一會兒。“我喜歡帶孩子,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如果出差在外,他每天都會給妻子打電話。老朋友中野義則開玩笑說,藥師寺是一個“十足的護妻狂魔”。

中野義則以前是電視台的導演,2004年因拍攝節目和藥師寺寬邦相識。這次協助NHKWorldNews制作藥師寺寬邦的紀錄片,對他的中國之旅進行跟拍。“15年來,藥師寺君在隊員幾度離散,組合幾經低谷時,還能憑借熱情和意志力堅持下來,這點實在是太厲害了。”中野義則見證了藥師寺寬邦十數年的音樂修行。

15年間,kissaquo組合發生過幾次變故,成員們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樂隊。今年8月開始,藥師寺寬邦開始一個人的音樂旅途。面對成員的離去,他并不覺得寂寞。“kissaquo是我們人生中的一個車站,隻要相遇過,未來還會發生聯系,這就是人生切割不斷的緣啊。”

這個已在日本發行過20多張唱片的和尚,今年12月中國live巡演的主題也是“緣”。“佛教從中國傳入日本,經曆了漫長的曆史演變,有了不同的流派。如今我重新演繹《般若心經》,把它從日本帶回中國,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呢。”第一次中國live演出,就在佛教名山普陀山臨近的小島上,他覺得這也是一種“緣”。他想到佛教聖地五台山看看,也想過在中國寺廟裡開live音樂會,或者挑戰一首中文歌曲。

還有一些“緣”,是他意想不到的。音樂節表演結束的簽售會上,一個歌迷拿着一張照片找到藥師寺寬邦。

這是2014年他去京都旅遊,在市中心街頭偶遇kissaquo表演時拍下的照片,“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個和尚,又哪裡想到今天會再相見。”照片上,藥師寺寬邦穿着白色的T恤,寬松的灰色運動褲,戴着乳白色的草帽,正低着頭認真彈着吉他。他站在樂隊的最右邊,那時他還不是主唱,也還沒踏上“一個人的修行”。

藥師寺寬邦從沒想過結束這場修行。“僧侶的責任和價值,就是給别人‘傳達’佛教精神。音樂也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如果一個僧侶有一天沒辦法進行‘傳達’了,那他的一生也就結束了吧。”

2018年9月,藥師寺寬邦第一次在中國參加音樂節演出(攝影|七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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