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痛徹心扉:一個戒毒師的吸毒史

痛徹心扉:一個戒毒師的吸毒史

時間:2024-10-22 06:47:24

要不是在舞台上突然沉默了一分鐘,沒人能真正意識到顧瑛曾是個吸毒者。

就像毫無預兆的斷電一樣,她事後隻記得黑暗突襲了大腦,強烈的探照燈烤焦了地闆,身上穿的衣服也濕透了。台下幾百名觀衆正把目光鎖在她身上。顧瑛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腦子又斷片兒”了。

這種感覺顧瑛再熟悉不過。從1991年開始,差不多10年的吸毒史中,這種感覺不知道多少次侵擾她的生活。前前後後30次戒毒、3次自殺,她想盡了所有辦法告别毒品。可是,當她在一家地方衛視的演播廳中央,講述自己堕落後“如何從地獄的縫裡爬上來”的時候,吸毒留下的後遺症又找上門來。

聚光燈下的她已經45歲,這位曾經的模特和年輕時一樣愛美。齊肩卷發挑染成了粉紫色,濃密的睫毛塗得精緻飽滿。演播廳外,顧瑛是上海陽光戒毒中心的一名戒毒師。套上一身白大褂,在一間被粉刷成暖黃色的心理咨詢室裡,她敲開了30多個毒品上瘾者的心門,傾聽了他們的隐秘。

人們很難想象,坐在這些染毒者對面的顧瑛,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3次嘗試自殺的她,手腕上還有刀割過的疤痕。她身高1.73米,最瘦的時候隻有46公斤,渾身隻剩下骨頭,“照鏡子時連自己都害怕”。

如今,16年再未碰過任何毒品的她,形容自己“已經百毒不侵”。她現在已經“完全卸下了包袱”。然而,和許多前來向她求助的人一樣,16年前她對生活曾隻剩下一種設想:“哪天錢用完了,我就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地結束自己。”

初嘗海洛因時,顧瑛才19歲。她是“母親的驕傲”,年輕漂亮又有才能,一篇千字的文章,她看3遍就能背下來。15歲時她考入上海中華時裝公司,成了上海灘第一批時裝模特。

“90年代初,‘萬元戶’這個詞剛剛興起時,我滿不在乎,因為我一個月的收入就上萬元了。”顧瑛回憶。她做過模特,也做過外資企業業務主管,單從公司的一筆地産交易中,她就掙到了33萬元。在很少有人炒房的年代,她還買下一套上百平方米的高層公寓。

從她的初戀男友楊飛那裡,顧瑛第一次接觸到海洛因。打開那一包白色粉末時,楊飛告訴經常失眠的她:“吸一點能幫助睡眠。”

26年過去了,她仍然深刻地記得那種感覺:“整個房子都在轉,感覺人飄在雲端,慢慢往上升,安靜如水,直到睡着。”醒來時,整整一天過去了。海洛因帶來的無與倫比的鎮靜感,讓顧瑛無力抵抗。

在成為戒毒咨詢師後,顧瑛聽過太多人描述相似的場景,男男女女聚在一起,随着激昂喧嘩的音樂,瘋狂地揮舞着手臂,同時大喊大叫。有人突然感覺自己光芒萬丈,成了一個“上帝”般的人物,有人身處破敗的房間,卻看見屋裡鋪滿了金子,有人則伸手去摘路邊的樹葉,以為它們都是百元大鈔。

不過,當幻覺破滅,毒品又無法觸及,他們才真正“從天堂跌入地獄”。

被家人關在房間裡後,顧瑛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痛苦。整整10個小時,她不停地流鼻涕掉眼淚,明明是大夏天,卻感覺自己掉進了冰窖,蓋3床被子還是覺得冷,渾身打戰。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熱,感覺在被火烤,五髒六腑都要炸裂了,皮膚上滲出的每一滴細汗,都像是針在紮自己的毛孔。同時,仿佛有無數隻螞蟻在啃她的骨頭、貓爪抓撓她的心房……

第二天一大早,顧瑛“平生第一次不顧形象”,發瘋似的從家裡跑出,找到楊飛,顫抖着墊上錫紙,撒上白粉。“就三口,人立馬就平靜下來了。”

為了吸毒,他們花光了所有積蓄,賣掉了房子和珠寶,甚至把父母家也掏空了。不過顧瑛并未醒悟,直到發現自己的“定情信物”也不見了。那是一件貂皮大衣,他們剛認識那會兒顧瑛掏了4萬多元買下,被她視為“珍寶”。

原來,楊飛偷偷把這件衣服給賣了,隻為從毒販子那換回5克白粉。

大吵一架後,顧瑛下定決心離開楊飛戒毒。吸毒前性格溫和的楊飛将她一拳打暈,紅着眼用領帶綁住她的手腳。最終顧瑛狼狽地逃了出去,爬上了一輛出租車。

透過車的後窗,顧瑛看到,曾經“陽光帥氣”的楊飛抓住車不放,最後在地上打了3個滾。

“雖然我知道他還愛我,但我心中已毫無留戀了。”顧瑛告訴記者,她的心中隻剩下痛,“毒品竟讓我們倆都變得面目可憎!”

此後,她輾轉于上海、武漢、甯波等地的自願戒毒所,也試了用美沙酮替代戒毒,或自己吊鹽水用曲馬多減輕痛苦,但每到第三天總是以失敗告終。最終,顧瑛開始嘗試結束生命,“換取父母的安甯”。她在戒毒所割過腕,在家中吞過安眠藥,醫生用針紮她的大動脈,給她做血液透析,又把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最後一次絕望後,她一個人租了一間簡陋的屋子,先好好地吸了幾天毒,隻剩下最後1克海洛因時,她特意化了淡妝,穿上最喜歡的大紅色小禮服和新買的喇叭褲,然後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現在很好”。

那些年,她聽聞了很多毒友的死亡。有人沒扛過戒毒,心髒病突發死去了,有人不滿足于吸食白粉,注射過量死去了。于是,顧瑛平靜地将1克海洛因推進自己的靜脈。但她怎麼也想不到,72小時後,她還是醒來了。床單上幹了的血迹和插着的針管,告訴她“尚在人間”。

“既然怎麼都死不了,那我就幹脆好好地活吧!”她流着淚說。母親說:“你連死都不怕了,肯定能把毒戒下來!”于是再次借錢将她送進自願戒毒所。她也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出來那一天,正好臨近她29歲的生日,家裡決定給她慶生沖沖喜。

誰知道,聲稱“去做頭發”的顧瑛,抛下了在酒店等待的親人,又找到了毒友。晚上回到家時,母親第一次叫來了警察,将她送進了上海市女子勞教所。

強制戒毒的那一年半時間,顧瑛住在16人的房間裡,10天才能洗上一回澡。“在家連筷子都沒洗過”的她,每天在車間裡做毛絨玩具。毒瘾犯了,她仍要飛快地抖着手穿針引線,因為完不成指标,便會受到懲罰:要麼筆挺地坐在小闆凳上吃囚餐,要麼頂着38℃的高溫跑步。

母親第一次來探望時,顧瑛号啕大哭,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結果,母親說了一句話,讓顧瑛至今難忘:“我不會放棄你的,隻要你把毒戒了,你還是我那個驕傲的女兒!”

多年以後,一對母女也曾這樣在顧瑛面前哭泣。那時她已8年沒碰過毒品,經常去上海陽光戒毒中心做志願者,幫忙掃掃地、倒倒水,順便聽聽專家怎麼指導病人,“尋求一種安全感。”沒想到,一位母親聽了她的故事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眼前的女孩佝偻着身子,大腿就跟顧瑛的胳膊一樣細,女孩對她說:“姐姐,救救我吧,我好冷!”

這是顧瑛第一次介入個案的治療。一年後,女孩變得“白白胖胖”,之後順利地結婚生子,顧瑛意外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能量”。陽光戒毒中心的負責人秦鴻明也發現:“有顧瑛參與後,案子變簡單了。”

從此,顧瑛成了一名專職的戒毒咨詢師。她早已明白:“生理脫毒容易,最難擺脫的是心瘾。”她的手機24小時開機,常常半夜3點接到電話,“心瘾又犯了。”面對病人對毒品的心理渴求和身體反應,顧瑛會緊急幹預,告訴他們自己的經驗,因為她知道:“10分鐘頂不過去,可能就滑到另一邊去了。”

“很多醫生都不一定能做到。”秦鴻明不禁感慨。但顧瑛最開心的是:“病人臉上的表情不像從前那樣木然,一點一點陽光起來了。”從勞教所出來後,顧瑛在商場賣過衣服,3個月做到店長,再3個月後成為主管。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她想自己“應該會去經商”。但如今,她鐵下心,下半生要一直做一名戒毒咨詢師,盡管這份工作隻能糊口。

在勞教所内戒毒時,顧瑛目睹了許多人“二進宮”,有人甚至“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這讓她感到“無望”。直到有一次參加戒毒講座,她見到一個6個月沒複吸的人站在台上,她第一次有了信心。

事實上,一年之後,顧瑛也作為典範回到了勞教所。她堅定地告訴下面的人:“如果需要,我可以每年都回來講課,讓大家看看戒毒是否有可能成功。”後來和朋友去KTV唱歌時,有人曾掏出冰毒和K粉,“讓大家嗨一下”。顧瑛的第一反應是“厭惡極了”,她謊稱“家人是公安的”,結果那人拔腿就跑。

6年前,顧瑛第一次出現在電視上。當時央視《心理訪談》找她做一檔禁毒節目,她有些猶豫,畢竟在她重新建立的朋友圈裡,許多人并不了解她這段過去。在最後播出的節目中,她化名“小櫻”,隻露了個背影,但央視沒按她的要求處理聲音。

她看到節目後,“有些生氣”。很多朋友一下子就認出了她,打來電話問道:“小瑛姐,那個人是你嗎?”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大家不僅沒有排斥她,反而對她多了一分欽佩。

此後,顧瑛索性“把自己打開了”,在朋友圈轉發戒毒的文章,用真名接受采訪,哪怕公開露臉也不覺得難為情。母親反複勸她:“你将來還要結婚嫁人,要給自己留點隐私。”她卻回應道:“我要找的是一個靈魂伴侶,我必須坦誠告訴他我的一切。”

她至今依然記得,吸毒10年的生活是“一團灰暗色”,家中常常門窗緊閉,“不敢讓一絲陽光漏進來”。而如今,陽光對她來說再尋常不過,她在客廳裡貼滿了綠葉和蝴蝶的裝飾,卧室的牆壁上則是一朵朵粉色的玫瑰。

“出黑暗入光明。”在某地方衛視的演播廳,短暫的斷片兒很快過去,主持人看着台上的顧瑛說。(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楊飛為化名)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